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ter 22
孙月发信息来问虞浅耳环有没有找到时, 虞浅刚从监控室出来。
她给孙月回信息,说耳环已经找到了,是被打扫的工作人员捡到的, 打扫完整个楼层才送到大堂经理那里。
孙月回复说
我来接你啦, 现在已经在酒店外面啦
虽然信息里用了两个欢快的“啦”,虞浅坐进孙月车子里时, 还是觉得她这位助理小姑娘, 比平时看上去神色更加紧张,还有点没睡好的黑眼圈和眼袋。
但孙月不说, 虞浅也不是个擅长主动询问的人。
到公司里,虞浅和孙月遇见了程骁南。
估计是沈深说了她看到监控的事, 程骁南看见虞浅的第一反应, 是有些不自然地偏头摸了下鼻尖,然后才打招呼。
虞浅和往常一样不咸不淡地叫了声“程总”。
程骁南也不计较她称呼上的冷淡, 笑着说今天天气不错,才扭头和孙月要一份合同。
“啊合同, 哦,我去拿。”
孙月去办公室拿,出来时也心不在焉,合同书掉在地上。
程骁南帮忙捡起来, 忽然开口“我们这份单子总价这么便宜”
那是一份和安谷团队的合作书附录, 之前的场地费用都已经结算过了, 但人工和餐食有一些是后来更改的,需要走一份新的合约书和报销凭证。
孙月错把21490填写成了2149,连大写写的都是贰仟壹佰肆拾玖圆。
算一算,差了将近2万块。
倒是没什么大事,毕竟还没寄给安谷他们过目。
程骁南也是随口一问, 没想到孙月突然就哭了,眼泪吧嗒吧嗒砸在瓷砖地板上。
虞浅听见程骁南“哎”了一声,然后拧了些眉心,挺糟心也挺无辜地转头用口型问她我也没说什么吧
虞浅早看出孙月今天情绪不对,把外套脱下来盖在孙月头上,拉着她手腕往会议室走,同时对程骁南说“借你会议室一用。”
“用呗。”
程骁南跟在俩姑娘身后,撇了撇嘴,心说,姐姐对助理可比对他态度好多了,要不他也“嘤”一下得了,感觉能省不少事儿
会议室里开了一扇窗,秋风从窗口吹进来,浮动着虞浅额前的发丝。
孙月眼睛通红哽咽着,坦白自己这两天是有些魂不守舍。
新搬来孙月家同一栋楼的邻居是孙月初中高中六年的同学,这件事让她极为不安。
孙月上学时是个胖女孩,自己觉得自己长相和性格都很一般,不如班上那些女孩子明艳,也不如班上的女孩们性格开朗。
甚至很多话题人家聊得正热闹,她过去试探着说一句,满是热闹的氛围顿时变得鸦雀无声,她只能干笑着说,你们聊,我、我去上厕所。
为了能拥有“朋友”,她每天都在刻意讨好同学们。
下课帮大家跑腿去买吃的,晚自习前一个人去校门口给大家拿外卖,运动会去报没人选的铅球铁饼
即便这样,仍然得不到大家的喜爱。
班级里丢了东西时,那些总是指使她买东西的“朋友”居然说,会不会是孙月拿的啊,她不是负责每天最后给教室锁门么
那段日子太糟糕了,好不容易脱离那样的环境,孙月不想见到以前的同学,这些年的同学聚会她一次都没去过。
经历过一次就够了,不会再想和他们有任何交集的。
其实那位同学孙月也只是远远见了一面,听门卫大叔说是新搬来的,就住在她那栋楼的顶层。
这两天孙月都在失眠,尤其是昨晚,一整夜的梦境几乎带她梦回校园。
孙月抹着眼泪,鼻音很重地连连道歉“对不起程总,是我的工作疏忽,我愿意受罚,对不起”
程骁南拎了盒纸巾递过去“没什么对不起的,我看你挺幸运的,正好撞见我,东西还没正式寄过去就发现错误了,又不是没有补救机会,别哭了。”
其实程骁南应该也知道,工作失误才不是这姑娘哭的真实原因,但他身为男性领导,不好说更多,只能抬眸看了眼虞浅,算是求救。
孙月边擤鼻涕万念俱灰地嘟囔“永远也不会好了,我的人生不会好了”
虞浅指尖敲了两下桌子“会好。”
“你没经历过,你不懂的。”孙月摇头,眼泪扑簌簌往下落。
但虞浅说“没经历过你那种程度的,有更惨的,你要听听吗”
孙月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傻愣愣地看向虞浅“啊”
在她看来,虞浅长得那么美,又是业界前辈,有钱有颜,一定是众星捧月的存在。
虞浅对于安慰人这件事,其实还没有程骁南在行。
她是挺喜欢孙月这个小助理的,上个月她经期,孙月特地在休息日送来了一堆暖宝贴和红糖姜茶,告诉她一定要多休息。
虞浅不喜欢提起往事,但如果能用往事安慰到正在绝望哭泣的同伴,她也愿意讲一讲。
她的故事很复杂,讲出来却也不难。
要从高中时说起。
有那么几年,曲莉雯本来一直都担心她长大,因为很多小时候漂亮的童模,长大后反而没有那么惊艳,但虞浅一直都漂亮,甚至比小时候更漂亮。
这件事让曲莉雯十分开心,在她临近成人的几年,疯狂接广告给她。
那时候虞浅身上有两个大品牌的代言,也有不少其他工作。
她在学校的时间很少,也难有朋友。
也是偶然有一次回学校,她发现自己的同桌变成了班里成绩很好的一个女孩,那个女孩有点内向,文文静静,但对虞浅还算很友善,会把自己的笔记借给虞浅,说里面有老师讲的重点。
虞浅说自己不用高考,那女孩就瞪大眼睛,满脸羡慕“我的天呐,那你也太幸福了吧”
因为同桌的关系,虞浅慢慢和她熟悉起来。
在某个周末,虞浅第一次邀请她的这位新朋友来自己家里玩。
当时虞浅书桌上有一盒品牌方的化妆品套装,等女孩走后,虞浅才发现套装里的口红不见了。
去学校时虞浅并没多想,只和那个女孩说
那个口红是品牌方借给他们做道具的,属于她的试用品还没到,到了她可以送给女孩几支,当做礼物。但道具需要先还回去的。
女孩一开始不想承认,涨红着脸沉默了半天,下午时才小声和虞浅道歉,说自己确实拿了,把口红从书包里翻出来还给了虞浅。
本来是两个女孩子的私事,没想到后座的男生听见了,嚷嚷着说,哎呦,原来你还偷东西啊
后来虞浅有工作,很长一段时间都没回学校上课。
等学校找到曲莉雯时,虞浅的同桌已经被霸凌了很久。
班上有人丢了钱,有人说一定是那个女孩拿的,说她以前就偷过虞浅的东西。
这件事慢慢传开,女孩每天被叫小偷、被孤立,有时候走在班级里,会被突然绊倒。
后来情况越演越烈,甚至有人往她带的午饭里放蟑螂。
在学校老师的要求下,曲莉雯带着虞浅回到学校一趟。
在班主任的办公室里,虞浅同桌的爸妈一口咬定,说虞浅不该带化妆品去学校,口红是她送给自己孩子的,她应该出面澄清。
那个女孩不敢说自己去过虞浅家,也不敢说自己偷过东西,和爸妈说口红是虞浅带到学校送给她的。
虞浅那天站在办公室里,看向自己的同桌
女孩瘦了很多,眼睛哭得高高肿起来,胳膊上还有一道不知道怎么弄的伤疤,她怯懦地避开虞浅的目光,躲在家长身后。
女孩的妈妈发疯一样喊着“都是因为你,我女儿被误会,她现在每天过着什么样的生活你知道么要不是有人把死老鼠装在盒子里放在家门口,我都不知道我的女儿发生了什么”
那对夫妻言辞激烈,指着她的鼻子说“你就是校园暴力的罪魁祸首”
后来学校领导同曲莉雯商量,高三其实大部分时间都在复习高一高二的知识,做模拟试题,如果虞浅不准备高考,其实可以不用经受这么大压力呆在学校。
虞浅知道,学校是在很委婉地劝退她。
在这件事上,曲莉雯尊重了虞浅的意思,没有让她直接退学,而是给她办理了转学。
收拾东西离开那天,虞浅发现自己的书包里多了一张纸,上面有人用娟秀的字体写着虞浅对不起。
到了新学校,新同学对这位美丽的、不常在学校的转校生产生了好奇。
在大家的好奇心下,那些过去的传闻开始变质。
虞浅成了污蔑同学偷东西、引导同学校园霸凌的恶人。
后面的一段日子里,她也体会到了什么叫校园霸凌。
讲到关于她自己身上发生的事情,虞浅都略过细节,只说“那段时间确实不怎么开心,也觉得没什么好起来的希望了,但时间一久,就觉得都过去了。”
两个姑娘聊天时,程骁南就坐在一旁。
他有些走神,想起前些天和彼得的对话。
秀场结束的隔天,彼得出国前,程骁南和彼得一起吃了早餐。
他问彼得,虞浅在国外这些年,过得是否开心。
问完又笑了笑,说不用回答了。
不问也知道,虞浅总是最坚强的那个,无论面对什么。
她不开心也不会同别人说。
彼得宿醉的后遗症未消,还头疼着,喝了两口醒酒汤,但目光一直在打量程骁南,似乎在判断他是否可靠。
放下醒酒汤的白瓷碗,彼得发问“你觉得虞浅和她妈妈关系怎么样”
所有人都觉得,虞浅一定是怨恨她妈妈的。
曲莉雯作为母亲确实是极其自私的,这点程骁南不否认,为了自己想要的物质生活一直利用女儿赚钱,虞浅和她的关系很难亲密起来。
但程骁南始终记得,虞浅说她小时候和曲莉雯打车去拍摄广告的地方,拍完广告在街上打不到车子,只能站在太阳底下等着。
那时候虞浅5岁,和曲莉雯说自己口渴。
那会儿矿泉水还未盛行,不是到处都能买到的,附近也没有商店。
最后曲莉雯拿着虞浅的空水壶进了一家陌生的五金店面,问人家店主“您好,您这儿有凉开水么我女儿口渴,可不可以卖给我们一杯。”
程骁南和彼得说“她应该很爱她的母亲,但爱与爱表达的方式,并不相同。”
也许是听了他的答案,彼得才下定决心给程骁南讲了一件关于虞浅的事情
所有人都觉得虞浅恨曲莉雯,但其实没有,曲莉雯去世那段时间,虞浅没有在人前哭过,却变得更加沉默。
有那么一阵子,虞浅失眠严重,在彼得的劝说下去看了医生。
医院建议她去看看心理医生,心理医生出报告时,是彼得帮虞浅取的。
取报告单那天虞浅在工作。
彼得去找她时,她才刚休息,还带着拍摄的妆容。
彼得忧心忡忡地和虞浅说“虞浅,我说你真得调整一下心情了,医生说你搞不好有抑郁倾向啊”
虞浅靠在墙边点了一支烟,叼着烟把诊断报告打开,看了一会儿,然后用打火机把报告也点燃了。
她举着冒着黑烟的报告纸,说“诊断错了。”
彼得和程骁南说“你问我她是否开心,我只能说,她足够坚强。”
秋风吹过会议室窗外的二球悬铃木,投影在办公桌上的宽大叶片晃动着。
孙月已经没再哭了,红着鼻头和眼睛,去抱虞浅,说感谢虞浅愿意陪她聊天,也说自己一定会像虞浅一样坚强起来的。
程骁南看着虞浅平静的脸,忽然觉得,如果虞浅也能像孙月一样,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哭出来就好了。
虞浅倒是没想到孙月这么夸张,哭完了发泄完情绪,像获得新生一样,拉着她和程骁南一起说要请他们吃饭。
孙月挑了个不算便宜的饭馆,但最后饭钱是程骁南结的,孙月有点不好意思,程骁南就说,到时候从你工资里扣,今儿一天没干活了,我记着呢。
孙月一脸惊悚地确认“程总,只扣一天,对吧”
“也许是扣一个月。”
程骁南冲着虞浅的方向扬了扬下颌,“但你能把虞浅安全送回酒店,一天我都不扣。”
孙月得了命令,把虞浅送到酒店,还送回了房间。
她站在虞浅房间门口,拍着胸脯说“太好了,不用扣工资了。”
虞浅看着孙月,没说什么。
这顿饭的饭钱,到底还是程骁南支付的,而孙月这个傻姑娘还没反应过来。
这种“算计”,虞浅以前没少经历。
洗过澡后,虞浅发现手机里有未读信息,是程骁南发来的
别误会,晚饭主要是请你。
她有什么好误会的
虞浅皱了皱眉,给程骁南回了信息,说没这个必要,可以从她工资里扣。
程骁南直接拨了语音过来,听声音可能已经到家了,像是懒洋洋躺在沙发里按了免提的感觉。
他说,跟我这么客气呢
虞浅问“为什么不需要客气”
“你可能不记得了,”
程骁南笑着的声音从手机里传出来,伴着夜色流淌进耳蜗,“我以前就对你这么好,虽然这么多年没见了,但我没变过。”
这样的话虞浅有些不愿招架,总觉得该说点什么打断程骁南。
电话里的人还在说“其实应该我送你回酒店的,但我还有点其他的事情,挺麻烦的,就差孙月送了,下次再这么晚,还是我送”
这种感觉太熟悉了,太像从前。
虞浅没意识到自己在刻意回避,只是突然开口,生硬地打断他“不用了。”
这句话说完,程骁南蓦地沉默了。
电话里只剩一片安静。
虞浅以为程骁南会挂断电话,但他只是停顿一会儿,忽然笑了“怎么不让我送你是怕你那层楼的貔貅咬我么”</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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