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帕格尼尼先生,您、你在说些什么呢这个玩笑一点后不好笑”
少女猛地抽回了自己的左手, 与她的右手交握。她用右手的手指紧紧按着自己的手心, 妄图将那愈演愈烈的颤抖压制下去。
夏洛琳告诉自己应该冷静,但一切在帕格尼尼目光如炬的坚定眼神下避无可避。
她的声音越来越弱, 她不能说的秘密已经被人一眼看透。
“夏洛琳,我认为你应该知道我除了那二十四首随想曲,我目前并没有出版过别的曲子了。”
瞳孔放大, 少女因帕格尼尼的话而呆滞。
“b小调小提琴协奏曲, 虽然写在六年前, 但曲谱我并没有公之于世。”
“这首曲子我演出的并不多, 我给出的乐谱也只是乐队部分。”
“就拿第三乐章来说,你对它太熟了。就像已经听过千百遍、在琴上练过无数次那样水到渠成。”
大师的话语听不出丝毫波澜起伏, 没有意外、没有指责、没有愤怒。
恍恍惚惚抬起头, 夏洛琳看清了帕格尼尼脸上的表情, 平静得没有任何情绪。
“而且, 我不太相信一个人听一遍就能把我所有的音乐都记下来你身边那位在台下记谱的先生,他都做不到吧”
“先生、弗朗茨只是”
“嘘,夏洛琳,”
帕格尼尼强势地打断了她的说话。他将手指放在唇边, 做出噤声的手势。
“我们现在讨论的是你。”
看着重新安静下来的少女,小提琴大师满意地点了点头。
“最大的破绽,大概就是你的技巧吧某个偷学的孩子只是让我觉得有些可怕了, 而你的技艺已经超出这个时代了。”
“当然, 你还是赢不了帕格尼尼。即使你的技艺在用某些科学的经验和方式无限接近着我, 但永远无法复制我这双手。”
“孩子,你的左手已经向我告知了一切。你瞒不了的,小提琴可是帕格尼尼的生命。”
夏洛琳咬了咬嘴唇,她垂下双手放弃了挣扎,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手指缩成拳,仿佛能给自己提供些许力量,深吸一口气,努力维持自己声线的平稳。
“所以,先生,您会觉得我是异类,要将我送去绞刑架上吗”
“哈哈哈,孩子,我吓到你了吗”
突然放声大笑的起来的帕格尼尼将夏洛琳彻底弄懵了。她不太明白,大师不是要审判她吗
“果然你是个小可爱,你刚才的表情真的太有意思了。”
“唉”
“夏洛琳,你怎么会是异类呢你是天赐,是神的礼物。”
收起肆意笑容和随意的帕格尼尼,前所未有地认真,他向夏洛琳一字一句地宣告着。
“孩子,不要在压抑你的琴声了。它不该带着枷锁,你应该放它自由。”
情势突转让年轻的小提琴家的心上上下下,却又逐渐开始复苏回原本的心率。
镇定下来的她发现,这位大师竟然发现了她的顾虑。
“我不能演奏不属于这个时代的音乐,我害怕在这里留下名字,我害怕我会让后世那些音乐消失。”
“先生,我不能,我背负不了那么大的代价。”
第一次,她将自己所有的顾虑和委屈全部倾诉给人听。
“我很抱歉,孩子,这就是为什么上天安排了我们的会面。”
帕格尼尼将手放在夏洛琳头顶,像位关爱女儿的父亲般揉了揉她绸缎般的黑发。
“我以帕格尼尼的名义,庇佑你的小提琴,庇佑你的音乐。”
小提琴家的双眼兀地睁大,抬头不可置信地看着大师。
“而且,孩子,你是不是太小瞧了我们这些老古董音乐家如果因为你,能写出那些旋律的作曲家再也写不出自己的作品了,那他就不是合格的。”
“你会去盗用他们的曲子吗”
夏洛琳猛地摇摇头,频率堪比在琴上的揉弦,惹得帕格尼尼又一次大笑。
“那还有什么顾虑的呢让他们听见你的声音吧,说不定,你还能给音乐带来些新的灵感。”
夏洛琳的眼睛开始跳动起绚烂的火光。她感觉自己身上的镣铐被解开了。只要她愿意,她就能触摸到这个时代的音乐。
“如果不想留下名字,你的代号就不错。我亲爱的学生c小姐,你有继承帕格尼尼的潜质。”
大师为小提琴家破开了所有拒绝她靠近的坚冰。那扇她寻不到钥匙的大门,已悄然打开了。光线从细缝中争先恐后地射出来,闪耀得迷乱人眼。
就在这时,有序的敲门声响起,吸引了两人的注意。
随着帕格尼尼的一声应允,一位留着山羊胡子模样的男人走了进来。夏洛琳发现,这个人的瞳孔就像阳光下的猫眼一般。被他的目光扫到,便有一股凉意自脚底升起。
室内原本欢好的气氛瞬间凝滞。帕格尼尼对这位先生的到来显得十分不快。
“我的撒旦先生,你来有什么事吗”
帕格尼尼的声音听起来有些不悦,似乎还带这些厌恶。
“我亲爱的尼科罗,按照你的吩咐,和这位小姐一起的先生已经到了。”
这位中年男士丝毫不为大师近乎无礼的行为所动,就像位管家一样绅士地行礼,报告着他要传达的信息。
“弗朗茨您把他也叫过来了吗”
有些意外的夏洛琳看向帕格尼尼询问道。
“你是不是对你引发的轰动有所误解,夏洛琳。如果我没带走你,不提前叫来那位先生,你们两位今天就准备被那些狂热的评论家、报纸人团团包围,直到他们得到想要的东西为止吧。”
翻了翻白眼的帕格尼尼用十分嫌弃的语气说着他习以为常的状况,看来对这种包围是十分讨厌了。
“小姐,请相信尼科罗是为您好。”
“乌尔巴尼,你逾越了。”
帕格尼尼骤然低沉的语调让这位先生挑了挑眉,他笑了下,没有再继续说什么了。
夏洛琳感觉到屋内的气氛开始让她有种窒息感。帕格尼尼好像和这位先生很密切,却又对他十分不耐。
就像手指上沾染上的墨迹,和自身那么贴近,却是拼命想要甩开的污点一般。
“夏洛琳,天色不早了,和那位先生先离开吧。最近我都会在巴黎,你随时都可以来拜访我。乌尔巴托,把我的地址给她。”
接过地址的夏洛琳被那双猫眼盯得不寒而栗。她转身向帕格尼尼道别,准备和李斯特一起回家。
“你的你琴弓,夏洛琳。”帕格尼尼提醒道。
慌乱中她才发现自己琴弓和大师的瓜奈里放在一起,赶紧取过来拿好。
“祝您夜安,帕格尼尼老师。”
听到少女的称呼,大师终于露出的久违的笑容。
“路上小心。手好了带上你的小提琴来。”
“是,届时请您指导。”
夏洛琳不知道,在她和李斯特离开的时候,这间硕大的房间内上演着怎样一场风暴。
休息间的门被关上了,室内的温度骤降至冰点。
“老师尼科罗,我竟不知你还有这样的小爱好”
“闭嘴,别拿你肮脏的想法揣度我。”
怒意自话语间升起,帕格尼尼的已经极其不悦了。
“是,她应该不能归属到那些无用的商品里。”乌尔巴尼阴鸷地笑了笑,“一个可以拉出帕格尼尼的小姐尼科罗,你给我带来了一个惊喜。”
他的话音戛然而止,帕格尼尼冲上前去抓住了他的领口,将他提到自己面前。
“我警告你,撒旦。在我死前你若敢打她的注意,在你的诱惑还施展时,我便会亲手送你、下、地、狱”
疯狂染上了帕格尼尼的脸,那是和拉着小提琴的他完全不同的他演奏着瓜奈里的他是燃烧着自己生命的帕格尼尼,而现在隐藏着暴怒的他是随时可以豁出性命的帕格尼尼。
“哦,我亲爱的尼科罗,不必如此生气,在你还是帕格尼尼之前,我不需要第二个帕格尼尼。”
小提琴大师一把推开他。乌尔巴尼踉跄了好几步才站稳。但他没有一丝不悦,缓慢细致地整理好自己的领口。
“记住你的承诺,现在你可以滚了”
帕格尼尼背过身子,不在分给这个人一丝关注。
“那么,亲爱的尼科罗,夜安。魔鬼永远注视着你。”
他发出细细碎碎的笑声,欢快地带上了折扇门。
帕格尼尼打开窗子,晚风灌了进来。
今天是花月的第一天,他在风里嗅到了些春天的暗香。
“荻达,我听到了来自未来的音乐声了。很纯洁,很温暖,就像你一样。”
他对着清风在静夜里呢喃着,眼神温柔得像水一样。
那是谁都没有见过的,来自帕格尼尼的abbandonon。
靠在窗前的帕格尼尼,眼前浮现了那场痛苦的别离。
他似乎还能听见当时的自己无助的苦楚,来自青年时代的他无声的哀恸
“上帝,我祈求您,不要带走她。”
他跪在她的床前,捧着她的手触碰自己的脸颊,祈求着她能好起来。
“尼科罗,我要离开了,你以后要好好的”
荻达的双眼空洞地看着头顶的帷幔。不,那不是看,只是一种习惯,来自一位失去了光明的人的习惯。
“你的音乐,是世界上最美好的东西。”
帕格尼尼拒绝听这临终的遗言,他靠近她,透明的水滴落在了荻达美丽的脸上。
“如果上帝要从我身边带走你,那就让他用来自未来的音乐和我交换吧。荻达,他拿不出来的,所以你不能离开”
她听着他无声的低吼,叹了口气,用尽仅剩的一丝力量给了他最后一个吻。
“尼科罗,我的爱。来自未来的音乐,你会听见的。”
从回忆中抽离的帕格尼尼,眼中又泛起了波光。
离开了挚爱的他,就算生命里还有音乐,灵魂都空了一半。
把灵魂卖给魔鬼
呵,拿去,我本就不再完整。
“荻达,你会喜欢她的。那个可爱的小姑娘因为我们来到这里,我便不会不管她。”
“放心吧,我会好好保护她,直到我死去。”
某年花月的第一天,他失去了他此生的挚爱;
今年花月的第一天,他见到了她的挚爱与上帝的交换。
在巴黎,那个叫荻达的姑娘,最喜欢的地方。</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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