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寂静无声的光明广场已像市场般沸腾,神殿内各个嬷嬷牧师和圣骑士长们同样议论纷纷。

    他们中大多数人批评玛格丽特沃克的胆大妄为,认为应当立刻革除对方的圣女候选人身份,并将其起来。

    少数人认为玛格丽特本人说的有理,不应该将她母亲的罪恶牵连到她身上。这一部分人大多身居高位,所以尽管人数较少,仍然和另一部分人争论得不相上下。

    正吵得激烈时,忽有人站出来喝止。

    众人纷纷抬头,想看看到底是谁敢命令在场这么多地位崇高的神殿人员。

    结果一看清发话人,那些不服气的人瞬间萎了

    原来是伊修达尔大主教。

    既然是大主教发话,没人敢不听从。

    无论是白发苍苍的牧师长,还是向来严谨认真的嬷嬷,亦或者是剑术高明的骑士长,纷纷按捺下来,抬头等待指示。

    伊修达尔环顾四周,将那些闪烁的眼神尽纳眼底,淡淡开口“第三轮选拔照常进行。”

    “主教大人”出身皇族偏支的牧师总长惊呼。

    伊修达尔面无表情看向他“有什么问题吗孰是孰非,自有来自神的定论。既然那女孩坚持要求神主亲自审判她,就如她所愿好了。”

    在伊修达尔充满威慑力的眼神下,牧师总长额头渗出细汗。但他还是强撑道“若是因此触怒了光明神”

    “你以为我主是何等存在”伊修达尔厉声打断。见对方脸色惨白,才缓和了口吻,“我主全知全能,这种事怎么可能会不知。你用这种狭隘的眼界去推断神的想法,才会真的引起神怒。”

    牧师总长这下真的面如白纸,失色的嘴唇蠕动几下,最终低下了头。

    很快,伊修达尔的指示便从神殿内部传到广场上,继而又在广场上的信徒间扩散。

    位于最前排的皇室众人是最先知晓的。其中国王还未发话,大王子菲尔顿便道“父王,这太荒谬了。罪人之女何德何能可登圣女之位。”

    向来跟菲尔顿唱反调的二王子立刻开口“皇兄此言差矣。正如沃克小姐本身说的那样,她既然要竞选圣女之位,那就应该由神自己决定。她毕竟是已经进入第三轮选拔的圣女候选人,大主教也赞成,我们这等普通信徒如何能质疑神使的决定。”

    菲尔顿狠狠瞪向这个胡搅蛮缠的弟弟,对方却不堪示弱地瞪了回来。

    两人身后的王公大臣纷纷站队说话。

    左边一直支持大王子的香槟伯爵说“罪人之女如何担当大任,更何况还不是普通罪人。”

    右边某位和二王子走得很近的公爵道“罪不及家人。当年昆娜受罚,也未论及其家族,现在昆娜的女儿也应当如此。”

    那边一位子爵又说“当年昆娜是被伊修达尔大主教亲自下令处死。大主教这些年怕不是一直对这件事无法释怀。”

    原本属于兄弟二人的争吵就这么逐渐扩散开,被波及到的贵族大臣越来越多,这些大臣彼此间的口舌交锋也越来越不客气。

    似乎被这些人感染,两位王子对视的火花也越来越旺盛。

    就在事情演变到无法收拾前,坐在中间的国王总算开口了。

    这个胡子头发皆花白的老人垂着眼皮,慢吞吞张开嘴“行了。他们神殿内部的事,你们瞎掺和什么。王子就要有王子的样子。”

    表面上是把兄弟二人都训斥了一顿,话里的意思却是站在二王子那边。

    周围的人听得明白,那些支持二王子的大臣包括二王子本人都松了口气。

    菲尔顿暗恨,脸色扭曲了好几遍,这才缓和了下来。

    国王既已发话,那些蠢蠢欲动的贵族们也只得先安分下去。而平民那边经过最开始的吵闹后,倒是最先安静下来的群体。

    原本嘈杂的巨型广场又渐渐恢复了起初的安静,只是这安静中又似乎酝酿着某种风暴。

    在牧师总长的一声命令下,十几位圣女候选人背对广场,面向圣殿,闭目祷告。

    唱诗班也在总长的示意下,开始齐声念起自古传下的祝祷词。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这十几名少女身上,而其中集中在玛格丽特沃克身上的那些较之之前,只增不减。

    大家都在观望着,观望着这位罪人之女最终的结局。

    神到底是会无视她,还是会直接降下神罚

    亦或者是,在万中之一的可能里,垂青于她

    祈祷声渐起,如涨潮时的海浪,很快便席卷了神殿内外。

    无论是牧师还是圣骑士,无论是贵族还是平民,但凡心中有一份敬畏的人都情不自禁一同祈祷。

    很快,整齐划一的祈祷声便吞没了天地间的其他声音。就连人们心中,都被涤荡,只剩那纯粹美好的祷词。

    玛格丽特背对众人,闭目祷告,交握的双手指节发白,嘴唇翕动的速度非常快。

    她不是不紧张。

    那些目光如芒在背,纵使知道光明神不会怪罪自己,玛格丽特还是难以抑制心中不安。只有快速默念那些熟稔于心的字词,才能缓解压在心头的压力。

    就在这时,她忽然感觉一股暖流从心口涌出,如溪流般向冰冷的四肢流去

    眼皮下不住滚动的眼珠忽然静止了。

    天地间的祈祷声也似乎为之一静。

    少女卷翘的睫毛微颤,缓缓睁开的眼睑下是晴空般的蓝眸。而在那蓝眸中,则是通天彻地自上而下的光柱。

    沐浴在光柱中的少女身形是那般纤细,几乎要淹没在白光里。

    可她毕竟没有被白光彻底吞噬,于是在光线变得更为柔和后,其他人的眼眶里便映出了她站在光芒中的身姿。

    那一瞬间,光柱破开云层从头顶斜照落下,万顷乌云中的天光只照亮一人。

    广场上的祈祷声变成了圣歌,缥缈轻盈,恍若从云端落下的光羽。这些光羽仿佛组成了一对翅膀,发着光,在白衣少女的背后打开。

    少女转身面朝整个广场。

    她的眼睛比秋日晴空更加蔚蓝,头发比九月麦穗更加金黄,怯弱和紧张在脸上消失,余下只剩一派庄严。

    在这一刹那,少女眼中倒映的不仅是白光、广场、万千的信众,而是整个世界。

    这神圣的一幕无论看多少次都震撼人心,更遑论在场有不少人都是头一次见这光景。

    所有有怨言和异心的人都在这圣光中闭上了嘴,因为此时此刻费再多口舌也无用

    沐浴在光柱中的人,不是别人,正是昆娜之女

    光明神居然真的选择了玛格丽特沃克

    当圣光逐渐收拢消散,人们才慢慢回过神。

    似乎过了很久,又好像只过了一瞬,寂静的广场外围陡然爆发出一阵欢呼声。这声音飞上云霄,又传进殿堂,感染了神殿里的人。平日里高高在上的牧师骑士们从神殿中走出,向新诞生的圣女送上祝福。

    在这内外交加的欣喜中,夹在中间的贵族们显得异常沉默。

    其实支持二王子的那部分王公贵族还是在欢喜的,只是先前为大王子菲尔顿说话的人在难堪罢了就在十多分钟前,他们都在用各式各样的借口说明昆娜之女不堪为圣女。

    结果,没想到最终结果还真就是她

    菲尔顿本人更是坐在原位上,忍受着弟弟戏谑的目光,脸孔一阵青一阵白。

    这种窘迫促使他将迁怒到玛利亚沃克身上。

    那“举报”自己妹妹的女子正站在上方,夹在一群欢呼的人中格格不入,只朝王子殿下投来惶惑的目光。

    目光交织,菲尔顿眼神愈冷,玛利亚更加不安。

    这时候,一只手从右边伸过来,按在菲尔顿肩上拍了拍。

    菲尔顿一惊,扭头对上自己父王深沉的视线。

    那双本该昏花的老眼此刻像老鹰般锐利“别做得太过火,不然你叔叔会不高兴的。”

    “”

    一阵短暂的沉默后,菲尔顿挤出笑容“好的,父王。”

    不过火是不可能的,这辈子都不可能。

    他才是帝国第一顺位继承人,又没做错什么,凭什么要他向伊修达尔低头。

    借着长桌的遮掩,菲尔顿膝盖上的双手紧握成拳。

    他仰起头,却巧合般迎上了伊修达尔的视线。

    一身白衣的大主教微微眯起眼,朝冷汗涔涔的王子殿下露出微笑。

    结果那日老国王对大儿子的警告并没有起到实际作用,反而更像是一句诅咒选出圣女的三个月后,大王子菲尔顿忽然被人爆出虐待圣女候选人。

    二王子亲自带人闯进他哥哥的庄园,当场人赃并获菲尔顿当时正好就在庄园密室里,对一位无辜的弱女子施以暴行。那位弱女子不少人还有印象,正是在第三轮选拔之前,“举报”妹妹血统问题的玛利亚沃克。

    据说这位沃克二小姐被人救出时,未着寸缕,遍体鳞伤,甚至没个人形。沃克小姐身边除了菲尔顿王子,还有诸多带血的刑具。

    消息传到沃克男爵家,男爵夫人当场晕厥。仆人管家乱作一团,原本染上恶疾闭门养病的大小姐伊丽莎白因无人照顾,当晚便发起高热,第二天就一命呜呼。

    而玛利亚沃克倒是得到圣殿牧师们的及时救治,有幸保住小命。只可惜玛利亚身心都受到巨大折磨,不但下半辈子要在轮椅上度过,连神志都不太清醒。

    以这位沃克小姐为契机,人们又陆陆续续发现其他几名遭到毒手的贵族小姐,至于平民女性那就更是数不胜数了。

    事件爆出以后,不但贵族们义愤填膺,就连平民都聚集在光明圣殿前,以信徒的名义联名要求绞死菲尔顿王子。

    又有亲自抓住人的二王子在背后推波助澜,就算老国王像保住大儿子的命也于事无补。

    最后,在巨大的压力下,皇室终于屈服,将菲尔顿革除皇族之名,并送到光明圣殿,由伊修达尔大主教亲自审判。

    审判菲尔顿的前一夜,一道身影借着月色掩护,从自己所住的圣殿南所出发,拜访居于北所的大主教。

    当时伊修达尔大主教尚未入睡,正在文件的他听见侍从吞吐的禀报毫不惊讶,只道“请圣女大人到前殿稍等片刻,我随后就到。”

    侍从离去后,伊修达尔将文件放好,披上一件斗篷出门。

    不一会儿,他便在自己住所的前殿看见同样披着一件斗篷的玛格丽特沃克,对方连头上的兜帽都未摘,上面有露水的痕迹。

    伊修达尔不动声色,出声询问“这么晚了,圣女大人有什么事”

    玛格丽特转过身,表情没有伊修达尔想象中惊慌,镇静得仿佛已得到过神谕“菲尔顿殿下那件事,有您的手笔吗”

    伊修达尔一挑眉“难道,您是想为自己的姐姐讨回公道”

    玛格丽特摇头“我甚至没有应父亲邀请回家。我只想知道,菲尔顿殿下被人发现”她停了一下,舔舔嘴唇,才压低了声音续道,“是因为他犯了叛神罪吗”

    叛神罪,神殿圣典中规定的最严重的罪行,其定义很广。

    例如昆娜作为圣女却和人私通属于叛神。又如菲尔顿这种染指圣女候选人、打压神权的人也属叛神。

    伊修达尔深深看了她一眼“没错。所以,明日我也会以叛神之罪对他处以刑罚。”

    伊修达尔本以为玛格丽特还会再说些什么,结果这位少女只是沉默片刻,道了句“如此一来,贵族就能安分不少,真是太好了”。

    以这句为结束语的玛格丽特很快拉上兜帽离开,留下伊修达尔一人还站在原地。

    又过了许久,直到屋外石柱的投影都变了一个方向,伊修达尔才长长吐出一口气。

    他仰起头,对着黑暗的天花板苦笑“神啊,这就是你选择这个女孩的原因吗”

    仅仅过了三个月,玛格丽特沃克就从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少女,变成一位初成雏形的政客。至少,现在的她已经能看出伊修达尔一举一动背后的政治意义了,也算成成长为一名合格的圣女了吧。

    只可惜,那双蓝色眼睛再没有一开始的天真了。

    想到这里,伊修达尔居然真的感受到一股发自内心的遗憾。

    伊修达尔的话和内心感受自然传达到容羽心中。

    他先朝这位信徒投去注视,又转向玛格丽特。

    自己的这位圣女已经回到房间,脱掉斗篷换上睡衣,此时正跪在地毯上进行晚间祈祷。

    容羽想了想,降临在玛格丽特身前的那具石像上。

    当他投身成功的瞬间,石像眼里发出金色光芒“你很难过。”

    玛格丽特猛地睁开眼。

    那双蔚蓝眸子里的确没了曾经的天真,取而代之的是世俗的复杂。

    她叹了口气,说出心里话“我既悲哀又快乐。”

    悲哀是因为沃克男爵一家、菲尔顿王子还有被菲尔顿折磨的那些少女们,快乐是因为菲尔顿王子倒台了,那些支持他的贵族没了首领自会乱上一阵,神殿权力不再被动摇。如此一来,神殿就能腾出手继续看顾那些贫民信徒。

    接着,玛格丽特又为这种快乐感到更深的悲哀。

    只有真的成为圣女,她才明白要让平民也能成为神殿人员,这条路会走得多么艰难。

    贵族中有人反对神殿的权力,神殿中又有贵族反对贫民的权力。殉道者终究是少数,大部分人还是为名为利。

    “既然如此,你后悔了吗”

    玛格丽特再次叹了口气,神情居然和之前独身站在黑暗里的伊修达尔一模一样蹙着眉头,嘴角却在上扬“我最难过的是自己并不为此后悔。而且我知道,我将一直如此。”一直怀着这样复杂的情绪,在那条艰难的道路上走下去。

    “这就够了,玛格丽特,我的女孩,我会一直这样注视着你。”

    石像眼睛上的金光消失,又恢复成一座普普通通的石雕。

    玛格丽特站起身,将这座小小的石雕搂在怀中,望着窗外皎净的月色陷入沉思,但她脸上的笑容已不再苦涩。,,,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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