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甲面瘫着一张脸, 他只是个来传话的下属,并不需要发表意见。
虽然心里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回了,但面上却分毫不露声色“陛下是这么说的, 七殿下若无他事,还请跟下官走一趟吧。”
便是有其他事,谁敢让皇帝等呢,哪怕皇帝是他的父亲。
魏昭撩了下眼皮, 毫不犹豫的应了下来。
建安帝和魏昭这对父子,就在这样的情况下见了面,彼时建安帝坐在林间的凉亭中, 林荫隐蔽,环境十分僻静。
“老七来了。”建安帝似乎正在琢磨着棋局,听得动静, 方才看了他一眼,淡淡道“坐吧,陪朕下会儿棋。”
他的态度十分平淡,却自然得与往常没有什么两样,平心而论, 魏昭觉得他父皇确实是个很称职的皇帝,所谓帝心难测, 真真是做到了妙处, 让人揣摩不透。
但魏昭也不是很着急, 因为他很清楚, 以建安帝的性情, 就算对他态度有所迁怒,也绝不会明着打压他,因为他是个明君,对于公私分得十分清楚。
魏昭也并没有什么弱点,他不怕死目前亦没有太大的欲求,野心或许曾经有过,但他也很清楚建安帝还在盛年,所有的一切都不过是妄想,因此魏昭一直很理智的克制自己。
此刻建安帝叫他下棋,他也很自然的坐到了建安帝的对面,放空了自己的心思,沉浸到了棋局里,他不着急,也有足够的自信,不论建安帝会做如何打算,他都相信自己有足够的能力全身而退。
只是他这般坦然从容的姿态,被建安帝看进眼里,眸光不由闪了闪。
别看建安帝似乎对自己的几个儿子都不如何关心,可实际上作为一国之君,他想要给自己找个好的继承者,建安帝就不能不对自己的儿子多关注几分,而以他的眼力,自然也能看清几个儿子的本性。
平心而论,哪怕魏昭在外表现得有些混不吝,风流浪荡,但建安帝却一直知道,几个儿子里,也就魏昭更加入他的眼。
不管是真风流还是假风流,魏昭在很多事情上,却都极有底线和分寸,所以哪怕旁人都觉得他浪荡成性不堪大用,可是实际上,他却从来没真正闹出大事来,这起码代表他是个心里清明的。
至于魏昭私底下培养的那些势力,瞒得过他人,却瞒不过建安帝,但是建安帝却没有对此提过一句,因为他不介意儿子有点自保的能力,只要不超出一个皇子该有的范围内,这一点估计魏昭也知道,父子俩心照不宣,魏昭表现得太识趣,掌握的分寸很到位,若非他生母是异族之人,凭他的才智和能力,甚至比太子更适合当储君。
出于爱才之心,也是因为到底是自己的儿子,建安帝对魏昭的一些行为向来是睁只眼闭只眼,在朝堂上有人参他的时候也会回护几分。只是如今,因为有郁秋的存在,建安帝对他,心里总存了点疙瘩。
之前因为还没和郁秋确定下来,建安帝对魏昭的态度便一直是冷处理,但是从昨天知道魏昭和魏晫都来了这边之后,他便知道这件事再拖下去也没有意义了,总归他已经和郁秋确定了关系,日后她们总是要见面的,反正他早就做好了打算,其他人如何,也不能动摇他的决定。
之所以打发走魏晫,不过是因为担心以他的性格会闹得不可开交,建安帝并不想让他吓到郁秋,但是对魏昭,建安帝却想亲自与他谈一谈。
现在看到魏昭这样淡定的样子,尤其是建安帝知道他既然来了这里,必然不会是巧合,他知道的肯定不少。
但是就算如此,他在自己面前还能保持这样的从容不迫,不得不说,这份心性就足以让建安帝欣赏了,可一想到郁秋和魏昭过去有过一段,建安帝的心情又不免有些微妙。
于是这欣赏里又多了一分自己也说不清的心思来,论才貌心性,乃至能力,他这个儿子真的是挺出色的,不过,在他眼里,魏昭终究还是嫩了些,至少他骨子里的桀骜自负还瞒不过建安帝的眼睛。
建安帝想到此,心思收敛回来,两个人沉默着下棋,魏昭仿佛心无旁骛一般,走的路数颇为顺遂大胆,平日里敢这样和建安帝对弈的人还真不多,建安帝笑了笑,魏昭确实是个极聪明的人,敢一步步试探他的底线又不会让人生厌。
建安帝也不说他,照旧下得四平八稳,似乎丝毫没感觉到魏昭的咄咄逼人,魏昭到底年轻,眼见自己占了上风,脸上虽然没露出什么,眉毛却轻轻扬起,眼底闪动着的光芒有些明亮。
只是没等他高兴多久,却发现建安帝一步步不动声色的蚕食了他的后方,渐渐的,局面开始扭转过来了。
魏昭有些不甘心,落子的速度却越来越慢,终究无力回天,一局棋走到还未走到最后,输赢却已经定下了,魏昭眼神微黯,放下棋子,状似漫不经心的一笑“还是父皇技高一筹,儿臣认输。”
建安帝却没有丝毫的骄傲或者高兴的神色,只平淡的吩咐人收拾棋局,等棋盘被收走后,又有人添了热茶过来,建安帝抿了口热茶,似乎才找到了说话的兴趣,道“老七,知道你刚刚输在哪儿吗?”
魏昭其实在自己刚才落于下风的时候就已经开始反思了,自然知道一些,不过他抬头看了建安帝一眼,站起来拱了拱手做出一副虚心求教的模样来“儿臣不知,还请父皇指教。”
“你输在心太乱了。”一局棋罢了,便是真让他赢了又如何,偏他看似心无旁骛的下棋,实际上却无时无刻不在试探于他,因此这一局棋虽说他输固然有过于骄傲的缘故,可真正的原因,却在于心思太多。
魏昭微微一怔,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心里已经认同了,建安帝确实火眼精金,既然被看出来了,魏昭也不再装模作样,洒然一笑,略有些心虚的赔罪道“是儿子的错,骤然得知父皇有了新欢,那姑娘又是那样的身份,怎叫儿子不忐忑难安。”
他直言不讳的说着“儿子就想问您要句准话呢,不然莫说是下棋了,儿子怕是连饭都要吃不下了。”
建安帝放下了茶盏,目光落到自己的儿子身上,魏昭也毫不在意的直视他,仿佛只是单纯的以一个儿子的身份询问这件事罢了,但他们彼此都心知肚明,这依然是一次试探。
然而他这样坦然直言,才是最好的处理态度,建安帝心里不由一叹,魏昭,确实是过于聪明了些,不仅知道分寸,他还懂得如何把握人心。
“今后她也是你母后,态度放尊重一些。”
建安帝不咸不淡的说了一句,却足以敲打到魏昭了。
虽然在钦天监那里得到消息之后,魏昭就早有预料了,可是当建安帝亲口承认,他的心里还是不由狠狠震了一下。
唇边的笑意微敛,魏昭的神色不自觉的慎重了许多,沉默了良久之后,方才叹了口气“儿臣知道错了,日后必不敢对母后不敬。”
“不过……”他话锋一转,又问“我与母后以前有些恩怨,想来也瞒不过父皇,若是母后记挂在心上,对儿臣不利的话,父皇可不能光听枕边风啊。”
说到这里的时候,他脸上又带了平时常有的浪荡模样,建安帝此时方才弯了弯唇“你放心,她惦记不了你。”
一方面,建安帝对自己的魅力有自信,另一方面,以建安帝和郁秋从相识到现在定情,她对魏昭什么态度,建安帝哪里还看不出来,郁秋估计早把他忘到天边去了。
只是他这话听在魏昭耳中,却是另一番感觉了。
什么叫惦记不了?
这说法可真有点意思,魏昭瞧着他父皇面上含笑的模样,对方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眼里还带着几分柔色,叫魏昭又想起昨晚看到的那一幕,他心底不知怎的,涌出几分不太舒服的感觉。
这件事算是父子俩人心照不宣的说定了,魏昭确定没办法阻止建安帝的打算,不过他也没打算阻止,日子还长着呢,且看着呗,等到京中的人得了消息,着急的也不会是他。
“既然无事,你就回去罢,说来也巧,你三皇兄昨日也上了山,你若是早点下山,不定还能遇上他,回京的路上也有个伴。”
建安帝在说到“巧”字之时,刻意加了重音,魏昭心中一凛,看向建安帝,后者意味深长的看他一眼,魏昭便老老实实的低下了头去,果然,这事也瞒不过建安帝,便是没找到证据,他只怕也已经知道是他所为了。
魏昭也猜得不错,建安帝对几个儿子都十分了解,从昨日见到魏晫时,他的态度就让建安帝起了疑,知晓他多半是被人引过来的,而会做这种事的人,建安帝立刻就想到了魏昭。
经过这一场谈话之后,魏昭算是暂时败下阵来,事情既然到了这个地步,他再掩饰也没用,干脆便按照建安帝的意思,很快就告辞下山了。
杜九从主子被叫去见陛下开始,就一直胆战心惊的等着,好在没出什么事情,魏昭毫发无损的回来了,只是随行回来的还有一个建安帝的人,说是“奉主子的令,护送七殿下下山。”
杜九也猜不透建安帝的想法,但是那人态度强硬,与其说是护送,倒不如说是监督,只是对方是建安帝的人,杜九也奈何不得,见魏昭难得的沉默,便只得跟着收拾东西往山下走。
那个护卫一直送他们到了山下附近的镇上才离开,杜九见人影都瞧不着了,才敢开口问“主子,陛下到底是什么意思,那个郁姑娘……”</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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