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一出, 只见那佩湘明显一僵。
拂清却笑了笑,道, “是吗那看来辛苦的是殿下身边的宦官们才是啊。”
说着余光又瞥向了佩湘,佩湘面上阵红阵白,半晌,只屈膝道了声, “奴婢汗颜。”
萧钧并未理会, 拂清也不打算再说什么,好在恰在此时, 刚出锅的晚膳送了过来, 丫鬟们见了, 赶紧齐齐上前摆好, 好缓解室中尴尬。
佩湘也只得硬起头皮, 对二人道, “晚膳已经备好,请王爷与侧妃就座吧。”
萧钧这才嗯了一声,由榻上起了身,又看了看拂清, 方朝饭桌走了过去。
拂清跟在他后面, 二人入了座, 又有丫鬟端着小巧的铜盆与巾帕,上前伺候着净了手, 一切准备完毕, 便该开吃了。
拂清扫了一眼桌上菜式, 表现的兴致勃勃,当即就尝了起来,又特意伸手给萧钧舀了勺杏仁豆腐,道,“这个是我最爱吃的,王爷快尝尝,看看您可喜欢”
这可是生平第一次她主动为他夹菜,萧钧有些受宠若惊,道了声好,便要端起碗来,哪知却在此时,又听一旁有人开口阻道,“不可。侧妃,王爷用膳有专人布菜,您不可随意给王爷夹菜的。”
二人皆是一顿,寻声望去,见说话的还是那个佩湘。
萧钧面色已有些微沉,拂清却做错愕状,惊讶道,“是吗那我还不能给王爷夹菜了”
因为有礼制可依,佩湘十分理直气壮的点头道,“是的侧妃,这不合规矩。”
说着又朝一旁看了看,就见有一年轻的小太监走上了前来,手持长长的银筷,主动道,“奴才为王爷侍膳。”
拂清今次没有说话,故意看向萧钧,露出目中不满。
萧钧也没了好脸色,抬了抬手,朝众人发话道,“都退下吧,本王同侧妃用膳即可,不必伺候。”
众人一顿,只得应是,佩湘却似乎略有迟疑。
只无奈萧钧已经敛起了俊眉,她见状心间一颤,只得跟着众人乖乖退了下去。
房中清净了,萧钧脸色终于缓和,却也没记着吃饭,而是问拂清,“你有什么主意,只管说来。”
拂清也已经换了神色,弯唇笑了笑,道,“王爷还真是好肚量,皇后的人,你就如此放心的留在府中”
却见他也一笑,道,“我若不留下她,往后指不定还有多少人要来。”
皇后打着关心他的幌子往他府里安插人,他岂会看不穿
拂清点了点头,“说的也是,聪明如王爷,自然不需我提醒,不过,说实话,我瞧这女的不顺眼,王爷可否把她弄走”
闻言,萧钧勾起唇角,笑了笑。
他就知道,她方才又是夸他好看,又是故意给他夹菜,一定是打了别的主意,绝不会平白关心他的。
他暗暗叹了口气,道,“你坑都挖好了,我若不作为,岂不浪费”
哦这就是应下来的意思了
拂清眼珠一转,又道,“那就好,不过最好再等两天,现在弄出去,还有点儿早。”
萧钧点头,“可以。”
说着又看了看桌上的菜式,对她道,“快吃吧,现在天冷,再不吃菜都凉了,听说都是你点的,更应该多吃一些才是。”
语罢端起碗来,终于把她舀的那勺杏仁豆腐吃进了口中。
唔,香滑适口,的确很不错。
他其实一向不爱吃这些甜腻的菜式,不过知道她喜欢,才特意从百福楼找了厨子,不过现在甫一尝试,竟也觉得不错。
大概,这就是传说中的爱屋及乌吧。
而一旁,拂清原本还想说些什么,但见他一副陶醉状,竟也不禁饿了起来,一时顾不得开口,跟着吃了起来。
二人头一回一起吃饭,并不着急,待慢慢悠悠的将晚饭吃完,窗外,天已经黑了透底。
这个时节,外头已是天寒地冻,加之又是二人“大喜”之日,无论如何也不能出去散步消食了,只得就此在房中待着。
丫鬟们进来收拾了碗筷,又出去了。
没过多久,小翠壮着胆子进来请示,“侧,侧妃,热水已经备好,您可要沐浴”
今日好好见识了一番王府规矩,小丫头连话也不敢随便说了。
沐浴
这件事着实有些敏感,拂清心间微微一顿,看向萧钧,试着道,“王爷可要沐浴”
萧钧却道,“我来之前在前院洗过了,你自便就好。”
语声听起来自然,其实心间也有些不太自在。
而一旁,小翠还在等着她的回答,拂清想了想,竟然真的进了净房。
一阵水声响起,叫房中等待的人不由得心间微动。
然而并没过多久,却听门吱呀一声响,他抬眼看去,见是她洗好,又穿了衣裳出来,一身藕色的寝衣,鬓发微湿,脸色微红,身上似乎还传来似有若无的暗香
萧钧一怔,一时间竟忘了挪开视线。
这样的她,是自己从未见过的模样,仅用“美”字,都不足以形容。
许久,他才想起来开口,道,“你洗好了”
语声温柔,还带着一丝暗哑。
哪知她还未答,门外却先响起丫鬟的声音,道,“今日大喜,还请王爷与侧妃早些就寝。”
而一旁,正在铺床的小翠也赶紧加快了手上动作,待弄好,也赶紧道,“床寝已经备好,奴婢告退。”
急急忙忙的退出了房中。
而后 ,房中便只剩了两人。
红烛高燃,摇曳出一室红晕,无端的增添了几分旖旎味道。
而立在此中的她,更显得动人。
萧钧喉头滚了滚,还想再说些什么,哪知还未张口,却见她一下冷了神色。
他一怔,眼看着她移动脚步,绕过他身边,去了榻边,而后却冷下了声来,问道,“人都走尽了,王爷还不回去吗”
他终于从些幻想中回了神,顿了顿,道,“今晚是你我大喜之日,你要我去哪里”
哪知说时迟那时快,他话音才落,却见一道寒芒闪现,顷刻之间,竟有一柄薄剑自她手中而出,直直的指向了自己。
该来的终于来了。
这一刻,他心里竟然踏实了下来。
他目光微眯,却未躲避,淡淡笑了一下,道,“这是要做什么”
她却冷笑一下,道,“王爷该是个有分寸的人,我都陪你做了半天戏了,你还不知足吗”
他哦了一声,却反问道,“究竟是谁陪谁做戏”
眸中笑意却更盛了。
拂清见状一噎,的确,若是凭良心来说,今晚仿佛的确是她的戏多一些
然稍顿之后,她却又哼道,“无论如何,造成今日局面,你的责任最大,我早说过请你离我远点,你却不听,眼看事情就到了今天这个地步。”
他微微吸了口气,点头道,“我不否认,的确是我的疏忽连累了你,不过,其实我原以为你会走的,没想到你到底还是来了。”
她不买账,冷笑一声道,“我来也好不来也罢,都是我的自由,但并不代表
我真的会做什么劳什子侧妃,所以王爷还是死了这条心吧。”
他此时还不走,还以那种眼神来看自己,不会真的以为她会陪他睡吧
为了趁早绝了他的念想,她才有此一招,以此来警告他。
哪知他却并不畏惧,伸手两指,硬是将她的剑锋别开,而后,才咳了咳,道,“所以你今日故意做出这些样子,是打算早日脱离与我,是吗”
其实他早已料到她会有此言,但当真的听见她说出,心间还是难免一刺。
但无论如何,话还是要说清为好。
他其实能猜到,狡猾如她,今日却故意触犯禁忌,行止张扬,不过就是想要引起府中众人非议罢了。
而见他说中,拂清也并不再掩饰,凉凉笑了笑,道,“我一个半出家的人,自小长在红尘之外,从不贪慕什么荣华富贵,也并不在乎什么正妃侧妃,这些事,王爷早该知道的。”
闻此言,萧钧心间不由得暗叹一声。
的确,他都知道,也正因为知道,才会如此苦恼
但无论如何,她终于来到了他的身边,现在如何留住她才最要紧。
他遂摒弃那些苦恼,一本正经的道,“我知道你并不在乎虚荣,可你一定也知道,与晏府相比,宁王府对你反而更自由。”
这话一出,终于见她稍顿。
拂清的确明白,在晏家还得时不时得做做样子给晏楚及老太太瞧,但这宁王府里只有他,他早已知道自己是什么样的人,就如当下一样,哪里还需要什么伪装
又听他进一步道,“而且,以你现在的身份,不是更容易接近萧怡蓉吗”
现在的身份
拂清笑了一下。
没错,她现在是他的侧妃,还与那毒妇沾着亲呢。
可如此一来,他此时却更加可疑了。
她杏眼微眯,道,“可从此以后,我身上打了王爷的名号,我所行之事,皆与你有关,若有朝一日我杀了萧怡容,你就真的不怕被连累”
他面上不见半分犹豫,只道,“没什么好怕,只要你能达成所愿,了却心间牵绊,我愿意。”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不再是那个陌生的,高高在上的皇长子,她每回问他,他都是这般回答,似乎她同卫离一样,都成了对他很要紧的人
她心间忽然升起警惕,有种不太好的预感,顿了顿,又开口道,“我只想报仇,除此之外没有别的打算,咱们萍水相逢,王爷愿意帮我 ,我十分感激,也尽量做到不连累你,待哪日时机成熟,咱们之间便两清了。”
这是她的底线,是知道他值得信任,才肯让他知晓,毕竟说清楚也好,有个界限,日后二人相处起来,也能轻松一些。
然而这些信任,落进他的耳朵里,却直教他心间又是一刺。
两清,放妾书
怪道她再不痛快,也没溜走,依然来了,原来还未开始,她就已经想好结束与离开的时候了
心间发沉,但他并没有表现出来,只是看了看她,淡淡道,“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吧,不过今晚,我必须宿在这里。”
“什么”
这叫面前的姑娘一愣,手中薄剑眼看要再度举起。
他看在眼中,现出了微弱笑意,道,“不要着急,你若不愿,我又怎么会强迫你但须知如今是你进门的头一晚,至关重要,不要看现在只有我们,房门外不知有多少人在关注。王府的长史司专门负责记录我的一言一行,我今后几时入你的房,几时出门,都会有记载。所以如果不想因此事引人注目惊动别人,我今夜只能待在这里。”
说着,他环顾房中,又道,“我睡榻,你睡床,就这样吧。”
语毕便径直去了外间。
拂清立在原地,不禁有些意外,她从前虽听说过王府里有长史司,却不知是竟是这样的用途。
一言一行皆要被记载,想来,他也挺累吧
然谁料才在心间对他起了些同情,却见已经踏去外间的他又转身回来了。
她一顿,再度戒备起来,问道,“又要做什么”
他却只是道,“忘了拿被子。”
然后就径直来了她所在的拔步床前。
只是当红红的锦被入了眼,他又忽的想起一事,一时间又顿住了。
稍想一下,他转身去寻了把匕首,复又回到了床前。
她再度升起警觉,道,“你要干什么”
他却并未急着答话,兀自挽了挽衣袖,露出一截小臂,而后拿匕首轻轻一划,顷刻之间便有血珠冒了出来。
这叫她彻底一愣,更加不明所以,却见他又从床头取了块浅色的帕子,在伤处捂了一会儿,那帕子就被染成了红色。
他又随手丢在了床上,同她道,“好了,明早自会有人来看。”
拂清脑间轰响一声,终于明白了他的用意。
眼见他依然淡然的整理衣袖,不知为何,她心间竟然升起些微妙的复杂感。
顿了顿,她挑眉笑道,“王爷懂得很真多呢。”
他竟然毫不谦虚的应了下来,道,“我毕竟是王爷。”
而后再不多说,从床上收拾了一条被子,依旧去了外间。
余下拂清立在床前,微微怔愣了一下,终于收起了剑,而后也躺了下去。
下弦月西移,夜色渐深。
或许因为突然换了地方,平素从不失眠的拂清,今夜竟失了睡意。
从今日起,他们两人竟会如此被“拴”在了一起
其实萧钧方才说得不错,这几日她也早已想通,入了宁王府,找那个毒妇萧怡容报仇的机会的确比从前大了许多,可当那帕子上的血腥味传到鼻尖,他方才划臂取血的情景再度涌到眼前,她还是难以平复心间的别扭
越想越别扭,辗转反侧了一阵,她终于忍不住,起身落地,打算去找他。
既然心里无论如何都不爽,干脆还是打一架算了。
哪知待来到外间才发现,他竟已经睡着了。
那双好看的眼眸被眼睫覆住,室中昏黄的光线中,她甚至能看见,他的睫毛原来很长。
还有,那皙长的身体将那张榻占了个满满,似乎还有些伸不开腿,微微蜷在被中。
看起来,竟有些可怜
她一下无言,就如此看了他半晌,最终还是回到了拔步床上。
寒冷的夜,万籁俱寂。
床帐之外,还睡着另一个人。
习武之人,听力是何其敏锐,纵使隔着一道门,他的呼吸声还是传到了耳边。
均匀,绵长,犹如他的睡颜,透着一股无辜的平静。
她睁眼望着空荡荡的帐顶,许久,也终于闭上了眼睛,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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