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白进入了当时的自己身体里, 完美融合在一起,成了阚云泽记忆中的一部分。他依旧半蹲着, 保持朝小阚云泽伸着手的动作, 表情惊讶, 看起来有点儿呆。
但小小只的阚云泽像是完全没看见他,就自己擦了擦眼角残留的泪水,吸吸鼻子, 伪装成什么都没发生过的样子, 面无表情地离开了这里。
这是阚云泽自己定下的规矩。被别人再怎么欺负侮辱也好, 都不能哭, 不然连最后的尊严都没了。所以他一直都咬牙挺着, 真要太难过了,就独自跑到御花园里没有人的角落偷偷哭一会,只能哭一小会, 哭完了就要继续坚强。
一般来说,他只会蹲着暗暗哭一刻钟,然后就会爬起来, 去偷点热乎的东西来吃。
但这一次,情况有些不同。
他看见了一个陌生的男人,在御花园里随意走动,没有任何顾忌, 仿佛别人都看不见他, 所以能如此的肆无忌惮, 敢弹玩父皇最爱的牡丹花平时稍微有点什么问题, 都会乌拉一下跪下大群人求饶命的名贵花朵,在他眼里,也就普普通通,并不怎么过分在意。
不得不说,这男人的好些举动,看得他心里颇为爽快。
所以,他一直没出声,就偷偷看着,看这神秘男人的各种放肆举动,不管哪一个,只要被宫人看见了,禀告给皇上听,绝对是要打几十大板子,甚至杖毙都不奇怪。
这个陌生的男人容貌十分惊艳,真要比的话,父皇后宫中的佳丽三千,都没人能比得过。他站在这御花园里,各色鲜花都失了颜色,成为他的陪衬都不夸张。
阚云泽从未见过这样好看的人,每一处都生得过分精致,让人完全移不开视线,一不小心就看得失了神。
他偷偷瞄着,忍不住想,这就是话本里所说的妖精吗随手就能摄人魂魄的那种美貌妖精但是,这是个男人,不是女子
阚云泽心里迷茫困惑,但习惯了掩饰,他都努力不表现在脸上,生怕被那人瞧出什么不对劲的地方来。他匆匆收回了偷看的眼神,继续埋着头,但还是忍不住支棱着两只白嫩嫩的耳朵,偷听那人发出的动静,听他还在不在。
对于这个凭空冒出来的神秘男人,阚云泽是不害怕也不讨厌的,更多的只有好奇,但因为怕这妖精会吸了他的魂魄,他都没敢表现出自己能看见他。阚云泽活得很辛苦,但他不想死,他还有很多的事要做,他要为自己的母妃报仇,他要让现在欺辱他的人,日后付出百倍千倍的代价。
小小只的阚云泽,眼底没有小孩的稚嫩天真。因为没有父母的庇佑,又经常被皇兄弟下人们欺负,反而早熟得厉害。即便年纪尚小,凶煞之气也已经初见雏形了。假以时日,等他慢慢强大起来,绝对是那些害他的人遭殃的时候,不可能有好日子过了。
但是现在,他还太弱了,无法有效反击,只能把每一个人的名字都暗暗记在复仇的小本本里。上面的名字已经不少了。
因为好奇,还有一些微妙的心思,阚云泽没有像平时一样早早走开,而是故作不知的模样,继续蹲在那,静静偷看偷听谢白在做什么。
他自己不想承认。在这宫中,所有人不是欺辱他,就是无视他,他也会难过寂寞,难得看到一个在这些人之外的存在,不会讨厌他,用糟糕的眼神看他,他是很欣喜的。
因此,他一拖再拖,蹲得脚都麻了,也不愿意走。
阚云泽偷看一眼,就低头埋在膝盖里,心里暗暗回味,悄咪咪感慨,这个妖精果真长得太漂亮了,怪不得人们会说能摄人魂魄,让人神魂颠倒。这样的容貌,一眼看呆再正常不过了。
小小只的阚云泽被惊艳到,心脏因为紧张还是什么的而怦怦直跳,让他有点儿慌。
后来,那只妖精朝他伸手,还很温柔地笑着说“跟我走吧。”
阚云泽一个激灵,大脑瞬间空白,心情复杂得不知该怎么描述。除了儿时的母妃,从来没有别人用这么温柔的语气和他说话,要么是以前他因为母妃受宠有地位时,下人们敬畏,要么是母妃去世后,皇后厌恶他父皇无视他而带来的整个皇宫里人人都能轻视欺负他的结果。他已经很多年没感受到这样的温暖了。
尽管是一只妖精说出来的话,他都忍不住有一瞬的心动,想着就这么魂魄被妖精吃了也无所谓,离开这里挺好。他的手刚一动,下意识想递过去,却忽的回过神,脑子又恢复了清醒冷静。
他还不想死。
阚云泽猛地站起身,掉头就跑,脚麻了踉跄一下,向前一扑摔趴在地上,但他不顾疼痛,很麻利的就又爬了起来,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似的,飞快的继续跑开。
跑出好一段距离了,阚云泽忍不住,偷偷回头看一眼,发现那漂亮的妖精还蹲在原地,保持着手伸出来的动作,一动不动,好像在发呆,成了一樽好看的雕像。
阚云泽看着他好似失落出神的模样,一瞬间差点都想掉头跑回去了幸好他还有点理智忍住了。妖精那张漂亮的脸杀伤力真是大,太有迷惑性了
他怕自己再次忍不住回头,忙加快速度,猛地往自己的住处狂奔。小短腿愣是跑出了世界短跑冠军的气势。
回到空荡荡的寝殿,四处冰冷,没有丝毫人气,完全看不出来是一个尊贵皇子的住所。
天昏暗下来,早该是晚膳时刻了,但也没有任何人关心这里有个小皇子还未用膳,像被全世界遗忘了一般。这也正常,一个没有势力的小皇子,五年前他亲生母妃因病逝世,皇帝不重视,皇后又趁机报复当初他母亲受宠时的嫉恨,下人们擅长见风使舵,欺负小皇子既顺了皇后的意,还有种痛快感,发泄了平日在主子那奴颜婢膝的憋屈。
所以,阚云泽这里别说膳食了,冬天连点取暖的炭火都没有,若是挨冻受了风寒一不小心去了,皇后顶多就被皇上责骂惩罚一下,她再把锅甩到下人们身上,并没有多大损失,反而替自己儿子解决了一个未来的潜在敌人。
阚云泽今天在御花园待的时间久了些,就来不及去御膳房偷吃的了。于是,他伸手到枕头下面,摸出了藏着的点心,已经碎得不成样了,但也不妨碍它的味道。阚云泽饿得厉害,三两口就塞进嘴里,吃得很急,剩下一点的时候,又似不舍地放慢了动作,细嚼慢咽,仿佛这样能增加饱腹感。
他异常珍惜地捧着小点心吃完了,转身又跑去提水沐浴,小小的身板,但什么都自己来。细瘦的肩膀熟练地提起有他半人高的水桶,显然是做这样的事情多了。
等终于把自己洗得干干净净了,顺便又把衣服洗了,还一一晾在院子里,有模有样的,看得出来有点小洁癖。今服会折腾得那么脏,也不是他自己弄的,而是被几个皇兄弟压着在地上打。当然,他不会一味让自己吃亏,他会反击,但奈何对方人多势众,又有太监丫鬟帮忙,他一个人根本打不过,所以,还是他更狼狈。
弄好一切了,他回房,踏过门槛的时候,头一晕,昏昏沉沉的,差点一头栽了进去。
阚云泽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忙抬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好像真有点烫。他猜到应该是这段时间天寒,他穿得不多导致的。风寒多见,但没有太医给看病吃药,严重起来,命没了也不奇怪。
阚云泽心里一沉,脚步有些不稳的朝床榻走去,慢吞吞地脱鞋钻进了被窝里,把自己团成了一个茧子。没了母妃的这几年,他最怕的就是生病。被打了忍忍痛过去,伤自己好了也就没事了,但一旦生病没有药吃,如果自己死了不就正如了皇后的心愿
阚云泽极度不甘,缩在被窝里团成一团,脸因为发烧热度变得红红的,漆黑的眼睛水润透亮,咬着牙,小脸上满是不屈服。
他硬挺着,想靠自己捱过这场风寒,继续好好活下去。但无奈他平日吃得少,保暖也不够,身体底子真说不上有多强悍,没一会,他的意识就越发模糊,头重得像一颗铁球,有些支撑不住了。
他半闭着眼,暗暗后悔,真这么死了的话,还不如刚才在御花园,就跟那妖精走了更好
隐约间,他好像听到了开门的声音,轻轻的一声吱呀,一个修长的人影走了进来,慢慢走到了他的床前。
阚云泽想警惕,担心有人要害他,却因为烧得厉害,浑身乏力,连翻身坐起都迟钝得要命,四肢软绵绵的,不受控制。
于是,他只能意识模糊的感觉到有人走近了他的床榻前,半睁着眼,想要防范,却没想到,映入眼底的是刚才御花园里,让他惊艳的妖精。
阚云泽热乎乎的脑子更加转不动了,没了平日和皇兄对峙的戾气汹汹,反而懵懵的,眼皮半垂,长长的睫毛落下一片阴影,病态的两颊泛着不正常的红晕,唇色发白,看着就是委屈又脆弱的模样,整一个小可怜。
而那个漂亮得不真实的男人,低头看着他,微微蹙眉,慢慢朝他伸出了手。
阚云泽浑身紧绷,条件反射进入防备状态,却不料,那只微凉的手只是轻轻地搭在他额头探温。男人看着他,眼底是明显的担忧,动作也是极尽温柔,美好得太过。
阚云泽呆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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