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毓忽然开口,短短的几个字,叫周围的人误以为听差了,愣了一下,亭外站的两个婆子才反应过来上去推开柳嫣身边的丫鬟,一把摁了柳嫣跪在地上。
“二姐姐,你”柳嫣的眼里闪过一抹惊慌。
姜毓转头,未有一言,只是抬起手指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才扶了翠袖的手站起来,踱到柳嫣的跟前。
“柳姑娘慎言,肃国公府只有三个姑娘,我只有一个三妹妹,二姐姐可不是你能喊的,照规矩,你得恭敬称我一声二姑娘。”
“我”柳嫣的眼中划过羞恼愤恨,却是忍住了,一副娇弱可怜的模样,“是嫣儿冒犯了。”
姜毓直直站着,双手规矩地交叠在腹前,仪态端方,训着人,眼却不往下瞧,只是抬头看着前处的草木
“你住在柳姨娘的院儿里,虽是客,但姨娘是妾室,也是奴,你既是她们的表姑娘,便也是奴。我是主你是奴,你见我原该自称奴婢,但既在一府里住着,便由你谦称为妾。姨娘出身小户,怕是不知晓这些细节,我今日便代她提点你,你需得一一记住。”
“是,”柳嫣低下了头,暗自咬碎了一口牙,“嫣儿妾,谨记姑娘提点。”
“说完了规矩,那便来说说你方才与我说的话。”姜毓的眸子一动,终于看向了跪下跟前的柳嫣,居高临下的睥睨。
“你方才说大姐姐与小伯爷青梅竹马,早已两心相知,情深意笃。你可知我肃国公府素来严守礼教,纵然我与小伯爷从小定亲,亦只能在长辈的宴席上见面,隔着屏风宫扇,又有嬷嬷婢女在侧,话且说不上几句。但你却说大姐姐与小伯爷青梅竹马情深意笃,岂非是说大姐姐与小伯爷早有私情,背着长辈私相授受暗度陈仓”
即使已经成婚,木已成舟,可婚前私相授受这种话又岂是能说的,可不是在骂叶恪和姜容罔顾礼教不知廉耻吗
柳嫣有些慌,她是嫉妒姜容高嫁不错,但姜容也是她以后议亲的倚仗,怎敢这样说她和叶恪的不是
“妾不曾有此意,大姐姐和小伯爷青梅竹马两情相悦,这不是二姑娘你自己在喜堂上当着众人的面说的吗妾怎敢胡乱诌这些。”
的确,当时姜毓为了自己退婚,什么恶心的话都忍着说了。
姜毓静静地瞧着她“我只说大姐姐与小伯爷佳偶天成,我配不上小伯爷,可不曾说过大姐姐与小伯爷私相授受。”
“你”
“我肃国公府向来是重家风礼教的,你今日说出这样不知分寸的话来,想来是姨娘平日教导不善。还好只是说与我听见了,倘若一个不小心让别人听去了,岂非让旁人诽我国公府家风不正,家教不严。”
“妾妾不敢妾知错。”柳嫣的眼里有泪光闪过,身子瑟缩,像是极怕,柔弱可怜的样子好像一戳就能破。
姜毓却不看,只是吩咐翠盈道“去把桌上的壶拿来。”
姜毓说的是石桌上的茶壶。
“姨娘怜你,想是真真教你不严,既如此,我便受累替姨娘教一教你规矩。”姜毓手中捧着翠盈拿来的茶壶,吩咐两个婆子,“把她的头抬起来。”
“啊”柳嫣一声痛呼,头发被婆子揪在手里,还没来得及挤出眼泪,便觉脸上一烫。
姜毓举着手中的茶壶,将壶里的水尽数浇在了柳嫣的脸上,茶水从壶嘴里倒出来,还冒着热热的烟气儿。姜毓就这么举着壶,直到壶里的水倒尽了。
“这一壶碧螺春,便是要将你的脑子里的蠢念头洗干净,今后行事谨守着规矩,莫再胡言乱语。”
姜毓转手一递,将茶壶塞回翠盈的手中。
婆子把柳嫣的身子一推,摁到了地上,看着姜毓这样惩治柳嫣也是快意,“还不谢谢姑娘教你规矩。”
柳嫣伏在地上,眼里脸上,不知是茶水还是泪水,“谢谢姑娘教诲”
姜毓那帕子擦着指尖,转身往亭里踱步,“不必谢我,且去吧,今后莫再犯蠢就是。”
身后悉悉索索,柳嫣怎样一副狼狈的惨状姜毓没有再看,只是回了亭中看自己抄下的佛经。
这么一闹,纸上的墨迹都干了。
风吹树梢,一切又是归于寂静,没有看见临近的阁楼上有扇窗子半开着,因着高高树木的掩映,竟难叫人察觉。
“瞧不出来,那小姑娘每天抄着佛经,倒是个横的。”薛阳摇着头叹了一句。
倚着窗棂的人淡淡斜了他一眼,俊朗的眉眼里透着几分苍白,戏谑道
“抄佛经怎么了,皇后的宫里还摆着佛堂呢。”
一连月余,每每早晨开窗都能瞧见那个姑娘在亭子里抄佛经,一抄就是一日,也不见言语喧闹,静得跟幅画似的,没想到今儿这一出,倒是让人刮目相看。
“属下昨儿去打听过了,是肃国公府的姑娘呢,就是年前当堂悔婚闹得满城风雨那个,光看模样还真不像是会做出那种出格事儿的。”
“你倒是清闲,去做这些没用的事。”
薛阳谄媚笑了笑,奉上手里的一捧瓜子,道“太皇太后总在念叨您的婚事,属下怎么能不上心,可惜这姑娘已经毁了名声”
“怎样”祁衡捻了一粒瓜子,慢慢用指尖把瓜子皮搓碎了,“你又闲操什么心我多看两眼难道就是要娶她不成”
“多事”祁衡抬手甩了薛阳一脸瓜子儿壳。
行。薛阳点头,是他多事。
“但那姑娘惩治人的样子,好似有几分主子的神韵。”薛阳忍不住斜眼偷瞧祁衡,“特别是用茶壶浇人的时候。”
“什么神韵”祁衡凉凉回头睨了一眼,“你瞎了”
“是,小的妄言。”
祁衡还想再说什么,可到嘴边却化成了几声咳嗽,抬脚往薛阳身上踹了一脚,“去,倒杯水来。”
“是。”
长廊幽幽,盘桓着寺里香火的味道。
翠袖捧着茶壶走在姜毓的后头,心里的忿忿难平“那蒹葭院里的好不知廉耻,竟还有脸到到姑娘的跟前。瞧这耀武扬威的样子,定是康乐伯府的那位授意无疑了。奴婢一会儿就报给太太知道,把这蒹葭院儿里的这个先打出去”
“不必叫母亲知道。”
姜毓原不想说什么,可这件小事却很不必让张氏知晓。姜容到底是嫁了伯府了,新婚不过三月,即使再为公婆所不容,与叶恪两个现下却正是蜜里调油。
叶恪姜毓是知道的,绝不是一般人家里任父母拿捏的软蛋子。若是有心,自能为姜容扛下一切明枪暗箭。倘若蒹葭院里的人受了什么委屈,叶恪定用尽全力为姜容保全周旋。
还不是两家撕破脸皮的时候,让张氏知道也不过徒增愤懑罢了。
“大姐姐嫁入伯府诸事繁多,未必有时间回国公府来。不过是旁人见我在寺里住了这几个月,连年也没能回去在府里过,觉得我叫府里的长辈厌弃了,所以来看看笑话。蝇营狗苟之辈,何以挂齿。”
姜毓说得云淡风轻,即使事情过了这几个月,依旧绝口不说姜容半个“坏”字。
有些事情可以筹谋,可以做,但未必做了就要透于人知道。
豆腐嘴,刀子心,前世给人勒断了脖子才记住的教训,岂能忘记。
翠袖还是很气,“姑娘也真是太好性儿了,连柳嫣那种人都敢欺负到姑娘的头上了,姑娘若是再这样忍下去,今后的日子可怎么过”
姜毓默了默,眼底是旁人看不懂的深沉晦暗。
不是她不记仇不作为,也不是她不恨不想报复,只是那个孩子
她前世后来怎样狠毒,做了怎样连她自己都不想忆起的事情她都不后悔,只是那个还在襁褓中的孩子死在她手中的时候,她真的真的
即使那是叶恪和姜容的私生子,即使她恨得希望这个孩子根本没有被生下来过,可是那个孩子死在她手里的时候,她不得不承认那终究只是一个婴孩,她怎么能够对一个婴孩下手
她愧疚,刻进灵魂里的愧疚,所以今生她手下留情了。
她原可以继续嫁给叶恪把事情做得更狠更毒,但是因为那个死去的孩子,她留情了,最大限度地留情了,绝不再亲手报复他们,就当是赎了她前世害死那个孩子的罪。
姜毓深吸一口气,道“今后不可再说这些,更不可说大姐姐与蒹葭院的不是,叫旁人听见,还到我心中始终记着这些,反倒让人笑话。”
“是。”
翠袖翠盈看着姜毓沉沉的眼神,莫名心里跳了一下,低下头诺诺应了。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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