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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岌轻咳了一声, 打破尴尬“药在左侧的抽屉里。”
寒酥回过神来,立刻转身去拿药。她脚步几不可见地匆乱了一下,又在封岌看不见的时候, 抬起手,用指腹轻轻压了压唇角。唇上烧红, 她轻咬了一下。
拿到药匣,寒酥轻轻舒出一口气。再转过身时, 又仿若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从容端淑地朝封岌迈去。
她于封岌身前垂首低眉, 木条上刮了药膏,小心翼翼涂抹在他腰侧的伤处。
只是她再也不敢抬眸去看他的胸膛。
寒酥又拿来纱布一圈一圈绕过封岌的腰身, 将他的伤处仔细包裹。她动作仔细小心, 虽然极近的距离,却再也没有碰到封岌身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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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酥没动,半垂着眼睛不去直视他裸着的健硕胸膛,说“将军自己穿吧。”
封岌沉默了一息,才自己拿了衣服披上。他一边拢着衣襟, 一边朝窗下的藤椅走去。他高大的身形坐于藤椅,衣带也系好, 道“开门, 然后拿一卷兵书过来读。”
寒酥有点意外地望了一眼,又转瞬了然。
片刻的迟疑之后,她依言走到门口推开房门,然后折回封岌身侧, 拾起他身边桌上的兵书,一字一句地读起来。
“孙子曰兵者, 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她清冷的声线似乎总是笼着一层湿漉漉的雾气,遥不可及中又勾着丝丝缕缕的惑意。
书上文字了了,却慢慢在寒酥眼前浮现壮阔苍凉的疆场。而那个久经沙场的人,此时正坐在她身边,阖目听着她诵读。
房门开着,时不时有宫人经过。寒酥眼角的余光瞥到明黄的衣角,知道不知是哪几位皇子经过。到后来外面安静下来,没了人声。
“可以了。”封岌道,“出去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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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岌睁开眼睛,带着几分放松下来的适意。他望向寒酥,笑问“改主意了”
其实哪里需要她主动求到他面前她什么也不说,他也总会帮他摆平一切。他也只是希望她遇到苦难能来找他。
寒酥认真道“我希望将军不要管这件事。”
封岌收了笑,盯着寒酥的眼睛“你确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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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晌,封岌收回目光,重新闭目养神不再言。微怒之余,他倒想看看她要逞强到什么时候。
寒酥对着封岌福了福身,转身往外走。
当寒酥迈过门槛时,封岌终于睁开眼,望向她单薄却笔直的身影。封岌皱眉,头一次犯难有猜不透之事。他猜不透寒酥想如何自救。
寒酥离去没多久,云帆禀告晏世子到了。
晏景予一进来,就笑嘻嘻地说“嘉屹兄,你可真受欢迎。今儿个多少漂亮小娘子们眼睛掉在你身上。要不是因为你不能成亲,那群妞还不知道要孟浪成什么样子”
他这话说得轻浮,实则晏景予今年二十有七,却连姑娘家的手都没碰过。
无他,当年追随封岌立誓的人当中也有他一个。
十几年过去了,当年受封岌影响一同立誓不灭北齐不成家的人中,有不少人没忍住偷偷成了亲。可也同样有很多人,至今未成家。晏景予就是其中之一。
晏景予在封岌身边坐下,好奇问“看着这么多小娘子对你青睐有加,嘉屹兄可后悔过当时立的誓”
封岌将寒酥刚刚读过的那卷兵书合上,整齐收放。
彼时年少轻狂,整个小镇尸骨累累血味浓臭,家人亦惨死多位。他怒发冲冠洒血立誓。亦凭着当年一腔赤血,单枪匹马走到今日威赫。
到了今日,当年血誓早已不是他一个人的事情。他的一言一行皆影响颇广。
“世子又不是武将。想成家就成家,少做无谓的牺牲。”封岌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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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景予笑笑,没接这话,而是问“听说你受伤了”
封岌语气随意“我这边若一直固若金汤,谁也不放心。”
晏景予听他这话的意思,怎么好像故意受伤的他迟疑了一下,再次提醒“嘉屹兄,别嫌我啰嗦。你得为以后多考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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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都看得出来封岌功高盖主,这绝非善事。只是大荆比之北齐,当年国土不足其十之一二,更别提军力。敌军围京都,大荆已半只脚踏进亡国之命。
他若不强势掌权雷霆手段,造出军与民心中的神兵战神之信仰,根本不可能这么快有今日的歌舞升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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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岌又望了一眼桌案上的那卷兵书。
他所求,从不是权势地位。
下午,鸾阙园在各处设了表演台。这边唱戏,那边杂耍,还有一些投壶、竞诗的小活动。
小娘子若不喜欢热闹,则三三两两地聚在角落嬉笑言谈。时间过得倒也快。
冬日时,白天很短。天色很快暗下来,束着卝发的两行小宫婢小步穿行于鸾阙园,点燃一盏盏石狮亭灯。高处的琉璃灯也渐次亮起来。
寒酥和程望舒一起去看杂耍,遇到了昭礼县主。程望舒和昭礼县主本就认识,一行人便同行。除了昭礼县主,她身边还有两位世家女。
谢云苓挤进人群凑过来,一双鹿眼眼巴巴望着昭礼县主“你的琴真厉害嗓音也好听”
今日谢云苓的大胆,让所有人都认识了这个小姑娘。昭礼县主笑着朝她招手,让她过来坐,一起吃点心。
谢云苓憋了又憋,终于忍不住开口“县主,我可以请教你一件事情吗”
昭礼县主大致已经猜到了是什么事情,她弯了弯唇,道“你说啊。”
“就是”谢云苓突然有一点不好意思,“县主献唱的那首四时景,是大将军喜欢的一个词人所作我能不能问一问是哪个词人呀”
显然,午膳时,封岌和几位皇子的寥寥数言,被谢云苓听了去。
昭礼县主忍俊不禁“我也是听说赫延王最近很喜欢去吟艺楼听一个叫沅娘的歌姬献唱。多的就不知晓了,你可以去问问。”
“多谢县主”谢云苓开开心心地站起身行礼。
昭礼县主笑着说“要是去的话注意安全,让家人跟着哦。”
“嗯嗯”谢云苓翘着唇角笑,“我要把那个写词人请回家给我写好多好多词”
谢云苓一脸憨态,惹得周围一圈小娘子们笑起来。
寒酥这个当事人亦慢慢弯唇,唇畔溢出带着一缕甘甜的嫣然。
昭礼县主目光不经意间一扫,扫见寒酥笑的样子,脱口而出“你笑起来更好看。”
寒酥微怔,收拾了表情。她仍旧笑着,却又变回了端庄疏离的浅笑。
晚膳将要开始前,宫中的小太监们快步穿行着,将早已备好的烟火燃亮。
一束束烟火升空,在刚暗下来的天幕中绽出一朵朵绚彩。烟火持续时间很长。当天色彻底暗下去时,夜幕被盛大的烟火燃烧,烟火同样将黑夜照得大亮。
寒酥立在人群里,遥遥望着封岌。
他高大的身形立在那里,周围一片热闹喧嚣,唯他静默深沉。时不时有人经过他身边,毕恭毕敬地行礼问好。灿亮的不同光影在他身后升空又绽放。寒酥突然知道,原来顶天立地是这个样子。
程元颂望着寒酥的表情,心里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他点头“你说。”
程家大夫人哎呦了一声,赶忙来劝。话里话外的意思,这婚事对寒酥也是好事。
也能结束眼下她身在赫延王府的尴尬。
带着烟火灼烧气息的夜风抚过寒酥的脸颊,寒酥遥遥望着高处的封岌,唇畔慢慢飘起几分落寞。
嫁给谁都一样。
程元颂微怔,仔细打量着寒酥的表情,试探着问“你知道了”
屋子里眼看吵闹起来,乱糟糟一片。后来程静荷又哭闹起来,屋子里更乱了。
总归是明媒正娶,也算有个皇子妻的身份,也能给妹妹更多的照拂。她谨慎小心些,活得长些也是赚。而且帮了外祖家,程家必然谢她,更会善待笙笙。
“你疯了”程元颂心头一紧,他长长舒出一口气来“你来京日短,不知道五皇子是什么样的人。”
一个是亲妹妹,一个是表妹。程元颂确实犹豫过,可是良知仍在,不忍无辜之人被牵扯。
程元颂望着她,却隐约觉得不仅如此。
今日折腾一天确实累了,舅母的侍女离开之后,寒酥也没让翠微忙碌,让她也早早自去歇着。
望着出现在门口的程静荷,寒酥一阵恍惚突然想起很小的时候。那时候程家和寒家还未决裂,她时常来程家做客。表哥那时候总是欺负她,表姐提起一脚把程元颂踢开
程望舒心里空落落的,她望向哥哥,却见哥哥正望着寒酥皱眉。
寒酥浅浅一笑“我也正好有事寻表哥。”
寒酥微笑着“表姐不愿意嫁给五皇子为继”
寒酥移开目光,不再看他。
程元颂摇头,他问“酥酥,你是不是有什么难处”
他不答反问“为什么不回去”
一直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的程静荷得了消息,外衣也不肯穿,急匆匆跑过来,她白着脸恼声“我不同意”
就这样闹到快子时,实在太晚了,才各回住处。程家大夫人暂时放开女儿,对寒酥一张笑脸“累了一天,回去好好休息。有什么话明日再说。”
寒酥的视线越过程元颂,越过了热闹的人群,望向远处的封岌。
丫鬟给她领路,往她母亲生前的闺房旧屋去。她迈过杂草丛生的小院时,心里想着的是她还有孝在身,不知婚事能不能等到她孝期结束。
寒酥轻声开口“表姐,人和人的所求本就不一样。”
“我愿意。”寒酥微笑着。
更何况
“有啊。父母双亡妹妹年幼,寄人篱下。这不算难处吗”寒酥眉眼间仍旧一片浅笑,语气倒是轻松。
她脱下染了寒气的银色棉斗篷,踮脚挂在黄梨木衣架上,然后转身往里屋去。冬日时,穿得再多也难挡寒气。她身上有些凉,想早些躺下暖一暖身。
可是她不能。
封岌似有所感,远远望过来。
“只略有耳闻,确实不太清楚。”寒酥微顿,“可他是皇子。”
一片黑暗里,她看不见封岌的表情。
寒酥浅浅笑着“好久不见姐姐,病可好了”
“好。”寒酥微笑着答应。
迎面遇见寻来的程元颂。
愿君葳蕤繁祉延彼遐龄。
可她现在处境也不好。
“表妹怎么不去看热闹了”程元颂微顿,“正好我有事找你单独说。”
可是,她已经脱过一次衣服了。
“猜到些。”寒酥道,“只是舅母未跟我提起,我也不好自己主动去说。表哥既问了,就想请表哥帮我递个意思。”
程静荷望向她,也不知道听没听懂。
不将他放在心上,自然就不会在意他后宅有多少小妾。听说他后宅复杂,两个妻子早亡,嫁过去处境不会太好。
她怒气冲冲地嚷嚷“我不想嫁,不是让你们找个人代我去受罪的”
他颙颙卬卬如圭如璋,高山景行鹓动鸾飞之人,与她云泥有别。
程元颂皱眉,盯着寒酥。他不理解。
离宫的路上,程元颂帮寒酥向母亲递了话。程家大夫人大喜。她原本还在犯愁怎么开口,没想到寒酥居然这么痛快答应下来。
连她也来劝程静荷。
寒酥转身,逆着热闹的人群。
她一边微微偏着头去摘云鬓上的珍珠步摇,一边绕过双鹊落地屏往里走。
回到程家。就连之前不苟言笑的外祖父也对寒酥缓了脸色。
寒酥微用力捏着手中的步摇,心口跟着一跳。缓了缓神,她压下慌张,低声问“将军怎么在这里”
程元颂愣了片刻,急急向前迈出半步,低声肃然“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两个人的视线隔着繁华相遇相融。
“五皇子绝非良人。”程元颂再劝。寒酥浅笑着沉默。
她的脸上浮现由衷的笑意,一路上拉着寒酥的手。
什么才算良人这世间又有多少幸运人能得一良人一生一世一双人厮守到白头
她好不容易把脱下的衣服一件件穿上,得了端庄闺秀之名,再也不想脱第二次。
“当然知晓。”寒酥依旧用温柔从容的语气,“能嫁给皇子是高嫁,是天大的福分。表姐不愿,若我能侥幸得了这姻缘,自然感激不尽。”
寒酥知道只要向他撒个娇说个软话,她的日子会好过很多很多。
寒酥却自嘲地笑了笑“让表哥失望了。寒酥也是贪恋权贵之人。”
挽起的云鬓如瀑散落下来的那一刻,她的脚步生生顿住。里屋没掌灯,黑漆漆一片,一个高大的身影坐在床边。
赴京路上已经丢掉了太多自尊自重,她固执地想要再保留一些。
寒酥福了福身,离开仍旧闹着的厅堂。
程静荷望了寒酥一眼,眼里立刻蓄了泪。
即使屋子里没有光,寒酥也知道那是封岌。
两个人避开热闹,立于甬路一侧的树下相对而立。
沈约呈、姨母,赴京路上的不堪,种种横在两个人中间,他们之间绝无名正言顺的可能。她也不是没有劝过自己去做他暗处的女人。
“今日天晚了,就别回赫延王府了。”程家大夫人拍着寒酥的手背,眉眼间喜色难掩。
程元颂斟酌了用词,道“别回程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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