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浪禅师有些意外, 只是也没等他表达出自己的想法来,曲正风的身影便已经消失在了原地。
既没有对刚来的明日星海散修说一句话, 也没有向背后这一群昔日的崖山同门看上一眼。
织金黑袍裹着昂藏身躯,凛然地往圣山上去远。
圣山圣殿上突如其来的变化,显然在整个圣殿的意料之外,各处都变得有些混乱起来, 就是下面坛城中的信众, 在那亮如白昼的金光照耀之下, 也有一些开始渐渐苏醒。
于是那吟诵之声,便不很纯粹。
有哭声, 有笑声, 有喜极而泣的呼喊声, 都夹杂在那虔诚的吟诵中,混成这雪域上最鲜活也最宏大的声音。
见愁与宝瓶法王的激斗还在继续。
宝瓶法王当然已经看见背后发生了什么, 更知道事情已经朝着自己无法控制的方向发展而去, 一时是心急如焚, 可眼下又不得不腾出手来对付见愁,心思变得焦躁,手底下催持的种种术法也越见急促狠辣。
又一道法诀打出,宝瓶猛地一鼓
这一瞬间, 看上去像极了活物
腹部鼓鼓, 犹如喝多的醉汉, 瓶口一张, 无尽暗金色的雾气喷薄出来, 竟是从瓶中吐出了十三具通体暗金的骷髅
每一具骷髅,都长手长脚,看起来比寻常人的形体骨骼要大上很多,空洞的眼眶里亮着金红色的梵文印记,行动间却没有半点骷髅应该有的僵硬。
它们灵活而迅疾,凶狠而冰冷
若看得更仔细一些便会发现,它们的骨骼也并非天生就是这般颜色,而是因为上面覆盖着密密麻麻无数的暗金色咒印
此刻甫一现身,那些暗金色的咒印便在疾风之中闪烁起来,隐隐然透出一种骇人的戾气,向着早已经被那无数怨毒阴灵淹没的见愁扑去
宝瓶法王是想速战速决
他已然看出了见愁在应对这些阴灵时候的不支,毕竟十九洲在这十一甲子以来并无轮回,便是妖魔道那边最邪门的修士也研究不来这“魂魄阴鬼”之存在,自然也就缺少应对之法,所以即便是强如见愁,一时也不可能不受此掣肘。
而就这么一点掣肘,就能让他彻底压住见愁本该有的战力,也借机弥补自己先前为她所偷袭受伤造成的劣势。
胜机就在眼前了
宝瓶法王的双目已经赤红一片,若非他还有血肉之躯,若非他还披着一身红色的僧袍,只怕此刻看上去的模样,已经与那十三具戾气深重的骷髅,没有任何两样
重围中的见愁,压力陡增。
眼前的无尽女子的阴灵,像是没有穷尽一般,如连天涌来的海水,撕裂了眼前这一片,身后又来了;毁灭了左侧奔袭的攻击,右侧的撕扯又来了;甚至连头顶,连脚下,都是她们狰狞的面目。
新出现的骷髅,却一反这些女子阴灵的柔媚冰冷,给人以一种硬朗暴戾之感。它们在穿过这些女子阴灵的时候,仿佛国君穿过自己的疆域,疆域内的所有阴灵全都瑟瑟发抖,像是为它们的威势所震慑。
更有几个离得近的阴灵,竟被它们骨骼上暗金色的咒印吸收了进去。
虚空里几声惨叫。
眨眼,这些暗金色咒印所覆盖着的骨骼,隐隐变得粗壮了些许,散发出的凶戾之气也就更重。
见愁在应付这些阴灵的空隙里目睹此幕,简直是头皮一麻。一则是震惊于以这些佛母明妃阴灵养骷髅的阴邪手段,二则是心惊于这雪域高僧的净天宝瓶内藏污纳垢的程度
她修炼人器,有黑风雷电护体,阴灵近不了她身,一时倒是无所谓。只是被这许多旧日可怜、今日可恨的女子阴灵纠缠,施展不开手脚来对付稳坐后方的宝瓶法王,着实有些憋屈。
此刻十三具骷髅扑来,动作是出奇地整齐。
奇长的臂骨连着奇长而粗大的指骨,一道从高处落下
见愁背后风雷翼一振,体内浑厚的灵力瞬间向肩胛处道印灌注,超过了以往任何一次,抵达一种她目前修为内的极限
于是原本虚幻的羽翼,竟好像化作了实质
紫色的雷电之类瞬间蔓延开去,庞大的羽翼也高高举起,向着那十三条骷髅臂骨一挡
“当”
金声玉振般的一声响是十三声连成了一声,是十三条坚硬的臂骨,砸到了见愁犹如实质一般的帝江风雷翼上
臂骨上无数的暗金色咒印,尽数闪过强光
这一个瞬间,见愁竟觉得周身灵力好像都为之一阻,停顿了片刻,更有洪钟似的声音在她脑海里敲打,让她面色为之一白
威势赫赫的帝江风雷翼,在这十三具骷髅的邪力之下,隐隐然竟有一种被克制的感觉。
她整个人都被这一种悍然的力量往下砸去
若非她反应够快,在坠落的瞬间乘风逆起,从旁侧躲开,只怕要如先前宝瓶法王被她砸下一般,被宝瓶法王砸到冰面上,撞出巨大的深坑来。
若说两人先前的情况还能算是见愁占上风,那么在这阴灵一出之后,便算是势均力敌。而等到这十三具明显大有来头的诡异骷髅出现之后,情势便渐渐分出优劣来了。
宝瓶法王是完全地以己之长,攻对方之短
见愁的洞察力从不输给旁人,宝瓶法王知道的,她当然也知道。只是出乎了宝瓶法王的意料,即便是陷入这样的劣势之中,她竟然也不紧不慢,既没有惶恐,更没有慌张
先前如何对敌,此刻便如何对敌
不正常
这样的反应一点也不正常
宝瓶法王何等老辣的一只狐狸片刻间脑海里已经闪过了无数的想法,只是还没等他想出点什么来,圣山脚下,已然生乱
“什么人”
“敌袭,敌袭”
“结阵,速速结阵”
一连串的声音,猛地从下方爆发,惊恐的声音从每一个角落炸起,圣山之侧那一座阴暗的枯林中,一瞬间竟有无数耀眼的华光拔起
像是陨落的星辰
像是燃烧的烟火
像是这已经为金光照亮的天幕下,无数形态的光线汇聚成的一片虹
攻击道术,倾覆如雨
伴随而起的,是那忽然腾跃而起的一道又一道身影,他们身着这不同宗门但完全迥异于雪域的服制,或年轻或苍老的面容都在行进的疾风之中模糊,只有那一往无前的姿态,如同某一种不可磨灭的印记,深深地熔铸在每一个人的身影里
没有人言语。
他们所有要说的话,都放进了手中持握的武器与发出的攻击中,让这一片天地在他们的静默里喧嚣
越是无声,越显杀机
宝瓶法王是曾经历过阴阳界战的,哪里认不出这无数从天而降者的来历
分明是禅宗
分明是星海
分明是崖山
于是先前被忽略的一切端倪都冒了上来,而眼前见愁的一切临危不乱的举动,也好像有了最完美的解释
那就是,她根本就没有身陷重围
甚至算不上孤军深入
打从动手的一开始,身陷重围的便是他自己,孤军奋战的还是他自己
这是一场针对雪域的奇袭,光从来的这些修士的身份便能推测出来,十九洲其余的所有宗门,都已经联合了起来
他们不仅是要对雪域动手
他们这分明是要重启阴阳界战,要重启阴阳界战,就一定要拔除雪域密宗这一枚在背的芒刺
对十九洲而言,这是雪恨的必杀之战
对雪域而言,这是一场危在旦夕的存亡之战
三方修士个个都是精锐,更怀着激越的杀心,下手根本毫不留情倾落如雨的攻击,在突然坠落的第一时间,就带走了圣山之下不少密宗僧人的性命。
“轰隆隆”
覆盖着冰雪的冻土在狂暴的历练之下开裂,藏着冰渣的泥土四溅开来,也化作杀人的利器
雪浪禅师在前,中间是禅宗,左侧是星海,右侧是崖山,近千名元婴左右的修士,放到十九洲任何一个地方都称得上是老怪的高手们,此刻便阵列在圣山之前
人没有雪域多,可压抑的感觉却扑面而来。
那是一种极致的强大,单个元婴修士便可开山裂土,近千名元婴聚集在一起,该是何等让人生不出反抗之心的恐怖
战役,在这一刻爆发
它只发生在雪域这一座圣城圣山之中,占据的只是浩浩十九洲上一块小小的角落,溅起的也不过只是小小的一枚火星。
然而就是这样一枚火星,彻底点燃了在这十九洲上埋藏了十一甲子的血腥战火
雪域的风很冷。
星海的风很凉。
宽阔的澜河穿过明日星海最广阔平坦的盆地,流经早已变得空荡荡的碎仙城,一路向东,注入狭窄的、连接着人间孤岛的东海,让清澈的河水与此刻泛着妖异深紫的海水交融成一体。
海域中心那一座孤独的海岛,依旧是原来模样。只是在其最高处生长的那一株张开树冠来几乎能覆盖整座海岛的大桃树,却换了一种阴森颜色。
原本灿如云霞的花瓣,已尽数凋零。
重新在那枝头绽开的竟然是一张又一张诡异的鬼面,密密麻麻的覆盖着所有人的视线,力量在涌动,让这一方空间也变得极其不稳定。
幽暗的海水之中,隐约布着一道又一道暗蓝的光线,以一种极其玄奥的顺序连接,分明是一座古老而庞大的阵法
横虚真人与扶道山人,此刻便站在附近一块礁石上望着。
他们的身后,是黑压压无数的人影
来自昆吾,来自崖山,来自星海,来自禅宗,来自妖魔道,来自望江楼、望海楼,来自这十九洲上无数为人知或不为人知的地方,各自有着或高或低的修为
根本数不清有多少
站在一头向另一头望去,只觉得小半片海域都被人影盖满,在这阴沉而诡异的夜里,拥有着一种沉凝而激昂的威势
面容冷肃,热血贲张
便是强大如玄月仙姬、一尘和尚之流,在这样的人群中也变得不大起眼,便是出众如傅朝生、谢不臣之类,在这样的人群中也变得少人关注。
每一个人的目光,都落在人群的最前方
那里是纵横中域最强大的巨擘,那里是撑起十九洲最坚硬的脊梁,烈风吹起的道袍风各不相同,相同的只是这两人眼底某一种东西。
扶道山人手持九节竹,没有说话。
横虚真人只是注视着眼前那覆盖了整座海岛的鬼面桃树,在空间波动震荡起来的那一刹那,在正北雪域方向的夜空忽然被圣子寂耶的力量照亮的那一刹那,平平淡淡地抬起了手来,轻轻一挥
那是万丈惊雷在天幕下滚动的声音
那是成千上万华光在黑暗中炸响的声音
也是这十一甲子以来在十九洲压抑了已久的仇恨,悄然苏醒的声音
“轰隆隆”
成千上万修士,成千上万力量,构筑成毁天灭地的磅礴力量,一半注入了那浮在海水中的古拙阵法,一半砸向了海岛上那一树狰狞的鬼面
恐怖的力量,轰然爆发
整个天地,不管是海水,还是岿然于海水之上的十九洲大地,全都为之震荡起来
星海的天空亮起来,与遥远雪域的苍穹,交相辉映
这一刻,整个十九洲大地都为之静默
不管是参与的,还是没参与的,不管是修为高者,还是修为低者,不管是就在星海,还是位于这一片大地上其他任何地方
所有人都仰起头来,向战起的方向凝望
甚至,是遥远的雪域
这里是整个十九洲地势最高的地方,也是整个十九洲最接近苍穹的地方,可以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地面上的一切,也能在第一时间清楚地察觉到低处发生着的巨变。
了空与央金已趁乱,悄然潜入圣殿。
圣殿后面发生的巨变他们当然感觉到了,便是此刻东极鬼门海域上出现的震荡,他们也感觉了个一清二楚。
是横虚真人他们那边同时动手,向极域开战了
打的就是一个先发制人
从一开始,十九洲这方的计划便是双管齐下,同时动手,行的是险招,也是奇招
一面要牵制住与极域联系密切的雪域新密,最好还能拔除其威胁,一面则动用整个十九洲近八成修士的力量,直接从东极鬼门正面攻入,打极域一个措手不及
圣子现身,是见愁通知他们动手的讯号。
而他们在雪域开战,则是大主力向极域开战的讯号
了空修炼的时日还不很长,经历过的最大场面也不过就是二十年前从一名返虚中期的法王手底下冒险救了见愁与谢不臣两人,所以在东南星海方向传来异动之后,他难免变得有几分紧张。
一颗心在胸腔里狂跳,还不得不使劲儿按住。
要知道他此刻可就跟其余十几名新密僧人一起站在圣殿之中啊,而另一侧邪佛佛像的阴影里就藏着同来的央金,一旦被发现后果,自己身灭都是小事,就怕一着不慎,毁了阴阳界战重启的大计
他所混入的这一队僧人,是为宝印法王护法来的。
所以站在他的这个位置,可以清晰地看见圣者殿之中的情况,包括周遭其他护法的上师的方位,地面上勾勒的阵法的形状,还有那一身深红色法袍、盘坐在阵法中心的宝印法王的侧脸
圣祭阵法骇人的力量穿破圣者殿的殿顶注入他眉心,非但没有给他一种沐浴在佛光之中的庄严之感,反而让他周身腾出无尽诡谲的黑气,像是要将周围的一切光线都吸纳进去一般,透出一种极致的危险。
山下坛城之中,大队修士已经赶到开战;
山顶圣湖之上,圣子寂耶已经显灵,见愁则以一击之力拖住了修为本要高她一个小境界的宝瓶法王,激战正酣;
而山上圣殿之中,他却只是在这里眼睁睁地看着。
了空心底里,一种奇异的焦躁着急之感升了起来;辛苦藏在暗处的央金也倍感煎熬。
她与了空的情况又不一样。
阴阳界战她经历过,但并不是很关心,如今让她最焦虑的并非在殿后不远处正与宝瓶法王鏖战的见愁,而是这殿中的宝印法王
三宝法王之中,宝瓶法王最强。
央金昔日与此人的接触不多,却深知此人的恐怖,更知道他的修为已经跨入了更高的有界之境
在这种情况下,什么样的力量能让他如此痛苦
殿中阵法里那一股古老得让人心悸的力量,让她额头见汗,也让她捏在手中的偷袭之道术迟迟不敢扔出。
好像一旦扔出,击中的不会是对方,而会是自己
好像这阵法中盘踞的不是她痛恨了多年的独断裁者,罪恶之源,而是真正该主宰这一界的神祇
神祇
这两个字从她心中冒出来的瞬间,便带给了她一种喘不过气来的压抑
这时,她与了空,出于不同的原因,谁也没动。
了空知道自己此刻应该研究一下眼前的阵法,再判断一下眼前的宝印法王到底有什么异常,可他大部分的注意力都在半空之中那一场已经持续了有一阵的激战之中
见愁师姐的情况,看起来不是很好。
宝瓶法王的手段实在是太多且也太过阴毒了,一重接着一重,且重重瞄准她薄弱中露出的破绽,将“老奸巨猾”这四个字诠释得淋漓尽致;而她应对的手段,一开始还足够,也能凭借强悍的威力破解对方的攻击,但时间一长,弊端便显露了出来。
见愁进阶大能的时间,实在是太短了。
或者说,她修炼的时间相比较起同等级的修士而言,少了太多。天赋不低,抓住机遇的能力更强,让她力量与境界得到了极快的拔升,在大多数时候看来,的确是所有修士都要嫉妒的。
可有得必定有失。
修炼的时日太短,所掌握的道术与手段也就相对有限。平日速战速决还无妨,并不会暴露太多的缺陷,可一旦战斗的时间拉长,拥有手段偏少的那一方,会慢慢被对手看透。
一旦对手有了克制之法,胜负便能渐渐定下。
此刻的见愁,面临的最大的问题,无疑在此
原本是见愁占优的局面,已经在双方你来我往的一道又一道猛烈的攻击中,朝着宝瓶法王那方倾斜。
宝瓶法王明显打出了火气和杀气。
眼见着背后圣湖废墟上那并蒂莲一般的寂耶与伽蓝都要合为一身了,他竟是半点也不理会,赤红着双目,两手呈抱月之态猛地向天高举
“刷拉拉”
原本一直对准见愁的净天宝瓶竟猛地再次膨胀起来越变越大,越变越虚,庞然的虚影几乎瞬间扩大到了这一座圣山的边界
要囊括世间万物
仿佛任你有千万般的本事,在这能替代天地的宝瓶之下,也不过被人放在手掌戏弄的一介玩物
这是二十年前用过的手段
当年直面过这一击的了空几乎瞬间就辨认出来,留存在心底犹如阴影一般的痛苦记忆瞬间浮了上来,让他整个人一炸
这一刻差点没忍住直接从地上跳起来
须弥芥子已经不在他手中了,可他下意识就想要舍弃圣者殿这边前去支援见愁
然而就在即将动念起身那个瞬间
前几日禅院中他师父一尘说过的话,一下就从他脑海中浮现了出来,让他莫名打了个寒噤。
那是方丈师伯与师父站在山上看海。
他伤才好不久,只站在他们后面。
方丈师伯便问“须弥芥子中的时间流速固然很快,人在里面修炼,时间相较外面便慢上许多,可老衲并不记得芥子中有什么连我佛门都不知道的失传功法。你说,那一位见愁小友过问心道劫时那天龙八部众的图腾,是怎么来的”
他师父一尘和尚,就平平立在方丈师伯身旁,闻言看了看西海与天相接的那一线,也思考了很久。
只是最后他只颇带玄机地笑了起来。
没正面回答方丈师伯的问题,反而慢吞吞道“比起她从何处学来,贫僧更想知道,一名仅用六十年便突破了元婴期的崖山门下,在芥子中度过了近四百年的光阴,在手段术法都似乎没学多少的情况下,这一门功法,到底修炼到何种境界”
六十年突破元婴的崖山门下
须弥芥子中近四百年光阴流逝
她身上一切的手段与道术都没有明显的增加,那么,这四百年都修了什么,又修到了什么境界
了空先前所有想要去支援的冲动,都在这一瞬间被封冻,取而代之的是心底里一股忽然涌动滚烫
不,眼下的情况是不对的。
即便其实与这一位崖山大师姐没有太深的交集,可八十年前的杀红小界与二十年前的雪域激战,已经足够让他了解到,这绝不是一名会一味被人压着打的强者
不仅有强者的实力,更有强者的谋略
了空双目之中,一下就迸溅出了惊人的光彩
净天宝瓶旋转暴涨的嗡鸣声,依旧在不断地扩大,不断地侵占着所有人的听觉,让人心神为之摇晃,为之震颤
宝瓶法王几乎相信自己已经获胜了。
在这拖长的交战之中,他已经彻底熟悉了见愁每一道术法,每一种攻击,能从各个方面找出克制她的手段;相反,他的手段没有穷尽,见愁应付不急;更不用说,暗无尽的阴灵与十三具不断吞噬阴灵而壮大的暗金色骷髅依旧掣肘着她,让她始终无法从战中脱身,也就无法得到任何喘息。
净天宝瓶,有“净天”之号,这一个“净”字,指的便是“涤净”,甚而是消除。
二十年前,他便发动了这一击。
只是那时候多了个禅宗的小和尚插手,救走了见愁,如今二十年过去,他终于又使出了这一道杀手锏
“去,去,去”
指诀疯狂打出,心里面戾气也疯狂滋长
宝瓶法王催动着那一团密密麻麻得好像一团阴云似的阴灵,再一次向见愁携裹而去,更催动着那十三具金色的骷髅从四面八方不同的方向向见愁进攻
他要彻底禁锢见愁的行动
二十年前让她侥幸逃脱,今时今日他就要将这曾在雪域上耀武扬威的女修收入瓶中,让她饱受万般阴气侵蚀,将她练成最强大的人傀,让整个十九洲、所有人都知道
什么高高在上的崖山,都是狗屁
“小女娃不知天高地厚凭你这点手段,也敢与本座硬斗”
在那几乎膨胀到几乎要将整个天地都囊括进去的宝瓶之中,宝印法王终于狞笑了一声,眉目间的邪气与狂气一同席卷上来,声音尖锐而阴森
“下辈子,记得多学一点,再出来猖狂”
话音传出的同时,最后一道手诀也已经打出
他手指已经因为长时间与见愁斗法,变得红肿一片,指缝间更淌出了鲜血,可他已经完全感觉不到疼痛。
“轰隆隆”
在手诀打出的瞬间,净天宝瓶便已经感觉到了他的催动,散开的、雪白如玉的虚影,在这一瞬间疯狂地朝着中心处回缩
每朝内缩进一分,虚影便凝实一分。
像是从原本虚无的存在,变成一堵轻轻撞上便能拍得人血肉模糊的高墙
而见愁,就在它不断压进的区域之内
本就是上天入地无门,无处可逃,更何况此刻还被这无数的阴灵骷髅缠斗,脱不开身
新一轮的攻击,将见愁淹没。
她月白的衣袍已经撒上了不少的鲜血,怎么看都处于一种狼狈的劣势,纤细挺拔的身影,一刹那被阴灵与骷髅的影子覆盖。
所以此刻的宝瓶法王,并没能看见她悄然变化的眼神。
从苦战的压抑,到轻蔑的嘲讽
不见慌乱,只有平静。
就连皱起的眉头都舒展开了,一张面临着眼前无数狰狞存在的面容,仿佛凝着一层不动的冰雪,却偏偏显得动人。
在那潮水一般涌来的无尽阴灵里,在这谁也看不见她神情的阴影中,见愁原本紧握着燃灯剑的五指,竟悄然地松开了。
燃灯剑离开了她的手掌,消失不见。
她任由那狰狞着无数本来秀美面目的阴灵扑了上来,也任由那十三具强悍骷髅暗金的手臂落到她的身上,什么都没有做,既不反抗,也不攻击,只是缓缓抬起了自己的双臂,悄然合拢
掌心相对
五指相接
双手合十
分明是佛门中再寻常不过的一个动作,由她做来,却无端端生出一种比佛门高僧还要凝重庄严的肃穆之感
万千禅意,伴万千通明的佛光涌现
天地间一股全新的奇异梵呗,由细小而宏大,如同涓涓细流汇聚成汪洋江河,浩荡奔流
见愁低垂着眉眼,这一时消解了眸底无尽的杀戮之意,竟透出一种难言的平和与慈悲。
曾在她问心时出现的巨大图腾,旋转而出
金色的线条,凝实而沉厚,如同被最古老的画笔勾勒,在她身后的虚空中构建出八枚古拙古朴的图案,呈圆形排布在八个方位。
圣殿之上所有人,此刻无法看清见愁的身形,却能清楚地看见她背后逐渐成型的图腾
一时沸腾
因为那是所有佛门修士最熟悉的图案,最熟悉的存在
以孔雀为坐骑的四面佛“大梵天”,三眼四臂、手托日月、身越须弥的“阿修罗”,形为巨鳌、能撑山海的“龙众之首”,面目凶恶如鬼、高举头颅的夜叉,振翅遮天、化形为金翅大鹏鸟的迦楼罗,人首蛇身、凶气四溢的摩侯罗伽,怀抱琉璃琴、头生一角、形容俊美的紧那罗,还有身披彩带、吹笛而舞的乾闼婆
八部众
这分明是佛门典故中闻佛祖讲经的天龙八部众
此刻祂们便都熔铸在这庞大的图腾中,呈现出或凶恶或慈悲的模样,在旋转之中,如众星拱月一般,将那为阴灵淹没的女修围在正中。
仿佛她本就是这图腾的一部分
只是图腾旋转着,而她始终静止不动
在这图腾刚出现的刹那,宝瓶法王便浑身一冷,整个人头皮都炸了起来,一种失算的、前所未有的危机感骤然袭上心头
然而已经来不及阻止了
轰然旋转的图腾,在他目光抵达的瞬间静止,四面佛形象的大梵天正好高高的落在见愁头顶正上方
这一刻,所有暗潮一般淹没着她的阴灵与禁锢着她的骷髅,都被一种凛然而慈悲的力量洗刷,连半点哀嚎与惨叫的声音都没能发出,便如水汽一般,蒸发一空
消散的,只有暗色的烟尘
见愁的身影,终于重新展露在虚空中、展露在众人的视线中,天龙八部众图腾虚悬于后,拱卫着她,让此刻低垂着眼眸的她,像是一尊低眉的菩萨。
什么样的存在,才配让天龙八部众拱卫
佛而已。
见愁绝非佛修,这“八部天龙法身”也绝不是佛门弟子才能修炼,在须弥芥子中那近四百年的光阴里,天命道子、奇才如昆吾谢不臣,或许修习了青峰庵四十八记中种种千奇百怪的术法,可她却只修了这一门功法
佛门
密宗
她低垂的眸光轻抬,只在这雪域的苍穹下、在这一口不断逼近的宝瓶里,隔着遥遥虚空,望向了面目难辨的宝瓶法王,轻笑道“见愁不才,略学了几年佛法,班门弄斧,还望法王不吝赐教”
不吝赐教
看似轻柔的话语,实则暗含着滔天的杀机
圣者殿中的了空听见这一句,只想起了他师尊偶然开过的玩笑禅宗以外的修士,但凡跟人打架的时候,假假地说什么“班门弄斧”“不吝赐教”,言下之意,其实都只有最嚣张的那一种
有一个算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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