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云厚而压抑,灰蒙蒙一片,光线昏暗,早起便是这般,连时辰都不容易分辨。
北风呼啸,寒意从袖口、衣领之中钻进,渗入皮肉,蔓延至骨头缝儿里,冻得人直打哆嗦。
光秃秃的树枝没留下一片枯叶,被寒风刮得树枝乱颤。
眼见天越发厚重阴沉,待在热炕上,想做点针线却因屋里太暗无法,顾兰时只得将东西又放下。
裴厌从火盆中抽了一根细柴,点燃油灯放在炕桌上。
烛火轻摇,星星盯着火光,大眼睛亮亮的。
房门窗子紧闭,炕上热意叫人难以割舍,裴厌又坐在炕桌对面,用被子盖了腿脚。
顾兰时将针线篮子放在一旁,见星星乖乖坐在那里看灯,小脑瓜里不知道在想什么,他没有打搅,抬头看向裴厌,没忍住笑了下,提议道:“再数数?”
知道他在说什么,裴厌眉眼也有了一点笑意,他往炕尾那边挪挪,打开最里面的箱子,手伸进去,从最底下陆续掏出好几个鼓囊囊的钱袋。
钱袋一放在桌上,就发出磕碰的动静,惊动了星星,他呜一声,懒得站起来也懒得爬,往前挪几下小屁股,蹭着蹭着就到了桌子跟前。
顾兰时将儿子身后扭成一团的炕褥铺平,这才和裴厌一起动手,把几个钱袋都打开。
他笑着看看一眼钱袋里,说:“倒被子上,桌上容易滚落,声音也大。”
“好。”裴厌手里正好是一袋碎银子,拽着袋底悉数倾倒,星星看见白花花的银子,便从爹爹腿上爬过去,跟个小肉墩子一样,坐在裴厌前面挡着。
裴厌没有挪走儿子,又打开一个小钱袋,里头的碎银子少,为了和那一堆大的分开,他倒在了桌上。
顾兰时倒出一堆串好的铜板,二十来串的百文钱,也就是二两左右。
看见白花花的银子和银锭,他心中喜悦不已,拿了戥子一边称一边记数。
昨天数过一遍,两人其实都知道数目,就是想再过过手,掂掂这些银块银锭子。
见星星想捣乱,裴厌拣了一块五两的元宝锭塞进儿子手里。
银元宝完整好看,没有被铰过,星星也发现了不同之处,瞅一眼那堆碎银子,又看看自己手里的银元宝,咧嘴笑起来,小手紧紧捂着元宝,见大人在忙,没有要抢走的意思,他低头不断用小手扣挠银元宝。
碎银子抓一把放在戥子盘上,称了好几次,顾兰时抬头笑道:“一百三,够数。”
裴厌在他称完报数时也默默记着数,在心里相加,点头应道:“嗯。”
攒下的那八十两家底再没动过,今年卖蛇卖了三十两有余,取了三十两整放入,还有卖猪的二十几两,同样取了二十两整,拢共是一百三十两的大钱。
这一袋钱清清楚楚,两人目光又落在桌上那一堆碎银子上。
顾兰时抓了一把放入戥子盘,说:“这些应该有三十几两,再取二十两放进去,就有一百五十两了。”
“过年的话,十两多银子,再加上这些铜板,就是大鱼大肉吃着,都花不完。”
“后天不是还要往府城送一回鸡蛋,三百枚鸡蛋,好赖也有四两五钱。”
裴厌把大堆的银子归拢好,抱起星星让坐在自己怀里,没让乱爬乱动,认真听完顾兰时的话,点头赞同道:“嗯,那就放进去,一百五十两,我想了下,既然有钱,是时候盖新房了。”
“等明年开春地化冻了,找杨大师看看风水选好地方,就能开工动土了。”
顾兰时称好碎银子,倒在自己左腿旁,闻言抬脸:“明年盖?”
“嗯,一百五十两,盖座宅院绰绰有余。”裴厌笑着说,从儿子手里掏出被咬了几口的银元宝。
他拿了手帕擦干上头的口水,又道:“咱们搬出去后,新宅子肯定也得盖牲口棚,牛和毛驴挪到那边,这边后院就腾出来,还能再垒两个猪圈,多养两三头猪。”
“那粮屋和杂屋呢?”顾兰时将戥子放在腿上,眼睛似乎亮了起来。
裴厌眉眼柔和:“咱们住在哪儿,粮食肯定放在哪儿。”
顾兰时眉眼弯弯,琢磨了一下说:“大黑它们肯定也得跟去,只是这边还有菜地鸡鸭和猪。”
他皱眉道:“咱们就靠这些卖钱糊口,可不能失了差错。
后山这边很重要,不能轻易离人离狗。
裴厌笑着开口:“这边的东西屋子照样住人,刘哥周哥就住在这边,夜里有他俩在,大黑几个轮换着过来看家,白天人出去干活,狗肯定要有两只在这边守着。”
“再不行,那就再养两只狗,狗多防贼,肯定是不亏的。”
顾兰时仔细想了想,说:“那还是多养两只,等房子盖好,夜里咱俩不住这边了,人少,狗多两只才放心。”
裴厌点头:“行,等过了年,开春暖和了,我找找,挑两只好的狗崽买回来。”
“还养大狗?”顾兰时问道。
裴厌说:“嗯,大狗才有威慑。”
“汪!”星星突然出声,他知道狗是什么,奶声奶气冲对面的阿姆叫。
顾兰时和裴厌都笑了,不由伸手摸摸儿子脑瓜。
星星呜呜啊啊叫几声,小胖手拍拍,高兴地笑。
顾兰时把剩下的碎银子称完,一共是三十四两六钱,他取了称好的二十两放入大钱堆中,这下就是一百五十两整了。
星星不知道在傻乐什么,他俩因为赚到钱脸上带着笑容。
今年生意不错,各种吃喝用度都包住了,还能攒下这么多钱,又是让人欢喜的一年。
除了冬天鸡蛋赚大钱,其他时候也在赚,就是没这么多。再加上每个月都有各种吃用,他俩又很舍得,花销不算小呢。
柴火、米面还有菜蔬倒是不愁,但油盐酱醋每个月少不了要花钱买,还有香油、好茶叶、糕点之类的。
年猪到年底才杀,吃惯了肉和骨头,隔几天就得买一次,豆腐也是要花钱的,更别说裴厌的酒水和顾兰时的零嘴。
家里没有小孩衣裳,星星往后几年的衣服除了自家织的麻布以外,想给孩子穿好点,就得买布匹回来新做,哪儿哪儿都离不开钱。
因此除了卖猪钱和卖蛇钱以外,还有三十几两银子,日子已经很不错了,在小河村都能排得上前面。
他俩素来收敛,从来不在别人跟前显摆。
顾兰时把剩下的十四两六钱装入小钱袋,瞅一眼铜板堆,说:“铜板就不数了,对了,今年赶着二十八就给刘哥他俩发工钱?”
“二十八往后,家家都忙,不如叫他俩回家去,一年到头,都在这儿待着,也该回去,在家里做做活,带着家里人去赶赶年关大集,不然三十儿再回去,就赶不上了。”
今天都腊月二十,也没几天了。
裴厌点头道:“行。”
说完,他伸手从取了三串铜板,刘大鹅是一百八十文,他解开其中一串钱,数了二十枚铜板出来,再将绳头绑好。
周大良是一百五十文,他打开装着散铜板的钱袋,从中取了三十枚,和那二十文一起串好。
将工钱放好,他抬头问道:“今年还是给他俩带肉和糕点?”
乡下过年很少有给赏钱的,但年礼东西得给长工妈子带一些。
他俩今年照样杀猪早,前天就杀了年猪,已经卖出去大半扇猪肉和一些骨头,来买的人比去年还多。
顾兰时开口:“嗯,再给几根骨头,足够了。”
这几天有大集了,摆摊子卖糕点的很多,还便宜,给刘大鹅周大良一人带两包就行,自己吃也好过年待客也行。
而肉和骨头是最实惠的,这两样让他俩拿回去,谁都不会说他和裴厌苛待长工。
“去年刘哥一个人,给了五斤肉。”顾兰时边说边想,末了开口:“今年还是五斤吧,哪有比上年还少的,一人给五斤。”
“十斤肉,也不多。”
“嗯,不多。”裴厌点点头,刘大鹅和周大良干一年活,都挺尽心,五斤肉而已,算不上什么。
顾兰时抓一把碎银子在手里,等摸够玩够了才张开口袋装进去,只觉心满意足。
想起盖新房的事,他给茶碗里添了热茶,喝两口说:“明年盖,后年就能住进去了?”
裴厌说道:“嗯,应该能,咱们盖屋子,又不雕刻,肯定比那些大户人家快。”
顾兰时忍不住咧嘴笑出来:“泥墙青瓦,一年就盖好了,到后年上半年住进去,到时星星两岁半。”
裴厌顺着他的话去想,说:“院墙用土筑,屋墙用砖砌,更结实,盖房要用到的木料很多,今年攒下的那些还不够,得问木匠买些。”
因商量好了要盖新房,今年他空闲较多,春夏时没事就上山找木头,砍了拖回来晾晒,只是一个人到底力薄些,又要挣钱又要砍树,无法兼顾。
顾兰时掰着手指:“砖、瓦、木料,这得花不少钱。”
“盖房不就是要花钱。”裴厌笑了下,又开口:“新房的话,屋里除了火炕,墙也弄成火墙,烧起来更暖和。”
“好。”顾兰时忙不迭点头,他们盖的鸡屋就筑了火墙,炕烧热了,连墙壁摸上去都是热乎的,屋里更暖和些,比在西屋养鸡时下蛋更好。
聊着聊着就说远了,新宅子八字还没一撇,顾兰时就乐得不行,他一笑,星星也跟着傻乐。
他伸胳膊抱星星到自己怀里,亲一口儿子肉脸蛋:“星星以后住新房子,是不是?”
“是。”星星逮着最后一个字应声,顾兰时又笑起来。
裴厌也被儿子逗笑,听见外头风声越大,他下炕开窗缝看一眼,飘雪花了。
第246章
二十八一早,喂了牲口和家禽,鸡鸭圈清扫完后,刘大鹅和周大良听见裴厌喊,将扫粪的扫帚靠在鸡圈栅栏上,一边拍身上土屑灰尘,一边跺跺脚,抖掉鞋上的脏污,这才进院子。
一听提早两天放他们回去,两人脸上俱露出喜意,不约而同想到要是这会儿回去,晌午还能赶大集办年货,一年到头,很少有工夫能去赶集逛逛。
裴厌没有耽搁,直接给两人结了工钱,又指着灶房门口的竹篮,说:“拾掇好行李,记得这些年礼带回去,过年好生歇歇,十五过后再来。”
少干两天活也没扣工钱,竹篮里放着肉、骨头还有两包糕点,一捆干豇豆一小布袋笋片干,刘大鹅周大良感激不已,连忙进西屋卷铺盖打包袱。
铺盖卷起来,挨着炕角放好,等过了年还要来干活,也就十来天的工夫,不用带回去。
知道东家爱干净,两人扫了扫西屋,出来时门窗都关好,这才背着包袱提起竹篮,同裴厌道一声,欢天喜地回家去了。
刘家村,刘大鹅一回家,原本只有阵阵咳嗽声的院子里一下子变得热闹。
白芽儿在灶房忙,听见动静连忙出来,刘老娘和刘老爹还有小枣儿、二娃,正围着桌上竹篮里的东西看。
小枣儿是个黑瘦的小姑娘,七八岁的模样,二娃更小,和姐姐眉眼很像,同样都晒得黑,比起小枣儿,二娃年纪小,显得瘦弱些。
两个孩子都盯着肉和骨头咽口水,即便是生肉,在他俩眼中,也是无比馋人的,要不是大人在旁边,那直勾勾的眼神,恐怕都要上去啃一口。
刘大鹅站在桌旁,打开一包糕点,是很常见的白糕,中间有用五个红圆点出来的一朵花,只留在点心皮上,作妆点而已。
这种白糕年货大集上卖的很多,比平时还便宜,可对他们家来说,只有过年过节时才会买。
给老人孩子一人分了一块,刘大鹅满脸笑容看着女儿儿子吃白糕。
“甜。”小枣儿边吃边说,二娃有样学样,也跟着姐姐说白糕是甜的。</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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