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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野心,是渴望,是掌控,是一切
是她此刻的眼神,是他曾经的眼神。
谢不臣看了见愁许久,见愁看了人皇剑许久。
不知多久以后,直到身后传来了“叽叽”的叫唤,见愁那静止不动的眼睫,才微微一闪。
手中力道一松,青筋隐没,泛白的骨节渐渐恢复原本的颜色。
她缓缓地,缓缓地,还剑于鞘。
一点一点。
寒光隐没。
见愁心底的波澜,也随着这渐渐收回剑鞘的寒光,慢慢地静下来,最终成为一片平湖。
“此剑不曾认主。”
谢不臣道“人皇剑无主,凡为皇者,取而用之。”
不过是“器”。
为皇的是人,而非剑。
见愁自然听出了这其中的意思,只是略一思索,便分辨出几分难以言喻的味道来谢不臣
不臣不臣,竟自诩为皇
她素知他抱负不浅,今日一听这话,终是忍不住,笑了这么一声“凡为皇者,皆可取而用之。那谢道友看,我像吗”
“”
谢不臣没有说话,却已经在这一瞬间明白了见愁的用意,他看着她。
见愁手腕一转,三尺余的人皇剑连着鞘,在掌中一转,而后稳稳握住。
似乎还算得心应手
她颇为愉悦“这剑还不错,谢道友慷慨,便借我用着吧。”
借
又是冠冕堂皇。
谢不臣看了她一眼,没能说出话来。
眼睛微微一闭,他索性闭了嘴。
“哗啦啦”
水声传来,同时有灵兽们相互交谈的杂乱声音。
小松鼠站在船头上,四下找寻,想要在这开始坍塌的隐界之中,寻找到一块暂时安全的地方。
乌溜溜的小眼睛四下一转,一下就看见了见愁所在的位置。
那一块大地显得平整,并且没有被水覆盖,看上去还能支撑很久。
于是,小松鼠顿时惊喜了起来,连忙操控着松子大船,靠了岸。
“叽叽叽叽”
它挥动着爪子,船上所有的灵兽便一个接着一个地往下跳,从船上落到了见愁所在的大地之上。
银狐的伤势未愈,落地之时险些摔倒。
老龟动作缓慢,费了老大的劲儿,才划动着四条短腿,像是游水一样,从半空之中“游”了下来,气喘吁吁地落到了银狐的旁边。
一只接着一只。
小松鼠还站在船头上,见所有人都下去了,这才跟着动作敏捷地一跳。
它刚落到岸边,便要朝着见愁跑去。
不过才跑了两步,便一拍脑门,想起了背后那一条大船。
小松鼠于是颠颠儿地重新跑了过去,两只短短的小爪子往前一凑,便抱住了那数丈宽的大船,蚍蜉撼树一样,要把那大船抱起来。
“叽叽叽”
吃松子的劲儿都要用上了。
小松鼠眼睛瞪得老大,腮帮子都要鼓起来了,这才无比凶悍地将那数丈松子大船举起
那一瞬间,所有站在了平地上的灵兽,都齐齐沉默
眼前的这一幕,简直超乎了所有人的想象
怪力小松鼠高举大船,简直像是一只小蚂蚁举起了一头大象,恐怖之余,还透着几分滑稽。
远处的见愁见了,也为之惊讶。
还不等她想明白这到底怎么回事,小松鼠脚下已经晃悠了两步,眼看着就要抱不住大船倒下去。
没想到,那大船一晃,又一晃,竟然在将倒而未倒之时猛然一缩,重新变成了一颗小小的松子。
“叽叽叽”
小松鼠立时高兴地叫唤起来,对着松子就吧唧亲了一口,欢快地朝着站在这边的见愁跑去。
见愁斩杀了无恶,又是小松鼠救命恩人,它一凑过来,就叽叽叽地开始了乱叫。
站在见愁肩头的小貂又是一个白眼翻过去。
见愁持着人皇剑而立,另一手还拽着谢不臣的乾坤袋。
她低头看去,又扫视了远处聚集的灵兽们一眼,老龟与银狐站在最前端,皆静默不语,只看着他们。
小松鼠的言语,见愁实在是听不懂,一时有些为难。
“唉”
后方的银狐轻叹了一声,竟是柔软至极的女声。
它慢慢地走了上来,伤势未愈,走路有些一瘸一拐,不过半点不能影响那种丛生的媚态。
见愁之这么一看,竟然看出了一种婀娜多姿,烟视媚行。
她注视着对方。
这是一双狐眼,却充满着人的感情。
“是小松救了我们所有人。”
出乎意料地,银狐开口,却是口吐人言。
小松鼠连忙点点头。
见愁便知道,银狐是代小松鼠说话了。
她望了他们一眼,想起入隐界以来遭遇的一切,还有重重的谜团,有很多话想要询问,最终却不知如何问起。
到底还是银狐善解人意,知道她在想什么,便将一切娓娓道来。
千年前,不语上人修为臻至化境,终于决定闭关飞升。
他答应过了所有人,许下了接他们升天的诺言,便彻底地消失在了所有人的视线之中
整个十九洲都知道了他飞升的消息,可他们这些曾经并肩作战过的灵兽,却无一个随着他飞升。
“我等并非艳羡上界风景,不过为了他昔日一个诺言”
苍老的声音,在后面补上。
老龟匍匐在原地,亦是满怀沧桑。
寻常修士与灵兽,不过主仆,可他们却都是不语上人的朋友。
不愿分离。
修士飞升向来可带走与自己订立过灵魂契约的灵兽,他们却都留在了这里。
“无恶本性孤傲,初时便是为主人驯服,可入隐界之后,向来也与人为善,我等都曾与他一起,没想到”
漫长的等待,可以消磨掉那好不容易才生出的一分“人性”。
银狐眸子底下,透着一种悲悯与忧伤。
他们无法原谅无恶的作为,尤其是对鲤君所做的一切,可却都能理解他的改变。
见愁闻言,沉默了许久,才问道“你们都与上人有灵魂契约”
小松鼠第一个点了头。
随后,便是那一群静默的灵兽。
银狐知晓见愁所猜所想,只发出了一声苦笑“若非如此,我等又岂能断定他是飞升,而非意外身故”
多年的等待没有结果,信赖不语上人的他们,又怎可能没有自己的猜想。
比如他出了意外,沉睡许久,甚而殒身
可深藏在灵魂之中的联系,轻而易举地打破了这种幻想契约依旧存在,他们甚至可以凭借契约,感觉到不语上人距离自己很远,不在一个空间内。
见愁在看见众人点头的时候,便心头一沉。
意踯躅之中所见的一切,再次浮了上来。
“修道之路漫漫长,我意踯躅欲过我路,则与我心魔战你,可敢一战”
“筑基一百三十六日,心魔现。”
“金丹三十六日,心魔再现。”
“出窍十三日,心魔现。”
“辛苦遭逢起河图,一世腥风与血雨。到头来,堪为他人作嫁衣。终究不甘不语上人,正墓。”
灵兽们自有灵兽们的判断,并非全无道理。
一切的一切
都错综复杂地交织在了一起,理不清线头何在。
只有一个疯狂的想法,生生从见愁脑海之中冒出来,按都按不下去,可又如何敢去相信
整个十九洲大地,从未有过这等奇诡之事。
更何况还是飞升
她有心要再问点什么。
可老龟却在此时,露出了一种朴实而慈祥的笑容“可我们总归相信,不语上人,从不失信于人。”
于是,所有要问的话,全数被噎在了喉咙里。
见愁这么看过去,便忽然发现,每一只灵兽的眼底,都还有着那么一丝微茫的希望
她忽然不敢说出自己那忽然生出的猜想来。
心里沉甸甸地一片,她莫名地想起了小书蠹。
也不曾在中间看见它,只怕
垂眸,她不愿往深了想。
只将手中那一只开着口的乾坤袋,朝银狐一递。
“隐界破碎,又独立于大天地,缺乏灵气供给,这袋中有灵石丹药无数,可解大家燃眉之急。我身旁这一位昆吾的谢道友,手中有天宫穹顶那一枚大明印,这便不在此多留,去寻鲤君,兴许还能阻止隐界崩溃。”
银狐张口,将见愁递来的乾坤袋咬住,目中却迸现出了全新的神采
“大明印”
“竟然有大明印”
“是啊”
“是了,若如此隐界可保”
或是高,或是低,议论声,此起彼伏。
见愁回头看了谢不臣一眼。
谢不臣也看了她一眼,并未对她行为举止置任何一词,只已经强撑着起身,摇摇晃晃地站住。
银狐、老龟并着小松鼠,都跟着看了他一眼,目光之中藏着无数的打量。
“若能留得隐界一线生机,自是再好不过。”
这到底是他们生存了许久的家园,虽则一切已成为废墟,可终究还藏着无数的回忆。
银狐的声音有些渺茫,柔和似烟云“鲤君与无恶交战,必定落在了最中心处的锦鲤池,从此一路往东,再过三重迷宫大门,便能看见了。”
见愁向东看去,只见横无际涯的水面上,零星地散落着几座“岛屿”,有的还在不断开裂,有的碰撞到了一起,有的静止不动
从此往东去,必横渡大泽,越过数岛,危险重重。
于是她道“我等去就好,诸位还是在此等待较为妥当。”
“叽叽叽”
她此言一出,小松鼠立刻叫唤了起来,直接朝着见愁扑来,它似乎半点不愿意留在这里。
只是
才扑出来那么一点,还没接近见愁,竟有一片薄红的光芒,霎时出现,格挡在了见愁与小松鼠之间。
这是温和的光芒,轻轻地闪烁,恍若长辈与挚友的低语。
它像是一片温暖的霞光,轻轻地凹陷下去一部分,使得小松鼠不被撞伤,却柔和而坚定地,将它挡在外面。
小松鼠愣住了。
它抱着松子,慢慢被那一片薄红的霞光放在了地面之上,傻傻地看着这一片光。
“鲤君”
是鲤君
鲤君它还活着
小松鼠立时激动了起来,更为急切地想要穿过那一片薄红,它想要跟见愁一起去,一起去看看鲤君。
可无论它如何挣扎,也无法穿透这一片薄红的微光。
站在这微光之后的见愁,也有些微怔。
小松鼠的身后,所有的灵兽都看见了这一幕,却是什么都明白了那个温柔的鲤君,不愿意他们过去,不管是因为犯险,还是因为不愿被人看见它此刻的模样。
“叽叽叽”
小松鼠的叫声,渐渐低哑了下来。
多番挣扎无果,它似乎终于知道,鲤君心意已决,那乌溜溜的眼底竟然浸满了水光,眼见着就要掉下来,像是被人抛弃了一样。
隐界这么多年,没有上人的踪迹,都是鲤君凭借一己之力守护。
于所有灵兽而言,在上人不在的这一段时间里,它才是他们真正的守护者。
见愁原本便不欲这么多灵兽与她同去,若是前路发生什么危险,谁又能保证人人无事呢
看来,那鲤君与她乃是一样的想法。
她勾了一抹笑起来,便以安慰的口吻对小松鼠道“就在这里,乖乖听话。”
小松鼠一副抽抽搭搭的模样,紧紧地抱着小松子,似乎忍不住就要哭出来,又强逼着自己忍住。
它站在那薄红微光之前,看了看见愁,又看了看自己两爪子捧着的小松子。
带着那么一丝不舍,一点坚决。
小松鼠终于还是捧着那小松子,朝着前方送去。
毛茸茸的小爪子上似乎有几点湿痕,也不知是它下船的时候沾上,还是方才偷偷哭鼻子留下。
见愁怔住了,沉默了良久,也没动作。
小松鼠依旧举着那松子。
她心底,终于还是叹息了一声,抬手起来,指尖一触那薄红的微光,竟然毫无阻碍地穿过了,像是穿过了一层薄膜。
小松鼠将那小小的松子,慢慢地放到了见愁的掌心。
爪子上绒毛擦着见愁苍白的手掌过去,暖暖地。
褐色的表面,透着几分圆润,一头大一头小,被小松鼠捧着的时候,大小还刚好合适,落到了见愁掌心之中,却只有那么微不足道的一个小点。
明明这样小,这样轻,见愁却觉得手心里忽然一沉。
沉甸甸,滚烫烫。
她以为自己险些就要拿不住,可它依旧静静地躺着。
见愁慢慢地收回了手。
小松鼠依旧巴巴地望着她。
仿佛知道她即将要走,也知道她不会带它去,它面上露出一种沉重又伤怀的情绪来,似乎藏着无限的希冀,又似乎害怕这希冀会立刻破碎。
将两只放在胸前的爪子垂下来,也将自己的脑袋垂下。
小小的身躯,两条后腿支撑着身体,上半身却俯下来
小松鼠朝着见愁鞠躬。
在它身后,是老龟,是银狐,是长蛇,是蜈蚣,是灵猫,是山雀
一个接着一个,不管是大,还是小,不管是老迈,还是青壮
全数低下了它们的头颅,朝着见愁俯首躬身
荒芜的大地,茫茫的水面。
周遭是一切的废墟。
这些幸存下来的生灵,带着满身的静穆,怀着满心的希望,还有那发自心底的尊敬,向着那站在薄红微光之后的身影
一拜。
小松鼠送的那一枚松子,只用指腹摩挲,便能感觉到它的光滑,似乎被人在过去的年月里,抚过了无数次。
她持着人皇剑,立在这朝着自己低头一拜的无数灵兽之前,只觉得有什么沉重的东西,将她掐住,一时都难以呼吸。
她能做的,只是将剑攥紧,将那一枚松子攥紧。
“走吧”
她知道它们的期许,知道它们的感激,却忽然有些不忍再看。
于是,一个转身,目光从谢不臣面上掠过,却没有太多的停留,只是淡淡地道了这么一句。
恍如叹息。
也许,这隐界之中,有一人是知道真相的。
迈步而行,见愁向东而去。
谢不臣站在原地,随着她的前行而转身,视线的尽头便是她远去的身影。
人皇剑,为皇者
他眸底似乎有一种情绪闪过,最终又归于了完全的理智。
抬手起来,他只攥住了那贯穿他身体的一枚羽箭,猛然一拔
尖利的黑羽之箭,因无恶羽翼的形状而成,有着一枚又一枚的倒刺,被他这样悍然拔了出来的时候,便带出了一丝血肉。
痛得他几乎要站不住。
可他面上也没有太多的波动。
一连三根。
所有羽箭都被他一松手,随意扔在了地面之上。
鲜血洒落,一片残红。
钻心之痛,传遍四肢百骸,可他的身体只颤抖了一瞬,便稳稳地立住了,似琼玉淡漠,山岳巍然。
心底只一片波澜平地起,转瞬消失不见。
踩着地上残红,谢不臣终于迈开脚步,向着见愁所行的方向而去。
前方的见愁,已行至这一片大地的边缘,却像是发现了什么,脚步骤然一顿。
“轰”
几乎是在同时,东南方向,隔了整整三座岛屿的远方岛屿之上,炸开了一团恐怖的黑影。
几条人影如遭重击,猛然散开。
有人惊呼“陆仙子”
一阵狂笑之声响彻空旷的隐界“哈哈哈,中域修士,不过尔尔你等在此地等死,本少宗恕不奉陪了”
话音未落,便有一条黑影拔地而起,迅速地向着南方大门逃窜而去
那一瞬间,见愁的反应快到了极致,竟隔着这茫茫的虚空,直接劈手斩去
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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