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明是看起来孱弱的一掌, 甚至只是站在这虚空中随意推出的一掌,可掌力落时, 却磅礴而凶狠,不从宝印法王面前来, 而是从他头顶高空中来
恍如九天坠落的瀑流
无形无影,速度却快到肉眼难辨,宝印法王根本来不及从错愕中反应过来, 便已经被这重压如山海般的一掌拍下
他分裂自身之后化作的黑云, 是何其广阔的一片可在这一刹那竟无一丝一毫能遁逃出这一掌的范围。
有多少便被拍中多少
寂耶所立之处本就是那一片废墟上空,宝印向祂扑来时也正好在此处, 顷刻间一掌将其拍落,便是正正好将其拍进了湖底这一片废墟中
然而诡异的是, 宝印法王化身的这一片黑云被死死压下来后, 撞击在这深坑之中, 竟然没溅起半分尘土,更没有砸毁任何一片废墟。
就好像他本身的存在就是虚无一般。
掌力虽厚,可落到坑底时力量便消散一空,那无尽的黑云不过匍匐在坑底刹那, 就立刻扭曲聚集了起来, 竟然一转头,再次向站在高空中的寂耶冲去
这样的情形大大出乎了众人的预料, 曲正风、雪浪禅师并空行母央金都在这一刻皱紧的眉头, 只觉虽能清楚地看见圣子寂耶立在原地, 却根本感受不到祂的存在, 更不用说看透爱祂的修为。
好像祂是一个他们触不到的存在。
然而下方的宝印法王似乎更为难缠,仿佛根本没受到寂耶方才那一掌所伤,完全是以十倍百倍的凶戾,变本加厉地从低处向寂耶席卷而去
这一瞬间空行母央金的瞳孔已然紧缩了起来,不妙的预感袭来,然而还未等她口中的惊呼窜出喉咙,场中异变已生
面对着从湖底废墟中卷土重来的宝印法王,寂耶人在半空中,竟是动也不动一下,好像根本就不在意一般。
浓厚狰狞的黑云眼见着便要冲上来
这一刻,整座废墟都好像感应到了什么一般,湖底倾颓的庙宇,残破的雕像,森然的白骨,竟齐齐一颤
下一刻,天地间,山呼海啸之声顿起
圣山脚下的人们什么也看不见,只能看见凌立于虚空的圣子;圣山之巅的众人身在高处,却都看了个清清楚楚
那哪里是什么山呼海啸
分明是圣湖湖底废墟里那数不尽的白骨骷髅颤巍巍站了起来,空洞的眼眶望向高空,只留下两排牙齿的嘴大张着,竟然发出了愤怒的哀声
它们的身上竟好像残留有生前的意志,就像是在成百上千年的沉睡中苏醒,睁开眼来便看见了不死不休的仇敌
那是一种死亡也无法带走的怨气
那是一种轮回也无法消解的仇恨
看似沛然难当的那一团黑云,在这戾气横生的啸声中竟像是受到了什么重击,原本悍然的席卷之势竟为之一阻
冥冥中好似有什么无形之物将他牵绊
隐约的湖水微澜之声,从这已经没有湖水的废墟中响起,霎时间竟有一道丝绸一般湖蓝的波光自湖底腾起,水气一样迅速漫上来,将那一团黑云封锁
“砰”
半空中陡然一声恐怖的撞响
宝印法王化身的这一团黑云根本连闪避都来不及,便猝然撞在了那看似柔软的波光上,竟像是撞在了一堵坚不可摧的铜墙铁壁之上
原本好不容易重新聚集成一团的黑云,在这恐怖的一撞之下,竟像是脆弱的流水一般崩散
宝印法王顿时发出了一声痛苦的惨叫
就像是曾高踞于九天之上的神祇忽然堕入了凡尘一般,在他控制不住自己崩散坠落的同时,湖底废墟中那数不清的骷髅便扑了上来,空洞洞的瞳孔里生出森白怨恨的灵光,疯狂地啃咬着那一团团黑气
皎月照耀之下,原本净土一般的雪域,俨然已化作一片凶杀的鬼域
便是曲正风等人见了都不由心惊
唯有雪浪禅师,惊色之后隐约看出了几分深浅,只轻叹一声,悲悯地合十。
宝印法王自命已经借来高高在上的荒古神祇之力,何曾料到竟会陷入眼下这般的困境
他疯了一般集聚力量往外奔突
可无论如何,圣湖废墟之上这一层看似柔和脆弱的波光,始终阻拦着他,严严实实,不留丝毫缝隙
圣湖伽蓝,雪域圣山,天上的湖泊
如今的寂耶已经与伽蓝融为一体,力量的暴增又何止成倍以计往昔伽蓝能调用的力量,如今的祂自然也能调用。
所以祂从头到尾都没有半点慌乱,对眼下的局面更无半点震惊,只是在对方奈何不了他的这一刻,放远了目光,向不远处那依旧源源不断往外冒出黑气的深坑望去,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夜风呼啸。
巨大的湖底一片狼藉。
宝印法王在多次冲撞突出无果之后,已然发现了这一层波光的玄机。
按理说他借来荒古神祇之力后,将自己的神魂彻底与这一股力量相融,便与这一团团黑气一般化作不死不灭、无形无影的虚无存在,可这一层波光依旧能阻拦他
与此同时,远处阵法中的力量却还能源源不断注入。
也就是说这一层波光并没有厉害到能隔断荒古神祇之力,只不过是恰恰好限制了他的行动
纵使神魂与神祇之力相融,可神魂本身并未真正陨灭,这一层波光真正囚禁的便是他的神魂
只因成百上千年来,这湖底已积攒了无尽的阴灵怨气
而他是为它们生前所惧、死后所恨的罪魁,在圣子寂耶的引导催持之下,连那恐怖都化作刻骨的恨意,促使着它们在死前那一线执念的引导下,更疯狂地报复
宝印法王很快就尝到了痛苦,庞大的神魂散在每一团黑气中,同时遭受着整座废墟内的恨意噬咬
万蚁噬心不过如此
他如困兽一般在那湖蓝的波光下挣扎,竟是无论如何也难以重新聚集成原本的人形,由是越痛越怒,越怒越痛
惊怒交加之下,便只好孤注一掷。
寂耶既封他去路,将他困锁于此,他便一定要十倍百倍地还击非要冲破这囚笼不可
一念闪过的瞬间,他竟放弃了再与这湖底数不尽的骷髅争斗
任由它们噬咬
任由它们攻击
这一刻宝印法王只将自己全副的神魂力量,都集中在那黑龙一般横越过虚空而来的黑气之上它穿透了寂耶布下的波光囚笼,从另一头深坑的阵法之中飞腾而来,将他与那一座阵法连接到一起,源源不断地从另一个不为人知的神秘空间中,输送力量
“神祇”
废墟之中,响起他嘶哑的呼唤
仿佛是感应到他这一刻的虔诚,那不远处的深坑下,竟陡然炸开了一团璀璨的金芒,从坑底直冒出地面
如龙的黑气瞬间汹涌
气柱更为粗壮,颜色也更为深暗
奔腾而起从这雪域的上空驰过时,简直遮蔽了天上的月光,让周遭的一切都陷入了黑暗
湖底废墟纵有数不尽的骷髅,力量也终究有限,加之宝印法王神魂有神祇之力相护,藏有凶险恨意的噬咬虽能令其痛苦,可对于宝印法王本身力量的减损却十分有限,顶多与先才神祇之力的补给速度等同。
可眼下神祇之力陡增
补给的速度远超过噬咬的速度,那先前撞碎崩散的黑云便猛地暴涨起来就像是迅速吹鼓起来的囊袋一般,疯狂地膨胀,竟逐渐覆盖了大片的废墟
疯了
所有人都能看出宝印法王已经被逼疯了
这分明就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之术
来自荒古的神祇之力何等浩瀚宝印法王本身再如何强大,也不过就是修士中的有界罢了,如何能与神祇相比
小小杯盏怎能容纳沧海之水
硬要容纳,硬要吸收,轻则神魂受损,重则形神俱灭
他这明显是为了冲破寂耶设下的屏障,铤而走险
当然效果也是极为明显的。
几乎在那黑龙似的神祇之力成倍无视圣湖波光所形成的囚笼向宝印法王注入的同时,寂耶的眉头便皱了起来。
在他注视之下,被困于湖底废墟内的宝印法王“真身”已然迅速暴涨了数倍
越来越庞大,越来越暴戾
先前还能阻拦他的无数骷髅与湖底禁锢之力,在这样强悍无匹的力量面前,根本不值一提
宝印法王只觉得自己整个神魂都被涨满,疯狂地朝着周遭扩张,填满这废墟的每一个角落,又向着那波光凝成的阵法露出自己的獠牙,开始了凶狠的撕扯
他可拥有神祇之力作为后盾
即便这寂耶是雪域住民愿力下孕育的神明,又怎能与荒古的神祇相比
头顶这阻拦他的波光,迟早会在他凶猛的攻击下碎裂
就像是撑破一层脆弱的薄膜一般
不断地吸收,不断地膨胀、扩张
隐隐然之间,宝印法王已经能感觉到这一层禁锢已经到达了寂耶所能承受的极限
只差那么一丝,就能彻底将其毁灭
他因承受神祇之力而痛苦万分的神魂深处,终于出现了几分显而易见的喜意,这种胜券在握、反败为胜就在前方的感觉,让他生出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急迫
更渴求、更迅速地融取力量
然而有的结局早已经注定,最后的那一线,往往是横亘在成败与生死之间的天堑
就差那么一点
就差那么片刻的功夫
原本源源不断向他输送的神祇之力,竟然在这最关键的千钧一发之际断了
第一时间出现在宝印法王神魂中的反应是愕然,下一瞬便陡然想起了某一个被先前的自己随随便便松手放过了的细节
那个去往了深坑的女修
不,不
宝印法王的愕然,在意识到这个细节的瞬间,变成了几乎能让他魂飞魄散的惊恐
“轰隆”一声炸响,并没有十分暴烈,更因为从地底深处传来,透出一种压抑的沉闷。
就像是一块巨石压在了人心上。
所有人灵识感应范围内,竟然爆出了一股诡异而惊人的波动
没有人能形容它到底源起何方,又分属何类,一时觉得从另一片更遥远的空间传来,一时又觉得它如泛泛的波涛冲刷着他们的灵识
似真,似幻
众人还来不及分辨更多,这一股波动便陡然扩大了,随即便见一道缠绕着金芒的紫电从那深坑的底部窜出
不是先前在这一片狼藉的战场上消无了踪迹的见愁,又是何人
她身形才一出现在半空中,整座山体便摇晃了一下,紧接着更为剧烈起来
先前突然静止的金光陡然从坑底喷涌而出
璀璨到极致,便是灭亡
无尽的金色印符混在这喷涌而出的金芒中,散向为阴云笼罩的夜空,竟然像是洒下了大把大把的星辰
最炽烈的喷涌,直到枯竭,直到那坑底的阵法不留半点痕迹
在天际这一条新成的银河之下,见愁的双目依旧沾染血色,模糊无光,难以视物,臻至极致的衍算更耗费了她大量的心神,此刻看上去,一张脸白得像是纸,好似随时都会从半空中坠落
可即便虚弱至此,她依旧牢牢地拎着已经吓傻的了空。
风雷翼的光芒已经暗淡,右手持握着的燃灯剑却锋锐如旧
宝印法王在看见她身化的那一道紫电穿破夜空时,便已经满心功亏一篑的绝望与暴怒。
他完全无法想象,这女修到底是如何破解了阵法
那分明是遗留自荒古的阵法,是属于神祇的阵法见愁不过一介凡夫俗子,如何能破,如何能解
“吼”
那只差一线就能破出禁锢的磅礴黑云,在这一刻彻底泯灭了属于人的理智,发出了一声怒狂的嘶吼
然而寂耶只是垂悯地看了一眼。
很快,目光便隔着这星辉洒满的虚空,遥遥递向了见愁,一如二十年前初见一般,有着十足的熟稔与善意。
这一刻,她掌中的燃灯剑忽然剑光摇曳。
像是风中的一粒火。
“请借燃灯一用。”
好似早料到她能破解这阵法一般,祂没有半分的惊讶,只是呢喃一般向她道了一声。
于是原本在她掌中的燃灯剑,竟像是受到了什么呼唤一般,自动从她掌中脱出,向祂飞去,落在了祂掌中
此剑虽从崖山武库而出,可从真正得到它的那一刻起,见愁便清楚地知道此剑与佛门有着难解的渊源。
是禅宗故剑。
只是她没想到它竟会这般轻而易举地从她掌中飞去,又在落于寂耶掌中的刹那,焰光尽放,燃灯她所见过的那一座古拙的灯盏
这一瞬间,下方废墟中困锁不得出的宝印法王,竟像是看见了什么可怖之物,又像是想起了什么可怖之事,竟然颤抖了起来
濒死的绝境,让他更为疯狂
让凭借着那几乎要撑裂他神魂的神祇之力,摆脱了骷髅的噬咬,却无法挣脱寂耶为他设下的囚笼,更无法摆脱那牢牢将他攥住的恐惧
天地间的声音,忽然变得纯净而清晰。
人声。
水声。
风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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