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Op.36

    再次相遇的两个人相互微笑着注视对方,久久没有说话。风吹起林间的落叶, 发出沙沙的声响。

    “我们要一直这样吗, 先生?似乎感觉哪里怪怪的。”

    夏洛琳笑了声,这种气氛真的温馨得有些诡异了。

    “抱歉, 可能见到您过于惊喜,有些不知该如何表达了。”

    简短的对话完毕,又是良久的沉默, 这让肖邦不由得皱了皱眉头。这种感觉太奇怪了, 自己应该有很多话想说, 却在她面前不能吐露一个词语。

    那些游走在贵族们面前的交际方式, 他完全无法使用在她身上。

    有一架钢琴就好了, 只要让我弹奏, 我就能表达我想要的一切。

    肖邦瞬间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怀疑中, 周身的欢快消散了。

    “先生,您在不开心吗?”

    她觉察到他不太对劲。

    “不......并没有。”

    他有些挣扎。

    “先生, 说谎可不是好品质。快乐些吧, 我想您可能需要点莫扎特。”

    夏洛琳向前探了探身子,察觉到了天使先生身上那丝不安与愁绪。

    “请您去长椅上坐一会吧,不必一定要说什么,您听我演奏就好。莫扎特《c大调第十七号小提琴奏鸣曲》献给您。”

    欢乐的情绪在她的琴弓触及琴弦的那一刻就迸发了出来。第一乐章的乐句在她的指下铿锵有力,十分鼓舞人心。旋律间自然流淌着一种春风得意似的意气风发, 温润欢悦、至真至纯。

    音乐里有在花甸中细碎摇曳的满地阳光, 它强硬地驱逐着一切的阴霾, 只留下喜悦感动的香气。

    肖邦突然就被治愈了, 不再纠结于要怎么和她交流,这样自然而然就好。

    但他双手十指却紧紧交握着,白色手套因为力道而布满褶皱。即使这样,他的手指还是没能控制住,在手背上轻轻敲击着合奏的钢琴指法。

    如果能和她一起演奏一首曲子,一定会是件非常享受的事情。

    那些深层的忧郁在阳光下无所遁形,只留下了他唇边的笑。

    “有让您高兴点吗,先生。”

    音乐结束,响起的是活力十足的声音。

    坐在长椅上的肖邦没有说话,但他的浅笑证明了一切。

    “如果我说没有的话,是不是就能在听几首您的曲子?”

    他还是贪心地开了口。

    “完全没有问题,先生。敬我们的缘分,我今天所有的练习曲目您都可以听,只要您不觉得腻。”

    夏洛琳放下小提琴,走到长椅另一边坐下,和肖邦隔着一个琴箱的距离。

    “不过为了给您呈现完美的曲子,请让我休息一下。”

    “如果可以的话,我可以和您说说话吗?”

    他没有看向她,只是把头望向了天空,一群云雀正好振翅齐飞。

    “如果唐突的话,我可以继续安静听您的演奏。”

    夏洛琳在这位先生身上感受到了孤独。这种孤独感牵扯着她的心,她似乎对他的感受产生了共鸣——

    那是,来自异乡人独有的情绪。

    “先生,您是想家了吗?”

    她清浅的问句一下子抛进了他的心里。

    “我该惊讶于您对情绪的感知吗?”

    他有些意外地转过头看向她。

    “曾经也有人对我说过这样的话。希望没有冒犯您,因为我或许和您一样,都来自异乡吧。”

    “我很好奇您从哪里看出来的。”

    “云雀呀。”

    夏洛琳笑着看向林间,说道:“虽然您的法语说得一点外地口音都没有,但您看云雀时的眼神,可不是本地人会流露出的情感呢。”

    “您的家乡,应该也有很多这样的小生灵吧,所以您看它们才这么温柔。”

    “是的,在我的家乡,有很多这样的鸟儿......”

    他们的话题渐渐打开了。夏洛琳的温暖与体贴慢慢改善着两人间的尴尬,原本良好的气氛再一次回来了。生性敏感的肖邦发现自己还是被这位小姐解救了,心不由地又温暖了几分。

    “嗯,我花了两个月,才把自己原本的口音消磨掉。”

    “那先生您真的很厉害了,您的语言天分非常高。”

    天使先生言辞间很谨慎,并没有透露自己来自哪里。

    不知想到了什么,夏洛琳笑出了声。

    “小姐?”

    “抱歉,我只是想到了一位朋友,他的语言天分和您完全不能相比。”

    “这是赞美吗?我该说谢谢?”

    “是赞美,您受之无愧。”

    少女的快乐感染着肖邦,他的心情也越来越轻盈。

    “小姐,鉴于我已经遇见了您两次,我能知道您的名字吗?”

    他还是把自己内心的渴望表达了出来。

    只见少女站起了身子,向他提议:

    “先生,我们在巴黎,那就符合这座城市的浪漫特质吧。第三次,如果有缘我们能有第三次见面,我会告知您所有您想知道的,并直接允许您叫我的名字。”

    “第三次见面吗?”似乎为这个提议所打动,肖邦也附和道,“那么下一次见面,小姐您也就直接叫我名字吧。”

    “还要去除敬语和尊称!”

    “好,我答应您。”

    能直接称呼你的名字,将是一件浪漫而荣幸的事。

    “先生,给自己起个代号怎么样?”

    “代号?”

    “如果我要把这场相遇写在日记里,总不能用‘那位先生’这样无趣的词汇来指代您吧?”

    她故意使用了夸张的语气,他知道她大概是玩心一动,却十分乐意配合。

    “今天是星期五,那就‘在外漂泊的星期五’吧。”肖邦立马决定了自己的代号,“那么您呢,或许我也需要把您记到日记里呢。”

    “我,我是小提琴家呀,‘来自未来的小提琴家’。”

    “来自未来?是说您以后会成为优秀的提琴家吗?”

    “不,就是来自未来。因为我的一切都来自未来呀。”

    夏洛琳不知怎么了,今天的她格外较真自己的身份。那些隐秘的东西,她竟愿意这样分享给一个陌生人,即使会被人当作玩笑。

    那是,不存在这个世界的、却是真实的夏洛琳自己。

    “......”

    肖邦有些讶异,这位小姐明明说的像玩笑,他却感觉到了话里的真心。

    但这,太荒谬了吧?

    “先生,我邀请您倾听来自未来的音乐——‘自新世界’,希望您怀着对故土的深情,在巴黎开拓您自己的天地。”

    请您静静听一听,我说的都是真话。虽然您明天就把这些音乐,全部都忘了。

    就和李斯特一样,全部会忘得干净。

    德沃夏克的第九交响曲,被她背对着他演奏出来。从那首“念故乡”的忧伤、孤单和苍茫,到气势宏大而雄伟的感情洪流,虽然只有一把小提琴,但那悲鸣与愤怒,却演绎着震撼人心的辉煌。

    那些乐句化作纷乱的乐谱涌向长椅的肖邦,他被这些音符冲击得失神良久,等他回过神来,那位小姐已经收拾好了琴箱。

    “愿您拥有美好的未来,先生。我刚刚都是开玩笑的,再会。”

    他看不清她脸上的笑容,只看到她在行礼过后迅速消失在那条小道上。

    “等等,小姐。”

    肖邦刚想去追,却在起身的一瞬间又跌回了长椅。那些旋律就像锁链一样,让他的深陷在这冗长的乐思漩涡里。

    良久过后,肖邦睁开双眼,直直地看着她消失的方向。

    找到了!

    他的手指在腿上跑动起来,如果空中有钢琴,那么这些手指敲击出来的声音,就是“自新世界”。

    “‘来自未来的小提琴家’?小姐,我已经迫不及待想要和您第三次见面了。”

    喃喃自语的肖邦抬头看向天空,欢快的云雀又飞了回来。他像是发现了什么秘密的宝藏一样,脸上全是满足和期待。

    奔跑在林间的夏洛琳心中却满是畅快。她不会再来这里拉琴了,和那位先生第三次遇见的概率近乎为零,那些玩笑话一样的秘密终究还是秘密。

    近乎为零永远都不会是零,你们终将于茫茫人海中再次相遇。

    第二天,早起的李斯特看到了夏洛琳在窗前欢快地调理着弦索。

    “今天你不出去练琴了?”

    他在钢琴上撑着脸慵懒地看着她问道。

    “不出去,怎么了吗?”

    夏洛琳对李斯特的提问感到十分不解。

    “容我提醒您,尊敬的夏洛琳小姐,您已经让可怜的弗朗茨先生单独一个人度过七个清晨了。”

    说得云淡风轻的钢琴家,却是实实在在地给小提琴家的膝盖插满了箭支。

    “所以你终于心情好些了,能坦然面对我了?”

    “额......”

    这一瞬间,夏洛琳有种被抓包的感觉。

    “不对,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他渐渐眯起了双眼。

    “没有!没有!”

    她急切的摆着手。

    “为什么我在你的回答里听到了心虚?”

    继续试探。

    “怎、怎么可能!我只是想快点练习。弗朗茨,今天有什么曲子想一起合奏吗?”

    继续辩白。

    “好吧,如果你希望如此的话。记得,有什么难处不要瞒着我。”

    李斯特放弃了深究,认真地看着她嘱咐道。

    “我已经给你准备好了一堆乐谱,喏,你自己挑。”

    “那......就贝多芬吧。”

    夏洛琳决定投其所好,还觉得不够,继续小心翼翼地问他。

    “另外,我想吃腌脆果了,一会我准备去买,你要不要一起尝尝?”

    “......”

    一阵长考过后,李斯特在琴凳上转过身子,一本正经地轻声地蹦出了“别买酸的”的回答。

    “好,买甜的,最甜的那种。”

    她笑着,好像看穿了什么。

    “夏洛琳,练习,你已经浪费太多时间了!”

    他的声音听起来似乎有些恼羞成怒。

    “是,弗朗茨先生,我这就开始。”

    小提琴的声音伴着钢琴,一起在晨间汇成美妙的旋律。

    果然呀,把自己喜欢吃甜果子这件事掩藏得很好的李斯特,总是会在夏洛琳这里露出端倪。

    ......

    临近十一月的尾巴,在某天夜里,定居在巴黎的意大利歌剧作曲家费迪南多·帕尔正在伏案写着一封书信。

    昏黄的烛台难掩他遒劲的笔触,在这张纸上赫然写着如下的语句:

    “我最近遇见了一位非常有才华的年轻人,是的,和你一样,他也是位钢琴家......

    不知你是否听过他,弗雷德里克·肖邦。他最近给我带了份他新作的曲子,你愿意来我这看看吗?我想把他介绍给你。

    ......”

    信件写完后,他落下了“你的老师”的称缀,签上了自己的名字封好,准备明天寄出去。

    做完这一切帕尔起身回到卧室休息去了。

    信件躺在他的桌子上,收件人那里写着——

    弗朗茨·李斯特。</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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