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太后到底在宫中多年, 还算沉得住气, 脸上只僵了一瞬, 便立马笑开了:“皇帝也真是的,难得我们一家三口一块儿吃个茶, 不提那犯了错的丫头了。”
裴亦辞放下茶盏,恭敬道:“母后说的是。”
他眉目淡然,好像没明白魏太后突然叫出几个小侄女的目的似的。
魏太后看着他这样,心里默念一句来日方长, 也微笑不语了。
魏家几个姑娘互相偷偷递了个眼神, 都低着头不敢说话。
齐半灵又和魏太后汇报了一下中元节宫宴的筹备情况, 魏太后叮嘱几句,便道疲乏, 让他们先行退下了。
毕嬷嬷亲自把帝后送出的寿安宫门口,回来便禀报道:“娘娘, 陛下一出宫门便回建章宫去了,没与皇后同行。”
魏太后手捧着茶盏, 刮了刮茶沫子, 闻言点点头:“他这人, 精得很。”
她琢磨着,裴亦辞此人,就是为了魏以莲身后的魏家, 才不碰魏以莲,倒是对没有家族撑腰的皇后没有戒心。
魏太后紧紧捏住茶盖,手背青筋隐隐浮现。
哪知道去年为了制衡宜妃把皇后封入宫中, 竟还是引狼入室了。
都怪这魏以莲,这么大的事儿,居然捱到现在才来和她说!
毕嬷嬷看她这样,又看了眼还站成一排的魏家姑娘们,不无担忧地问:“娘娘,陛下显然是不待见咱们魏家姑娘……这……”
魏太后警告般瞪了毕嬷嬷一眼,毕嬷嬷连忙噤声。
在几位姑娘面前,她的确多嘴了。
魏太后放下茶盏,扶着毕嬷嬷伸来的手,慢悠悠地走到几个魏家女面前,看着她们年轻明媚的脸庞,笑着安慰:“你们放心,这几日哀家会好好教你们,再选个最好的留下。若中元节宫宴那日成功了,那就是皇家的娘娘了,真正的富贵还在后头呢。”
几个魏家姑娘不敢抬头,只一起行了礼,应是的声音细如蚊蝇。
魏太后看着她们唯唯诺诺的样子,心里一阵腻烦,想着定要好好调.教一番,别再像魏以莲那般不争气了。
中元节宫宴那日,各权贵重臣和内外命妇依次都进了宫,一向寂静的宫内突然热闹了起来。
望仙阁石柱耸立,轻纱曼扬,偌大的正殿内已经摆满了小桌以供宴饮,宫人们穿梭忙碌给各位贵人上菜斟酒。
齐半灵到了望仙阁的时候,殿内已经来了大半的人,都纷纷起身给齐半灵行礼,齐半灵见宫宴有条不紊,忙碌多日悬着的心也算放了下来。
宫宴快开始了,裴亦辞才陪着魏太后过来,一起到主位坐好。
魏太后甫一坐定,便笑着对齐半灵道:“皇后这段时日辛苦了。哀家本还想着,皇后过去没接手过宫务,一上来就操办宫宴,怕是力所不及。没想到皇后你倒能干,处处都准备得妥当。哀家看,就连进来时看到的湖面的荷花,都开得正好呢。”
齐半灵听了魏太后这话,总觉得有些不对劲。别的也就罢了,现在就是荷花的花期,当然开得正好。魏太后这么说,难道是在暗指什么?
齐半灵虽有些奇怪,但也不去多想,朝着魏太后行礼谢恩。
裴亦辞不着痕迹地看了齐半灵一眼,又扫了眼正殿,就问身边的小太监:“还有谁没到场?”
那小太监恭敬答道:“回陛下的话,除了越王爷说身子不适不能前来,其他各位大人夫人都已经来了。”
越王居然没来?
齐半灵扫了眼最靠近主位的桌子,果然只有越王妃一人独自坐着。
只听一边的裴亦辞唔了一声:“越王年轻时一直征战沙场,落下不少老毛病来,不来宫宴也是常事。”
齐半灵颇为意外的扭头去看裴亦辞,却见他正对着一个前来拜见的大长公主温声说着什么。
齐半灵重新看向越王的空位。
她还当是自己办宴出了什么差错,好在听到裴亦辞的话,她也算放了心。
齐半灵还没来得及多想,有小太监过来回禀,已经到了宫宴开始的时候。
四周乐声奏响,所有人都回到自己位置上坐好,待大殿安静下来,裴亦辞从面前案上拿起酒杯,朝着底下敬酒。
所有人连忙跪谢圣恩,这才举爵饮下。
魏太后和齐半灵也跟着喝了一盏,待裴亦辞宣布开席,魏太后又拿起手中的酒杯,吩咐身边的小太监斟满,又让裴亦辞身边伺候斟酒的小太监满了裴亦辞手上的酒,笑道:“皇帝连日来操劳国事,难得宴饮一回,可要喝下哀家敬的这杯酒啊。”
裴亦辞笑笑,举杯喝了一小口,却忽然闻到一股奇怪的味道。
他嗅觉比常人好上不少,很快就发现这杯酒与刚才喝的那一杯似乎有些不同,再联想起过去极少在宫宴上和他碰杯的魏太后今儿居然这么主动,他立刻明白了这杯酒里多了什么,心里更是厌恶。
他不动声色地靠着右手长袖遮挡,把剩下的酒一点点倒进袖子里,然后才把酒杯放回案上。
魏太后看了眼裴亦辞,见他酒杯里空了,才算放下心来。
齐半灵没注意到魏太后和裴亦辞这边的动静,她只喝了两小口酒便放下了酒杯,怕今天这个自己操持的宴会自己又喝上头了。
裴亦辞不知魏太后究竟在第二杯酒里下了什么,他只喝了一小口,头也有些晕眩起来。
魏太后时刻关注着裴亦辞的动静,见裴亦辞面上有些发红了,心里一喜,嘴上笑道:“皇帝这是怎么了,喝了两杯酒便成了这样,要不让孙禄扶着你去偏殿先歇一歇吧?”
齐半灵听到了魏太后这话,扭头去看裴亦辞,见他确实脸上泛着异样的红晕,忙也跟着劝他。
裴亦辞早知道魏太后那点心思,心里冷笑,只点点头,便站起身,推开要上前扶他的孙禄,径直朝偏殿去了。
裴亦辞坐在偏殿的椅子上,捏着隐隐发痛的眉心,脸上却越来越红。
孙禄有些担忧地望着他:“陛下,奴才去请太医过来吧。”
见裴亦辞摆手说不用,孙禄心里发急,还想再劝,突然从外头进来一个穿着鹅黄色薄衫的少女,捧着一盆热水,一进来就跪倒在地,声音娇怯,似乎还带着些哭音:“臣、臣女伺候陛下梳洗……”
孙禄眼睛都瞪圆了,这才明白过来裴亦辞究竟是怎么了,不禁对魏太后五体投地。
连裴亦辞的酒里都敢下东西,咱们这太后娘娘是真不拿自个儿当外人啊!
裴亦辞脸上发红,神色却越来越冷,只望着那少女不说话。
那日在寿安宫,他根本没仔细看几个魏家女都长什么样,一张脸都没记住。不过这个时候,他就算不认得这个脸,也知道这个人了。
那魏家女就算低着头,也能感觉到裴亦辞那边的气势越来越强,更是吓得发起抖来,把手里的水盆扔在地上,就开始磕头:“求陛下饶命!”
她声音里满是哭腔,裴亦辞虽然喝了魏太后刻意下的温情酒,却越听越烦躁:“你胆子倒是不小,一个好好的魏家姑娘这么自甘下.贱,还想求朕饶命?”
魏家女听他这话,吓得一抖。
她狠下心,抹了抹眼泪,抬起头,泪眼迷茫地看着裴亦辞:“陛下息怒,实在是姑母逼迫臣女,臣女不敢不过来啊……”
她在裴亦辞去寿康宫,魏太后把她们叫出来见他的那日就看出来了,裴亦辞根本不待见她们魏家女。
她估摸着这和太后的身份敏感有些关系,可不管原因为何,裴亦辞根本都不想理会她们,她为何还要傻乎乎地放着外头正室夫人的身份不要,非要来宫里去抢一个妃子的名分?
谁料魏太后最后就挑中了她,还专门指派了有经验的姑姑来教她,说必要让陛下“食.髓知味”。
她万般不愿,还是被魏太后强行推了过来,裴亦辞的反应也是她意料之中,就是不知她这边失败了,往后的路可怎么办。
那魏家女越想越迷茫,哭得更是抽抽搭搭。
裴亦辞捏着眉心,想起那魏家女这段时日来一直住在寿安宫,本想再跟她套几句话,却越听她的哭声越烦躁,只好低斥一句:“别哭了。”
魏家女立马止住哭声,鼻子还一抽一抽的,茫然地望着眼前的裴亦辞。
齐半灵原本在宴会上,见裴亦辞去了许久,想起他离开前有些虚浮的脚步,有些担心他是不是真的生了病,便低声吩咐倚绿推着她去偏殿看看。
魏太后见齐半灵离席,本想开口叫住她,不知转念想到了什么,又笑着看她离开了。
齐半灵被倚绿推到偏殿外,却见四周一个守门的小太监都没有,只觉得有些奇怪。她刚想自己推门,却听到里面隐约传出了女子哭泣的声音,还哭得一抽一抽的。
她的手僵在那里,对身后也听到声音,脸色有些发白的倚绿使了个眼色,让她又轻轻推着她离开了。
齐半灵没回大殿,而是朝着另一间偏殿去,倚绿推着她,看了看四处无人,便忍不住低声问:“姑娘,刚刚这……”
齐半灵记起宴会上太后的表现,大概也猜到了那女子的身份。
她本还真以为裴亦辞如外头说的那般勤政,不近女色,没想到他喝了两杯酒,还能就这么随便。
说不气是假的,齐半灵小声对着倚绿埋怨:“陛下这有些过了,连没入宫的女子都不放过。”
倚绿忽然停住了脚步,齐半灵有些奇怪地扭头看她,又顺着她的眼神看向右边回廊,却见裴亦辞从那边走了出来。
她也顾不得去想裴亦辞有没有听到刚才自己的话了,连忙在轮椅上低头行了礼。她虽没有抬头看,却听到裴亦辞的脚步声离自己越来越近了。
“连没入宫的女子都不放过?皇后可是在说朕?”
裴亦辞走到齐半灵面前,居高临下地望着她,语气淡漠。
齐半灵低着头,心里却憋着股气,回击道:“请恕臣妾直言,陛下宫内有了这几个妃嫔,的确不该去招惹尚未入宫的女子。”
“那几个不过都是旁人送到后宫的。”
裴亦辞从来没将那几人放在心上,提起她们就如同提起今日晚膳用些什么一般无所谓。
齐半灵无奈,那几个妃嫔怎么入的宫,和今儿的事情有关系吗?
她不由地抬头看向裴亦辞,却见他衣冠整齐,没有半点凌乱的痕迹。
齐半灵怔了一下,下意识接着道:“不管谁送进后宫的,宜妃娇艳,顺嫔清秀,豫嫔知礼,陛下若还觉得不满足,大可以再行选秀,为何要去碰尚还待字闺中的姑娘家?”
裴亦辞低头看着齐半灵,原本只是有些烦躁的心却忽然像有火柴点燃,滚滚烈火烧过胸膛。
他压抑着蔓延到喉咙口的那股火,沉沉看向齐半灵:“天下才女美女再多,我至始至终只想要一个人。”</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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