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霁和阿枝上完最后一天班,哆哆嗦嗦走出朱雀门,刚走到门口,收文书的内官告诉她们,北边新来了一份文书,落款是陈将军。
王霁忙拆开看了,见这封文书是从魏辰郡发来的,发出已经是十天前,算算日子,陈宴等人应该是到魏京了。
王霁一惊,忙对阿枝说“你先回吧,我得去将这件事告诉陛下。”
阿枝却说“没事,我在门外等你,不是说好了,一起去你家过年么。”
王霁看了看仍飘落着的雪花,缩着脖子道“你先去吧,太冷,我娘会给你开门的。”
阿枝眨巴了下眼睛,脸上莫名浮现出一团红晕来,低声道“你放心,薄孟商在外面等我。”
王霁“”行。
她顿时觉得刮向她的脸的不止是寒风,还有一些别的什么凉飕飕的东西。
她哀怨地看了阿枝一眼,道“行,你们就在外面等着吧。”
王霁拿着文书,匆匆到了朝阳宫,宫人却说陛下早就已经进了內宫了。
幸好王霁也有准入內宫的通行令,于是进了內宫,小跑着到了景和宫。
说起来,陛下近来到景和宫的频率也比从前要高上许多。
王霁想陛下一定也是发现了这件事,所以几天前,她记得明明正讨论着来年的预算呢,陛下突然说了一句“景和宫是不是有点太远了,但是最近的千秋宫也不太合适让皇后住,对吧”
两个话题之间相差太远,王霁有点跟不上趟。
幸好很快陛下自己回答了自己“嗯,确实,不太好,但也总不能再建个宫殿,要不让皇后来朝阳宫呢”
王霁心想不合适吧。
然后她听见陛下说“好吧,不说这个了,唉”
王霁只好假装看文书,没听见陛下的自言自语。
总之,虽然陛下在朝政上看起来一切顺利,但好像、似乎是有一些别的方面的烦恼的。
进了景和宫,王霁很快在正殿面见了陛下,陛下已经换上了轻便的朝服,接过文书之后脸上很快露出笑容,道“眼下已经进京了么,你去接一接吧,若已经到了,明日便可以叫他们进宫”
说到这,突然想到什么“不过明日白天,朕要先祭拜先祖,可能要到晚上才有空,后日要迎神,也不得空”
王霁道“臣想只要能见到陛下,陈将军他们应该不介意是什么时辰。”
傅平安道“也不行,还有北梁侯呢。”
王霁道“北梁侯何不等到上元节宴再见呢,正好是宫宴,正好要接见从各地来的宗亲王侯,臣若见到北梁侯,一定会向其言明陛下的心意,不叫对方误会了陛下。”
傅平安露出笑容“这主意好,那就有劳王爱卿了。”
王霁行礼退下,虽给自己多揽了一个活,却没有了从前的那种要多干活时的不甘愿。
或许是因为她也多少有些想念陈宴,或许是因为她如今已经察觉到了权力的好处。
离开景和宫时,她却回头看了一眼,觉得有哪里怪怪的。
走了一半意识到了。
宫外张灯结彩,满是过年的氛围,景和宫虽然装点精致,雕梁画栋,但好像没什么年味儿。
不过也不奇怪吧,毕竟是在宫中。
景和宫中。
傅平安拿着文书,很快找到了正在暖阁缝着什么东西的洛琼花,傅平安看了一眼,发现洛琼花是在缝小衣服。
对,前几日万家村传来消息,说是铁柱怀孕了。
不愧是高科技药品,起效未免也太快。
那个时候,弹幕发生了一段非常值得一提的讨论
啊真的烦所以,beta是谁怀孕是怎么决定的
dove我猜是猜拳决定的吧
方圆一百里我罩了放屁
平安妈妈爱你平安知道么
我的c结婚了主播知道什么,主播连怎么造孩子都不知道
傅平安“”
有被羞辱到。
但是,除了抑制剂的后遗症之外,那天被拒绝之后,傅平安心中也不自觉地多了一道暗影。
她开始无法控制地时不时想,洛琼花对她的感情是什么样的呢
如果洛琼花并不喜欢她呢
她并不喜欢自己,只是出于作为皇后的责任感才和自己亲近,也是因此那天才会下意识拒绝,那么对她已经做过一些亲热举动的自己难道属于猥亵
不,应该也不会吧。
如果完全不喜欢,怎么会说愿意和自己共进退呢。
各种心思在心中绕啊绕,不自觉缠成死结,她和直播间的人说了几嘴,直播间笑成一片,说她属于榆木脑袋终于开了窍。
长安花给她发私信,说喜欢上的一个人,患得患失,也是常有的,我看阿花喜欢你,你别想太多
傅平安转着手上的玉扳指,心想,喜欢原来是这样啊理论与实践,显然确实是有差别的。
就好像弹幕天天地叫她说些甜言蜜语,但是这会儿站在洛琼花面前,傅平安憋了半天,只干巴巴说了句“霍平生要回来了。”
洛琼花手指一颤,本就用不熟练的针就扎进了手指,傅平安吓了一跳,连忙抓住洛琼花的手,皱眉道“早就说了别做这个了,宫中绣娘比你手艺好多了。”
这话一说出口,直播间又是一片铺天盖地的指责
主播怎么说话呢
不准这样凶阿花
也有人帮她说话,不过只是零星。
反而是洛琼花仰头看她,一点也不恼,双眸发亮“平生么,她终于回来啦”
静月已经拿了干净的绢布擦掉了血珠,又问洛琼花痛不痛,傅平安在一边看着,后知后觉地发现静月这个行动步骤似乎才是正确操作。
奇怪,实际上,要不是弹幕铺天盖地全觉得她错了,她也没觉得自己错了。
这是凶么
明明是陈述事实
她坐到洛琼花身边,还是承认了错误,低声问“抱歉,朕不该这么说疼不疼。”
洛琼花一愣,有点惊讶。
其实在她看来,陛下这话说得也没错。
她手艺不好,总是扎到手,做得也不怎么样,但是她想着,这总归是自己的一份心意。
如今她在宫中,什么东西都是掖庭令和內宫总管准备的,说来什么都有,但又好像什么都没有。
二丫和铁柱要有孩子了,她由衷地高兴,于是思来想去,便想着自己做一件衣服。
她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摇了摇头“不疼,陛下说的话也是对的。”
灯光下,纤细的指尖泛着柔嫩的粉红,傅平安看着看着,心中微微的痒。
她伸出手去,轻轻握住了。
洛琼花惊讶地看着她。
傅平安道“静月琴荷,你们都先下去。”
这么说完,又把直播间关了。
宫人惯会看眼色,顷刻便退了个一干二净,洛琼花有点紧张了,抬眼瞟了眼傅平安,瞟见幽深的一双眸子,睫毛微垂,不知在想什么。
要侍寝么
也不是不想,只是担心自己失态。
若沉溺了进去,难免忘乎所以,若忘乎所以了,难免忘记自己的身份,和陛下的身份。
不是不想。
只是有些怕。
温柔玉白的手,轻轻盖在她的手指上,柔柔扫过,带来细细密密的痒。
灯火阑珊,烛影摇晃,只是闻着傅平安身上的味道,洛琼花都觉得自己好像有些微醺。
迷离光影之中,洛琼花听见傅平安说“抱歉,朕是有些羡慕”
“什么”
“你都没有给朕做过什么东西啊阿花。”
这句话实在有些丢脸,傅平安决定只说给老婆一个人听。
京郊驿站,风雪堵了前路,旅人只好在驿站休息一晚。
外头是寒风刺骨,银装素裹,驿站里却燃了炉火,紧闭房门,暖烘烘的,连皮裘也穿不住。
霍平生刚脱了皮裘,便听见驿卒正对陈宴说“今年的冬天不冷。”
伺候他们的驿卒看上去二十岁不到,胡子都没长全,嘴边一圈细细的绒毛,却是能言善道的“许是因为今上授命于天人,所以也给我们带来了福气呢。”
霍平生和陈宴一路过来,其实已经听到了很多这样的传言。
甚至附近郡县都有人给编了儿歌
五色鸟,上朝堂,不做神仙做君王。
黎民百姓,似乎有不少完全相信,当今天子是神仙降世,来给人间好日子的。
要说证据,有这么几样,首先今年秋天明明开始了疫病,但陛下一回来,突然就没了,其次今年的收成特别好,甚至万家村那,连冬天田里都有麦子,最后,万家村有常庸有孩子了。
“就是喝过陛下开过光的那口丰年井的水之后,他们居然怀上孩子啦。”
宋霖是在场除了驿卒外唯一没有见过傅平安的,忍不住脱口而出道“这不可能吧。”
驿卒不高兴了“这有什么不可能的,这位女君,你这么说话,就有些不对劲了,你是魏国人么”
宋霖“怎么不是呢”
“那你怎么就认为陛下做不到呢”驿卒一脸怀疑地看着她,“听说魏京近来有些鬼戎的细作,说起来,你们就是从漠北来的么”
陈宴忙道“你不是看了凭证了么,咱们是左军的,就是打鬼戎的。”
驿卒眼睛一亮道“原是这样,小的对了对印章,小的不认识字呢,原来是左军的大英雄,听说你们把鬼戎打得落花流水呢”
陈宴瞥了眼霍平生。
霍平生囫囵喝了鸡汤泡饭,站起来道“我吃饱了,要去休息了,大哥,你吃饱了么”
霍征茂也点头。
于是霍平生背起霍征茂就往边上的房间走。
他们刚进门,另一边也有人放下碗,默默站起来走了。
却是王励勖。
王励勖走了,田安之却没吃完,只好有些慌张道“等等我啊,你怎么吃那么快。”
王励勖冷冷看她一眼“咱们又不是同一个房间,你吃你自己的就是了。”
这么说完,进房间关上了门。
田安之只好讪笑着看了还在的陈宴和宋霖一眼。
陈宴挠了挠脸,又继续吃饭,宋霖沉浸在被说不是魏国人的无语中,撑着下巴翻白眼。
田安之只好和驿卒搭话“别人都回家过年了,你怎么还在驿站呐”
驿卒道“值班呐,不然谁乐意。”
这个时候,宋霖拿筷子戳了一下陈宴的胳膊,将脸凑到陈宴耳边,低声道“你信不信”
温热湿润的吐息洒在耳畔,带来一阵痒意,陈宴为忍住哆嗦紧紧皱起眉头,下意识伸出手推开宋霖的肩膀。
宋霖道“欸,欸,疼。”
陈宴僵在原地。
宋霖道“这肩膀上的伤口啊,怎么都不见好,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天太冷了,哎呀,被你一推,连筷子都拿不起来了。”
陈宴拿起勺子“我喂你,行了吧。”
宋霖不满“什么语气。”
陈宴只好不说话了。
毕竟宋霖这伤,是为她受的。
但归根结底
陈宴瞥了眼田安之。
归根结底,是因为田安之和王励勖。
按原本的行程,他们轻车简行,半个月之前应该就能到魏京了,可是在出发的一个月之后,他们在路上碰到了田安之和王励勖。
两拨人并不是同时出发,但既然碰上了,自然也不能不打个招呼,结果当天晚上,他们便遭遇了刺杀。
事后复盘,刺客可以确定是冲着王励勖和田安之来的,八成是对他们的调查结果感到不满的朝中官员。
那场刺杀的结果就是,霍征茂又摔断了胳膊,宋霖为了替她挡箭肩膀受了伤,倒是田安之和王励勖,走了狗屎运吧,什么事都没有。
事后田安之厚着脸皮粘上了他们,他们也只好避开驿站,绕了段远路,直到在前一个郡城,得知朝中大清洗的消息之后,才大着胆子隐藏身份在驿站中留宿。
真是有点烦人。
也不怪霍平生不爱搭理他们。
“烫烫烫,你吹吹啊。”宋霖不满地提出了意见。
陈宴“”yhugu
陈宴在脑海中回想着那天宋霖替她挡箭,不顾一切的情形。
可以,又感动了。
她低头开始耐心吹起了勺子里的汤。宋霖笑盈盈看着她,看着风尘仆仆的女郎微微皱着眉,虽脸上沾着尘土,但是仍然漂亮俊俏。
真是越看越喜欢。
陈宴越不说话,宋霖就越想叫陈宴说话,她又问“所以啊,你信不信啊。”
陈宴吐出一口气“什么信不信的。”
宋霖道“常庸怀孕的事啊。”
陈宴道“那不好说,等回去了就知道了。”
不过万家村确实是陛下的重要规划地,这件事陈宴离开魏京去漠北之前就知道。
宋霖眼珠子转动,低声道“若是陛下都能让常庸怀孕,那便是咱们有了孩子,咱们只要推给陛下,那我都不用承认自己是地坤呀。”
陈宴手一抖,好不容易吹凉的一勺汤,又落在了碗里。
她咬着牙道“闭嘴,快点喝。”
宋霖看出陈宴的忍耐到了极限,便乖乖把饭吃了把汤喝了。
简单宿了一夜。
次日一早,路上的积雪被扫清了,众人整装待发,薄雾之中,却看见有数人骑着马,飞快就到了近前。
陈宴正拿豆子喂马,只当没看见,却听见有人下马,声音欣喜“陈宴”
陈宴扭头,晨光熹微之中,阿枝和王霁正满脸笑容地看着她。
她立刻忍不住笑了,脱口而出“怎么是你们”
她忙迎上去,重重抱住了两人。
可太久没见了。
宋霖倚马站在一边,看着这一幕。
目光兜兜转转,落在阿枝的身上。
丹唇素齿,宛转蛾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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