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9、第 89 章

    顾成礼与李秀才从贡院出来,便见着赵明昌与许敬宗二人在外面候着,傅五与李秀才带来的小厮也在。

    顾成礼与李秀才出贡院的时间不过一前一后,都不用等对方,刚好可以相携归去,彼此看了对方一眼,脸上神情俱是轻松,在里面待了九日,也不过是消瘦了几分,精神气儿瞧着竟还是不错,这和其他考生相比就已经很难得的。

    在外面候着的许敬宗等人见了,不由松了一口气,但是他们却没有开口相问这次考得如何,只要再过上十来日就能晓得结果,何苦要在这个时候问了反而平添烦恼呢。

    会试是由礼部来主持的,出卷人是礼部尚书,考官足足有十八名,而这会试又是在天子脚下举行,整个贡院里面都站满了士兵把守,一丁点风吹草动都会被拎出来禁考,除非是考题提前泄露,若不然想要在这里面作弊根本是不可能的一件事。

    考题是由礼部尚书出的,是一位上了年龄的老大人,其人品在朝中皆有口碑,且家中人口单薄,又一向以清廉著称,着实没必要在年老时来一场徇私舞弊然后晚节不保。

    故而这次的恩科出乎意料的顺利,便是等考生从贡院里出来后,不少人都发现了考题上的陷阱,发出哀嚎悲叹声外,也没其他的声音传来,直到半月之后,报喜的小吏急促地敲响了许府的门。

    小吏不知道顾成礼与李秀才的关系,但这不妨他远远地就欢天喜地地喊了起来,“一门双贡士小的来给贡士老爷们贺喜了”

    这报喜的活也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干的,首先要腿脚跑得利索,能抢在旁人前面当头一个,其次这声音得洪亮,得听着就让人觉得高兴。

    这小吏的声音是否听着让人高兴,顾成礼还不太清楚,但是的确够洪亮的,原本他与李秀才不过是坐在堂屋里,拿着他之前弄出的那成语寓言在翻看,就被这小吏的声音给惊了一下,哪怕是隔着庭院,他们还是能听到小吏在外面卖力的喊声。

    没等顾成礼反应过来,就

    见李秀才的小厮回过神,满脸喜出望外,连声贺喜道,“小的给老爷贺喜给顾公子贺喜老爷、顾公子大喜啊”

    “哈哈哈,好”李秀才发出畅怀的笑声,看了一眼那机灵的小厮,“快去那些赏钱,随我去外头”

    他看了顾成礼一眼,示意他跟上来,见小厮转身回房里取钱,不忘喊了一句,“多拿些,双份的”

    他见顾成礼身旁跟着的那傅五也不知去了何处,心里觉得那小厮不称职,不过没关系,他这个当老师的可以帮衬着些,但心里还是觉得,得早日劝顾成礼买些下人回来教规矩,今时不同往日,是时候将门面还撑起来了。

    顾成礼不知道这么小会儿的功夫,他这老师心思已经转了这么多道的弯,他租的是许府外院,两人很快出了二门,见了那前来报喜的小吏。

    这时许府院子外面早就挤满了人,许家祖上也是官宦人家,不过是个品级不高的京官,如今许家宅子附近的人家几乎都是有人在朝中为官,但也都是那种不显山不露水的那种,如今竟听见了这么大动静,纷纷派了下人出来瞧热闹。

    许敬宗是带着带着一两个老仆回来的,如今早就一脸喜意出来,跟左邻右居派来的下人解释起来,如今考中贡士的两个大老爷,正是他们家少爷的同窗好友,是同乡。

    这是多大的喜事啊,同时两人中贡士呢,那就是妥妥地要入朝为官的,那老仆一脸骄傲,仿佛考中之人是他家少爷一般,在他心里还真没差多少,这顾公子与他们少爷关系好,顾公子考中贡士飞黄腾达了,对他家公子来说,也就多了一助力,那李老爷与他家公子又是同乡,总而言之就是喜事,是天大的好事

    老仆已经让小厮赶紧去国子监报喜去了,得让他家少爷早点知道这桩好事,也来沾沾这喜气,说不准来年就中上了呢。

    那些左邻右舍的下人探了消息,就立刻还回去禀报自家主人,却还各自留了人继续竖着耳朵在那儿听着,他们还不知道这许府住的两个大老爷具体考得如何呢。

    那

    小吏是晓得了地址后,第一时间抢在别人前面跑过来报信,根本就没来得及打听这考中贡士的大老爷究竟是何许人也,起先见着李秀才倒还好,等瞅见顾成礼时,眼里露出惊疑。

    这少年看上去也不过才十来岁,倒是一副如玉好相貌,可总不会是贡士老爷吧

    哪有这么年轻的贡士老爷,怕不是天上文曲星托生来的

    顾成礼翻过年已经十五了,身条早就抽长,便是站在李秀才身边,也不显得稚嫩,反而是少年朝气,可若是贡士老爷的话,这么年轻,怕是整个大周都屈指可数。

    小吏面上犹豫,开口就结结巴巴起来,“顾成礼会试第一名,是为会元;李文彦会试第三名,是为贡士恭喜两位老爷,贺喜两位老爷”他也不管眼前这少年是否是贡士老爷,总归道喜是没有错的,脑袋瓜子稍微一转,一车咕噜子的好话就这样冒出来。

    李秀才是顾成礼的启蒙老师,这件事并不是什么隐秘消息,在场不少人都知晓,如今顾成礼摘得会试头名,本是一件极好的事情,但是当老师的李秀才却考得比学生差,那就有些尴尬了。

    李秀才的小厮也不知他家老爷如今是作何想的,径直掏了赏钱出来,塞给那小吏,然后回过头看向李秀才,等候他的发落。

    没想到李秀才却是一脸喜意,看向顾成礼时眼里是赞许,“不错,不错,青,取之于蓝而胜于蓝,今日于我,反而是双喜了”

    他看向顾成礼很是欣慰,自己沉浮多年,总算是一朝得以扬名,如今顾成礼也已经是五元及第了,李秀才他又不傻,如何看不出这些人面上的异色,可他是傻了才不高兴,顾成礼却是厉害,岂不是显得他这个当老师的更不凡。

    若是可以,李秀才希望顾成礼能殿试考中状元,这样就真正做到了“六元及第”,历朝历代又有几个能做到六元及第,若是顾成礼做到了,青史留名不为过,而他这个当老师的说不准也会为后世所记住,岂不是要比此刻争出个高低要出息多了

    顾成礼见李秀才脸上笑容没有一丝勉强,心下也宽松几分,作为

    一个学霸,他身边真正惺惺相惜的却并没有几人,也曾遇到过不少志同道合之人,最后却走着走着就散了,唯余他一人孤独于行,虽然顾成礼早已经习惯于此,可李秀才曾是他的恩师,对他有过不少切实的帮助,若是没有李秀才当初的帮助,他不可能走得这么快,所以顾成礼心里还是希望能与李秀才一起走下去。

    顾成礼成了会试头名这事,在放榜后一个时辰内,便传遍了整个京城的有心人耳里,众人反应不一。

    傅茂典是真的高兴,原本他想着,只要少年能考中贡士就行,这样就有机会在陛下面前露面,到时候顾成礼自然就能为皇上重用。可他万万没想到,顾成礼居然这么争气。

    他是知道顾成礼先前几场考试都是头名,但是这又如何能与会试相提并论呢,这可是整个大周地方各府的举子都前来同考,至少有千人之多。

    而这千人里有不少都曾是县里的案首,甚至还有的是府里的解元,就算是放在顾成礼身旁,也不会逊色丝毫。

    所以傅茂典是真的不敢想顾成礼会压这些人一头,遥遥领先成为京中眼下最耀眼的存在。

    当得知这消息时,他第一反应便是要将顾成礼喊过来,想问问他这次又写出了什么精妙文章,可很快就冷静下来,知道此举不妥。

    他本就是与顾成礼同从江南而来,又与顾成礼往来亲密,这些都是众所周知的,此番顾成礼成了恩科会试的会元,正是风头正盛的时候,他若再与顾成礼走得过于亲近,倒是容易成了旁人攻讦的由头。

    不若再忍耐一段时间,等半月之后的殿试出炉,到时候尘埃落定,便知顾成礼究竟能走到哪里。

    除了傅茂典对顾成礼很上心外,忠义伯爵府的裴原砚也不遑多让,他听了小厮的禀报后,一脸艳羡,不过十五的少年郎,就已经五元及第了,若是他家能有这样的少年郎,他何需还要操心着这裴府的未来,但好在如今还有四房的清泽,裴原砚想起这个隔房的侄儿,心里宽慰不少,立刻让人将这侄儿喊来。

    裴原砚是

    这忠义伯爵府掌握着最高话语权的人,他的命令吩咐下去,不过半盏茶功夫,裴清泽就到了书房外面。

    裴原砚见他不过是一身常服,估摸着尚未出门,便问道,“可已听闻会试放榜了”

    裴清泽点了点头,一脸沉稳,“先前便让小厮留意,放榜消息一出来,便听闻了。”他不仅知道顾成礼成了会元,还知道顾成礼的老师此番也考中,名次还不错,心里为顾成礼感到高兴。

    顾成礼本来在家世上就有所欠缺,如今顾成礼与自己的恩师一起考中,倒是多了一个可以相互照应的人了。

    裴原砚见裴清泽第一时间就得了顾成礼会试成绩的消息,便知道他与顾成礼关系不凡,心里一个念头微动,不动声色看了这个侄子一眼。

    “清泽,你这同窗着实是一个读书苗子,偏生就差在了这家世上”

    裴清泽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呢,他之前就多次为顾成礼担忧,这考试凭的是自个儿本事,顾成礼卓尔不群,自然是遥遥领先于众人之中,可家世未免太差了些,日后定然会成为他的后腿,等进了官场,反而要落后于那些庸碌之人。

    每当想到这些,裴清泽就为顾成礼感到不平,哪怕这些事情眼下还未发生,他就已经为顾成礼感到心急,却也无可奈何,暗自自嘲一句,他自己也不过是裴家一庶房男丁,哪里能帮得了顾成礼什么呢。

    裴原砚留意着他脸上的神色,觉得心里的想法多了几分把握,斟酌片刻,方才开口,“其实你不知,若这生来的家世不足,也是可以想办法弥补的”

    裴清泽微皱了一下眉头,便盯着这个伯父,“伯爷若是有话,还请明说。”如今他算是看出来了,裴原砚喊他来,应是有事要交代。

    “咳。”裴原砚也觉得有些许尴尬,但还是继续说道,“对于这些出身寒门的骄子来说,联姻能最快改变他们如今的窘境,与这京中的世家大户联姻,都道女婿如半儿,便是与大户子也少不了多少,有了岳家的帮扶,再加上他自身的聪颖,还愁未来仕途不够顺畅”

    裴清泽陷

    入沉思,他如今自己都尚未婚配,故而一直未曾考虑这条路,如今听了裴原砚所讲,不得不说还真有几分道理,而且这种事情也并不少见,就他听闻到的就有不少。

    京中有不少人家已经逐渐落魄下来,想要将女儿嫁到出息的好人家困难,嫁给没出息的又不甘心,不少人心一横,就在每次放榜后捉一些年轻些的贡士进士回去做女婿,这又被称为“榜下捉婿”。

    对于那些被京中大户捉去当女婿的寒门子来说,也是极其乐意的,哪怕这些人家已经逐渐没落,但也是他们高攀不上的,这家大户人家手中的人脉资源都是值得寒门子去攀附的。

    可一般考到贡士进士的举子,一般都已经二三十来岁,这还算是青年才俊,对于寒门子来说,读书就更是不易,不少人在乡下都已经娶了妻来照顾家小,等娶了这京中大户女后,时常闹出原配糟糠妻不远千里来寻夫,然后成了京中笑闻。

    故而裴清泽听闻过的寒门子娶大户女几乎都不是什么太好的消息,但他也知道顾成礼不一样,如今顾成礼才年过十五,也不曾听闻他有过婚配,若是能与这京中世家女成一段婚事,不为一段佳话,这番一想,裴清泽脸色缓和起来。

    裴原砚一直暗中留意着他的脸色,见他意动,知道果然有戏,继续道,“你与这顾成礼本就是同窗,若能成为郎舅,岂不是亲上加亲”

    裴清泽听这话一愣,他第一反应是自己哪来的姐妹过了半晌眨了眨眼,才明了裴原砚说的应是隔房的堂姐妹,他一直待在江南,将自个儿当中家中的独自,但是到了这京中,各房堂兄堂妹加一起却是极热闹的一大家子。

    裴清泽听着“郎舅”二字,也很是心动,但一想如今裴家待嫁的姑娘只有三房的裴婉容、裴蕴容与裴柔容三姐妹,他知道裴婉容与二皇子是有婚约的,至于裴柔容,一想到她上次在宴会上的举动,裴清泽就心中不喜,这个堂妹心里的那点算计太过明显,要真是许给了顾成礼,只怕成了结仇。

    裴清泽开口,语气颇为坚定,

    “若真要结亲,只有五妹妹合适”他自己与裴蕴容也有过接触,并未觉得她有何不妥,又是嫡女出身,教养和秉性都比裴柔容好太多,若要他来牵桥,他自然要好生为顾成礼打算,为他觅得一个良妇。

    裴原砚听他一开口就制定要三房的裴蕴容,脸上出现肉痛,裴家正经嫡支的姑娘并不多,原先他想着拿裴柔容出来联姻就已经很心痛了,裴蕴容他还想着与京中的大户人家联姻,可见着裴清泽此刻脸上坚定的模样,他也知道此事不好商量,只好无奈应下。

    心里期盼着这顾成礼将来可要出息些,等出人头地了要多照拂一下他们裴家,若不然这桩交易可真是亏大发了。

    “那此事就交给你了。”裴原砚满脸笑意地看着裴清泽,“你与顾成礼相熟,由你出面,他应会应允。”

    裴清泽却是摇了摇头,“这事我还要问一下五妹妹。”

    “问她作甚”裴原砚有些不悦,“家族养她一场,如今要她为家族联姻,难不成她还不情愿”

    裴清泽却不开口了,心里是打定主意要问一下,在他看来,顾成礼是最好不过的,可却不知五妹妹是如何作想的,毕竟顾成礼家世却是差了些,五妹妹嫁过去,怕是要吃些苦,若是心中不愿意,到时候又如何能与顾成礼琴瑟和鸣。

    裴清泽觉得自己不能坑了顾成礼,也不能坑了裴蕴容,若是她心中不愿意,只怕这两人日后都要怪他,所以不管裴原砚如何说,他心里打定了主意也不改变,等回去后,就径直让小厮去给五妹妹的丫鬟传话,寻她过去一叙。

    “四哥哥说的是顾公子”裴蕴容抿了抿唇,见裴清泽果然点头,便知道她未曾听错,手里捏着帕子的力度不由用力几分。

    想起那日裴家宴会之日,她知道当时是遭了裴柔容的算计,那推她的丫鬟正是裴柔容姨娘院里洒扫的,当时若不是顾成礼将她救起,等待她的要么就是溺死在荷塘里,或者在京中各家公子面前颜面扫地。

    不管是哪个,都不是她想要的。

    但顾成礼入水救她那一刻,也让她惶恐好久,那日过后

    ,她夜夜惊梦,总是觉得顾成礼会找上门来,然后挟恩求娶,但她所想的那些,都并未发生。

    后来她细细想来,顾成礼救她那日,所行所举皆为守礼,并未借着救人之名来轻薄于她。等救了她上岸,也未曾在众人面前邀功。

    是她以小人之腹来度君子之心了,顾公子后来也并没有找上门来,她那些惊梦不过是自己吓自己罢了。

    裴蕴容眼里复杂,心下对顾成礼却很是感激,无论如何,顾成礼待她有恩,若是有机会,她也想着能回报对方。

    但这并不代表,她愿意嫁给顾成礼。

    听着裴蕴容口里的拒绝之意,裴清泽皱眉,却又觉得这本就是他早就料到的一种猜想,如今只是庆幸,幸好他果真来问了一问,若不然岂不是对不住顾成礼了。

    裴蕴容见他皱眉,心里也觉得过意不去,脸上露出难色,想要开口解释,“四哥哥,我并非是嫌弃顾家门庭”

    “你既不愿意嫁,我也不会强求。”裴清泽却不想听她口中的难言,只觉此事作罢,免得反而日后还生了怨恨,心下却还是觉得有些可惜,他觉得自己肯定是被裴原砚口里的“郎舅”二字所惑。

    冷静一想,真心相交,未必就比那郎舅情分差。

    裴蕴容见着裴清泽转身离去的背影,不由想起那日在四哥哥院子外廊下,与顾成礼相撞的场景,少年清俊相貌,在那些惊梦醒后,总是会浮现在她眼前,让她惊慌之后,也多了一丝难言心思。

    裴清泽的身影已经远去,她心里的话尚且来不及说出口,目光却渐渐坚定起来。

    那顾公子确实不错,可她还要为母亲与弟弟多考虑几分,她虽不嫌顾家门庭,但却只有觅得有力靠山,才能给母亲和弟弟当后盾。

    顾公子终究不是她的良人。

    顾成礼丝毫不知裴清泽还曾起了要与他做郎舅的心思,在殿试前的半月里,赵明昌、许敬宗皆从国子监归来一趟,再将裴清泽约出,昔日县学里的四个舍友,难得再次小聚。

    此番也是为了庆祝顾成礼中了会元,顾成礼却觉得高调了,最后四人只是在

    许家宅子里小聚了一场。

    裴清泽那忠义伯爵府人多眼杂,顾成礼后来就不爱去,赵家进进出出的客商也不少,唯独许家这宅子,竟成了难得的一个好场地。

    其实如今外头对顾成礼好奇的人不少,那些京中朝官之子尚好,他们好歹在裴家宴会上与顾成礼打过照面,那些在会试中被他比下去的各地举子心里就相当不服气了。

    听闻新届会元竟然只是一个十五岁的少年郎,他们竟然被一个十五岁的小子给比了下去,都道文人相轻,这些各地的天子骄子如何服气。

    早就想要将顾成礼找出比试几下,否则心下总是不服。

    偏生顾成礼低调,他们在客栈各地守株待兔了许久,也未曾遇到他身影,只能暗自恼怒咬碎一口白牙,等着要在殿试那日给顾成礼一个教训。

    而半月之期很快就到了,众人心心念念的殿试终于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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