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亦昀咽了咽口水, 迈腿走进了公堂。
裴亦昀只穿了纹饰简单的青色长袍, 看起来也平易近人, 没半点王爷的架子。
尽管如此,大都府尹也认得他, 连忙绕过长案下到他身边躬身行礼:“微臣不知王爷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还请王爷恕罪。”
“无妨。”
裴亦昀摆摆手,看了看担架上已经昏迷过去的钟世昌和晕死在一边的武进侯夫人, 又看了看笔挺地站在那里的齐浅意, 一丝微不可查的笑意自脸上闪过。
大都府尹见他的样子, 心道这平王莫不也是为了齐浅意休夫一事来的吗?
他想了想,便问道:“不知王爷光临鄙府衙, 是否有何吩咐?”
平王拿起手里的长匣子,慢慢打开, 齐浅意伸头一看,里面竟躺着一柄剑。
齐浅意十多年来一直圄于内宅或许不认得这柄剑, 但大都府尹可太认得了。
这是陛下的御剑, 唤作游龙剑, 见此剑如见陛下,虽然过去只远观过一回,他可半点都没忘记。
他忙不迭跪下:“臣, 叩请陛下圣安。”
齐浅意愣了愣,正不知道要不要跟着下跪的时候,裴亦昀开口了:“贵府不必多礼, 本王今日奉皇兄之命微服前来,并不打算摆什么排场。”
大都府尹闻言便站了起来,只听裴亦昀接着悠悠道,“皇兄听闻钟家宠妾灭妻,欺辱我朝女将,便将此剑交托于本王,命本王前来,便宜行事。”
齐半灵听到裴亦昀称呼自己“我朝女将”,颇意外地看了他一眼。
只见他又扫了眼担架上的钟世昌,“不过现在看来,倒也没这个必要了。”
大都府尹也不知道,这钟家和齐浅意一个要休夫,一个要休妻,一个时辰前刚刚告到公堂上来,陛下怎么就听到了消息,还派了平王过来?
难不成陛下早就盯着武进侯府的动静了吗?
他不再多想,转而又朝裴亦昀拱拱手:“不知王爷打算如何处置钟世昌?”
裴亦昀假作没看到已经被打晕的钟世昌,只道:“原本只是家务事,外人也不好插手。可钟世昌实在可恨,竟拿父皇赏赐之物去当铺典当,此为不忠;背弃承诺,迎外室入门为妾,此为不义;宠妾灭妻,以妻子嫁妆贴补妾室,不循正统,更是不堪为朝廷命官。我看,先把他压去大理寺,待审理过后,再由陛下定夺吧。”
齐浅意见裴亦昀洋洋洒洒说了一大堆,字字句句都把她想骂的话骂了出来,心里一阵快意,也顾不得去想裴亦昀怎么知道了那么多事情的。
原本武进侯夫人倒在钟世昌担架边,有些装晕的成分在,可听到裴亦昀这么说了,她惊得立马直起身跪到裴亦昀身边,扯着他的裤脚求情:“王爷,是妾身管束不当,没教好这个儿子。可他现如今深受重伤,若还去大理寺的大狱……只求王爷看在武进侯府满门忠良的份上,饶过我儿这一回吧……”
齐浅意听武进侯夫人说什么满门忠良,心里冷笑。
如今武进侯府一家,一个都没上过战场,全在大都做着皇帝近卫,安享荣华,把祖宗功绩往自己身上贴金,这武进侯夫人可真一如既往地不要脸啊。
裴亦昀看了眼被武进侯夫人扯住的裤脚,虽脸上没什么不耐,武进侯夫人还是被他的眼神吓得收回了手。
他这才说道:“夫人若有什么不服,尽管让侯爷入宫向陛下回禀。本王既受命于皇兄,必要秉公处理才是。”
武进侯夫人恨得眼睛都红了。她的昌儿已经被打成这样了,还要把他送去大理寺,这摆明了就是为了护着齐浅意故意磋磨她的昌儿呢!
说什么秉公处理,分明就是在维护身为皇后亲姐的齐浅意!
她死死瞪了齐浅意一眼:“齐浅意摆明了故意拿文宗爷御赐之物坑害我儿,否则我儿怎么可能拿着御赐的金器去当铺?退一万步讲,齐浅意也有看管不力之责。王爷只罚我儿,却不罚齐浅意,妾身不服!”
如今她的昌儿是毁了,可她却看不得齐浅意这副看好戏的模样。要倒霉便一块儿倒霉,如今她光脚不怕穿鞋的,就是要咬定齐浅意了。
裴亦昀见武进侯夫人这么一副疯癫模样,心里好笑。她整日自诩高贵,一遇上事了便死皮赖脸蛮不讲理,和菜市口骂街的泼妇又有何区别?
他还没开口,齐浅意便道:“若要罚我,我无话可说。”
想来裴亦辞也是看在齐半灵的面子上派了平王来救场,她也不想等武进侯夫人出了公堂便四处说齐家仗势欺人,到头来又让妹妹在宫里难做了。
裴亦昀看了她一眼,似是猜出了她的想法,又低下头,居高临下地望着武进侯夫人:“钟世昌也不是三岁小儿了,连文宗御赐的金器都认不得,拿去典当了还敢朝着齐大姑娘泼脏水?本王不得不怀疑,你们武进侯府的教养很成问题,不如如实回禀陛下,看看你们是否侯位坐太久了,想降一等才高兴?”
他这话一出,武进侯夫人是真的要晕过去了。
出了这种事已经够丢人的了,可反正别人也没在公堂看到什么,她就能在外面到处去说齐浅意的不是,还能扯上平王,说齐浅意仗着自己是皇后姐姐,找了平王撑腰,刻意欺辱她钟家。
但若是真被降了爵位,那真是奇耻大辱,她往后真的不必出门了。而且……若是被武进侯爷知道了,那她……武进侯不会一怒之下,休了她吧!
她无力地往后仰倒,一个小丫鬟连忙扶住她,在她真晕过去之前,还听到裴亦昀凉凉的声音传到她耳中。
“若往后本王在大都听到任何有关齐大姑娘的风言风语,还请武进侯夫人好好掂量掂量,是否想换个伯夫人做做。”
这种自以为能仗势欺人的人,只有比她势更大,更仗势欺人,才能治得住。
很快,钟世昌被人架着朝大理寺去了,而武进侯夫人被几个力气大的婆子抬着回侯府了。
大都府尹一边拱手一边送着裴亦昀和齐浅意出去,被裴亦昀连道好几声留步,才站在原地看着他们出去。
齐浅意看着钟世昌的脸,想起了他最后说的那几句话。她知道,那是裴亦昀担心武进侯夫人四处去诋毁她,才事先警告了武进侯夫人。
她心里感激,行了个礼:“多谢平王相护。”
裴亦昀点点头:“本王也是路见不平,齐姑娘不必放在心上。”
虽然没看到前面发生了什么,可见到武进侯夫人和钟世昌的样子他也猜了个大概,这让本来被裴亦辞派来以为是要救场的他倒有些意外了。
齐浅意都好些年没被人称过“姑娘”了,今天被称呼了两回,忍住笑意,下意识扯了扯裙角。
裴亦昀本以为她被钟世昌坑了嫁妆去贴补小妾,又闹得至此分道扬镳了,至少会有些失落。可裴亦昀看她脸色倒看不出,不由得多看了她两眼。
齐浅意看到裴亦昀望向自己的眼神,又摆摆手:“王爷放心,我现在要忧心也是忧心我那些嫁妆怎么讨回来,其余一概不放心上。”
她当然看得开。女人嘛,又不是嫁了男人才能过活的。踢了钟世昌,她反倒乐得自在了。
不过她和裴亦昀也不熟,这番“惊世骇俗”的言论还是不要说出口,免得吓着人家金枝玉叶的王爷了。
裴亦昀听她居然还有心情提起嫁妆,又看她脸上真的没什么负担,也算放了心。
转念一想,这位齐大姑娘可是战场拼杀过的人物,指不定能甩开钟世昌,她自己还偷着乐呢。
他半点也想不到,那个金器是齐浅意有意放在显眼处,钓了钟世昌上钩的。
见齐浅意这边一切顺利,裴亦昀朝着她拱拱手:“齐姑娘,既然此事已经平息,那本王便先去行宫向皇兄复命了。”
齐浅意笑着回礼:“有劳王爷了,我也打算回去取了嫁妆搬回娘家去。”
裴亦昀点点头,转身离开。
齐浅意看着他的背影,有些感慨。
她还记得,当年还是七皇子的陛下带着还是十一皇子的平王来他们齐府找兄长玩。
那时的平王还是个小萝卜头,眼巴巴看着树上一只小鸟,她看了好玩,随手捡起地上一颗石子,打中了小鸟的腿,小鸟便直挺挺掉了下来。
小平王以为自己把小鸟打死了,气得快哭了,结果她把小鸟捡回来给他一看,只是用巧劲打晕了,小鸟缓过气,又扑腾着要从她手心飞出去。
小平王看了惊奇,缠着她要学。可她本就没什么耐心,偶尔逗逗孩子还成,真去教孩子学什么便不乐意了。
她就骗小平王等他长大一些便教他。谁知没多久,她便嫁给了钟世昌,他们两人也没怎么见过了。
谁知这么多年过去了,平王竟像是一瞬间长大了一般。
想到平王在公堂上对武进侯夫人的那几句话,齐浅意叹了口气。
这平王也不再是过去的小萝卜头了。
平王当然也记得当年在齐府那些事,小时候听说齐浅意嫁人了,他可能没办法去找她学打鸟了,还伤心了许久。
可如今十多年过去了,这些也不过是他一笑而过的往事。
他到了行宫裴亦辞的书房外,见几个重臣低声讨论着什么离开了,裴亦辞吩咐孙禄备车准备去武进侯府的声音从里头传来。
裴亦辞见他进来了,指了个位置让他坐,又问:“齐家那边如何了?”
裴亦昀便把在公堂所见所言一一回禀了。
齐半灵恰巧来给裴亦辞请安,被推到了书房外,听到了裴亦昀的回禀,心里一暖。
没想到平王竟是这么乐于助人的性子,姐姐本就是兵行险着,有了平王相助,那武进侯夫人想来也不敢太多为难了。
孙禄通报后,齐半灵便也被倚绿推着进了书房。
和裴亦辞请了安后,她又朝着裴亦昀深深一礼:“姐姐的事情,多谢平王热肠相助了。”
姐姐的事情能这么顺利,她心下感激,又望着裴亦昀道,“我昨日亲自钓了几条鲜湖鱼养在缸里,待回了宫,便请平王与太妃一道来凤栖宫,跟我与八公主吃个便饭吧。”
裴亦昀一怔,下意识望向自家皇兄,却见他一言不发,只目光沉沉地看着齐半灵。
只听齐半灵接着说道:“我过去在渭州,也经常自己下厨,做的鱼味道很不错,你和太妃娘娘也能尝尝我的手艺。”
裴亦昀刚想开口道谢,裴亦辞忽然咳了两声。
裴亦昀愣了愣:“皇兄,你没事吧?”
见裴亦辞一手捂着嘴,另一只手摆手说没事,他又扭头对齐半灵说:“也好,我母妃她尤爱吃鱼,我们……”
“啪——”地一声,书案上的茶盏掉到了地上碎成一堆瓷片。
裴亦辞面无表情地吩咐孙禄让人把地上清理了。
他疑惑地看了看裴亦辞,却听齐半灵笑盈盈道:“那便说定了,待回了宫,我一定邀请你和太妃过来。”</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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