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第 48 章

    王管事对顾成礼的这话本子没多大指望,只因当初听说这是仵作断案的,他一想起至今还堆放在里铺尚未卖出去的那些话本子,顿时就觉得索然无味。

    可毕竟当初的确是他拉着顾成礼,要让少年来写话本子,看上了他的秀才公身份,想要搞个噱头,哪里晓得这秀才公也是不顶用的榆木脑袋,连才子佳人都写不得。

    若不是顾及他是县学里的学生,一旁的少年又是裴教谕家的公子,王管事都想直接让人把他们叉出去,可此刻他只好忍着不耐,勉为其难地去拿起那本他很嫌弃的线装册子。

    拿起之前,他想着待会儿一定要毫不留情面地告诉这顾成礼,他写的话本子有多难看,省得这少年没点自知一个劲儿的催促着他,可万万没想到,他竟然打开后就一发不可收拾,从此掉入了坑里。

    这话本子刚打开,竟不是故事,而是没头没脑的两句诗,“父母恩深终有别,夫妻义重也分离。”倒也不难懂,只是王管事有些摸不着头脑,完全不懂这突兀的两句诗摆在此处是何意,他也不纠结于此,继续往下翻。

    果然,这下入目的的确是正文,而且一看便知与仵作相关,开头便写云阳县县城外的小森林惊现一无头女尸,看到这儿,王管事在心里冷笑一声,暗道果然不出他所料,这样的套路他已经见多了,不过只是无头女尸而已,更可怖的话本子他都曾见过,而且写的可比手头这本有文采多了,不像顾成礼,还是秀才呢,写得竟都是大白话。

    他继续往下看,发现女尸的村民很快去官府报案,而这话本子里的仵作原来只是一个十七八的少年,名唤沈策行,等他见到女尸后,动作熟练地一番验尸,没想到这女尸如今竟然才年过十六,还云英未嫁,这样的妙龄女子又如何会与人结怨,遭人如此残忍杀害呢

    王管事自己都没发现,他先前还一个劲儿的在心里吐槽,可如今却已被这话本子里的故事给吸引住,忍不住继续往下看去,云

    阳县抽调出近些日子的报案走失人口,发现并无能与此女对上的

    王管事在看话本子的时候,顾成礼与裴清泽二人并非是站在那儿傻等着,而是在这书肆里转了起来,裴清泽先前便说想要下山去书肆买些藏书,如今倒也算是应景,可等两人在这书肆中转了几个来回后,却忍不住面面相觑。

    这偌大的书肆,竟没几本像样的书,除了几本给幼童开蒙的三字经、千字文、孝经等书,连本论语注释都找不到,更别提是其他的儒文诵义,摆满书架的,竟都是些话本子。

    而顾成礼倒是有意外的收获,原来这里的话本子除了写才子佳人花前月下外,还有不少是关于鬼怪志义的,甚至连传奇故事也有不少,顾成礼跃跃欲试,很想看看这些话本子与后世相比写得如何。

    但裴清泽一直在身旁望着,倒让他有些放不开,顾成礼遗憾的放弃心里的打算,只能等到下次无人的时候再过来一趟。

    这书肆内的空地不多,顾成礼与裴清泽只得一前一后绕着书架走,不想竟还是撞到了人。

    “你怎么会在此地”赵明昌一脸惊慌失措,拔高声音,在见到身后的顾明昌更是瞠圆眼睛,惹得二人奇怪,“你不也是在此地吗”

    虽然在同一家书肆相遇确实很巧,但也不足为奇,今日是中秋,来县城游玩之人本比平时多出不少,而他们这些书生大多数都会进书肆之地,想到这里,顾成礼玉裴清泽才觉得有些不对劲,他们在此待了半天,竟没遇上其他同窗,甚至连县学的师兄也是一个都没瞅见,这多少有些不同寻常。

    赵明昌憋红了脸,半天才吭吭哧哧说道,“这书肆的幕后东家是我”这事连他爹都不知道呢,每次来他都是偷偷摸摸的,方才见到裴清泽与顾成礼,险些惊到,还以为是自己以前在学舍里说漏了嘴呢。

    顾成礼心里感叹,果然是大户人家,原先李玉溪考中童生便得了一个庄子,到了赵明昌这儿直接是已经经营起书肆,都是

    年纪轻轻就已经实现了经济独立,这让他不由生出几分紧迫感,顾家没有能力为他这些,他得靠自己的努力才行。

    三人找了一个地儿坐下,裴清泽面色古怪地看着赵明昌,“为何你这书肆里竟连几本像样的书都找不出”

    赵明昌好歹也是县学的生员,若是让人知道他名下的书肆竟全是这些情爱,只怕是会让人诟病。

    “这你们就不懂了吧,若是想要书肆赚钱,就该多弄些这样的话本子,我这书肆里每日的进账可比寻常家至少多出好几倍呢”谈起生意经,赵明昌瞬间有话说了,滔滔不绝地和裴清泽二人讲道,“除了要正经科考的人,这同安县里有几人会去买那些圣贤书,但这话本子就不一样了,不仅是书生会看,那些闺阁小姐们也爱看,茶馆说书先生们更是会买不少”

    “书生怎会看这书”裴清泽皱眉,一脸不赞同,他盯着赵明昌,“莫不是你也看了这些”

    赵明昌支支吾吾,赶紧否认,“怎、怎么可能我爹和我娘平时盯着可紧了,我哪有时间看这些”

    裴清泽对此不置可否,“县学教谕是不准学子们看这些,若是被抓到,会受到处分”他目光看了一眼一旁的顾成礼,若是他写这些话本子的事情被直讲们知道,只怕也会是一场风波。

    顾成礼哭笑,他原本没打算将这事告知裴清泽等人,倒也不是信不过什么的,而是知道的人越少,走漏风声的可能性才会越低,可是如今不仅是裴清泽知道,怕是连赵明昌也会很快就知道了。

    王管事不知不觉就将顾成礼带来的那本线装稿子给看完了,最后心里憋了一口气,倒也没心思吐槽顾成礼了,而是被话本子里的剧情给气到。

    原来那无头女尸竟是隔壁县杨员外的女儿,闺名翠娥,本事娇娇独生女,受尽宠爱,杨员外作为县里出名的大善人,不仅乐善好施,还家中资产颇丰,唯独有一缺憾,竟只有这么一个嫡出的闺女,虽然也有几房妾室,但皆无生养。

    杨氏宗族倒是有不少男丁

    ,但杨员外的夫人却起了给独女招婿的心思,杨员外虽说有几分不情愿,但最终也是答应下来。

    哪成想,杨家千金竟会在招婿前几日进庙上香之际,竟会被人掳走,此事已是一月以前之事,杨员外夫妇当日便去了官府报案,却迟迟未得到消息,杨员外的夫人为此卧病在榻,杨家为此愁云惨淡。

    可没想到一个月后,杨翠蛾却尸首分离出现在了邻县。

    王管事这才发现顾成礼的话本子是与旁人不一样的,虽然都是与仵作相关,但顾成礼所写,故事情节波荡起伏,处处暗藏玄机,当他以为案件已了结时,突然又横生波折,便是他已经看过那么多的话本子,还是忍不住被顾成礼所写的情节给吸引住。

    先前的挑刺心理早就被他自己忘到了九霄云外,但他看到深策行指出,害死杨翠蛾之人并非是山匪,而是另有其人时,忍不住抓耳挠腮,为何不是山匪作乱呢这又是从何看出的反复一切又回到了刚开始的疑惑处,若不是山匪,杨翠娥作为未出阁的女子,又怎会与人结下如此深的仇怨

    沈策行步入公堂,眼里早已了然,他径直走向前,经过杨员外身旁时,目光微冷,对着县令大人行礼,“回禀大人,小人有事要奏,这杀害杨翠娥的真凶真是其父”

    一语落毕,满堂皆惊。

    王管事等不及要翻下一页,却愕然发现这竟是最后一张,有些不死心地再翻了翻,果真是最后一张,没有少漏掉,顾成礼竟然还没写完就将这话本子送到他这儿来,他顿时憋得一肚子气,原本想要好生来批判一下这话本子的,没想到却一不留神看入了迷。

    更过分的是,他现在还不知道为何是杨员外杀的杨翠娥,难道那不是他女儿吗他为何要这么做

    王管事此刻满脑子的疑惑,看完了话本子反而平静不下来,只想快点知道结果,究竟是为何啊

    见他终于肯放下手里的话本子了,一旁跑腿的前堂才上前道,“管事,少爷来了。”

    王管事愣了半晌,才

    反应过来,口气很冲,“你为何此刻才与我说”他急急忙忙想要过去,少爷来此,他作为一个管事,居然都不上前去伺候着,这不是犯傻吗,万一哪天被旁人说了小话顶了缺,他该上哪儿哭去。

    跑堂瘪瘪嘴,他方才好几次都想开口来着,分明是管事嫌他站着碍事,让他离得远些,再加上少爷如今与那两位秀才公谈话呢,他也就没找管事了,说不准此刻少爷根本就不想见着管事呢。

    王管事将身上的衣裳理了理,确定不会失礼后,匆匆跑向后院,他走得极快,等进了屋内,还没来得及看清里面坐着的人,就开口喊了起来,“小的得顺给少爷请”安,话还没说完,就见到坐在那里的顾明昌。

    顿时他只想问,还有半册话本子呢为何没写完就来送给他

    可当着赵明昌的面,他还保留了那么一丝的理智,将快要脱口而出的话咽下,赵明昌冲着管事摆摆手,“我这里还有客人,你先行退下吧。”

    王管事很憋屈,心里像是猫抓过,但顾忌着赵明昌,只能怏怏退下。顾成礼的话本子已经写了不少,这次来带着的也不止王管事手里的一册。

    原本他只拿出一册,是想当作筹码,毕竟当初他和对方虽然谈妥了稿费的问题,但是顾成礼不傻,能看出王管事对他的不满,尤其是他如今写的题材,也并非是对方所想要的,他担心王管事会敷衍了事,拿一两银子就匆匆把他打发了。

    顾成礼之前的确是和对方谈好,每卖出去一本,就要分给他一百钱,可若是王管事并不重视他写出来的话本子,未曾让人来抄写印刷,对外广泛销售出去,那他又怎么能从中获利呢

    所以,要让王管事认识到他这话本子的价值,不仅仅是对对方有利,对他自己也是极其有利的。

    可如今赵明昌是萃文书肆的幕后东家,这是他怎么也不曾想过的,如今倒是不好当者他的面来提话本子之事,要不然即便对方看在同窗之谊上,很可能会提高稿费,而这与他最初的本心是相违背的。

    不管怎样,他希

    望是凭借自己的本事拿到那些,而不是借助第三方的关系情分。

    当初那文昌书局的少东家是周启文,如今萃文书肆的东家是赵明昌,二人还是出身于世交之家,自好,顾成礼都有些忍不住相信缘分这回事,他选中的两家书店竟然都是相识的,况且如今还都是他的同窗。

    不过,对于周启文这人,他无法摸清看透,便有意远离着些。

    “我记得周启文他家似乎也开了一家书局,你俩倒真是缘分非浅了。”顾成礼开口,有些奇怪道,“不过这阵子,似乎没怎么见着你去寻那周启文”

    赵明昌原先就像是小尾巴一样缀在周启文身后,分明他读书比对方好多了,却是什么都听对方的,就连许敬宗都看不过,过去两人会因此怼对方,进行冷嘲热讽。

    哪知这次却是好久都不曾见到他去找周启文,仔细想想,似乎是从王墨章在公厨想抢占他坐席那时开始的,赵明昌就很少往外跑,整日待在学舍里,倒是让原本比较安静的学舍热闹起来。

    赵明昌神情惆怅,脸上的笑容勉强起来,“我与他是自由相识,我记得周大哥周启文幼时还帮过我。”因他是商户子,当初在学堂时,还被几个学童嘲笑戏弄过,当时除了周启文,并无第二个愿意站出来帮他。

    而且周启文比他年长几岁,有他出面,那些学童后来就再也没找过他麻烦,这也是为何他一直对对方很钦佩,哪怕周启文只是靠捐生进的县学,他也愿意跟在身后喊他大哥。

    但他也不知道对方是从何时变的,明明幼时也是仗义直言的人,为何现在却要追随那王墨章,那日许敬宗与他说,周启文也跟从在王墨章身后时,他是无法相信的,怒气冲冲地找到周启文那里,想要找他对质。

    可那个让他一向很敬宗的周大哥,却是皱着眉让他别胡闹,他听着对方谈及仕途、谈起前程,说着王墨章的未来不可限量,他果真如许敬宗那厮所说,选择去当王墨章身后的一个献媚奉承之徒,哪怕王墨章是个品德低下、欺凌弱小之人,这样的人与当初那些

    欺负他的学童有何区别

    或许是有区别的,至少学童们只是年龄小,许是会在知耻懂礼后而不再那般行事。

    “算了,不提这些扫兴之事。”赵明昌很快就恢复了心情,整个人斗志昂博,“我爹整日念叨着让我多跟你们学学,赶巧今日咱们还碰上了,不如去我家一趟,我请你们用膳,顺便也让我爹见识一下,他可是对你们两个慕名已久呢”

    顾成礼与裴清泽都年龄不大,却分别为今岁院试的案首与第二,在这同安县也算是小有名气,不过两人并未将赵明昌的话当真,毕竟对方也不过与裴清泽同岁,同样能考过院试,又能相差多少呢。

    裴清泽朝窗外看了看,的确是时候不早了,便应下了对方的邀请。

    “我们先前未曾准备,这样冒然上门,是否有些不妥当”

    “有何不妥的,你们是我的客人,有什么可准备的”赵明昌满不在乎,推搡着二人出门,“我还觉得我该去准备一番呢,这可是你们头一回上我家,我得让我家厨子好生伺候着,保证下回你们还来”

    王管事就这样眼睁睁看着东家将两个少年秀才公带走,心里惦记着那剩下的故事剧情,却只能干巴巴地看着,心里懊恼不已。

    看样子少爷是还不知道那顾公子写话本子的事,早知道他方才就冲上去说出了,如今再上去,多少有些失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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