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白已经在这里待了有几天了,那天他一觉睡到了将近中午, 一时睁眼醒来时, 脑子还有点懵, 讲真, 他没试过困成这样,整个人都迷迷糊糊的, 头重脚轻, 不太舒服。
他打了个哈欠,揉揉眼睛,第一时间就去摸阚云泽的额头, 发现已经完全退了烧, 这才勉强松口气, 没那么担心了。放在这古代, 一点不怎么严重的风寒都能要人命。
确定阚云泽没事了,他才慢吞吞爬下床榻,开始他的人类伪装生活。他打算扮演成阚云泽屋里新来的小太监, 方便就近照顾, 以免阚云泽出什么事了,他都不知道。
谢白却没想到,他才刚一走出门,床榻上躺着的阚云泽就一下睁开了眼,眼底一片清醒, 完全没有刚睡醒的朦胧模样。其实, 他在谢白刚有点动作的时候, 就已经醒来。他向来浅眠,警惕心高,这也是被迫养成的习惯,没有人照顾他,他自然就只能靠自己。但昨晚,他竟然睡得意外沉,很依赖地依偎在这人温暖的怀里
阚云泽皱眉,小脸上满是懊悔,暗暗埋怨自己松懈,被人背后捅一刀都活该。
但是
阚云泽视线落到门口,怔怔地望着,这个人,自己可以试着相信一下吗
没过多久,谢白就再次推门走了进来,手里端着一盆干净的水,看见坐在床上,发着呆出神的小阚云泽,忍不住笑了一下,自然说“醒了正好,过来洗漱吧。”
阚云泽眨巴了一下眼睛,抬眼和谢白对视上,眼底情绪有些难以描述的奇妙,但顿了一下,他还真乖乖听话,爬下床,走过去洗漱了。
他在洗漱,谢白就主动说明了一下自己的身份,都是之前想好的说辞,什么新派来的小太监,贴身伺候六皇子,有什么事情尽管吩咐之类的话,具体怎么说,谢白还特意去观察了一下其他太监,只是他没学全,就好比他们捏着喉咙说话一般的尖细声音。
谢白学不会,又觉得听着难受,干脆就放弃这一点了。他说话还是原本那清润微冷的嗓音,玉石敲击一般清脆,悦耳好听。
他在解释的时候,并不知道昨晚阚云泽就已经趁着他睡觉探了个底了。现在,阚云泽听着他这一番话,神色不变,只是慢条斯理地转头淡淡看着他,没什么表情的样子,颇有气势,盯着人时,那漆黑深邃的眼睛仿佛能一眼看透对方所有秘密。
谢白被这样盯着,差点都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哪里做得不对了,还想到阚云泽是不是因为经常被欺凌,留下了阴影,性格长歪了。说起来,从他在恐怖世界里,第一次见到阚云泽开始,就几乎都是面瘫状态,又很沉默寡言,整个人冷淡异常,拒人于千里之外。
一开始,谢白把他当成普通玩家,不怎么在意的时候,当然也不会管他面瘫不面瘫有什么问题,但慢慢认可了他,还颇有好感之后,就没办法放着不管了。所以,谢白经常跟他说话,拉上他一起打游戏,吃甜品也要他一起尝,希望他能多笑笑。
现在,再看阚云泽的过去,就很理解他为什么会形成那样的性子。
谢白自然的和阚云泽对视,在他那样灼热的注视下也不为所动,依旧浅浅笑开,问“怎么了殿下。”
还问他怎么了。
阚云泽微微抿唇,看着眼前这人破绽百出,若是宫里那几位派来的人的话,那就太过蠢了。
阚云泽脸色淡淡,忽的抬手,指了一下谢白的右脸颊,说“脏了。”
谢白一愣,低头往水盆里照,发现果然有一小块污黑,不禁一笑,也没太尴尬,随口说“啊,这应该是昨天熬药的时候不小心沾到的灰,我不是很会烧火,没想到挺难的。”
说着,他就很顺手地沾了点水,往脸上擦了擦,把它擦干净了。
这是他端来给阚云泽洗脸的水,阚云泽都还没洗呢,他倒是先用上了。按照他的说辞,一个新来的小太监,怎么敢用主子的水,还脸上一点敬畏都没有。
谢白不像那些墙头草,看到他不受重视,赶忙也来幸灾乐祸踩上两脚,同时也没有一般下人该有的恭敬讨好,而是很自然的态度,仿佛两个人是很平等的地位,而且谢白是发自内心想要照顾他。
阚云泽忽的有些动容,这几年独自一人承受一切,心里堆砌起来的一层厚厚的墙,在这一刻,悄然塌陷了一小块,有了入侵的缝隙。
看向谢白的眼神,没有了最一开始的冰冷提防,阚云泽抿了抿唇,心里很是复杂。
接下来,谢白照顾了他几天,让他受了风寒的身体彻底好全了。
阚云泽终于有了陪伴,三餐也不用偷偷摸摸去御膳房,谢白有办法给他弄来热腾腾新鲜出炉的吃食,还有水,火盆等等。虽说生活没有达到皇宫里其他受宠的皇子公主程度,但基本该有的,一样都不缺了。
他每天喝的药也是谢白亲自熬制好的,一回生二回熟,谢白现在控制火候已经比较熟练了。而且,谢白还会担心他喝不下那么苦的药,特意每次都拿出蜜饯放在旁边,哄小孩似的,让他乖乖喝药。
阚云泽哪里需要这样哄,他又不是三岁小孩了
但是,尽管不愿承认,其实他是很享受被人这样重视,仿佛捧在手心里的感觉。
每次,谢白盯着他喝药,说什么良药苦口的时候,阚云泽虽然脸色别扭,却也还真很沉默听话地一碗药咕咚咕咚地灌下,然后拿了块蜜饯塞进嘴里,甜腻在唇齿间迅速蔓延,一下甜到了心里。
这天,阚云泽刚喝完一碗药,有些清闲地坐在椅子上。这是他前段时间怎么都想不到的安然生活。
都是这个人给他弄来的。
他为什么要对自己这么好
阚云泽心里有种虚幻的不安感,仿佛眼前的一切都只是脆弱的泡泡,一吹就破了。他竟然有些害怕。
这个人,是突然出现的,那么,哪天他会不会又突然不见,就像他母亲抛弃他那样。然后又只剩下他一个人,独自蜷缩在漆黑的角落里
难得再次体会到了一点温暖,他突然就变得极其贪婪起来。
不,他绝对不允许别人再抛弃他。
是这个人自己擅自先闯进他的世界的,当然不能就这么轻易地离开。
他不接受
阚云泽眼底忽的蒙上一层阴翳,漆黑暗沉,闪过阴冷的寒光,宛如极地冰川,冷得渗人。
他及时垂眼,遮去了眼底丑陋的情绪,不让谢白发现。谢白则坐在一旁,抛着花生米玩儿,然后往上一扔,张嘴接进嘴里。眼神清澈,无忧无虑。
阚云泽扫了一眼,顿了一会,忽的哑声开口“你的名字,是哪两个字”
谢白一听,张嘴接花生米的动作慢了一拍,花生米就砸在他脸上,然后落在地上,咕噜噜地转了几圈,停了。
他这才想起来,自己还真没详细介绍一下自己的名字,随即又想到,这个时候的人,似乎介绍都喜欢带上诗句来说话。所以,他略一思索,缓缓道“含情凝睇谢君王的谢,梨园弟子白发新的白。”
蓦地,屋内陷入了一片诡异的安静。
阚云泽面无表情,谢白愣住,半晌,才迟钝地反应过来,想起了一件很重要的事。眼前的阚云泽还只是个十岁的小屁孩,不受重视,连下人都能欺负他,读书什么的当然也不可能有。这时候的他,几乎可以说是个文盲啊
卧槽
谢白想到这,脸色都变了,掉地上的花生米也不管了,猛地起身,转头就快步离开,只匆匆说了句,“我很快回来。”
他走得太突然太急,阚云泽连说句什么拦住他都没来得及,只能眼睁睁看着他的背影一下消失不见。
阚云泽僵在原地,宛如石头,慢慢的,眼睛因为压抑愤怒,泛起了隐隐的红色。
果然不能有所期待的,说走就走了。
都一样。呵。
阚云泽心里冰冷,脸上越发没有表情,气势冷冽,但红通通的眼睛,看起来好像下一秒就要落泪,委屈极了。
没有碰到温暖之前,他一个人憋着熬了几年,现在有人陪着,反而变得脆弱了。阚云泽在心里嘲笑自己。本来就不该随便相信人。
这些谢白全都不知道,他从阚云泽屋里跑出去之后,直接一个跳跃,翻上了屋顶,猫似的灵活,在屋顶之间跳,落下的瞬间都不发出一点声响,巡逻的侍卫没有一个注意到他。
很快的,他到了皇帝的宫殿上面,随意坐下,就开始召鬼。
整个皇宫里,能决定皇子去太学院读书与否的只有皇帝一人,谢白现在的身份就只是一个小太监,当然没能力给阚云泽弄到读书的权利,但他还有别的办法啊。
不难。他把皇帝的列祖列宗叫来,让他们托梦给皇帝,说在九泉下不安,念念叨叨一堆,又提到什么江山动荡,子嗣培养等等。
皇帝睡一觉,没睡得多香甜,倒是被祖宗好好地上了一课,心情躁郁,披头散发地坐在龙榻上好一会了,才把大内总管李有德叫来,问他宫里情况,着重提到了各个皇子,适龄的是否都有在太学院就读。
李有德不明皇上怎么突然关心起这来,但看皇上脸色不对,忙低头,一一如实禀报。
按理来说,皇子五岁都要开始读书,但不是每个人都有这份殊荣。皇上这一道圣旨下去,包括阚云泽在内的三个被众人忽视的皇子,都进了太学院。
一时间,皇宫里又是一番无声的风雨,暗潮涌动,各方人马都在暗中猜测皇上这一举动里隐藏的意思。
那些废了的皇子又要重新得宠了吗
而真正的始作俑者,谢白“小太监”,在皇帝醒来时,正大喇喇地盘腿坐在皇帝头上方的屋顶上,接受着各位皇室祖宗鬼们的讨好目光。他们生前是风光无限,君王之位万人之上的尊贵龙子,但到了地府,也就是一个普通的鬼魂而已,都要乖乖听死神大人的话。
谢白点头,挥手就让他们离开。做完这些事了,他轻轻一跃,落在一条偏僻无人的小道上,然后脚步轻快地晃回了阚云泽的宫殿,正准备告诉小可爱这个好消息呢。
却没想到,一脚踏进去,发现小可爱正凶巴巴地瞪着他,眼眶都是红红的,好像下一秒就会汪的一下哭出来。
谢白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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