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宁皱了皱眉。
两个婢女不像九宁天天练目力, 没看到躲在暗处的多弟,也没注意远处周嘉行的身影,张嘴想要说话。
九宁赶紧抬手捂她们的嘴, 她们在避风的地方躲雨,只要不出声,没人看得到。
一道黑色人影飞快晃过长廊, 那人似乎和周嘉行认识, 直接快步朝他走近。到了近前, 单手握拳轻拍左胸,做了个奇怪的表示恭敬的姿势。
两人站着说了会儿话,周嘉行似乎在吩咐什么, 另一人躬身应答, 姿态恭顺。
九宁眼皮直跳那人影速度极快, 动作矫捷, 一看就是练家子,而且绝对不是中原人。
两人深夜避着人见面, 非奸即盗。
原来鬼鬼祟祟的人不是多弟, 而是周嘉行。
周嘉行潜入周家果然有不可告人的目的
多弟偷偷跟踪周嘉行, 要是被发现了, 周嘉行会不会杀人灭口、毁尸灭迹
难道两人这么快就要结仇了
夜空黑如泼墨,雨势骤然变大,万丈雨帘哗啦哗啦浇在庭中假山上, 飞溅的雨滴瞬间扑灭廊前的灯笼。
四周黑魆魆的, 伸手不见五指。
九宁趁机压低声音对两个婢女道“我有一样东西落在三哥那儿, 就是那块大郎拿来砸我的墨锭,掉在走廊里了,你们去取来。”
婢女知道她的脾气,这是要拿那块墨锭撒气,应喏,转身回去找墨锭。
打发走婢女,九宁屏住呼吸,继续观望。
但愿多弟不要露馅。
她刚感慨完,就听“哧溜”一声,躲在芭蕉丛里的多弟不小心踩到地上腐烂的叶片,滑倒了。
这一声惊动长廊里的人,周嘉行遽然回头,暗夜中一双冷淡的眸子,目光穿透重重雨幕,射向芭蕉丛。
一道雪亮电光闪过,照出他棱角分明的侧脸,也照亮他身边那个虬髯黑衣人。
虬髯大汉伸手拔刀。
九宁暗骂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长廊那头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虬髯大汉似乎并不着急,慢慢靠近芭蕉丛,手中弯刀折射出慑人的冷光。
周嘉行站在远处,负手而立,面容模糊。
芭蕉丛里的多弟没敢爬起来,钻进花丛深处,瑟瑟发抖。
眼看虬髯大汉离芭蕉丛越来越近,九宁暗暗着急,皱眉看看脚下,再看看远处的周嘉行,眼睛一闭。
“乓”的一声,滚下石阶。
这一下动静不小,另外三人都愣住了。
虬髯大汉手撑在栏杆上,一个跃身翻出长廊,几步冲到九宁面前,大手如鹰爪罩下来,一把扣住她咽喉。
弯刀锋利的刀刃近在咫尺,九宁心头骇然,剧烈咳喘,挣扎着喊了一声
“哥哥”
虬髯大汉不为所动,手上加重力道,另一只手砍向九宁的后脑勺。
身后忽然传来急促的脚步踏响声,虬髯大汉还没来得及回头,抬起的手蓦地被震开了。
大汉一惊,扭头见来人是周嘉行,忙松开手,“郞主。”
周嘉行俯身,手指抬起九宁的下巴。
九宁劫后余生,大口呼吸,小脸吓得煞白,豆大的雨珠打在眼皮上,有点疼,眼睛只能勉强睁开一条缝,睫毛湿漉漉的黏成一团,身上已经湿透了。
“是你。”
周嘉行淡淡道,抱起蜷缩成一团的九宁。
衣衫湿透,九宁冷得直打颤,紧紧抓住周嘉行衣襟,觉得他好像不是要杀人灭口的样子,心虚地叫一声“苏家哥哥”
本来想装傻来一句“今晚夜色不错呀”,想了想,实在不好意思她都看到虬髯大汉手里的弯刀了。
周嘉行抱着九宁回曲廊避风的地方,放她坐在栏杆上,问“你都看到了”
语气平静。
他这么坦然,九宁也不胡思乱想了,点点头,“苏家哥哥果然不是一般人。”
因为浑身透湿的缘故,一边说话,一边哆嗦。
周嘉行看她一眼,突然蹲下身,单膝跪在她脚下。
九宁吓了一跳,茫然了一瞬。
周嘉行这是跪下苦苦哀求她不要告发他
还在发愣,脚被抬了起来。
“疼不疼”
“啊”
九宁眨眨眼睛,长睫绞碎雨珠,这让她的眼神看起来格外天真。
周嘉行垂眸,手背敲敲她的腿,“哪里疼”
九宁终于反应过来原来周嘉行以为她刚才那一下摔伤了。
她愣愣地摇摇头,“不疼。”
既然是假摔,当然不会真的摔伤自己,她是蹭着台阶滑下去的。
不疼的话刚说出口,九宁又后悔不迭,这时候就应该假装受伤博取同情、顺便把事情混过去
她赶紧补救,抬手扶额,“头有点晕。”
周嘉行撩起眼皮扫一眼她红肿的额头,松开手。
她似乎身体不好,经常生病,不是这里不舒服就是那里不舒服,皮肤娇嫩,手指轻轻擦一下就可能蹭红一块,刚刚被怀朗掐了下脖子,颈间留下一圈青紫痕迹。这么娇弱,却精神气十足,每天骑马在箭道跑圈,骑术已经快赶上两个哥哥。
别家的小娘子日子过得悠闲,她忙忙碌碌,既要上学练骑射,还得料理庶务,就这样了还要不时出门游逛,领着一帮小郎君去斗鸡场出风头,有滋有味的。
雨声响亮,不远处飘来几点灯火和说话声,衔蝉拿着雨具回来接九宁了。
九宁飞快环顾一圈,虬髯大汉已经悄悄离去,芭蕉丛那边也没有声响,多弟应该已经趁着刚才的混乱偷偷溜走了。
“不用怕,我不会做什么。”周嘉行站起身,道,“你可以把今晚的事告诉你哥哥。”
刚才怀朗扣住她并不是要杀人,只是想打晕她而已。
九宁诧异地瞥他一眼。
等衔蝉她们找过来的时候,周嘉行已经转身走远了。
看到九宁淋得透湿,坐在栏杆前抱着双臂发抖,衔蝉大惊失色,赶紧给她披上氅衣。
九宁想起周嘉行刚才那句话,想了想,没回蓬莱阁,掉头往周嘉暄的院子走。
保险起见,还是告诉三哥一声。
廊前雨帘高挂,曲廊深处,虬髯大汉不知从哪个角落里钻出来,“郞主,小九娘肯定去三郎那里报信了。”
周嘉行站在幽暗处,目送九宁在婢女们的簇拥中走远。
受到惊吓,自然要去找哥哥诉委屈。
“不碍事,和他们无关。”
片刻后,他收回凝望雨幕的视线“动手吧。”
虬髯大汉恭敬应喏“是”
雨中灯火黯淡,一行人穿过寂静的长廊,对面传来纷杂的脚步声,隐隐还有护卫的呵斥。
九宁抬起头,认出来人“阿兄怎么出来了”
周嘉暄浓眉紧皱,面色沉重,听到她带笑的说话声,快步走近,“苏晏呢”
九宁一怔。
周嘉暄以为她被吓住了,摸了摸她脸颊,“刚才有婢女冲进阿耶的院子,说你撞到苏晏密会歹人,被他扣下了。”
九宁反应过来方才多弟看到她惊动周嘉行和那个虬髯大汉,偷偷跑走,去找周百药告密了
她无语了好一会儿,也不知道这是好事还是坏事。她没准备把事情闹大,只想私下里和三哥商量,多弟这么一通告密,事情肯定瞒不住。
周百药知道了,周嘉暄带着人赶过来了,那周刺史很快也会被惊动。
四面八方传来嘈杂声响,阖府都被吵醒了,护卫擎着火把穿过长廊,人声鼎沸,乱成一片。
雨还在下,但已经听不见哗啦啦的雨声了。
浮动的灯火如流萤一般飘向各个角落,护卫们组成几班,一个院子一个院子搜过去。
九宁有种预感,周嘉行的身份要被揭穿了。
她道“他走了。”
周嘉暄眼神示意护卫们分头去找人,看九宁头发、衣裳全湿透了,皱眉说“回去换下湿衣裳,这么冷的天,别冻着了。”
他不会要亲自带人去抓周嘉行吧
九宁想提醒三哥注意防备周嘉行,但又不能让两人正面起冲突。她刚才之所以敢惊动行动鬼祟的周嘉行,就是因为知道周嘉行不像多弟心眼小,只要不是真的得罪狠他,他一般不会起杀心。
怎么才能避免三哥和周嘉行对上呢
九宁一个踉跄倒进周嘉暄怀里,搂着他撒娇“阿兄,我有点怕,你送我回房好不好”
她浑身冰凉,哆哆嗦嗦直打冷颤,白天又才伤了额头,周嘉暄自然不忍拒绝她,虽然心里惦记着苏晏那头,还是转身换了个方向,送她回房。
途中碰到大郎周嘉言。
下午回到自己的院子后,周嘉言越想越觉得家主之位只是个考验,悔得肠子都青了,正烦恼和弟弟动手、打伤妹妹的事传出去会遭到周刺史的厌弃,听说苏晏那个胡奴以下犯上冒犯九宁,心念一闪,带着护卫满府乱窜。
抓到胡奴,不仅可以显示他的能力,还能和九宁和解,同时可以树立他嫡长的威信,一举多得
看到周嘉暄送妹妹九宁回房,周嘉言摆起长兄的架势,安慰他们几句,“回去等消息吧”
九宁巴不得周嘉言碰一鼻子灰,没有理会他。
回到蓬莱阁,脱下湿透的衣裳,泡了会儿香汤,九宁挪到火炉床里烘头发,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
周嘉暄喂她喝了碗驱寒气的姜汤,哄她躺下睡。
九宁睡是睡了,却揪着他的衣袖不放。
周嘉暄无奈,只能留下陪她,等她睡熟,轻轻抽出袖摆。
这时,门外响起一片惊叫声,紧接着房门被拍得震天响,“三郎,九娘,不好了,使君和阿郎被贼人抓走了”
睡梦中的九宁猛然惊醒。
周嘉暄一下站了起来,走出去拉开房门“怎么回事”
报信的人跪在地上,抖如筛糠“苏、苏晏他们个个都是高手,他们抓了阿郎、大郎和使君,往祠堂的方向去了,他们还说让族里的郎君们都过去,不然就放火烧了咱们家的祠堂”
周嘉暄瞳孔微微一缩。
“三郎,使君、阿郎和大郎在苏晏手上,其他房的人都赶过去了。”
周嘉暄镇定下来,问“通知唐将军了吗”
报信的人回答说“通知了,唐将军说会马上派一千人过来帮忙擒拿苏晏。城门也紧闭,各坊戒严,任何人不得外出。”
周嘉暄回头看一眼火炉床。
九宁连忙闭上眼睛装睡。
“出去说。”
周嘉暄抬脚走出去,走到门口时,叮嘱侍婢,“好生照料九娘,外面的事不要惊动她。”
侍婢恭敬应下。
周嘉暄带着惊慌失措的亲随离开,门又合上了。
九宁等了一会儿,睁开眼睛,爬起来走到门边,透过槅窗往外看。
周嘉暄已经带着人离开,一行人背影匆匆,飞快消失在幽暗雨幕中。
九宁立刻回卧房,随意梳了个螺髻,穿上兽皮靴,披了件防雨的玄色龙纱斗篷,带上阿二几人,悄悄跟在周嘉暄后面。
周家的祠堂灯火通明,里三层外三层围满了身着甲衣的江州兵。
士兵们手执长弓,拉满弦,箭尖全部指向祠堂门口。
雨水顺着箭尖淌下,气氛凝重。
刚才周嘉行带着十几个黑衣人掳走周刺史、周百药和周嘉言进了祠堂,其他房的子弟陆陆续续赶到,负责保护刺史府的唐将军接到消息也带着士兵们赶过来,转眼间就将祠堂围得水泄不通。
周嘉暄赶到后,先去见唐将军“里面是什么情形”
唐将军道“那个叫苏晏的,抓了人就往祠堂来了,不过好像没有伤人。”
周嘉暄揉揉眉心,点点头。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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