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宁天天等候从前线传回来的消息。
流星探马每日奔驰于崇山峻岭之间, 传递情报。
她知道周嘉行此次准备充足, 仍然觉得坐立不安。
收到前线战报,知道一切顺利,她才能安心吃饭。要是几天没有前线的消息,便食欲全无,辗转难眠。
这些她没有告诉周嘉行,每次写信尽量挑一些高兴的事,告诉他长安一切都好,以免他在外边打仗的时候还要惦记着她。
忐忑不安的等待当中, 这月月底, 九宁迎来即位以来的第一场殿试。
糊名制创立于百年前的选官考试中, 但科举考试一直没有采取这个弥封制度。她即位后, 朝廷颁布敕旨恢复制举, 这届考试所有考卷采用誊抄法和糊名法,不仅姓名籍贯部分要裁去, 连考卷都要重新誊抄一遍, 防止考生笔迹被认出。
最后的殿试也是如此。
这年发榜,前十名中不乏名儒的得意门生、早已经名扬天下的世家子弟, 也有此前名不见经传的寒门学子。
那两名幸运的寒门学子家境富裕,不过家族名声不显, 没有名师引荐,未能引起世人的注意, 但在考试中他俩发挥出色, 文章笔酣墨饱, 力透纸背。考官们一致认同他们应该位列前茅。
名次公布以后,一片哗然。
没人敢质疑制举的公正,寒门学子从两个籍籍无名却能高中的学子身上看到希望,官员们认识到此后在考试面前,世家名儒弟子和其他人一样处于同一个,考前拜望老师、投献文章是无用功,认真钻研学问才是关键。
官员们告诫家中子弟刻苦勤学,不要偷懒世家门阀已经没落,以后每届考试都会有鲤鱼跳龙门的考生,靠读书改换门庭不再是稀罕事。
暑去凉来,寒蝉凄切。
大军出征半个月后,河北传来喜讯,在夺得黄河以南诸州县后,高啸率兵继续北进,大军兵临城下,此前一直和契丹沆瀣一气的河北几镇畏于他的势头,纷纷上表投降。
九宁松了口气。
她知道周嘉行夺回河东之后的下一个目标就是收复幽州,和朝臣们商议过后,命高啸先按兵不动,经略河北。
一来,现在大军分三路向河东进发,剩下的军队留守长安,没法再调兵去河北,不宜在这个时候和契丹开战。
二来,此时停下来加固军事、遴选将士、加强训练,也是为将来周嘉行北伐做准备。
在信使送回周嘉行渡过黄河、抵达前线的战报后,九宁继续下旨招抚南方诸节镇和南越蛮族,防止南方出乱子影响周嘉行征伐河东。
数日后,吴王派遣的使者抵达长安,在送上数之不尽的珠宝玉石和稀世珍宝后,还奉上一道求婚书。
满朝震动。
南方钱氏一族在吴越一地经营多年,家族内子弟名家辈出。和北方绵延几百年的旧式门阀世家相比,寒微的钱氏一族绝对算不上起眼。战乱割据前,其家族以渔田为业,在北方世家看来,就是种田务农的田舍汉,上不得台面。后来钱家一名靠贩私盐起家的儿郎也就是现在的吴王抓住时机,毅然从军,用计打退流民乱军,以多胜少,平定叛乱,获得长官赏识,一路高升至兵马使,执掌杭州兵权,并得到朝廷的承认。
钱家自此据有杭州,势力不断扩展。
乱世中,吴王趁势崛起,雄踞一方,最终尽得两浙之地,成为江南吴越之主。
和其他节镇相比,吴王非常精明,一心一意巩固势力,绝不称帝,专心当一个实力强大的外藩。
吴王曾对身边人说过与其冒险当一个小国皇帝,还不如安安心心做一个地方节度使,保终身荣华富贵
秉承这一理念,吴王一面不断以狠辣手段打压周围威胁自己的势力,一面维持表面上对朝廷的恭敬,找朝廷讨要名分好处,一面长袖善舞,保持和北方强藩的友好关系。
当河东李元宗势大时,他就向李元宗俯首臣称,当李元宗落难时,他立刻抛弃河东,转而示好朝廷。
总之,谁拳头硬,吴王他就和谁称兄道弟。
放眼天下节镇,蜀地富有是众所周知的事。然而,要论富甲天下,还是占据地理优势、大力开展贸易的钱家。
吴王不缺钱,不想再起刀兵。
当那份代表九宁承认他为吴越王身份的诏书送抵杭州时,河东军拉拢吴王的亲笔信函也一并出现在吴王案头上。
吴王没有称帝之心,和族人部属商议过后,认为眼下女帝即位,周嘉行摄政,朝廷隐隐有复兴之相,与其帮河东军对抗朝廷,落一个不臣之名,不如示好朝廷。
要知道周嘉行占据淮南,万一得罪了他,等他收拾完河东,掉头杀向两浙,那钱家就危险了。
权衡过后,吴王命人准备了大批丰厚礼物,遣使进贡,向九宁求取玉册,并替他的孙子求亲,希望能求娶一位宗室贵女。
卢公激动得满脸通红,道“吴王修建海塘,疏通河运,安民定乱,很得人心,两浙之地的百姓称他为海龙王,他愿归附,吴越可平矣。”
他的话没有夸张,南方和北方相比,战乱较少,吴王掌权后,疏浚河道,加固堤坝,大力发展生产和贸易,百姓富足安乐,吴越之地经济发达,一片欣欣向荣景象。
当地百姓很爱戴吴王。
如今周嘉行征河东,吴王虽然没有发兵助阵,但他遣使进贡,并求娶宗室贵女,已经足够说明他的态度。
李昭道“吴王没有自立之心,他的儿子、孙子却不是平常之辈。”
说是这么说,他也同意赐玉册,答应吴王的求婚。
人家都主动求和了,不答应,不是逼着对方自立吗
九宁对他道“吴越之地远离中原,打起仗来政令很难送达两浙,吴王的子孙有野心,不是什么稀奇事。”
北方连年战乱,朝廷根本影响不到南方。南方诸节镇暗地里都像皇帝一样册立百官,只差没明着称帝。吴王算是他们中态度坚定的不肯称帝的那一个。
如果没有周嘉行这一出,吴王的子孙必然称帝,但现在吴王愿意归附,那么朝廷不需要追根究底。
和平收复一地,少一些兵戈,不管对颤颤巍巍走上改革之路的朝廷还是对老百姓来说,都是好事。
李昭伏案草拟许婚诏书,轻声道“臣明白。”
他曾天真地想将一切威胁朝廷统治的隐患一并除去。现在经历得多了,不再那么急于求成,治理好民政,收揽军权,让民众过上安定太平的日子,恢复对朝廷的信心,那各地节镇自然会老实效忠。
诏书草拟好之后,送到政事堂,政事堂诸位相公一致同意,签名确认,九宁便下旨许婚。
政事堂是三省长官和各部大吏办公的地方,有资格参加政事堂会议的基本都是朝中高官,也就是民间百姓认为的“宰相”。
枢密院则掌军国机务、兵防、边备、戎马之政令,主要管理军事和边防事务。
两者分掌政、军。
政事堂使宰相们可以公开议政,甚至能驳回皇帝的敕旨,而枢密院则在一定程度上牵制宰相的权利,防止权臣权力过大威胁皇权。
在周嘉行设立禁军、收揽军权后,枢密院只有发兵权和调兵权,不能直接掌握军队。而禁军又分别由殿前都指挥司、侍卫马军都指挥司和侍卫步军都指挥司三个机构掌管,也就是三衙,三衙分统禁兵,互不统属。三衙的主帅和主要禁军将领都由皇帝任免,只对皇帝负责。
这就是说,没有九宁下的命令,任何机构和将帅都没有办法调动军队。
宰相的权利被削弱,只能管理民政,枢密院掌兵,但不再像之前由宦官把持时那样权力鼎盛,始终受皇权支配,兵权、财权、政权集于皇权之下,朝政趋于稳定。
周嘉行出征前的一系列举措确保即使他人不在长安,朝中也不会出现内患。
九宁不需要每天上朝,只要牢牢掌控禁军,确定政事堂大部分官员对她的忠诚,她就能平衡朝中局势。
然而,她心中愈加不安。
在知制诰撰拟诏书期间,李昭问九宁是否将太后之女许配给吴王的孙子。
吴王很圆滑,求婚书语气谦卑,并没有明确要求娶公主,只要是宗室贵女他便感激涕零。本来赐婚这种事更重要的是政治象征,人选不是最重要的。毕竟谁都知道宗室中的贵女全都和九宁血缘疏远,嫁谁过去都一样。
九宁想了想,说“钱家富甲天下,嫁过去不会吃苦,谁愿意远嫁杭州府,就册封谁为公主。”
李昭点头同意。
这一下宗室贵女们没法心平气和了,搬去离宫居住的太后头一个表示愿意以亲女下嫁。
几位公主年纪差不多,为这门婚事八仙过海各显神通,每天闹着要见九宁,哭着喊着表达她们甘愿为朝廷献身的决心。
九宁狡猾地把这事交给李昭去处理,他和太后血缘亲近。
李昭铁面无情,没有偏心几位公主,从自愿联姻的贵女中挑选出一位熟知吴越地理人情的女郎,嫁去杭州府。
太后为此事大骂李昭翻脸不认人。
李昭对太后道“吴王没有称帝之心,他的子孙未必肯真心归附,嫁去杭州府的贵女必须是个聪明人。”
太后哑口无言,明白他的深意后,派身边仆妇打听长安还未成婚的世家儿郎既然嫁不了有权有钱的钱家,那就退而求其次,嫁一个世家子弟罢
中秋过后,周嘉行率军和河东军在晋州城外展开第一场大战。
晋州刺史守城不出,故意耗尽鄂州兵的耐心,想趁鄂州兵人心浮躁、疲惫之时发动突然袭击。
周嘉行没有急着攻城,他知道晋州军粮不足,坚持不了多久,利用这一点,扎下营盘,养精蓄锐,等待时机。
月余,晋州城内军粮耗尽,军中出现哗变,晋州刺史迫不得已之下,只能趁周嘉行疏忽时弃城撤退。
周嘉行等的就是这个时候,在城外布好战阵伏击晋州兵。两军经过数次交锋,晋州兵仓皇北逃。周嘉行乘胜追击,昼夜行军数百里,分兵三路,夹击晋州兵,九战九捷,俘虏数千人。
晋州刺史力竭被俘。
这一战至关重要,因为这是两军正面交锋的第一战,而且晋州是河东南面的门户,它的失守,预告周嘉行可以从此长驱直入,直接威胁河东重镇。
首战告捷不仅鼓舞士气,稳定民心,还让其他蠢蠢欲动的节镇从浑水摸鱼的幻想中清醒过来。
随着鄂州兵大捷的消息传遍天下,诸节镇敏锐地认识到河东守不住了。
这时,朝廷颁布许婚诏书,封赏吴王,南方其他几地节镇不得不开始着手准备遣使进京。
周嘉行马上就能攻克太原,吴王都求娶宗室贵女了,他们再不表态,好处都让吴王一个人占去,岂不是亏了
各地节镇纷纷上表,政事堂的几位相公乐得嘴巴都合不拢。
甭管上表的人是真心还是假意,他们表面上的顺从也能说明朝廷正逐步恢复对地方的控制,只等河东战事平息,就可以集中兵力北伐。
北风渐起、落叶飘零时节,一匹快马自东边而来,马上骑手高举露布捷报,沿着宽阔的长街,疾驰至大明宫。
三天前,江州兵在数月的鏖战后,终于一举攻克宣武镇。
河东军最强大的盟友被斩于马下。
自此,河东军被三面包围。
露布送至宫中时,九宁正和李昭坐在一处讨论事情,得知江州兵取得大捷,大喜。
周都督已经在返回长安的路上,周嘉暄要助周嘉行一臂之力,正带兵北上,赶往太原。
李昭看过捷报,掩下欢喜,问“三郎乃俊才,陛下可有合意人选”
九宁一怔,摇摇头说“等都督回来,让都督拿主意吧。”
他们在讨论指婚的事。
世家没落于连年战乱中,朝中新贵已经崛起,为平衡各方势力,他们得谨慎处理大臣们之间的联姻。
周嘉行的部下大多出身寒微,在吴王为孙子求娶宗室贵女后,他们也纷纷上折子请九宁指婚。
这其中以留守长安的皇甫超为代表,大大咧咧求到九宁面前,“给家里那个臭小子求一个媳妇,他就是那个出身,求陛下给挑一个门第差不多的就行。”
新贵主动请求指婚,也是效忠的表现。
九宁写信征求周嘉行的意见,周嘉行回信给出一份名单,让她从中挑选。
李昭熟知长安世家谱系,过来帮忙参考,刚好捷报送达,他想起周嘉暄还未成亲,顺嘴提起这事。
九宁不知道周嘉暄有没有中意的心上人,想等周都督回来再说。
李昭合上名册谱,抬起头,望着窗外日光下一片金灿灿的黄叶,感慨道“南方富裕安宁,节镇归附,朝中三权分立,制举开始实行糊名制这盘棋,已经盘活了。”
理想中的太平安宁,指日可待。
九宁心中一动,双眸凝望庭院阶前一株株亭亭玉立的花树,出了一会儿神。
是啊,棋局已经盘活,新朝进入正轨所有事情都向着好的方面发展
可她却觉得不安。
早在数月之前,大婚的时候,她就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那时周嘉行急着出征,她不想让他多想,没有表现出来。
李昭起身告退出去。
身后传来九宁的声音“兴庆宫的那些郡王,是什么时候接回来的”
李昭愣了一下,转身。
九宁斜倚凭几,坐在黑漆长案旁,深秋淡金色光线自窗扉漫进内室,笼在她身上,她穿着家常服饰,戴小冠,周身隐隐有光泽环绕。
她推开奏折,问“他走之前,是不是和你说过什么”
李昭望着她,半晌,点点头。
“周将军找到那些郡王,养在兴庆宫中,他们都是宗室远支子弟。”
他顿了一下。
“周将军说,如果出了什么变故,从中挑选一个认到你名下”
接下来的话,他不说,九宁也能猜到。
如果周嘉行出什么意外,那么她可以从远支中挑选一个郡王册为太子,继承人确立了,就不会出太大的乱子。她并不是贪权之人,只要保持基本的理智,进可把持朝政,退可禅让帝位,当一个逍遥自在的太上皇。
“我以前怀疑过他的用心他待你,倒是真心实意的。”
李昭笑了笑,掩唇咳嗽,缓步走出去。
九宁独自一人坐在屋中,千头万绪,心乱如麻。
数月来缠绕在她心中的不安再次涌现。
她坐着发怔,突然站起身,翻出周嘉行的上一封信。
信中他寥寥几句说他连续攻克几座重镇,不日就能进围太原。然后就三衙主帅人选之事洋洋洒洒写了两页纸,提醒她需要提防的事。
他每天都在忙,忙得吃顿饭的时候都在看战报,尤其是出征之前,他常常一整天不见踪影
原来除了调兵之事,他还忙着未雨绸缪,忙着巩固她的地位,他心细如发,什么都考虑到了,事事安排得周到。
他走后,一切有条不紊。
临走的前一夜,他有力的胳膊抱起她,把她抵在内室墙上,和她交颈缠绵。烛火烧了一夜,她很丢脸地哭了,咬他的胳膊,他在床上很强势,一言不发地索求,让她不由得想起他当初逼她留在他身边时的强横。
那时他满身的戾气仿佛是她的错觉,后来他一再让步,只要她许诺嫁他,他就收敛起掌控欲,不会和那时候一样二话不说就扛起她,禁锢她的自由。
她说她害怕,她想要以前的二哥。
他就真的变成以前的二哥了。
她要承担自己的责任,他没有笑话她,一点一点教她怎么防备大臣。
那晚他抱她抱得很用力,像是要把她揉进自己的肉里,吻游走过她全身,积蓄在那具年轻健壮的身体内的激烈渴求蓬勃旺盛。
似燎原的熊熊烈火,让她几乎要化成一汪春水,什么都想不起来,什么都顾不上,只能感受到他被汗水打湿的卷发贴在自己脸上,他的肩膀硬实,怎么拧都拧不动。
事毕,他揽着她,嘱咐她很多事情。
就像就像
九宁脸色苍白。
就像在交代后事一样。
她觉得心口很闷,针扎似的,密密麻麻又喘不过气来的酸疼。
金乌西坠,光线渐渐变得幽暗,凉风吹拂,廊前落花满阶,枯黄叶片也随风飘洒。
侍女请九宁用膳,她没有胃口,只用了一碗葵汤。
睡前她让侍女送来菊花酒,喝了几盅,仍然觉得闷闷不舒,找了本志怪靠坐在床沿边看。
床前一架鎏金莲花小银灯树,蜡烛静静燃烧。
她看了几页,神思不属。
一阵风从罅隙里吹进内殿,幔帐轻轻晃动,满室幽寂。
屏风后面传来脚步声,淡淡银光闪烁。
身姿挺拔的男人拂开低垂的锦帐,走进昏黄的烛光里,浅色的双眸,目光温和沉静,“又在夜里看书”
九宁呆了一呆,放下书,“二哥。”
周嘉行走到床榻边,身上还穿着甲胄,胡子拉碴,满面风霜。
他的眼睛一眨不眨地凝望着她,眸光很平静,又仿佛涌动着说不出口的千言万语。
九宁抬手摸他的脸,摸到一手胡茬,“你瘦了。”
周嘉行看着她,俯身紧紧搂住她,温柔地吻她的眼睛。
“你疼不疼”
他放开她,揉揉她的头发。
九宁莫名觉得心酸,抓着他的胳膊,“什么二哥,你问什么”
他垂眸看她,眼神又清又亮,闪动着盈盈波光。
“疼不疼”
九宁摇摇头,“不疼”
周嘉行神色缓和了点,“用兵的事问都督和皇甫超,朝政让李昭去操心,嫌累的话,什么都不要管,怀朗会安排好。”
九宁愈加糊涂,好像听懂了,又好像什么都没听懂,喉头哽住,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伸手抱他。
周嘉行对她笑了笑,拍拍她,拂去她眼角泪珠,低头,吻落在她眉心。
“别怕。”
唰啦一声,蓦地刮过一阵风,幔帐被高高扬起,烛火熄灭,冒出一缕缕青烟。
“陛下陛下”
多弟捡起掉在地上的书册,摇醒和衣而睡的九宁。
九宁猛地睁开湿漉漉的双眼,看着眼前多弟写满担忧的脸,神情木然,眸光流转,扫一眼幽暗的寝殿,视线落到那座镶嵌美人图的落地屏风上。
空荡荡的。
二哥呢
她嘴巴张了张,泪如雨下。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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