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旦闭上眼, 其他感官就变得敏锐起来。
黑暗中，玛格丽特听见“大主教”平稳的呼吸声, 身后几位夫人小姐的娇笑, 左侧一个男人喊侍从的声音, 酒杯与餐具之间的碰撞。
她还闻到淡淡的圣香, 是每次她去神殿听祷告时会闻到的味道。
以前这圣香对她来说什么也不是，就像神殿和大主教一样，是高高在上遥不可及的存在，现在却能叫她心跳加速，紧张无比。
玛格丽特忽然想起, 那日她被“塞拉斯”牵着逃跑, 后来被送到神殿分殿休息时，闻到的也是这股清淡特殊的香味。
不知过了多久, 鼻端下的香味似乎浓烈了些许。
一股温热覆盖在她冰凉的手背上“为什么不可以。”
玛格丽特的眼皮抖了一下, 小心翼翼睁开眼，从睫毛下偷看。
她看见“大主教”脸上的笑容，透着无比的自信和欣赏“圣女是神唯二的代言人之一, 只要你能说服伊修达尔，你们可以代表神处理神殿的任何事务。”
这其中自然包括允许平民进入神殿核心权力这一点。
当然, 这件事做起来一定会很艰难, 耗时会无比漫长，要进行这项改革的人会遇到远超过想象的阻碍, 就算那人是圣女或者大主教也一样。
但是, 在这种时刻, 容羽心道，他为什么要跟面前的小姑娘说这些呢
她能有这种想法，已经胜过许多人了。
她还这么年轻，这么有活力。在神的庇护下，她能有许多时间去学习、去掌握那些她想达到目的所必要掌握的手段。
想到这里，容羽的神情更温和了，目光可以称得上温柔似水“你会遇到很多困难，但我想，主教大人会帮助你的。”
玛格丽特一下笑开了“真的吗主教大人果然是个好人”
真正的主教大人“”
虽然他暂时被光明神“征用”了身体，但外界的一切他还是能感知到的。
自然先前发生的一切，他都看在眼里，听在耳中。
撇开胆大包天胆敢挑战神威的菲尔顿不提，伊修达尔万万没想到，被神如此偏爱的玛格丽特居然胆子也很大。
想让平民也能进入神殿和那些贵族争夺利益
光是想想，当了十年大主教的伊修达尔就头皮发麻。
最让他无奈的是，全知全能的光明神非但没有阻止的意思，似乎还很鼓励。
于是舞会剩下来的轨迹就彻底跑偏了。
玛格丽特和伊修达尔，他们两一个在外一个在内，听光明神给他们讲解教义中“众人平等”的真意。
原来一个人在死后，无论他是贵族还是平民都会前往另一个世界。在其他世界，死人会失去记忆获得新生，成为他们自己都难以想象的另一个人。
既然生命循环不断，人生不停重来，他们这些人在永恒的神明眼中，自然平等现在你是王公贵族，等到死后前往另一个人，说不定就会变成乞丐。在这个世界你是乞丐，在另一个世界你说不定就会成为富可敌国的大贵族。
既然如此，为什么要按照教义，好好度过这个世界呢自然是为下一个世界的旅途做准备。
每一个人的言行举止都会被记录在“光明圣书”上，当他们的下一世开始启动时，他们的出生背景家庭环境都能会和这些记录挂钩。越是贴合光明教义的度过这一生，在另一个世界就会获得更好的开端。
对容羽来说，最后一点当然是骗人的。
他会说这么多，重点不在转世轮回和积善行德的关系，而是“这个世界之外另有其他世界”。
纵使玛格丽特和伊修达尔现在听不懂没关系，全部注意力都在积善行德上也无妨，只需要将这个观点潜移默化地植入他们的潜意识，植入更多人的意识，这些种子终有一天会生出参天大树。
就像在上一个世界中，寂灭剑宗的立宗原旨一样。
之所以要附身伊修达尔邀请玛格丽特作舞伴，之所以允许塞拉斯参加这个舞会方便他接触玛格丽特，之所以想办法启发玛格丽特对平民进入神殿想法这一切的一切，都是为这一刻服务。
通过玛格丽特和伊修达尔将“此世有限，轮回永痕”编入光明教典，再将其推广开才是容羽真正的目的。
也是他在这个世界的真正目的。
至于让玛格丽特感觉希望，获得幸福已经是附带产物了。
当然，能让一个原本悲苦一生的人重新获得希望，这种感觉也不坏。只是这已不是最终目的。
光明圣会的这一夜，不但是玛格丽特整个人生的转折点，同样深深震撼到了身为光明大主教的伊修达尔。
什么轮回，什么死后前往另一个世界，在此之前，他连想都没想过，更遑论产生具体概念。偏偏这些理论、这些概念还不是出自别人之口，正是由全知全能、伟力无限的光明神亲口说出
伊修达尔恍惚了，感觉整个世界都在自己面前颠覆。
这种颠覆的后遗症持续挺久。光明圣会结束后的连续一星期，伊修达尔都把自己关在祈祷堂内不见外人。
一周后，他从祈祷堂走出，派人去打听玛格丽特沃克的近况。
当他得知小姑娘回家后的第三天就前往贫民窟，给那些贫民送食物，对光明神忠心耿耿了二十年的大主教居然有一种输了的感觉。
是啊，既然众生平等，那他何必还要在拘泥于身份
应该更加尽心尽力传播光明教义才是。
伊修达尔沉思片刻，命令候在一旁的侍从“让总管嬷嬷准备三车面包，分批悄悄送去贫民窟。”
现在圣女之位空悬，他还不能做得太过火，免得激起贵族们的大面积反扑。
待到新任圣女到位，那时候与他配合，两个人一起就能真正展开行动。
应当让更多的人沐浴神恩，纵使那些人是平民。
以前的自己视野还是太狭窄了。
伊修达尔安排去做这些事的人都是他的心腹，所以光明神殿开始直接接触平民信徒的事并未传播开。
光明圣会那晚的经历让他将玛格丽特划为自己人，在之后两个月的时间里，伊修达尔经常悄悄叫来玛格丽特，向她询问贫民窟里的情况，偶尔还会戴上兜帽和玛格丽特一起亲自分发食物和布料。
人都是非常现实的动物，挣扎在温饱线上的人更是如此。
伊修达尔此举让不少原本只是表面信仰的平民，变成了真正的信徒。而有赖于教典中新写入的内容，这些真正的信徒开始发自内心地约束自己行为，让原本混乱的地带渐渐变得有序起来。
两个月的时间一晃而过，第三轮圣女选拔悄然到来。
此时气温已转暖，植物发出新芽，城中许多地方冒出绿色在一个春暖花开，阳光普照的日子，第三轮选拔在光明神殿主殿前举行。
所有有资格参加的圣女候选人穿上样式统一的白色长裙，依次在主殿前排成一列纵队。她们的头发也被编成一致发型，插着长度一致的早春新叶。
十几位少女面朝主殿方向，背对广场上的人群，双手交握在胸前。
待会她们需要闭目祈祷，等待神降光明神会亲自选出他所需要的圣女。届时在所有在场贵族平民信徒的见证下，新任圣女便会在主教的洗礼下，披上圣袍，转身迎接信徒们的欢呼。
此时圣女候选人们尚未正式开始祈祷，但整个广场已经很安静。
坐在广场最前方，距离候选人最近的地方是帝国王室。包括当今国王，王后，诸多王子公主悉数在场。他们身后是王公贵族，再之后是中产富商，再远的地方才是平民信徒。
广场上是世俗信徒的位置，出席的神殿人员除了维持秩序的圣骑士们，其余都击中在主殿中。率领他们的，自然是所有人中地位最高的伊修达尔大主教。
伊修达尔看了看时间，正要宣布开始祷告，忽见一只手高高举起，同时一道女声打破了沉静“主教大人，我要举报。”
伊修达尔看向声音传出的位置“玛利亚沃克小姐，您要举报什么”
“我的妹妹，玛格丽特沃克虽然进入了第三轮选拔，但我认为她没资格成为圣女。因为她的母亲，正是前任圣女昆娜。”
玛利亚嗓音清脆响亮，在格外寂静的广场和主殿内都传出了很远的地方。
纵使是没有听清的人，在身边其他人的议论声中也明白了情况主殿内外的人群忽然一起炸开。
昆娜圣女可真是太有名了。
她曾因貌美心善为所有人喜爱，后来也因与人有染违背神恩遭所有人唾骂，最后被现任大主教亲手处以极刑。
原来已经死了十年的昆娜还有孩子
而且这个孩子还在今年参加了圣女选拔，甚至一路来到第三轮
一瞬间，所有人的目光像利箭般扎向十几道白色身影中的某一道。
“主教大人，昆娜犯下过大错。若是让昆娜的女儿继续参选，恐怕会触怒神明。”玛利亚单膝跪下，垂下头，“因此，纵使我是玛丽格特的姐姐，也必须说出这个秘密。”
此时已没多少人看她表演了，他们也不关心她到底是出于什么理由指控自己妹妹，所有人都在盯着昆娜的女儿瞧。
在这么多人的注视下，玛格丽特满脸通红，眼中涌出泪花。
但她的身体颤抖了片刻，就渐渐镇定下去。
她慢慢抬起头，迎接前后左右四面八方的打量，胸膛起伏，用颤抖却坚定的声音告诉所有人“没错，我的母亲的确是昆娜。”
众人再次哗然。
“但是”玛格丽特提高了嗓门，声音像风雨中的蛛丝，看似无助地在空中飘荡却意外坚韧，“但是，我不会为我的存在感到羞耻同样的，我也不认为我的生命是罪恶的教典中说众生平等。既然如此，我认为我有资格和其他人一起竞争圣女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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