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拔剑
崖山, 拔剑派
在白寅此话出口的一瞬间,所有对崖山稍有了解的人, 脑海中几乎齐齐冒出了这些字眼, 同时忍不住狠狠地倒吸了一口凉气
作为左三千巨擘级的宗门,崖山享誉十九洲已久。
但是, 但凡对崖山有那么一点了解的人, 在提到崖山的时候,都不得不提到崖山门下弟子之中一个重要的派别, 那就是传说中的“拔剑派”
一言不合,拔剑相向
没有什么问题,是一场战斗解决不了的。
他们永远是崖山最好战的一拨人,也是崖山战力最强大的一拨人。仿佛不知道什么是退缩, 也从不畏惧, 坚守着自己心中的信条, 但也坚信着自己手中的剑。
崖山的历代掌门,历代长老, 少有几个不是拔剑派出身。
就是如今颇受左三千诟病的中域执法长老扶道山人,当年也是拔剑派出身。一把“无”剑, 挑遍崖山, 虐遍昆吾,几乎全无敌手
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的智林叟, 曾与人玩笑崖山门下,十有七八都是“拔剑派”,剩下的那“二三”, 只是还没跟你拔剑罢了。
谁也不知道,白寅原本到底算那“七八”还是那“二三”。
但在他口中这般轻描淡写地道出“拔剑”二字之时,所有人几乎都已经相信了如此拔剑,唯有崖山
又一个拔剑派啊
活生生的,在眼前的“拔剑派”
这一刻,所有人都期待了起来期待着看到传说中“拔剑派”的风采,期待着窥探到白寅实力几何,期待着一场
精彩的战斗
每一个人的目光,都是灼然而有光彩的。
离火间内的见愁,却一下有些恍惚。那“拔剑”二字,竟似拥有一种奇异的魔力,竟一下将她拉回了当初刚入门的时候,面临着来自剪烛派的刁难和挑衅
拔剑台上,悍然拔剑。
那时候,她才刚突破筑基期,对一切懵懵懂懂;那时候,还没拥有任何一把剑,当然现在也没有;那时候,“拔剑”二字,到底意味着什么,她其实还不很明白
如今么。
见愁望着隔岸台上的白寅,唇边的笑弧,终于抑制不住地飘荡了开去,晕染出一片久违亲切的慨叹来。
现在,就来看看这一位五师弟,算不算一位合格的“拔剑派”好了。
“夺命镖冷光,向来是星海亡命之徒里一流的人物,如今竟也为夜航船效力了。真是有些令人意外”
一旁的澹台修,在看见崖山插手后也轻松了下来,还询问见愁。
“仙子觉得,这个白寅,能赢吗”
白寅毕竟不是曲正风。
他在外云游多年,也甚少参与崖山的一应事务,所以虽然修为不低,但并未与曲正风一般,早早就扬名十九洲。
场中所有人,也只能看到他的修为,无法评判他的战力。
但要说能不能赢
见愁自然想起了当日夜航船地牢之中所见修为深厚,精于剑道,而且反应速度绝对的一流,要对战此刻台上的冷光,应该是没有问题的。
她微微地一笑,口中却道“打架的事情,我不很精通,澹台公子可算是问错人了。”
“哈哈,是吗”澹台修却也不恼,笑了一声,也叹了一声,“我倒是觉得,他一个,至少应该能打两个的。”
评价这么高吗
见愁眉梢一挑,也不发表什么更多的意见,只道“那我可要好好看看,澹台公子猜得是对还是不对了。”
所有人,拭目以待。
宽阔的隔岸台中央,已经空了出来。
白银楼的震道人、夜航船祭酒梁听雨、恶僧善行三人,都已经退到了隔岸台的最边缘看着。一同被移到边缘的,还有困着左流的那黑铁囚笼。
白寅掌剑,丰神俊朗,与枯瘦似骨的冷光相对而立,是一种鲜明的对比。
他的修为不算高,如今也就是元婴中期。但这些年一个人游历在外,历过了不知多少危险,加上早些年早崖山困兽场被完虐积累下来的惨痛教训,白寅的战力,绝对是高过一般的同级修士的。
此刻他略略一扫,也就轻而易举地发现了冷光的修为。
这一位在星海凶名赫赫的“夺命镖”,从修为的境界上看,与他倒是一模一样,也是元婴中期。
单单看这个的话,也许会是一场势均力敌之战。
只不过
白寅微微眯了眯眼,掌剑的五指悄然握紧,在这一个蓄满势的刹那,瞬间拔剑
“铮”
丹青剑出鞘
“呼啦”
这一瞬间,竟然有成百上千道水痕墨气随剑而出,有如被狂风吹卷的绸缎,淹没了小半个隔岸台。
不必说,又是名剑一口,绝非凡品
楼中无数人见之,心生震慑,无比艳羡;但此刻位于白寅对面的冷光,就没有功夫再去思考那么多了。
冷光绰号“夺命镖”,是星海很有名的杀手。
很多人喜欢他,也有很多人害怕他。因为他虽然仅有元婴中期的修为,却往往能够暗杀修为比自己更高的人,最强的战绩,莫过于当年刺杀了一位出窍期的老怪。
潜伏,阴毒如蛇,伺机而动,一击必杀
这都是他的优点。
所以,很多时候冷光喜欢称自己为“刺客”,一名绝佳的刺客。
今天这样光明正大的场合,四下都没有任何的遮挡,无疑,绝非利于他发挥的场合。
但冷光不认为自己会输。
在没有达到目的之前,他的谨慎,足以逼疯每一个对手,即便对面是崖山门下。
只可惜,今天这种自信,并没有能维持哪怕片刻
冷光的脸颊,已经瘦得好似骷髅,仿佛只剩一层皮贴在骨头上。所以那一双嵌在眼眶里的眼睛,也就显得格外大,大得让人害怕。
平日里,这一双眼底,总是令人心悸的死寂。
但在此刻,却闪过了几分难以掩饰的骇然
这拔剑
场中没有任何一个人能体会他的感觉。
没有拔剑之前,他眼前站的不过是一个气势沉凝且很强大的对手;但在对方拔剑之后,一切却都消失了。
眼前的白寅,明明还站在那边,可当他的灵识却无法锁定对方的位置。
一切都是虚无
仿佛,在剑出鞘的一瞬间,他已经化作了那千百道墨气
一个
无法锁定的敌人
不好
脑海中冒出这念头的瞬间,一种强大的危机感,瞬间袭来。多年刺客生涯养成习惯的警惕和经验,让他在这一刻,毫不犹豫选择了退避
下一刻,那千百道墨气,便化作了一条一条游龙,势如破竹一般朝着他原本落脚之地撞来
“轰”
墨气着地,仿若潮水来袭,雄豪至极。
但转眼又云雾一般散去。
待天朗气重清时,冷光抬眼一看白寅又重新出现在了他灵识的感知中,手持着那一柄剑身纯白满布玄黑色图纹的长剑,朝着他露出了一个说不上是笑的笑容。
“剑名,丹青”
以剑为笔,画纸丹青,画我丹心
白寅无疑是个很有“文气”的人。
剑因气而选,气因剑而生,彼此之间相辅相成,修炼至如今,其身上下已有一股浑然天成的笔墨山水意境。
他的剑,是独一无二的;他的笔墨,也是独一无二的。
在之前长久的修炼岁月里,十九洲上几乎少有人听闻过他的名姓。但见愁相信,在今日白银楼一战之后,他的名字,必定为千千万万人传扬
只为了这样惊艳的人,这般惊艳的剑
相比起当日夜航船地牢内的小心谨慎,此刻隔岸台上的白寅,没有了当时面对神秘强敌和突发情况的狼狈,显得更为挥洒自如。
剑尖一挑,是墨线绵延;剑刃一划,是墨气氤氲;长剑倒垂,则恍惚间九天的银河坠入凡尘,汇成画卷上一派淡墨的山水
冷光的攻击,自是奇异诡谲。
他以“镖”闻名,尤其是手中似乎没有尽头的“金钱镖”,其形制大致与凡俗的铜钱一般,统共三十六枚,但色泽却是深红。当这样的金钱镖,被冷光握在手中的时候,就仿佛一条有生命的血线。
金钱镖在场中穿梭,游弋,只带给人一种毒蛇一般冰冷刺骨之感。
换了寻常人在他对面,此刻只怕是早已经后脑勺发冷,心惊胆战,疲于应付了。可此时此刻,他的对手不是别人,而是白寅
那是何等游刃有余的感觉
一镖飞出,带着一点灵光,又悄无声息地靠近,但还未能近白寅的身,就会被一道游龙似的墨气击落,甚至顺着金钱镖的轨迹向着冷光反击
伺机而动的所谓“偷袭”,竟不能对白寅产生任何的影响
相反,白寅这丹青剑奇异的隐匿气息的特性,却屡屡让冷光无法捕捉对方的动作,并且有好几次差点被对方剑尖挑中。
你来我往之间,已然是一场剑客与刺客的顶级较量
“叮”
“叮”
“轰隆”
交手之声,不绝于耳。
白银楼中无数的修士,已经看得赞叹连连。
冷光是个高手,他们再清楚不过。但谁也没有想到,这个崖山门下白寅,竟能与冷光势均力敌,甚至隐隐之间还有一种即将要盖过去的感觉。
不愧是崖山啊
敢直接开价百万,终结这一场悬价的前半场环节,就不可能没有实力解决这后半场。否则,岂不是白白便宜了出价排在第二的沈问醒
“好强”
就是一开始就判断过了白寅实力的澹台修,在此刻也不由得发出了这样的一声感慨。
显然,白寅的实力,还超出了他一开始的判断。
见愁倒是没觉得有什么意外“澹台公子不都说了,觉得他能赢的吗”
“话是这么说,但打得这么轻松,却是有些出乎我的意料了。”澹台修摇了摇头,目光始终紧紧地锁在战局上,又道,“毕竟,冷光绝不是个好惹的善茬儿,也有不少人是在最要紧的关头什么”
话才说到一半,澹台修双目却一下放大,忍不住惊呼了一声
几乎是同时,白银楼中也是一片一般无二的惊呼,甚至透过竹帘,能看见不少人在这一瞬间站了起来,仿佛看到了什么惊险至极的场面。
见愁顿时为之一惊,向隔岸台上看去。
就在这两句话的功夫里,场中局势竟已生变
先前一直是白寅略占上风,眼见着冷光攻势渐渐颓下来,便稳步压上,一步步加重自己的攻势,企图以此击败冷光。
但没想到,似乎是因为攻势过急,他左肋处留下了一个极其微小的破绽
对旁人来说,这一点破绽什么也不算。
但对于“不动则已,一动杀人”的冷光来说,如果发现不了这样的破绽,抓不住这样的机会,就绝不是一个合格的刺客
可以说,这个破绽,可能是他本局唯一一个翻盘的机会
但冷光同时也很清楚如果利用了对方的这个破绽,那么自己就将动用自己的必杀技对对方发动奇袭。同时,也会因为接近对方,而将自己彻底暴露在对方的剑下,露出一个巨大的破绽
这个机会,他会放掉吗
如果是像平时那样,蛰伏在黑暗中,等待着猎物的靠近,等待着猎物的上钩,冷光会更谨慎一些,一切有风险的事情都不会去做。
但此刻,是瞬息万变的战斗
面对白寅这个强大的对手,他根本不知道,类似于这样一个极小的破绽,在之后的交战中是不是还会出现。
也许还有,也许没有
以冷光对白寅实力的判断来看,他不觉得对方频繁露出破绽的可能性很大
该赌的时候,终究是要赌一把的
冷光毫无选择
他那一双比女人还要纤细柔软的手掌,十根修长的手指都仿佛浸在月光里,如玉一般莹润。
指法连掐,恰似乱蝶穿花,给人一种难以言喻的美感。
但游弋在其指间的,竟是十枚隐隐泛着金红色光芒的金钱镖
这分明是已经催动到了极致
一名“刺客”的必杀技,是绝不会留给人反应的时间的。
几乎就在白寅注意到这一点刺眼金红光芒的同时,致命的攻击就已经朝着他袭来。十枚金钱镖,分别朝着他各路要害奔来
这绝不仅仅是数量上的变化
白寅轻而易举就能感觉到每一点金红色光芒上附着着的毁灭力量。他毫不怀疑,一旦被这些气息沾上,自己经脉之中流转的灵气,会立刻受到阻断,并且一时半会儿不会恢复。
高手交战,打的不过就是瞬息之间的变化。
而冷光的刺客,求的也是这微妙一瞬间的优势。只要能将白寅打断,哪怕是一息的时间,一切便可以宣布告终
以他的胜利告终
冷光知道,场中所有人也都看出了这一刻的险恶,白寅又如何会不知
可奇怪的是,此时此刻,面临这凶险的、近乎以命相搏的一击,他不仅连半点慌乱的姿态都没有,甚至神情中没有半点危急之态。
绝对不对
这一瞬间,冷光的心中,忽然飞快地掠过了一个近乎不可能的想法被算计了这个露出来的破绽,是对方故意卖给自己的
为的,就是引动自己的必杀技,让自己暴露在对方的剑下
可是
这样凶险,甚至孤注一掷的办法,一不小心就可能丢掉性命啊
这个来自崖山的修士,还是扶道山人座下的弟子,可以说身份高出此刻白银楼中大部分人一大截。
为了救左流而打擂就算了,还能为此兵行险招甘冒性命危险
冷光实在有些不敢信。
此刻箭已离弦,他也没有再让此箭回头的本事,还不如搏上一搏。就算是对面白寅想要算计他,他也要将计就计,利用好对方露出的这个破绽,一击必杀
“呼啦”
过快的速度,带来呼啸的风,眨眼就灌满了冷光那因为身体枯瘦而显得过于宽大的衣袍,整个人臃肿得好像一口麻袋。
但这一刻,没有人能看清他的速度,更看不清那些镖的速度
咻咻咻
尖锐的鸣响,几乎就要刺破人的耳膜。
但下一刻,伴随着一声叹息一般的“你输了”,天地间,一切的声音,都止息了。
仿若白山黑水化成的丹青长剑,扶摇地飞上了天空。
剑尖上那最锋锐的一点,凝聚了一枚深黑色的墨点,有如被浓缩到了极致的旋涡,疯狂地旋转中,将墨气朝着下方挥洒。
“嗡”
一座两丈五尺方圆的斗盘,几乎同时,在白寅的脚下亮起,光华璀璨
这一瞬间,无数人已经惊得说不出话来
十九洲,斗盘体现着一个人的天赋,也体现着一个人的实力。白寅才元婴中期,竟然就已经拥有两丈五的都怕,可以说是佼佼者中的佼佼者了,绝对远超一般的同境界修士。
崖山门下,竟然这样可怕
无数人心中颤抖,但更令人震惊的,也不过才刚出现。
斗盘既现,其上坤线便如经纬一般罗织起来,道子则星点似的散落在各个角落。
在白寅的灵力催动下,斗盘旋转越快,隐隐然与头顶那旋转的墨点相和。一枚又一枚道子,接连亮起,在坤线的勾连下,竟然形成了一副画卷的图案
一枚,金色道印
“铮”
在这金色道印出现的刹那,原本扶摇指天的丹青长剑,竟然瞬间倒折而回,如同一支坠落的神笔,无巧不巧点在了道印之上。
于是,整座斗盘,一下“活”了过来。
无数雪白的灵光,从道印之中激发而出,比之潮涌一般的墨气,更多几分轻灵,自然而然地朝着上方升腾而去。
雪白的灵光,漆黑的墨气。
仿佛开天辟地时的清气与浊气一般,有着自己的流转轨迹。瞬息间,它们便在半空中汇聚到了一起。
于是,近乎奇丽的一幕,便出现在了所有人的眼前
墨气一凝,灵光一勾。
都不用笔划描摹,眨眼间竟然成了一幅横在半空中的浮世图卷
清秀的山水之间,远处是纵横的阡陌农田,近处则是几棵老树。
树下,一童子斜坐于老牛背上,手中握着的不是赶牛的鞭子,而是一管牧笛。灵光墨气交织间,他竟然伸手,将牧笛靠在了唇边。
这一刻,明明什么声音都没有,但所有人却仿佛听见了那悠扬的牧笛声。
“啪”
“啪”
“啪”
“啪”
整整十枚金红色的金钱镖,眼见着就要触到白寅之身,只差那么一线了可在牧童横吹牧笛的这一瞬间,竟像是为什么巨力所阻,不仅不能进分毫,反而碎成了齑粉
“噗”
修炼多年的本命法器被破,冷光几乎第一时间一口鲜血上涌,根本没有忍住,就喷了出来。
隔岸台上,旧日斑驳的痕迹上,顿时又添了一抹新红。
“”
整个白银楼中,静了有那么一个刹那,下一刻便猛地喧嚣了起来。
“天,这是什么术法”
“不,不对,这是剑法,这是剑法”
“竟是以剑为笔写丹青啊,妙极,妙极”
“好厉害,好厉害”
有不少人曾想过,白寅既然敢出来,就应该有胜过对方的实力。但谁也没有想过,以出手迅速、算计深沉而闻名的冷光,竟然会这样几乎毫无反抗之力地败在对方手下
太强了
而且不管是先前精妙的剑法,还是后来这凭空出现的水墨画卷,都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议论声,如潮席卷。
沈腰等人已经是目露异彩,显然觉得白寅的实力,超出了他们的预期。
离火间内的见愁,就更是感慨莫名了。
注视着场中那已经开始消散的画卷,澹台修悬起来的心这会儿才慢慢放了下去,松了口气道“这剑,实在是太奇太妙了”
只是剑奇妙吗
见愁可不这样以为。
曾被扶道山人称赞过“战斗天赋顶尖”的她,自然能看出方才一战诸多的玄奥之处。
丹青剑固然奇妙,但归根到底不过是“器”。
不是谁来都能用到这种出神入化的境界,也不是谁来,都可以在冷光这般强大周密的攻击之下游刃有余,甚至
还有这一战中那关键的一点“心机”。
“我倒是觉得,此人很出色。”
“他应该早对冷光有所了解,所以在前面的战斗中,一直穷尽各种手法压制着冷光,让冷光看到半分获胜的希望。这个时候,他再卖出方才那个破绽来,冷光才会上钩。因为若想要获胜,这可能是他唯一的机会。”
“胆大,心细,不仅是修为高深,谋划也不可谓不深。”
想了想,见愁终于还是没有忍住,出言夸赞了一番。
这一番见解,自然是有些别出心裁。但只要细细一想,就会发现,她所言,才是真正切中了此战的要害。
澹台修与众人都被最后这一手丹青剑的奇妙震慑,而忽略了这一整个战局的前后。
闻得见愁此言,澹台修细思之下,竟不由有些骇然。
这一次,不是对白寅,也不是对崖山,而是对此时此刻站在自己身边的、貌似平凡的见愁
这得是对战斗的理解有多深刻,才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辨明这一切
今日星海,藏龙卧虎。
眼前这女修,跟随着陌生的自己一道进入白银楼,甚至还在这里遇到了不知是敌是友的那个男修
想也知道,不该是什么池中之物。
澹台修看了她两眼,终于还是略带着几分深意地一笑,一句没有多问,只将注意力转回了场中“第一战对阵冷光,胜负已然见了分晓。下一场,也应该要开始了吧。”
隔岸台上的交战,已经不需要进行下去了。
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出来,就算冷光强撑着继续打下去,也不过是个“输”字,最终说不定还会赔掉自己的性命。
白寅出身崖山,更不是欺人太甚之辈。
当下,只一个指诀一打,脚下万象斗盘一收,丹青剑便自动飞了回来,还于鞘中“冷光道友,到此为止吧。你伤势不重,不过白某丹青剑气特殊,还请你两日之内万勿触碰笔墨,否则墨气勾连,将会加重伤势。”
“”
本就枯瘦的冷光,面上去了一层血气之后,更像是一副摇摇欲坠的骷髅了。但他此刻没有回答白寅的话,反而是将目光投向了场边。
那里,默立着夜航船三大祭酒之一的梁听雨。
在她的身侧,是一脸凶相的恶僧善行,更后面一些,才是隐隐有些战战兢兢神色的震道人。
方才这一场战斗,他们自然都看在眼中,对于眼下的局势也再明白不过。
作为此刻隔岸台上地位最高的夜航船修士,梁听雨自然是那个执掌大局的人,尤其是此刻的擂台战。
冷光的目光,无疑是在询问她要不要继续。
梁听雨心知此局必败,且冷光的状况已经十分不佳,即便是强撑着打下去也不能消耗白寅多少实力,继续也没有意义。
所以,她略一沉吟,便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
冷光这才朝着白寅一抱拳“此战,冷光认输。”
说罢,脚步隐隐有些踉跄地退到了场边,立刻就有白银楼这边的女修走过来,将他接了下去,想必是疗伤去了。
“恭喜崖山白寅道友,获得了擂台第一战的胜利。”震道人终于看准了时间走出来,强笑着道贺,“现在即将轮到第二场,不知您要请谁出战”
请谁出战
白寅一怔,下意识地朝着身后望去那是他方才所在的雅间的位置。但此时此刻,里面依旧没有半点动静,更看不到半个人影
还是,没有人来
他忽然觉得,言语已经无法形容自己的心情了,唯有一声苦笑,朝着震道人一拱手,如实道“本是请了朋友来的,不过先前他正在迷路中,如今迟迟未到,想必还没找到来白银楼的正路。所以,第二场,权由白某继续吧。”
“嚯”
所有人都被这一番话给“吓”到了
一是因为白寅吐露的“内情”。这他娘的什么朋友这么不靠谱,都是修士了,找个白银楼而已,怎么可能迷路
二是因为白寅接下来的选择。在对战过了冷光之后,竟然选择继续打第二场,难道真是疯了想一挑三
崖山修士,真的就这么强
众人心中都冒出这样的疑惑来,但与此同时,气氛却是更热烈了一层。不少人都开始在周围起哄,整个白银楼竟仿佛变成了闹市。
震道人自然也没料到白寅竟然会这般回答。
按着擂台对战的规则,只要对方派出的人在三个及以下,都没有问题。白寅当然也可以选择继续挑战,但是
这一次,他也将目光投向了梁听雨。
梁听雨的眉头,已经死死地皱了起来。
这般有些严峻的神态,让她脸上那一道疤又显得狰狞了些许,凝着一股挥之不去的煞意。
她的目光,停留在白寅身上良久,才扭头对恶僧善行说了一句话。
隔得太远,谁也没有听清。
但就在她身边的恶僧善行,却是听了个一清二楚,眼底异色一闪而过,便重重地点了点头,提着那一根沉重的齐眉铜棍,昂首阔步地走了出来。
“当。”
沉重的铜棍,杵落到地面上,发出同样沉重的声响。整个动作,带得他脖子上那一串老粗的佛珠,都跟着晃荡了两下。
“老子来跟你过过招”
厚重粗哑的声音,从喉咙的深处滚出来,带着一种与其长相符合的凶恶和粗鄙,在第一时间内便让人心生反感。
不少人都在听见这话的时候,悄悄皱了皱眉。
白寅倒是没什么反应。
这些年走南闯北,什么人都见过了。单单是这样不痛不痒的言语挑衅,已经很难让他有半分心境的变化。
所以,纵使对着这般粗俗的秃头和尚,他也依旧彬彬有礼“请。”
新的一场战斗,一触即发。
不同于头场刺客作风的冷光,恶僧善行的风格,更像是一个蛮横狂猛的强盗,一举一动都是大开大合。
他只抬开一脚,往地上重重一跺,便在陈旧的巨石上留下一个深深的脚印
“看招”
人借了这一跺脚的反坐之力,立刻拔地而起,同时棍随人走,竟然毫不客气地一棍朝白寅敲去
这威势
配上善行的体型与外表,给了人一种十足的冲击感。
白寅作为这一棍的目标所在,自然更能清晰感受到对方的实力。
左三千的宗门,除却龙门之外,少有走力量和炼体路线的。即便是龙门,炼体之余也有种种精妙的术法。
可以说,出身中域的修士,重“术”不重“力”。
白寅的丹青剑,更是“术”中一流,所以修行之时,自然就有侧重。
如今对手骤然改换了个风格,白寅应付起来,自然没有先前那般得心应手。毕竟,在用身法闪避的同时,还要注意招架,卸去对方的力量。
所以一时之间,长剑对上长棍,竟是谁也没讨着好去。
刷刷刷
恶僧善行一连十三棍挥出去,逼退了白寅。但眨眼白寅长剑一圈,一招白鹤亮翅,眨眼就绕至了善行身后,一剑朝着善行后颈刺去。
这一刻,善行明明察觉到了危险,可竟然不闪不避,一口气提上来便是吐气开声一声大喝
“哈”
顿时只见善行庞大的身躯上,忽然坟起数条虬结的肌肉,更有一道道金色的符文自四肢开始流转,转瞬汇聚到后颈
“当”
竟是一声金属碰撞的尖锐刺响
剑尖落下的那个瞬间,符文也汇聚完毕,正正好凝聚成一个不盈寸的金色符号,将锋锐的剑势挡住
丹青剑怎么说也是名剑一口,更不用说如今的持有者还是已经有元婴中期修为的白寅
竟然破之不开
白寅大为讶异,目光几经闪烁后,忽然变得凝重了几分“金刚不坏佛体”
“嘿嘿,算你小子识货”
善行挡住了白寅这一招奇袭,顿时得意了几分,毫不犹豫一个返身杀了上来。蒲扇似粗大的手掌,用力的抡起长棍,就是一顿乱挥
“砰”
“砰”
“砰”
场中的局势,在短暂的惊险之后,再次重新陷入了胶着。
白银楼中之人,一时只能看见棍影翻飞,剑气四舞,直从隔岸台的这一头打到了那一头,依旧没有半分停歇的意思。
每一次交手,都是一次电光石火的碰撞
澹台修已经看得屏住了呼吸,抽得空了,才评价了一句“这一场只怕势均力敌,胜负难分了。”
胜负难分
见愁来看,却是未必。
她抄手站在窗前,观察着白寅的每一次出招和抵挡,眉头便渐渐皱了起来。
这一场,并没有外人看起来那么乐观。
想必白寅自己也知道问题出在哪里,只是现在他也没有办法吧
一般而言,擂台战,越强的修士会越往后放。
也就是说白寅此刻的对手善行,实力应该比先前的冷光更强横。但相比起对战冷光之时,白寅的状态却并不很好。
似丹青剑方才那一手画卷神乎其技的术法,必定有极大的消耗。
但第一二场却是连着的,站在白寅的角度来说,这就是一场实打实的“车轮战”,不管是灵力还是精力,其实都是跟不上的。
本来只是微小的差距,但随着战斗时间的延长,问题会越来越大。
现在的白寅也很注意这个问题。
见愁可以看得出,他每一次出招都很克制,并且在尽量控制自己少消耗灵力,同时不断借助身法的腾挪,寻找对方的破绽,以求一个一举击溃的突破口。
只可惜,善行的“金刚不坏佛体”,让白寅发起的多次进攻都打了水漂。
白寅应该是想要拖时间,就算赢不了,也要等那一位“迷路”的朋友来。
也不知道到底这所谓的“援兵”是什么来头,见愁看着忍不住狐疑起来。
听白寅对这人的称呼就可以判断,这来的援兵应该不是崖山修士。现在还不来,有这么不靠谱
再这么拖下去,情况可不是很妙了。
而且
她最担心的还不在这里,而是站在一旁的梁听雨刚才梁听雨对恶僧善行说话的那一幕,始终在她眼前回放。
那般有异色的神态,实在让她不得不怀疑对方其实在谋划着什么,并且一定是针对白寅的。
只是现在还看不出是什么端倪来。
场中的情况,已越发难解难分。
这个隐约跟佛门有些干系的恶僧,身上的力气仿佛没有穷尽一般。明明已经这样与人缠斗了许久,却还未见分毫疲态。
铜棍,一棍重过一棍。
与之相对的,是白寅的剑势。
轻灵的剑势若与这般的沉重刚猛相对,讨不了任何好处。所以白寅一改自己旧日的习惯,剑走偏锋,剑势凌厉,竟然暂时将善行压制住了。
“哗”
情势的骤然转变,让整个白银楼都为之兴奋了起来。
善行却没料想到这样的变故,反应不及,收棍而回时,竟被白寅一剑敲在手背上。任是他皮糙肉厚,这一时也感觉到了一种钻心的疼。
“当”
剑刃撞击棍身,又是一阵锐响。
但这一次,善行手中的长棍差点就脱手飞出,竟然没有握稳
这个白寅
他明明感觉对方刚才已经力有不逮,怎么忽然之间就
这一惊非同小可。
善行一下就意识到,要对付白寅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于是,先前梁听雨的那一句话,再次回响在了他耳边
崖山修士,白寅的弱点。
下意识地,善行的目光,便朝着这隔岸台上飘了飘闲杂人等都已经退走,除却交战之中的他与白寅之外,也就是中间放着的那一只囚禁着左流的黑铁牢笼,格外显眼了。
先前还无精打采模样的左流,早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就已经睁大了眼睛,一错不错地盯着战局,好像还看得很津津有味。
这个家伙
只一瞬间,善行就下定了决心。
“来,再打”
一声怒喝,全身的力量都被提了起来,他额头上青筋顿时爆出,让这一张本就满是横肉的脸,看起来更凶恶了几分。
双手紧握,将齐眉高的铜棍高高举起。
这一瞬间,竟有无数长棍的虚影自棍身之中闪烁而出,有如旋风一样环绕在长棍本体周围,一齐朝着白寅袭去
这样的一棍,一看就知道,乃是善行含怒的一棍。
按着白寅这一战的打法,自然是要暂避其锋芒,待其势衰竭再迎头痛击而上。所以此刻的白寅,心无旁骛,脚下步伐飞掠,带得两丈五斗盘之中一串道印闪烁。
刷啦
身形一晃,竟然在棍影笼罩之下,硬生生横挪出去三丈。眨眼之间,已经逃离了这一棍的攻击范围。
但凡看见这一幕的修士,几乎都在心中叫好
何等灵敏的思维,何等迅疾的反应
只怕是换了个元婴后期的修士来,也不会做得比白寅更好了。
然而,也是这一瞬间,同样将这一幕收入眼底的见愁,却终于注意到了那一点并不明显的异常之处
位置
这位置
在善行敲出这一棍之前,善行本人、白寅、还有白寅后方一些的黑铁囚笼,几乎在一条直线上,没有太多的偏移。
但这一刻,白寅为了避让善行这一棍已经移开了身形
于是,原本与善行隔着一个白寅的左流,转瞬之间已经正正好暴露在了善行棍影笼罩之中
不对
这个善行的目的
“你干什么”
隔岸台上,一声雷霆般的质问,陡然炸响。
先前已经避让开的白寅,此刻已经发现了善行这一击的诡异之处,一时境怒交加至极。
因为,善行这一棍,在他躲开之后,没有半点收起的意思
那一张凶恶的脸上,只露出了一个算计的笑容,竟然手腕一转,略略调整方向一棍,向着场中的囚笼挥去
左流
这一个瞬间,全场都愣住了。
身处于囚笼之中的左流,更是一万个没有想到。他几乎下意识地想要闪避,怎奈全身上下的经脉都被下了禁制,又有这黑铁囚笼困锁,根本空有一身元婴期的修为,却没有施展的地方
一时间,竟只能眼睁睁看着这铜棍,夺命降临
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死亡的威胁,瞬间笼罩在了头顶。左流的心底,才升起来的那一点希望,忽然就湮灭了,一转就变成了渐渐泛上来的绝望
避不开
逃不掉
唯有一死
他唇边那自嘲的笑容,几乎已经挂了起来,就要接受自己倒霉鬼的命运了。可没想到
“当”
铺天盖地的黑白剑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猛然撞了过来然而仓促之间的应对,哪里又敌得过善行蓄谋已久的一棍
“噗嗤噗嗤”
无尽的剑影,只勉强支撑了瞬息,便被疯狂的棍影撕裂。转瞬间,无数剑气崩散,再没有任何东西能阻挡残余的棍影。
“砰”
威势赫赫的一棍,结结实实地落在了持剑者的身上,仿佛要直接敲碎对方的胸腔。
一时间,左流只看见眼前一道白影撞来。
“砰咚”一声巨响,身染鲜血的白云,已经无法控制自己的身形,狼狈地撞在了黑铁囚笼之上
囚笼上尖锐的利刺,瞬间扎入了他身体,钩出一条条刺目的血痕
竟然是
白寅
明明已经成功避开了善行那一棍的他,竟然为了救左流,毫不犹豫返身而回,还硬生生挡在了前面,吃下了善行这强横的一击
所有人都愣住了。
这跟他们想象之中的局面,完全不一样。
左流再重要,说破了天,也不过就是崖山昆吾博弈的一颗棋子罢了。怎么说,也不至于让身为崖山门下的白寅,搭上自己的面子,甚至性命吧
就是左流自己,这一时的感觉,也不知应该怎么形容。
他注视着囚笼外那踉跄着翻身而起的白寅,心底像打翻了五味瓶,复杂到了极点。准崖山门下的身份,他还未告诉任何人,也怕引来更多的麻烦。见愁师姐失踪,就更不会有人通报崖山了
白寅,为何还要这样,舍命相护
“白寅师兄”
左流的声音,有些艰涩,开口却根本不知道应该说什么。
前方的白寅,此刻心中已经是一片的寒意。
他听到了左流的声音,却没有给任何回应,只是强忍着重伤的剧痛,强迫着自己站直了身体,目视着面前的恶僧善行,怒意满腔
“夜航船这是何意”
“哈哈哈,到底是梁祭酒料事如神,你果然中计,哈哈哈”一击得手的善行,此刻已经得意得不行,忍不住大笑了起来,“怎么样,被逼来吃老子这一棍的感觉,不好受吧”
这是一个明晃晃的诡计,但也是一个白寅无法拒绝的诡计。
在先前的一战之中,梁听雨便看见了白寅对左流的重视。否则,何必为这样一个小角色兵行险招,故意卖破绽以骗出冷光的破绽呢
所以,她在善行上场之前,就已经交代过了方法。
打到一定的时候,直取左流,引白寅来挡。
白寅若不来,他会真的一棍子敲下去,反正左流对夜航船来说不重要;若是白寅真的来挡,就正中下怀。
届时的白寅,无论如何都处于被动,怎么算都吃亏。
如此一来,胜负不就已经有了分晓了吗
这个计谋,算不上高明。
观战的很多人一想也就明白了过来,但心里同时也叹息到了极点这就是传说中的投鼠忌器啊,可是能有什么办法呢
谁也没想到,夜航船竟能这样无耻。
即便明日星海是个亡命之徒汇聚的地方,但这样“脏”的心机与算计,也委实有些令人看不起,与白寅的高风亮节一比,就连他们也忍不住心生鄙夷了。
但场中的善行,尚且不知旁人的想法。
他看着狼狈的白寅,想起自己这一番成功的算计,想起自己竟然在这众目睽睽之下击败了一名崖山门下,一时忍不住生出了一种全然的睥睨之感。
“什么拔剑派不拔剑派,在老子棍下,统统都是废物”长棍往地上一杵,善行讥讽了一声,笑得越发猖狂起来,状极轻蔑,“还崖山呢呸,什么玩意儿”
“”
先前面对对手诸般挑衅都不曾色变的白寅,面上神情几乎立刻封冻了起来。
“崖山”二字,乃是所有崖山门下的信仰
怎容得下眼前这卑劣小人一张臭嘴肆意诋毁
他僵硬的手指,骤然收紧,眼底的深处,也陡然冒出了一缕奇怪的血色。一种极致危险的感觉,瞬间从他身上散发了出来。
白寅伸手一翻,便要重新仗剑而起
可这一刻,竟有人比他更快
而且还不止一个
“刷”
“刷”
电光石火间,只见得一枚掌影伴与一道刀影,分别从两个不同的方向,一前一后袭来,齐齐拍向方才口出狂言的恶僧善行
掌影虽先发,威势不轻,但若论速度与气势,竟略输后面的刀影一筹。
后发先至
白寅甚至根本来不及再出手,只感觉那刀影似电光奔雷一般袭来,凌厉而且凶狠,悍然无匹,一刀背就直接拍在了恶僧善行的脸上
“啪”
响亮到极点的声音,让人怀疑善行整个硕大的脑袋都会被这一刀给拍碎
尚且沉浸在猖狂与喜悦之中的善行,哪里反应得过来
几乎只感觉自己眼前一花,接着就暗了下来,整张脸皮都跟着麻了一下。然后就什么都感觉不到了,整个人都被抽飞了起来
“轰”
因为身形已经被巨力抛起,善行幸运地躲过了那后至的一掌。但整个庞大如小山的身躯,却瞬间砸落在地。
“砰”
尘土四溅
先前还耀武扬威,片刻后竟然直接被人一刀背拍脸,抽飞在地根本没有给人留下半点的反应时间,自然更不存在什么还手之力
太强了
太狠了
也太不给人面子了
白银楼内,无数人看着此刻满脸血肉模糊还躺在地上的善行,已经目瞪口呆。
隔岸台上的白寅,更是一万个错愕。
他明明才是距离善行最近的那个人,可这一道掌影与一道刀影,却比自己更快。这得是何等的修为
心惊之下,他不由自主地抬起了头来,朝着最顶楼看去。
如果没有记错的话,这两道攻击,分别来自不同的方向
这一个瞬间,白银楼中,忽然安静极了。
最高也最接近穹顶的那一层中,两个雅间,几乎是面对着面,窗前垂着的竹帘,都破损得不成样子。
一者被过路的掌力碎成齑粉;
一者被途经的刀气横削走了大半截。
于是,那站在窗前的人,也就露出了他们的身形。
一侧,是个身穿苍色长袍的修士。
一掌打出的架势甚至都还没来得及收回,此时此刻看见对面,他是满脸的错愕;
一侧,则是一男一女。
男修华袍加身,尽管现在似乎一脸懵了的表情,但谁都认得他贵公子澹台修。
另一旁的女修,满面的霜寒尚未散去,眸底有杀机隐现,但在看见对面出手之人时,也是意外地一怔。
这一刻,两个人的内心中,冒出了同样一个念头
竟然是他
竟然是她
王却的眉头,顿时就皱了起来。
他只知道对面的见愁对昆吾似乎抱有一些敌意,却一直没有猜出对方的身份。如今对方展露出来的实力,实在让他有些忌惮。
昆吾崖山自来齐名,再怎么说,也轮不到区区一个恶僧善行来辱骂崖山。
王却听不下去,所以含怒出手。
但对方呢
又是为了什么
隔着中间一整个宽阔的隔岸台,王却没有说话。
但对面的见愁,却是认得他的。
在经过了最初那一刻的惊讶与错愕之后,她很快就反应了过来,猜到王却出手应该是带着几分善意的。
只不过
又有什么紧要呢
“崖山事,崖山了。此事,就不劳王却道友插手了。”
淡淡地说了一声,仿佛没有看到身边澹台修那震骇的表情,也没看到王却眼底那彻底的错愕,更没有看到同门师弟白寅脸上见鬼一样的表情。
见愁只是从窗前,一跃而下,身形笔直,站到了隔岸台上
所有所有的视线,不管是震惊还是迟迟疑,这一刻,都落到了她的身上
某个雅间内,一只执着酒盏的手,指腹略带几分薄茧的手指,忽然就颤了那么几颤,带起了酒盏中一圈浅淡的涟漪
她。
这就是红蝶所说的“惊喜”吗
这一刻的见愁,无疑是全场的焦点。
在这里,几乎没有人在此之前见过她;在这里,也没有一个人知道她的身份;在这里,更没有一个人能猜到,她到底要干什么。
白寅是茫然的。
但此刻依旧被困锁在囚笼之中的左流,却彻底愣住了。
早在看到那一柄飞来的刀影之时,他就仿佛被什么定住了,一动不能动。一种难以形容过的酸涩,瞬间涌上了心头
割鹿刀。
这是当年在青峰庵隐界,见愁大师姐得到的那一把刀
他不会认错
一种期待,在他心底疯狂地生长。
然而伴随而来的,则是庞大的恐惧他很害怕,有刀,人却不在。
可这一切一切的恐惧,在看见见愁现身窗前,看见她飘然而下,落在隔岸台上的一瞬,都云烟一样消弭了。
一甲子,六十载啊。
危机环伺的白银楼,一个白寅师兄,舍命相救;一个见愁师姐,犯险而来。
眼底,忽然有些发热。
左流竟然控制不住自己。
然而,下一刻,一道镇定人心的目光便递了过来。
见愁距离他不算近,但下来的第一刻,已然注意到了左流的异样,只朝着他露出了一个安抚一般的微笑。
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六十年的磨难,也让左流成长到了一个寻常修士都难以企及的高度。某种程度上来说,这是一种别人求也求不来的幸运。
她不会为左流感到半分的伤悲,相反,愿为他喝彩。
不过现在,毕竟不是想这些事情叙旧的时候。
见愁扫视了周围一圈,目光在一旁梁听雨的身上停留了许久,最终才慢慢地转回了恶僧善行的身上。
她的一刀,是忍无可忍之下,含怒劈出去的。
出了力气之外,没有什么巧妙的术法,更不含有特别毁天灭地的攻击。所以善行的伤势其实并不重。
被拍到地上去的他,在经过了一段时间的麻木和眩晕之后,终于重新感觉到了那种刺骨钻心的疼痛,很快找回了自己的意识。
被人偷袭
刀背抽脸
当着白银楼这么多人的面,落得如此狼狈境地,何等丢脸
善行脖子上粗大的佛珠,已经滚上了一层灰尘,脸上的血污沾染到了一身僧袍上,更添几分狰狞。
他提了一口气,从地上站了起来。
那持握着齐眉铜棍的手掌,已经握得死紧,手背之上的青筋与他额头上的青筋一般突出。
“臭娘们儿”
刚才一拍之下,只觉得一张嘴里舌头和牙齿都要粘连到一块,满嘴都是鲜血。善行恶狠狠地骂了一声,性情中最残暴的一面已经被激发了出来,一双眼已是血红一片。
“你又是什么玩意儿来给你爷爷我送死不成”
张口“臭娘们儿”,闭口“你爷爷我”。
见愁见过出言不逊的,但嘴贱到这程度,还真是少有。该说他是实力到了自然狂呢,还是根本没见过天有多高,地有多厚呢
一双潋滟的眼,微微眯了起来。
于是那狭长的眼尾,也如同往常一样,斜斜地朝着上方拉长,独独增了三分奇特的冷艳。
“问我吗”
见愁仿佛自语一般呢喃了一声,手上却轻轻地一招,于是那一柄落在隔岸台上的割鹿刀,便极有灵性地飞回了她掌中,被她握住。
一转一翻之间,是起伏的杀机
“我么,崖山门下,一无名小卒耳。今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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