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御书房晨间理事的时候, 殿内礼部的人和工部的人正在商议京郊新建道观的事情,两个老堂官眯着眼儿你一言我一搭, 摇头晃脑在御前磨了快一个时辰,愣是没得出一个两边都满意的结果来, 正是胶着时,忽的听殿外传来内侍惊慌的尖利嗓音, 那紧闭着的御书房门跟着就“砰”地开了。
总管太监几乎是吊在祁衡的身上进来, “王爷您不能进, 不能进”
“滚。”
祁衡的手臂一震, 登时就将那老太监甩了出去, 只是那一声沉沉的滚字却不知到底是对着谁说的,两个老堂官偷眼觑向祁衡,正好对上他扫过来那阴沉沉的眸光,不禁缩了缩脖子, 看来是对他们说的。
皇帝坐在龙椅上看着祁衡几步走进来, 眸底一道暗光转瞬即逝, 道“今日便到这里, 两位爱卿先回去吧。”
“是。”两个堂官缩着脖子应了,低低的嗓门仿佛怕惊着谁, “微臣告退。”
“你也下去。”皇帝的眼皮一掀, 是同那太监总管说的,带着几分别有深意,“看好门。”
“是。”
那太监总管应了,后退着出去将殿门关上, 连带着外头候着的奴才亦退出了廊下。
殿内只余下皇帝和祁衡两个人,光从雕花窗格里映射进来,千疮百孔。
祁衡负手立在御案前两步的位置,神色漠然得没有波澜,“是你自己把门开开我去带人出来,还是我自己动手。”
皇帝坐在御案之后,眼底亦是看不出喜怒,反问“你和太皇太后说了什么”
“自然是她不想听的话。”祁衡的眼中有几分哂然,“你也一样不想听。”
皇帝的眼中有冷意,是一种不怒自威的气势,“你应该知道,若要做一个明君就该有决断,我们祁家的前车之鉴难道还不够多吗”
祁家皇室往上数四代,都有朱氏女人的影子,起先不过是个微末的宫女,朱氏只是南边的一个小户,后来是诞下过皇嗣跟太皇太后并肩的贵妃,朱氏从一介庶族门第成了眼下把持朝堂的门阀外戚,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
朱氏这样出身的门第都能做到如此,何况肃国公府百年士族赫赫扬扬。
“多又怎么样他们是他们,难道我会为了他们犯下的蠢事而为难我自己”祁衡冷笑,“还是你以为我是你,会为了权势而背弃自己的妻子”
“放肆”皇帝的眼中终于染上的怒意,“你”
“我什么”祁衡讥诮着截断,“你想说是当年朱氏逼迫与你,是形势所逼这点伎俩你当年用来欺瞒世人或许管用,眼下说出来你以为我会相信皇位在前,别说你当年不曾动摇过。”
当年朱氏从小扶持的皇子身败,的确是急于想再扶持一个自己的傀儡皇帝才盯上了现在的皇帝,一步一步诱导设陷,嫁了朱氏女进门。那时的确是形势所迫不得已,所有人都是无奈,可看后来在这皇权中走得愈深愈远,当年的那些话就是一个天大的笑话。
不想娶,娶了。
不想夺嫡,登基了。
不想受朱氏挟制要做一代明君,袖手旁观看妻族间斗得你死我活血流成河。
不想的,都想了。不过一句道貌岸然的壮语,那么多人就都死了,他还分毫未损。
“骗骗旁人也就罢了,你同我说这些,恶不恶心。”
“砰”
瓷盏在地上碎裂,茶水溅湿了祁衡的衣摆,仿佛是让一脚踩住了痛处,皇帝倏地站起身来指着怒斥,“大逆不道,混账”
祁衡丝毫不为所动,“开门,再不开我自己动手,倒时候可别怨我拆了你的御书房。”
“休想”皇帝的眼中是盛怒,更是交织着杀意,“容她生下嫡子已经是恩典,将来的储君绝不可能有姜家为母族这样迷惑人心的祸水,也决不能为一国之母”
去母留子,没了姜毓,却留下嫡子,肃国公府亦会不遗余力地助他登上帝位,甚至为了这个外孙,即便肃国公府将来再势大亦不会生篡位之心,就像现在的朱氏。
而他在利用完肃国公府平定朝纲之后,便可培植一个更能当事的皇子,除掉嫡子,亦除掉肃国公府,就像现在的他和太子,还有用来做靶子的逸王冀王。
龌龊得令人齿寒。
寒光飞射,回应皇帝盛怒的是祁衡袖中飞出的匕首,钉在桌案上闷闷的一声。
“没有她为后我自也不能为帝,你要是想杀,不如将我的命也拿去。不过我的命早已不在你手中,姜毓的命自然也不是你能拿捏的。要是今天我不能把人带回去,那我便让这天下明日便改名易姓,你不是想青史留芳吗亡国之君也敢想。”
“你这个畜生”御案上的奏折书册猛然被扫落,“为了一个女人,你连自己姓什么都忘了吗”
“你以为我愿意姓祁”祁衡毫不犹豫地反嗤,眼底是深深的厌恶,不耐道“别废话,开门”
“你”皇帝的面上是阴骘,盛极的杀意仿佛下一刻便会拔出御案上的匕首,可没有,皇帝的手在龙头椅上一摁,西面画墙后退挪移,露出了一道黑洞洞的门。
祁衡没有犹疑,转身进去,那暗室四面无窗,黑暗的角落中,姜毓手脚束绳被扔在墙角,仿佛没有生息。
“毓儿。”祁衡将姜毓身上的绳索解开,松了那缚住姜毓口舌的布条。
“毓儿。”祁衡把姜毓抱入怀中,手掌轻拂过姜毓的脸颊,“你醒醒,咱们回家了。”
“王爷”
姜毓的眉心紧蹙,迷迷蒙蒙睁开眼来,那么久的黑暗,那么久的囚\\\\禁与迷香,早已模糊了神智。
“是我,我来了,我来带你回家。”祁衡抱着姜毓站起身来走出暗室,没有回头,没有看御案后的皇帝一眼,就要走出殿外。
“你留老五到现在都不肯动手是为了什么也是因为她”皇帝低沉微哑的声音从后传来。
祁衡的脚步顿了一下,哂笑,“你在想什么”
那嗓音里极尽讽刺,仿佛并没有想要回答,可祁衡还是答了,在踏出殿门的时候,“因为我母亲,她觉得龙椅太脏了,不想我坐在上面。”
因为这把椅子,一个女人原本儿女双全夫妇和美的岁月静好支离破碎面部全非,这般可恶的东西即使用黄金装点得再好又怎么样
金光昭昭,殿外夏日的眼光耀眼到灼目,抱着姜毓踏出御书房,那浑身的冷峻仿佛顷刻消融。
“府里备了粥汤,一会儿回去,我喂你喝。”祁衡嗓音轻柔,好似哄孩子的语调。
姜毓靠在祁衡的怀中,头脑见仍旧是昏沉,却忘不了心底最担忧的,“安儿呢,安儿有没有哭”
“哭了,你走之后他醒了就开始哭,一直哭到了晚上乳娘都哄不好,”祁衡的嗓音悠然惬意,就好像是平日在府中闲聊,什么都没有经历,轻松怡然,“不过你放心,昨夜我抱了他一个晚上,今早我出来的时候还睡着,等你咱们回去差不多该醒了,你再哄他喝了奶睡。”
“我也困了,”姜毓的眉眼恬淡,语调几分慵懒,“一会儿回去让我看一眼孩子,等我歇一觉再抱他。”
“好。”祁衡的唇角浅浅勾起,“孩子哭了我来哄,你们两个都好好睡一觉,我守着你们。”
“嗯。”姜毓的眼睛缓缓阖上,“到府里了王爷再叫醒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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