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章

    就这么盼啊盼,总算等来了明日高悬。

    晌午,融化的雪水顺着屋檐流下来,滴答滴答不停响,几乎串成了雨幕,人出门时还得快走两步,以避开更多的水滴。

    还未到凛冬时,那时候更冷,就算有太阳,雪也不好消。

    大地变得泥泞,残雪染上污泥,到处都是湿漉漉的。

    就算在院里走一趟,鞋底全是沉重的烂泥,屋檐下窗台上总要放几根树枝,进屋前得刮一刮,才不会把屋里踩得脏兮兮。

    西屋。

    顾兰时端着食盆进来后,脚往后一勾,直接关上房门,这是怕母鸡跑出去,外头雪化了,虽有太阳,还是很冷,院里又都是湿泥,没必要白天放母鸡在院里溜达。

    他给木槽里倒了食,母鸡跑得很快,纷纷围过来。

    裴厌正在铲沙子上的鸡粪,说道:“改天该把沙子换一遍。”

    “行,到时候先把鸡关进笼子,放在炕上,省得绊脚。”顾兰时倒转木盆,一手拍了拍盆底,见干净了,又拎着木盆出去。

    每天都是先喂里面的鸡,外头篱笆圈里还有不少鸡鸭呢。

    裴厌拾掇干净西屋,关好门就去灶房提猪食桶,后院猪和毛驴也在等着吃。

    除了夜里有足够时间行房事以外,白天的日子没多大变化。

    一直到路面稍干,鸡蛋也攒下不少,总算能去镇上卖猪卖鸡蛋了。

    第171章

    车轱辘在泥地上碾出道道痕迹,裴厌牵着驴车出门。

    太阳这几天都很好,地面比之前好点,不少地方已经算硬实了,挑着路走就不会踩一鞋底烂泥,遇上避不开的烂路段,就只能这么走过去,而毛驴骡子走在泥泞处比人更稳当。

    板车上放了三个竹筐,一大两小,大的装了七十六枚鸡蛋,小的一筐装了四十八枚鸡蛋,另一个小筐则装了三十枚咸鸭蛋。

    这三筐蛋不沉,裴厌见去林子那边泥泞较多,就没有让毛驴跑,继续牵着驴子往前走。

    已经煮熟的咸鸭蛋还好,鸡蛋不一样,去镇上这一路都要谨慎些,尤其碰到泥路时。

    已经是半早上,太阳明晃晃挂在天上,他牵着毛驴不紧不慢赶路,只是去镇上卖蛋,用不着赶早集,等上了官道后驴车跑起来,也不会像一大清早那么冻。

    他独自出门离开,身后篱笆门半掩,连狗都没有出来相送,正围着洗麻袋的顾兰时嘤嘤叫。

    顾兰时坐在板凳上,面前的石板是裴厌早上给搬过来的,他从木盆里捞出泡了半个时辰的三条脏麻袋,放在石板上,伸手从脚旁的竹篮里抓一把野澡珠放在麻袋上,用木棒捶打起来。

    麻袋是从狗窝里取出来的,睡了一个月,已经脏了,塞在里面的稻草掏出来,正在太阳底下晒。

    野澡珠被捣碎,又给撩些水,很快就出了白沫子,因麻袋脏,白沫子很快变灰浊。

    捶捣的动静咚咚咚响,三只狗没有靠近他,只在周围转悠呜咽,没多久就各自找了地方趴下晒太阳,脑袋搁在两只前爪上看向这边,灰灰眉头像是皱在一起,很担心它的麻袋窝。

    脏麻袋洗了两遍,顾兰时才罢手,拧了拧水,直接展开放在柴堆上。

    尽管用的温水,风一吹手上水迹变得冰凉凉,他赶紧擦干,见两只小狗还盯着麻袋看,忍不住笑了下,冬天洗什么都干的慢,麻袋还得几天晒呢。

    地上晒着的稻草被狗睡了一个多月,回头晒干了,直接当柴火烧,家里稻草挺多,塞几个麻袋不成问题。

    他走进柴房,打开一个旧木箱盖子,从里头拿出三条带补丁的麻袋,这是上回洗的,都是给狗用的。

    出来后往麦秸堆那边走,原本趴在地上的灰灰一下子起来,一边闻他手里的麻袋一边跟着他走。

    麦秸堆前,顾兰时把塞满麦秸的一条麻袋往地上一扔,灰灰一只爪子站在上面,低头不断嗅闻。

    等顾兰时装完第二条麻袋,转眼一看,它已经趴上去了,尾巴在身后轻轻晃两下,显然很满意。

    装好三条麻袋后,他轻踢一脚灰灰,示意它起来,自己把三条麻袋垒在一起,抱着往外面走。

    路过大黑和灰仔时,两只都爬起来,跟在他后面。

    把麻袋放进狗窝,由它们去闻去躺,顾兰时拍拍衣裳,又回到院子干别的。

    堂屋屋檐下放了一块石头,石头中间凹陷,是裴厌从山里背回来的。

    他从堂屋里拎出一个口袋,里头是一条条晒干的地龙,他抓出来一把丢进石头凹陷当中。

    四下看看,没看到石头锤,于是找了找,在柴堆另一侧找见了。

    石头锤是用一块圆石头和结实的木棍绑起来的,石头不大,木棍也短,棍上缠了两层布。

    他走到屋檐下又坐好,右手竖直握着木棍,像用杵捣石臼里的东西一样,用石头锤捣磨放在凹陷里的地龙干。

    灶房里的石臼常常用来捣蒜磨辣子面花椒面,都是味道重的东西,地龙干捣磨成粉,是用来喂鸡的。

    这是从别人那里听来的法子,要想冬天让母鸡下蛋,只有草和谷糠麦麸是不成的,把地龙干泥鳅干都弄成粉,喂鸡的时候抓两把,母鸡见了“荤”,自然就容易下蛋了。

    夏天的时候,他俩挖了不少地龙,还在河泥里捉泥鳅,连同渔网里捞上来的大鱼小鱼,没吃完都晒干了存起来,冬天正好磨一磨喂鸡鸭。

    因这些东西有限,得先紧着下蛋的十五只母鸡吃。

    这是件费力气又费工夫的事,也不一定就要捣磨成粉状,只要碾得碎碎的,和别的鸡食一起搅拌,方便母鸡吃就好。

    圆石头自身有分量,就和石杵差不多,地龙干泥鳅干小鱼干都能捣烂,就是要费些力气,像较大的鱼干,更要在这里坐许久。

    顾兰时磨着磨着,觉得手腕酸,就换了一只手,之前多是裴厌干这活,偶尔忙不开他才上手。

    裴厌力气大手劲大,干起来总一副轻松的模样,耐心也足,花费一阵子工夫,就能把这些都磨成粉。

    想到好几天没给母鸡吃鱼干了,他放下石头锤,去杂屋拎出另一个小口袋,比起地龙和泥鳅,鱼干相对来说比较少。

    大鱼干他试了试,晒得干,肉又厚,费了力气才掰成几块。石头的凹陷处没有那么大,一整个放上去不好捣磨,只能这样。

    忽然,顾兰时拿起石头锤的手一顿,他俩前几天也吃了一次鱼干,泡发后上锅蒸熟就能吃。

    鱼干泡发后也就软了,用刀连鱼骨一起剁碎,可比这样下力气捣磨更方便,只是鱼刺好像麻烦点,就算鱼刺也被剁短了,万一较硬,卡在鸡脖子里。

    平时他都不太留心这些,今年头一回在屋里养鸡,不得不多想想。

    要么,就上锅蒸熟了,再剁碎捣成泥,即便鱼骨和鱼刺硬点,也比这样干着捣磨要容易,鱼肉烂就烂了,反正是给鸡吃。

    家里柴火足够,他这样一想,干脆,把鱼干和地龙干蚯蚓干一起,泡在旧木盆里。

    泡发得一两个时辰,吃完晌午饭再蒸不迟,他把口袋扎好放回杂屋,拿了鞋底出来,坐在太阳底下一边纳一边等裴厌,心思转到蛋价上,不知道最近如何了。

    “鸡蛋——”

    裴厌拉长了声音吆喝。

    为了稳当些,今天驴车赶得慢,比平时多花了两刻钟才到镇上。

    天气好,街上小摊大多都在,沿街叫卖的人也有,不过比起春秋时候的菜蔬瓜果,要少了很多。

    这会子卖的,全是些干货,干菜干果都有,也有卖鲜果的,并不多,一个汉子挑了两筐梨,甚至还有卖橘子的,绿的黄的都有,那颜色很鲜亮,分外惹人注意,不过一问价钱,家境一般的人就歇了心思。

    他们这里靠北,橘子是用船从南边运来的,价钱比梨高多了。

    “鸡蛋咸鸭蛋——”

    裴厌牵着毛驴慢慢往前走,见街边挎着篮子的妇人有看向他的,脚步就慢下来,不过对方并没有出声,眼睛瞅着板车上的蛋筐,从旁边走过,连价钱都没问。

    于是他又往前走,吆喝了两声,径直朝同春酒馆走。

    快到街角时,一个老太太喊住了他,问鸡蛋多少钱。

    “七文一枚。”裴厌说道。

    老太太咂咂舌,直叹这价钱太高,直接摆摆手,转身进了院门。

    裴厌料到她应该不会买,这时节蛋价就这样,愿意买的人不多,除非大户富贵人家。

    而宁水镇大户多聚集在青鱼巷附近,那边有好几条巷子和大街,其中院落有大有小,即便小院落,住的也是小富之家,想把鸡蛋鸭蛋卖出去,还得去那边转转。

    他心里这么盘算,但还是先往酒馆去。

    到了之后,馆子里有客人吃酒吃饭,蒋厨子在灶上忙,腾不开身,还是酒馆老板和他夫郎到后门这边来看鸡蛋。

    裴厌认得这个年轻夫郎,头一回卖鸡蛋给酒馆,就是吴文君给结的账。至于老板张福,常常往镇上来,也是认识的。

    张福之前听厨子提过一句,说冬天好像也能送几个鸡蛋来,他那时没放在心上,不想这大冬天的,还真有鸡蛋,不由拿起一枚在手里看,问道:“裴家兄弟,你这鸡是怎么养的?这会子还下蛋。”

    裴厌笑着说:“弄了个屋子,夜里烧烧炕,屋里暖和起来就行。”

    “嗯。”张福把鸡蛋放下,跟他所想一样,于是又问了价钱。

    大冬天弄些鸡蛋,还要运到镇上,确实不容易,裴厌照着市价,手指捏在一起比了个“七”。

    不是他不愿意让价,这时候卖的就是这价钱,见张福犹豫,他开口道:“我知道价钱高,也没办法,为下这几个蛋,我夫郎日夜都操心操劳,时节不对,再精心伺候,母鸡也不是天天都下蛋,忙了一个多月,才攒下这点,这样,三十个送两个,张兄看如何?”

    酒馆最近生意不错,鸡蛋在冬天是个短缺稀罕的东西,要是没靠谱的交情,吃光了再想买可不容易。

    眼见有卖鸡蛋的,不买一些续上,确实有点说不过去。

    张福问道:“鸡蛋还剩多少?”

    吴文君想一下,说:“满打满算,也就二三十。”

    张福每天在前面算账招呼客人,客人点菜的时候虽然有伙计,但他也能听到,最近点肉点鸡蛋的人挺多。

    能来馆子里吃饭的人,手里多少有几个子儿,炒鸡蛋、鸡蛋面一类的东西都吃得起。

    他俩说完,对视一眼,吴文君看向裴厌,说:“三十个送三个,相当十个送一个。”

    既是老主顾,一直都和人家做生意,不让点利也不像样,裴厌没有多犹豫,点头道:“行,三个就三个,要多少?”

    来福酒楼那边之前是一百个鸡蛋多送十个,也就是十个多送一个,酒馆每回要的少,因此让利就没有酒楼那边多。

    一枚鸡蛋七文钱,两人商量了一下,张福说:“先来五十个。”

    “行,那就数五十五枚鸡蛋。”裴厌说着,把大蛋筐盖子打开:“张兄可以自行挑拣,要是有坏的烂的不愿要的,只管放在一旁。”

    吴文君把竹篮放在板车上,闻言应一声,就挑起鸡蛋。

    除了鸡粪沾到太多的,别的鸡蛋其实用不着挑拣,有缠着稻草的竹片格子隔开,鸡蛋一路运来,没几个撞坏的。

    鸡蛋数好以后,裴厌开口道:“还有咸鸭蛋,已经煮熟了,张兄可要看看?”

    张福说道:“鸭蛋店里还有,暂且不用。”

    “行。”裴厌点点头,没有多说什么。

    五十个鸡蛋很好算,一共三百五十文,张福给了三钱碎银,另外再数了五十个铜板。

    结清以后,知道酒馆里忙,裴厌没有再跟人客套,一拱手同张福道声别,就拉着毛驴往巷子外走。</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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