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帝最终到底没有说什么, 只是走的时候,显然心情并不好。
第二天, 建安帝并未上山,来的只有魏甲一人, 告知了建安帝收到京中急报,不得不提前回京的事, 郁秋虽然稍有意外,但也没多少失落。
郁秋在太岳这边又待了五天才下山, 她心里想,这一回,她再下山, 下一次也许要到很久才来了,也可能, 以后都难有机会再来了。
虽然太岳和莫问都没有再提起过关于建安帝的话,可郁秋知晓他们已经猜到自己早前拜太岳为师,也许也是早有预谋,哪怕没有说破, 可彼此都已经心知肚明,既然如此,郁秋也没法再厚着脸皮留下来。
哪怕她愿意付出许多真心来对待他们, 可到底是利用在先,太岳和莫问那样的人, 必然不会亲口赶她离去, 可郁秋知道, 如果她要进行自己的计划,必然会牵扯到太岳和莫问,趁在这之前离开,也不至于撕破脸面闹得太难看。
至于建安帝那边,郁秋知道自己突兀的和太岳他们疏远也许会引起怀疑,不过她有自信,建安帝此刻对她还是有些不一样的,哪怕只有三分的心动,她也能让他变成七分。
而一个四十多岁的皇帝,还是个英明的君主,郁秋可没指望他会倾其所有的爱上她,除非他哪一天变成恋爱脑吧,但无所谓,就算只有七分的喜欢,对她来说也足够了。
郁秋既然计划要走,想起之前和太岳莫问的相处,便不由生出几分不舍来,于是这几天都一如既往的装作什么事也没发生的样子,天天亲自动手下厨,又让兰草指点着她绣了两个荷包,一个绣了松柏,一个绣了青竹,虽然绣工一般,但针脚细密,也不算太糟糕,她打算当做临别礼物再送出去。
然而太岳不知是不是心有所感,情绪似乎也不太好,郁秋临走前一天,他把郁秋叫出去一起钓鱼,郁秋也没拒绝。
郁秋提了鱼篓,还有莫问准备好的鱼饵,钓竿都在鱼船上倒是不用带,她们出门的时候是下午,天气还不错,虽然入秋有些冷,不过这个时间的阳光温煦,师徒俩到了船上,郁秋利落的帮太岳把鱼饵弄好。
太岳见她面不改色的把那些饵料挂上鱼钩,然后径自在水里洗了洗手了事,忍不住暗自唏嘘了一句“你一个姑娘家,做这个怎么竟一点也不怕的?”
这事他都好奇好些时候了,那些饵料都是挖来的蚯蚓,莫说是侯府千金,就是寻常百姓家中的姑娘,也少有不怕的,可郁秋做起这些事来,脸上的表情却十分淡然从容得很,太岳看得出来,她是真的不怕。
太岳当然不知道,郁秋在她那个时代,可是在乡下她姥姥家住了好多年的,她小时候可没少和小伙伴们一起挖过蚯蚓,为的是给家里养的小鸡小鸭吃。她妈未婚生子,让她在姥姥家的生存环境实在说不上好,她如果不帮着干活,只怕连饭都要吃不上了。
当然,她们也没虐待她,只是不养闲人罢了。
郁秋对她们倒是没怨恨过,正是因为吃过苦,她才炼就了一身韧劲,能忍。她厌恶的只有那个脑子不太清醒的妈,还有那个生理学上的父亲。
郁秋看了眼那被风吹落飘在水面上的落叶,谁能想到呢,她居然会有这样一番际遇,如今竟在别的世界里。
她的身世其实不算多复杂,一个恋爱脑的漂亮女人和一个演技帝地下恋情的产物,两个年轻男女大学相识相恋,男的为了前途刻意隐瞒恋情,女的一心爱他,不仅答应了地下恋情,就连有了孩子,被男人哄了几句便也不再要名分。
然后完球了,男子功成名就甩了她,她甚至连两人恋爱的证据都没有,还被倒打一耙背上了爱而不得下药,然后想要奉子成婚的骂名,最重要的是,那时候郁秋都已经六岁了,被她妈从姥姥家带走去找过一回渣爹,在那之前,郁秋连他们俩的面都没见过几回,还是情变了她妈想挽回恋人才带她出现的,结果呢,被奚落了一番后深受打击,这女人竟然不想着报复,而是直接自杀了。
为了她心中逝去的爱情。
虽说人死为大,郁秋本不该再对她的所为置喙,可是想想吧,她出生后这女人都没养过她几天就送到了乡下,郁秋是喝着邻居家婶娘的奶长大的,到后面她直接选择了自杀,却没想过为自己正名,导致郁秋还得背负着她留下的骂名,那男人还一再强调他绝对不会认她,因为她是别人算计的产物。
郁秋没有骂娘,真的已经教养很好了。
她经历了这些,要说没想报复是假的,因此她长大了顺利进入娱乐圈,一面找当年的证据一面尽心工作,那对无良父母留给她一张好脸,还有与生俱来的演戏天分,加上勤奋努力,郁秋火得理所当然,如果没有意外,她现在已经打脸渣爹走上人生巅峰了。
所以,不能怪她不想回去啊,这口气不出,她咽不下去。
郁秋垂下眼睛,仔细想想,这几个世界里,最让她轻松的,居然还是和太岳莫问他们相处的时候。
她抬头看了太岳一眼,老人正慢悠悠的摆好鱼竿,郁秋笑了下,道“我也不知道,也许是上辈子抓得多了。”
太岳以为她在开玩笑,他傲娇的扭过头去“不说就不说罢,你们小姑娘,最爱藏秘密了,我老头子也管不了啦。”
郁秋不知道他是不是一语双关,脸上的表情一滞,沉默了一下才道“师父你别嫌我了,我以后,可能会很少过来啦。”
她看向太岳,后者的眼睛似乎还看着钓竿,可一双耳朵却竖起来了,脸色也有些不自然。
郁秋看着他鬓间花白的头发,悠悠的吐出一口气“师父,这段时间,我过得很开心,您和师兄,都是这世上对我最好的人了……”
她说着,眼眶有些湿润,侧过头不着痕迹的抹了吧脸,太岳的钓竿差点没从手上丢开,他忍了又忍,终于没忍住转过头来看她“你这丫头,说什么傻话……”他似乎想安慰她,又不知该说什么,天知道,老头一把年纪了,还真没哄过小姑娘。
“对不起,师父。”郁秋打断了他的话,抬头认真的看着他,鼻子有些酸涩“您以后,千万多保重。”
她想起太岳的身体虽然还好,但到底年纪上去了,忍不住又叮嘱道“那些油盐重的,您别再多吃了,酒也少喝,我酿的葡萄酒好了,会叫人送些过来,您一天最多只能喝一小杯,我会让师兄看着你的……”
她说着说着,突然感觉到手上一湿,才发现自己脸上落了泪。
一想到以后可能很难再见到他们,郁秋心里确实很难受,人非草木,孰能无情,郁秋于爱情上,不太热衷,也很少能感受到亲情,正因为如此,才会这样不舍得,那些难得的温暖。
太岳已经听不下去了,心里揪成一团,他自认眼力不错,没从郁秋眼里看到过野心和欲望,所以才在得知郁秋和建安帝越走越近时,那样震惊又失望。
甚至于怀疑自己的眼光,怀疑起身边的一切来,因此这几天,他待郁秋其实有些冷淡的,心里也不是没想过就这样断了这份师徒关系,他知道郁秋是个聪慧的,可是眼下,他也很确定郁秋对他和莫问的关心与不舍都是真的。
太岳叹了口气“你到底为何要这么做?”他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气恼道“他年纪都能当你爹了,有什么非他不可的?”他都打定主意了,只要郁秋放弃那个想法,一切就当没发生过也就是了,至于建安帝动了心?太岳自问自己,护住一个小徒弟的能耐他还是有的。
郁秋擦了把脸,不想让自己太狼狈,便扬了扬唇,露出个笑来“对不起师父,我从来不是个好姑娘,您以后也不用多惦念我了……”
太岳快被她气死了,偏偏郁秋脸上还带着泪,太岳没有子女,这女徒弟也是头一回收,郁秋这近一年来,对他关怀备至,事事都想得周全,怪不得人家说闺女都是贴心棉袄呢,太岳是真喜欢她,眼下见她这副模样,想要责怪的话也说不出口。
两人这一趟出门钓鱼,最后也是无功而返,甚至于情绪都不太好,太岳气得都不想和她说话了。
这一冷下来,就直到郁秋下山走了太岳才稍有点后悔,尤其是发现了郁秋还给他们留下了自己绣的荷包之后。
这丫头于吃喝玩乐上挺有一套,但女红是半点没见她自己动手过的,这头一回收到,不想竟是离别的时候,太岳心里如何能好受。
他摸了下荷包上绣的青竹,却发现荷包里还装着东西,拿出来一看,才发现里面有一张纸条和一个小瓶子。
是郁秋留下的灵泉水。
当然,她在纸条上可没这样说,而是说了可治莫问身上的烧伤疤痕,郁秋从认识莫问那天起,就动过用这东西来讨好对方的念头,可是和莫问相处得越多,才发现莫问对他身上的疤痕,是真的不在意。
他从来不在乎别人的目光,反而因为这张脸,让他更能轻易的辨清他人眼中对他的感观,不管是厌恶还是轻视同情,他都能看得出来。事实也是如此,那些人动摇不了他的心,自然也无法让他有所受伤。
所以那瓶灵泉水,郁秋便有些拿不出手了,她觉得给出去后,莫问估计也不会怎么感激她,因为他从头到尾,大概都没想过要恢复容貌,说不定还会让他们的关系变得更加尴尬。
郁秋一直没拿定主意,一直到这一次要离开了,她才决定通过太岳的手把这东西交到莫问手上,无论他想不想恢复容貌,她愿意给他多一个选择。
反正那灵泉水,郁秋其实也没多少大用,她足足留了一大半给他们,自己只留下了一点点备用。
事实上,如果莫问真的想治的话,也许一两滴就够了,郁秋之所以多留,也是因为太岳老人上了年纪,也许会用得上,这算是她对曾经利用过他们的一点补偿吧,也算全了这一份师徒之情。
太岳摩挲了下小玉瓶,虽不知这东西哪里来,但若郁秋所言不假,那这价值实在太贵重了,郁秋竟然还让他别告诉莫问这东西是她给的。
太岳心里一阵复杂,当下就想把小徒弟给找回来了,可是转念想到那天在渔船上郁秋固执的选择,太岳又止住了脚步,不过,他还琢磨着,建安帝之前还被他劝过一回,隔天就提前回去了,也许被劝动了呢,那郁秋想做的事也成不了了。
这么一想,太岳又觉得有些心虚,想着罢了罢了,等这遭过去,郁秋要是舍不下脸过来,他再找个理由让莫问接她上山住两天就是了,这台阶一给,小姑娘聪明伶俐的,肯定就知道回头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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