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松月真一头雾水, 琢磨江快雪说的话, 又看见江快雪尾指上的伤疤, 忍着眼泪说:“如果你的手指筋没断, 一定不会受这么重的伤那个伤你的人太可恨了太坏了。”
他忍不住, 又啪嗒啪嗒地掉眼泪, 江快雪无奈地替他擦掉眼泪:“别哭了。”
小松月真难受,想哭又拼命忍着, 一抽一抽地噎气,过了好半晌, 才平复下来, 问道:“江遥哥哥, 你怎么会我家的剑法”
“是是我一位故人教我的,不是我偷学的,你相信我吗”
小松月真用力点点头:“我相信你。”
江快雪拿了毛巾,把身上擦干净, 给伤口上了药。可他胸前那个窟窿破得有点太大了, 他给自己止住伤,上了药,也不知道有没有用, 一时间有些苦恼。
其实他还有个办法,那就是干脆抹脖子自尽,反正他的善恶值还没积累够, 肯定还能活过来, 只是他怕自尽会把小松月真吓着, 或者期间出了什么意外
江快雪想了想,对小松月真说:“明天我就送你回家去。”
赶紧把小松月真送回家,他就可以自尽再活过来。
第二天一早,他早起烙了一叠饼子,又爬上梯子偷看了隔壁人家今天的新发型,给小松月真也梳上,把房契放在桌上,大门落了锁,抱起小松月真就往城外去。
路上,小松月真搂着他的脖子,认真说:“江遥哥哥,你到了我家,我爹娘一定会好好谢谢你你就留在我家,陪着我好不好”
江快雪摇摇头:“这恐怕不行呢。”
小松月真有些失落,目光莹莹的:“那我以后还能见到你吗”
江快雪点点头:“可以。就怕你不想见我。”
“不会的”小松月真用手捧着江快雪的脸,看着他脸上的面具:“我想见见你的样子,可以吗”
江快雪摸了摸他的头:“你不用知道我的模样,你只要知道,我会一直保护着你就好。”
江快雪抱着他径自赶路,路上饿了就吃春饼。急急地走了三天,终于赶到松家所在的清河城。
他们一进城,就有松家的眼线看到了小松月真,急急回去禀报。两人走到半路,松月真的爹娘就匆忙带着人前来迎接。
江快雪把小松月真放下,见他顶着新梳的发型,飞快地跑向爹娘,被人一把抱起,颇为欣慰,趁着没人注意,转身走了。
他的伤一直没好,他得赶紧离开。
然而走了没多远,他正准备找个地方抹了脖子,哪知道还没动手,就眼前一黑,再睁开眼睛,却又回到了松月真的房间内
胸口还是个大窟窿,扎着伤口的布条子渗出点血,再一看腰侧,那把神锋剑居然还佩在腰上。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他又从过去回来了
松月真就倒在床边,江快雪快步上前,扶着他:“阿真”
松月真按住头,蹙着眉,仿佛一时间回不过神来,脸色怔忪:“江遥哥哥”
他摇摇头,眼神清醒了一些,看着江快雪的胸口:“你的伤怎么”
“方才究竟是怎么回事”
“你进我房里时,闻到那股香味了没有”
江快雪点点头。
“那是邪教的梦幻香,会让人沉入此生最恐惧最不愿回忆的事情之中,若是不能克服,则将永远无法脱身出来。”松月真蹙着眉头:“年幼时那段记忆,我的确一直不愿想起,没想到叫歹人钻了空子”
他幼年时曾遭此大劫,可当年并没有江快雪出来救他,他从那三个摩尼教教徒手中逃脱,逃跑时滚下了山坡,跌得头破血流,昏了过去。那时天下起雨来,他被雨水打醒了,一个人爬起来,找了个小山洞躲着,担惊受怕,发起高烧,险些要把命交代了。他在山洞中躲了三天,松家派人来找,他这才终于脱险,可他总觉得是自己没有照顾好弟弟,才让他被歹人抓走,丢了性命,十分愧疚,这些年一直都不愿想起这段黑暗的回忆。
这次他中了梦幻香,如果一个人回到过去,恐怕没这么轻松就能出来,这次是多亏了江快雪了。他看着江快雪胸前的伤口,轻声问道:“江遥哥哥,你的伤要不要紧”
江快雪摆摆手:“不妨事。是谁用梦幻香害你”
松月真眼神一暗:“是一个我万万没想到的人。不过我已经有了打算,江遥哥哥,你先回去治伤吧。”
江快雪点点头,只是他年纪比松月真小些,总被他叫哥哥,有点怪怪的。他一个人翻墙回了院子,回到屋内,庄弥还睡着。他拔出神锋剑,利落地抹了脖子,剧痛伴随着眼前一黑,再醒来时,庄弥居然还睡着,地上溅了一摊血。
江快雪拆了布带,收好面具,看一眼胸口,那个窟窿已经没了,胸口一片平整,再摸摸脖子,抹了脖子的地方也没有疤痕,再看看手指,尾指上的伤疤也没了,尾指灵活自如。
如果不是这把神锋剑,可能就没什么能证明他曾经有过那么一段经历了。江快雪小心把神锋剑藏好。
他上床睡下,不知过了多久,庄弥把他摇醒:“阿雪阿雪”
江快雪睁开眼睛。庄弥指着地上的血迹:“你看”
江快雪揉了揉眼睛:“那是我弄的。不要慌张。”
他自杀了一次,现在还是觉得很累,翻了个身继续睡。然而没睡多久,一名江家堂兄就来叫人了。
“姑姑让咱们到前厅集合”
江快雪无奈地坐起来,庄弥也跟着穿上衣服,两个人一起走到前厅。凤清姑姑与松月真盘腿端坐着。松月真扫了江快雪一眼,见他胸口平整,没有受伤的样子,又在几个江家弟子之间打量,思索江遥哥哥究竟是这些人中的哪一个。
接着有不少弟子陆陆续续来了,风鹤大师是最后一个到的。看见他也进了大厅,松月真站起来,笑道:“还以为大师不会来呢。”
风鹤大师念了声佛:“松施主此言何意”
“昨夜我邀您一叙,话不投机,你偷袭我,又用梦幻香令我堕入回忆之中,我以为您今天定然是不敢再出现了。”松月真看着他,嘴角噙着笑:“看您僧衣上露水未干,鞋子也叫夜露打湿了,想必是在外头山林里奔波了一夜,却苦于无法出去吧。”
众人登时哗然,探眼看去,风鹤大师的衣摆和鞋子上果然都沾着露水。
风鹤大师从容不迫:“阿弥陀佛,老衲住的院子杂草丛生,方才走过来时,衣摆和鞋子沾到了少许晨露。松少侠为何忽然向老衲发难”
“大师果然是巧舌如簧,可是您辩解再多也无用。昨夜我请您来小处一叙,不少弟子都知道。您偷袭了我,还对我用了梦幻香,难道这事也能狡辩”
风鹤大师点点头:“昨夜我的确曾前往松少侠的住处与您参详佛理。不过老衲不到子时便离开了,至于偷袭之事,老衲并不知情。松少侠若是一口咬定遭我偷袭,还请拿出证据来。”
一名庄家弟子叫嚷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说了这么老半天的,我怎么越听越糊涂松少侠,你说风鹤大师偷袭你,他为何要偷袭你”
松月真举起那半片手绢,拇指按在“赠雪江”三个字上:“因为我不巧曾经听人说过,风鹤大师的俗家姓名,就是施雪江”
江凤清闻言一怔,忽然醒过神来:“难怪我一直觉得雪江这个名字有些耳熟”
松月真又拿起那只破了的拨浪鼓,让众人看鼓沿上的花纹:“诸位请看,这鼓边上的花纹,其实是梵文。”
众人一一传看,经松月真这么一说,才恍然大悟,纷纷看向风鹤大师。
“风鹤大师,我昨夜请你来,其实只是想问问,这绣帕上的雪江,是否指的就是你,可惜你被我询问,竟想杀我灭口,那时我一位叫江遥的朋友闯进来,你知道他武艺高强,我们二人联手,你绝无胜算,于是你丢下一枚梦幻香,匆匆逃脱,想要离开此处,却也只是徒劳。风鹤大师,我说的对不对”
风鹤大师一脸平静:“老衲昨夜子时便已离去,并不知道松少侠在说什么。”
凤清姑姑说:“松少侠,你说昨夜有一位叫江遥的朋友闯入你房中,才让风鹤大师退却,不如你把这位朋友叫来,若有他的证词指认,也更加令人信服。”
松月真神色一暗,淡淡道:“我这位朋友来无影去无踪,我只知他一直跟在我们身边,但并不知他藏身在何处。”
“那不就是没有证据”一名白马寺的小和尚愤愤道:“你没有任何证据,就敢空口白牙污蔑我师父你可知这是什么罪过”
宗门世家的弟子们,若是要攻讦年长位尊者,须得拿出切切实实的证据,若是拿不出证据,那就算污蔑,检举者受鞭刑一百。所以位低年幼者攻讦位高年长者,是要慎重考虑的。
松月真说:“我还有一样证据,诸位请随我来。”
他说罢,率先排开众人,大步出了厅门,众人紧随其后,江快雪也不知道他究竟有没有证据,有点担心他,紧紧跟着。
众人跟在松月真身后,越走越偏,居然走到了风鹤大师的院子前。凤清姑姑忍不住问道:“松少侠,难道证据在这院子里”
松月真绕着院子转了一圈,拍了拍一棵树,踩了两脚树下的土,对松月明说:“拿铁锹来。”
松月明不知是什么时候,找了把铁锹拎在手里,闻言便推开众人走上前,递上铁锹。松月真握着铁锹,朝众人笑道:“诸位,证据就在这下头,我这就挖出来,给大家看看”
他说罢,撸起袖子便要动手,风鹤大师终于是忍耐不住,大喝一声:“够了住手”
这一声仿佛是惊雷,众人都转过头,江快雪也垫着脚,站在外围,看着风鹤大师,只见他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有些激动。
松月真看着风鹤大师,好整以暇道:“风鹤大师,您愿意承认了吗”
风鹤大师脸上肌肉抽动,挣扎半晌,才缓缓道:“我承认,那帕子是赠与我的,我就是雪江。”
“仅仅是如此而已吗”松月真看着风鹤大师:“大师,接下来我问的话,您只要说是或者不是就好,如何”
风鹤大师哑着嗓子:“你先把铁锹拿开。”
松月真依言,退开一步。见铁锹拿森冷的寒光终于远离树苗边的土包,风鹤大师终于松了一口气。
松月真拿铁锹指着那土包:“这里埋着一个女人,是不是”
“是。”
“这女人是你的妻子,是不是”
“是。”
众人登时哗然,风鹤大师堂堂高僧,居然曾经有过婚史难怪松月真拿起铁锹要挖这土包,他立刻就松口了,想必是不愿意亡妻受人惊扰。可是松月真又为何知道,在这宅院中住过的女人已经死了,又埋在这土包之下
他怎么就能料事如神难道以前曾经来过此处或者听什么人跟他提起过
有人已经忍不住开口问了。
松月真答道:“我和诸位一样,也是第一次来到这里。我所知道的,只比诸位多一点点,那就是风鹤大师的俗家姓名叫做施雪江。那时我见到绣帕上的绣字,又看到那只拨浪鼓上的梵文,便猜测此雪江就是彼雪江。此处还留有各种生活物品,有女子,还有个孩子,极有可能,这一对男女是夫妻俩。”
松月真看着众人疑惑的脸色,继续说:“诸位一定在想,我怎么会知道风鹤大师的妻子葬在此处其实我也只是猜测而已。既然我们从未听说过风鹤大师有妻有子,那么多半是他们已经死了。我看他对妻子情深义重,挑选住处时,想必也是想挑离妻子的坟冢近一些的,好多陪伴她几日。所以我猜,那位女子应当就安葬在风鹤大师的院落周围。”
松月真这一番推断有理有据,可谓是算无遗策,逻辑缜密得叫人害怕。这些弟子们在家族门派中都算得上是佼佼者,有的虽然听过松月真的名字,但与他打交道不多,只觉得他能在松家年轻一代人中暂崭露头角不过是运气罢了。可今天听了他这番话,才知道世上的的确确有自己拍马也赶不上的天才,一时间心中都生出“既生瑜何生亮”的悲观情绪来。
就连庄弥亦是神色复杂。
“那么松少侠怎么就知道,风鹤大师妻子,就葬在这棵小树边呢”
“诸位请上前来看,这里的泥土上还有脚印,泥地里落着一点黑灰,想必是不久前还有人曾在此处祭拜过。”
众人走上前一看,果然如此,不禁对松月真更是钦佩。
风鹤大师长叹一声,没想到自己竟然是在这处露出了马脚。
“风鹤大师自小在寺院内长大,施雪江这个名字,只是父母给取的俗家姓名,他作为年少成名的高僧,怎么会与一女子有了孩子呢我觉得十分奇怪,昨天夜里,便让人将风鹤大师请来,哪知道我拿出这两件东西,说出我心中的猜测时,他忽然发难攻击我。风鹤大师,我说的是不是真的”
风鹤大师叹道:“不错。我昨天被你询问旧事,一时间慌了神,深恐旧账被人翻起,有损我的名誉,所以才会出手攻击你。是老衲入了魔障了。”
“怕不只是如此吧。”松月真盯着风鹤大师:“大师昨夜匆忙走避时,扔下一枚梦幻香,叫我一时间着了道,回到了最害怕最恐惧的回忆之中,若不是友人相助,我恐怕就出不来了。风鹤大师,我只想问问,这梦幻香乃是邪教妖人万魔老祖炼化出的妖物,一共只有九枚。四十年前名门正派除魔卫道,已将万魔老祖斩杀于罗刹山,他的梦幻香,也就此销声匿迹,为何你手中会有梦幻香”
风鹤大师叹息道:“阿弥陀佛,昨夜老衲遁走时,丢下的不过是寻常的迷香,松少侠非得说那是梦幻香,又有什么证据”
“风鹤大师,您竟然不知道吗”松月真语带怜悯:“用过梦幻香的人,掌心会留有奇香,这香味可持续十二个时辰之久。您伸出手掌,让大家一闻便知。”
风鹤大师脸色终于变了。
一旁的江凤清看着他:“风鹤大师,还请把手伸出来。”
风鹤大师眼皮下的肌肉抽搐几下,迟迟未动,众人等得越久,眼神之中的疑虑便是越深。
松月真走上前,催促道:“怎么,风鹤大师,您不敢把手伸出来吗”
风鹤大师终于出了手。
他却不是乖乖伸手,而是一掌打向松月真
松月真早已有所防备,抽出腰间佩剑,其余人等也纷纷拔剑,与风鹤大师战成一片。
打斗间,风鹤大师嗅了嗅手掌,却一点味道也没有。他登时什么都明白了,松月真不过是在诈他他早该想到的,松月真年纪轻轻,恐怕只在书里或是听人说起过梦幻香,怎么可能会知道“用过梦幻香,手掌留有异香”这种细节是他自己心虚,才会上了松月真的当
这小子,端地是卑鄙狡猾
“风鹤老贼你究竟是什么人”
风鹤大师大笑一声,也懒得遮掩了,索性便大大方方地承认:“我就是摩尼教教主,诸位,想不到吧”
他说罢,一挥衣袖,扫倒一片弟子,退后一丈,冷冷看着众人:“这次乃是我设计,要把各门各派的年轻后生一网打尽,叫你们百年之内后继无人,虽然眼下出了点小差错,可你们照样逃不出这星渊海”
他说罢,一个纵身,飞天而去。众人连忙奋起直追,追了约莫半个时辰,才忽然发现,他们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出了那鬼打墙一般的地界,再回头望去,那座旧旧的宅邸也不见了。
江快雪一直跟在松月真身后,担心他的安危。众人追不上施雪江,便又往回找,那座府邸却是不见踪影,眼前只有一片耸峙的荒邱。江快雪也低着头,闷不吭声走在山石泥土间,他虽然把钱放在身上,可神锋剑、面具还有行李包袱都放在暂住的房间之内,一时间有些着急。
幸而找了片刻,他便看到了自己的东西,夹在一堆乱石下头,连忙刨出来整理干净。
其他人的行李也四散在各处,仿佛那座宅子是被人凭空搬来的,又被人凭空搬走了,不属于宅子的东西,全部被留了下来。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我听师叔说过,利用阵盘可复制一切山石草木以及建筑物,阵盘锁死了,进入这阵中之人便出不去了,除非操控阵盘的人主动放开。风鹤老贼刚进宅邸时,我看他模样十分惊诧意外,想来这宅邸原先是不在这星渊海的。现在回想起来,更是验证了我的想法,咱们是入了阵了。”
“那这一切究竟是何人所为他暗中将咱们引来这里,揭露了风鹤老贼的真面目,应当是向着咱们的,可为何又隐藏在暗处”
听见这话,松月真也若有所思。
山阴处站着两个人。
戴着面具的年轻人负手而立,对他身后的中年人询问道:“施雪江往哪儿逃了”
中年人恭身而立:“少主,教主他往南边去了。”
年轻人勾起嘴角:“既然都决定站在我的身侧,就用不着再叫他教主了。毕竟过不了多久,这教主之位就要换个人来做了。”
中年人垂下头:“是小人错了。”
年轻人沉吟片刻:“施雪江建立圣教,只是为了给妻儿报仇,全为一己私心,我取他而代之,是为了圣教上下着想,左使,跟着我,不会要你吃亏。”
“小人明白。”中年人仍旧垂着头:“这次还是少主英明,把施雪江带入阵中,逼得他在那些蠹虫们面前亮明身份,让他陷入被动,咱们才好将计就计。”
年轻人笑了笑:“这次若不是有松月真,要让他亮明身份可没那么容易。这松月真当真是不能小看。”
中年人神色一肃:“少主人,要不要将他除去”
年轻人洒然一笑:“除掉他做什么这种人若能为我圣教所用,岂不是更好。”
中年人点头应道:“小人明白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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