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沌世界中。
肉瘤上浮现了无数根细长的如同血管一样的触须扎根在了初生的大地上。察觉到这是新生的世界后,它本能地吞噬着这个世界的法则和本源力量,以此提升自己的能为。有了这个新生世界的浇灌,到时候回转九州,它会更容易吞噬一切。
李净玉的道母真身与九道月相弥布了半边天,她垂眸望着杨溪舟,神情冷淡。新生的世界要经过无数的岁月才能够完全。但是在遭遇危险的时候,世界的本源力量会自发进行抵抗。此世界与她息息相关,那本源力量自然是依附在了她的身上。
面前的杨溪舟还是以前的模样,可一双眸子赤红,像是无数血丝相缠。在他的身后,那仙风道骨的神人法相消失,意味着他自身其实在不知不觉中被那一抹太上执给吞噬了。忽忽冷笑了一声,李净玉抬起了手,然而她并没有向着那恶心、黏腻的肉瘤拍去,而是周身所有的元炁暴动了起来,在这一刻气息涨到了最高点,俨然是强行拔高到了天人境界。
混沌世界与她和纪玉棠都息息相关,用不了多少时间纪玉棠或许就找到了此处,她要在纪玉棠到来之前完成自己要做的事情。眸中泛过了一道冷光,她的法身与法相在此刻倏忽爆裂,庞大的气意化作了金色的洪流,向着整个混沌世界冲刷那鬼东西想要从这里走出去做梦吧
九州。
纪玉棠用心感知混沌世界的下落,还真是被她捕捉到了一抹紫气。然而她的心中有一股不祥的预感,眼皮子疯狂地跳动着,像是有什么要从她的身边离去。游动的气意眼见着要寻到了混沌世界,一股恐怖的力量向外逸散,直接碾碎了她的那道气意。而此刻,她的神龙法相上的月相骤然间破裂,化作了一片片莹玉色的碎片坠落。
这意味着李净玉从世间消失了
不,不可能。尚未走到了最后一步,她没必要拉着杨溪舟进入混沌世界与他同归于尽,一定是有另外的谋划。可到底是什么谋划她为何先前一字都不提她是故意如此的吗纪玉棠伸出手接过了那一轮月相的碎片,掌中微微发凉,她愣愣地望着手掌,数息之后将它贴向了心口。她不知道如何形容自己的感触,在这一刻,她的心仿佛也被剜去了一块。
“小心”一道急呼声蓦地传开。
纪玉棠转动着僵硬的脑袋,抬头凝望着天际坠落的一道金芒。她的呼吸蓦地一滞那道金光如星驰电发,数息之间便能够坠入九州它似是一颗陨落的星辰,可实际上是一座不知存在了多少年的道宫,携带着一股毁天灭地的力量尚未真正落下,便有气浪如洪流卷向了四方,使得山崩地裂
底下的修士护佑着凡城,可以他们的力量并不能阻遏那股掀天动地的浪潮,龙主神情倏地一边,化作了一条金龙直接镇住了九州的山河。而半空中的纪玉棠已然没有了犹豫和伤怀的时间,她的眼神凛然,变作了白龙冲向了那股如风樯阵马、风激电骇般的下坠道宫。
在靠近那股金芒的时候,身上的气意与其相碰撞,在道法的对问中明了了这座道宫的来历。原来这是“太上神宫”。但是这并非是太上一脉在天穹铸造的法殿,而是自然形成的。太上一纪,无数的道法以及道念堆砌成了这座神宫,它是太上纪的象征。可如今太上纪崩塌了,它失去了立身之基石,自然从天穹坠落了下来。它的力量在下坠的过程中不住地被消磨,可就算如此,它落下时候造成的洪流也能够彻底地湮灭九州,摧毁地脉和山岭。毁灭与新生并存,这是打破太上纪年必须要付出的代价
数十丈长的白龙在金芒中的道宫之前宛如一条渺小的蛇,可随着那股气意的上扬,白龙的身躯逐渐地生长。道德天印悬浮在了一旁,承接着自高邈之地落下的道韵。道法每一刻都在演变,每一刻都在与那坠落的太上神宫相争。
金芒下坠的趋势逐渐地削减,众人一抬眸只能够看到那雾蒙蒙的、遮掩天地的朦胧迷障。像是过了一瞬,又像是过了千万载之久,苍穹中传出了一道裂响,仿佛撕开了一张狰狞的巨口。
泛着银光的漂亮鳞片在那股伟力的倾轧下一寸寸地开裂,龙身被庞大的罡气撕裂,露出了狰狞的伤口。但是自那高邈之地奔涌来了道韵又给了白龙绵延不断的生机,眨眼间便使得撕裂的伤口复原。底下的修士看不到高空中的变化,只能望见一场永不见尽头的血雨。他们纵然是有心上前,可也没有余力,恐怕尚未飞到半空,就被那股强悍的力量撕成碎片。
“那是什么”宁怀真眼皮子狂跳中,心中满是惊惶。她不得不承认自己的自私,比起其他的事情,她更希望女儿能够好好活着。可若是没有人能够承载那份力量,整个九州都会毁于一旦。
“不知道。”师清尘摇了摇头,连宫主都不曾提到过。但是此刻她无闲暇管顾那样的事情,她在之前便感知到了李净玉的气意消失了,不知道她又做了什么选择,心中忧虑不已。
天幕是昏暗的,没有日月,仿佛时间在这一刹那停止了流动。
在这长久的寂灭中,修道之人尚可以忍耐,但是那群无辜的凡民却经不起这样的打击,他们是极其脆弱的,整颗心惊慌不已。他们一次又一次地询问修道士,想要得到一个准确的答案。可不管答案是什么,他们都注意到了修道士脸上的真实情绪,那是一种穷途末路的极致恐慌。他们需要一种寄托,不知道在什么人的带领下,凡民找到了最初的信仰,开始祭拜天地日月。
半空中。
纪玉棠承受着龙身被撕裂的极致痛苦,神意堪堪耗尽,几乎维系不住这股庞大的力量。过度的撬动大道神韵,使得她的法身已经到了极限,可她死死地咬着牙,一寸都不能退让。一旦坠下去,便是整个九州崩毁。在这没有日芒、没有月光的长久寂灭中,她的眼前只余下了太上神宫上灼灼的亮芒。她也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能够感知到上方道法逐渐地被消磨去,只是她自己也到了强弩之末。
忽然间,一股莫名的力量如同清泉拂过了她伤痕累累的法身,连带着流逝的力量也得以弥补。她的气势陡然间增强,而那座太上神宫气意随之削减,这是一个此消彼长的过程。纪玉棠精神蓦地一震,她不顾自己残破的法身,再度通过道德天印勾动那股庞大的道韵。一股股道韵变得凝实了起来,紧接着化为一枚枚道文。但是这些道文并没有压向那座道宫,而是互相吞噬演化,最后凝聚成了一个玄妙的“道的”字。五千道德真言在此刻化一,凝聚成了一枚承载着天地感悟的本命道文。那枚道文向着太上神宫一落,如同烈阳融雪,所过之处,汇聚的力量层层地消融。
隆隆的道音在天地间响彻,在“太上神宫”消散的瞬间,无数奇异的力量向着白龙涌去,滋补着被损坏的道基。原本气意已经逐层跌落的纪玉棠,修为蓦地往上攀升,在她的身后,龙相也开始发生了一种莫名的演变。纪玉棠修的是龙功,可随着自身对太上根本经的领悟,使得这龙相演化成了至高的道德天龙。可到了如今这一刻,出现在众人眼前的不再是道德天龙了,而是一股被莫名力量包裹着的、气息更进一步的神龙法相。
别人难以窥出真相,可纪玉棠自己是明白的。那股玄妙的奇异力量名曰“玄黄之气”,将是新一纪的“法”,至于那神龙法相,如今已经演变成了玄黄功德天龙。天地功德在身,与天地并存。在那太上神宫消失后,以往束缚着心神的枷锁蓦地挣脱,她的脑海中掠过了一张又一张的面庞。,最后化作了一道似是懊悔,又似是苦恼的叹息。
淅淅沥沥的血雨停了,太阳自那厚厚的云障中越过,再度地照耀着这片大地。
九州虽然得以复原,可在那股斗战的余波之下,仍旧有不少山岭被削平。龙主的力量护着生民,但是对于各宗派的驻地却是一点都不上心,哪管会是什么样子她甚至懒得与其他的同道打声招呼,直接化作了流光回到北海。
各宗的修士确认了危机解除之后,余下一波弟子驻守凡城,而其他的人纷纷回去收拾这片烂摊子。这一场斗战极为残酷,不管是八大仙门还是魔门,都损失惨重。倒是妖修那边气意旺盛,劫数之后,原先的格局被彻底打破,休想恢复过过去的那般模样。
这新的纪年,不用多想也知道是“龙道纪年”,北海妖修才是真正的赢家。
“前辈是要回北海,还是前往白鹿学宫”颜首夏转向了纪明承二人询问道。
纪明承没接腔,宁怀真思忖了片刻后摇头,她道“我们回天水。”
颜首夏“嗯”了一声,没有多劝阻。
极天之上。
纪玉棠拧着眉,她左手一托,道德天印便浮了起来,一枚道文重新在上方凝聚。太上纪崩毁之后,天地间的规序在缓慢地重组,她得到了天道的垂青,在一定程度上能够更易天道法则。她闭着眼眸感应了片刻,等到再睁开眼睛的时候,眸中绽放了湛然的神光。
“清浊混一,天地归元。”
“维其玄黄,造化四方。”
随着她的开口,一股道韵自她的身上催发,冥冥中填塞了整个天地。昔日元炁二分,清者为玄、浊者为魔,可不管是玄还是魔,只要是气道修士,自身的承负都是用肉身作为“遗蜕”,散去天地来削减的。然而在这一纪年,是“玄黄之气”,是“功德之纪”,想要削减天地承负,便只能够用“功德”来抵消。
天数的演变形成的规序自发地映照在修士的心中,在修道之时,不管是玄还是魔,都难以自其中提取清浊,而只能修成“混元”。这使得过去的功法几乎失去了用处,倒是原先一直修元炁的力道修士占了几分便宜。然而这种情况并不是一成不变的,随着时间的流逝,修道士会慢慢地适应这一更易,研究出更为玄妙的、契合此界大道的功法。
天水城。
纪玉棠隐去了身形,她定定地望着纪家匾额片刻,缓步踏入了家门。
迎接她的仍旧是旧日的老伯,仿佛岁月停留在当初那一刹那,没有任何的更改。
纪玉棠坐在了父母的跟前,如果过往那般聊天。许久之后,她望着纪明承和宁怀真道“我要去找她”
这个“她”自然指得是李净玉。
谁也不知道那日发生了什么,只知道杨溪舟消失的同时,李净玉的气意也自九州消亡,众人都以为他们是同归于尽了。
宁怀真沉默片刻,轻轻地叹了一口气道“去吧。”
纪玉棠“嗯”了一声。
可能是太上纪的崩殒消融了她内心深处莫名的“执”,也可能是李净玉骤然间的消失让她心慌,选择了直面自身。不管她往日如何与李净玉争执,她确认一点,她不想李净玉出事,她宁愿是自己身死。
是真心也好,是假意也罢,她总是要去问一问的。
南疆惑心宫。
如今再说是“魔道”已经不确切了,她们如愿地度过了这一次的杀劫,进入了一个新的纪年。
槐晚秀遁入大道长河自世间抹去了自己的身影,李净玉不知所踪,整个惑心宫的事情都堆在了的师清尘的肩上。她揉了揉眼,只恨自己不能够跟随宫主离开九州,反而在这里遭受这般罪责。
“不少地方都崩毁了,倒是祭月洞天中一点事情都无。也多亏了这一点,不过那藏在了祭月洞天中的尸身怎么处置送给白鹿学宫那行人吗”谢卷云抱着双臂,懒洋洋地问道。
师清尘叹了一口气道“还有元灵呢。但是她怎么都是净玉的妹妹,我等不好越过净玉来处置。”
谢卷云道“去问问那位呢”她的话音才落下,就听得匆匆的脚步声传来,却是风鸢一路小跑着进入殿中,长舒了一口气道,“纪道友过来了。她大概是来询问祭月下落的。”
师清尘揉了揉眉心,无奈道“让她进来吧。”
纪玉棠的确是来询问李净玉下落的,她不知道李净玉完整的计划,或许惑心宫知晓。要不然她们怎么能够如此镇定,不见丝毫的伤怀。
“我不知道她的计划。”师清尘在望见了纪玉棠时,便一摊手阻断了她的询问。站在眼前的人身上没有任何的法力波动,像是个极为普通的凡人,可如今没有人将这位龙君当作“凡人”看待。师清尘想了一会儿,勉强给了纪玉棠一颗定心丸,“但是她不可能陨落的。”
纪玉棠蹙了蹙眉,又问道“那能知道她在哪里吗”
“不知道。”师清尘应得干脆,斟酌片刻后又道,“等她想见你时或许会出来”
纪玉棠“”她一垂眸,掩住了眉心深处的那抹懊恼。李净玉的消失,是因为不想再见到她了吗她没有在法殿中多停留,说了一声“告辞”转身准备离去。
师清尘眼皮子一挑道“等等,冉孤竹的尸身和元灵都在我”
话还没有说完,纪玉棠头也不回地走了。
师清尘“”叹了一口气后,她道,“看来得我们自己将人送过去了。”
风鸢眨眼,她道“祭月会不想见她吗您干嘛骗人。”
师清尘勾唇一笑,慢悠悠道“只是我的猜测罢了,我又没有说一定是。”
没有从惑心宫得到结果,纪玉棠也不灰心,她原本就没有抱太大的期待。
如今的九州在她的眼底,几乎没有可能会避过去,李净玉很有可能还在那方混沌世界之中,只能够她自己去寻找了。那方混沌世界到底是两个人共同着手去演化的,在纪玉棠专心感知了数载之后,终于捕捉到了一缕痕迹。只是那小界与初生的时候截然不同了,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样的演变。可纪玉棠没有犹豫,直接将自己的一抹气意遁入了那方地界。
在进入那地界的一刹那,纪玉棠便感知到这里时间的流逝与外界是截然不同的。当初毫无生命痕迹的地方,已然是出现了最原始的一批生民。他们身披兽皮衣,用石箭、石刀对付着肆虐的野兽,他们没有真正入道,可身上已经初现了一股神秘的力量。
纪玉棠并没有在这里传道的打算,她四处感知着李净玉的踪迹。
某一日,她察觉到了一股神秘的力量,眼皮子狠狠一跳,她一路飞奔到了那力量散发之处,却见到了一个被野兽扑到了爪下的小孩。那小孩已经吓傻了,一动不动,愣愣地望着那野兽,只是他的掌心还攥着一枚碎裂的小像。
纪玉棠眉头一皱,忙不迭出手打退那只野兽,她将小孩子从地上提溜了一会儿,眸光落在了那手中的小像身上。那小孩在纪玉棠问话的时候,终于醒转过来,一张嘴就是震耳欲聋的大哭声。他的大哭将附近的大人引了过来,那群大人先是极为警惕地望着纪玉棠,最后得知是纪玉棠救了小孩,才松懈了心神。从他们的话语中,纪玉棠知道这尊小像乃是他们崇拜的“母神”。听说第一批先民诞生时,远比现在要来得凄惨,是靠着母神的庇护才度过那段艰难而漫长的岁月。
纪玉棠眸光流动,她循着这群人的指引找到了一处山洞。
碧绿的藤蔓遮蔽了洞口,只留下了数道裂隙,黑黝黝的。在这里,纪玉棠终于察觉到了一股浓郁的、熟悉的气息。她眼皮子狂跳着,伸出手拨开了长满了倒刺的藤蔓,她大步地钻入了黑黝黝的山洞中。
除了那熟悉的气息之外还夹杂着血腥味,她像是走在了一段血肉堆砌的道上。纪玉棠心神有些恍惚,就是这一失神,使得她没有注意迎面罩来的网。纪玉棠的这抹气意立马化作了龙身,她气意一震,想要挣脱这张网,可在认出它的时候,身躯蓦地一僵,最后直挺挺地躺在了兜龙网中。
山洞的尽头是一处鸟语花香的山谷,阳光明朗。
纪玉棠趴在了兜龙网中,一动不动地望着坐在树下的人。
她跟过去有很大的不同,瞧着十三四岁的身量,像是一株亭亭玉立的小荷,并非是她使用了法术将自身维持在了这个状态,而是骨相也回到了这个年岁。
李净玉伸手将纪玉棠从兜龙网中揪出,她另一只手托承着下巴,慢吞吞道“你还是找到了这里。”
纪玉棠没有说话,只是目不转睛地望着她。
李净玉眨眼,她的双眸纯净而又无辜,没有过去的幽邃和疯狂。
纪玉棠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从李净玉的手中滑落了下来,盘膝坐在了她的对面,抬起手似是要落在李净玉脸上,可在看到他那副面容时,身躯又蓦地一僵。指尖蜷缩成了一团,她不动声色缩回了手,低声道“你没有要解释的吗”
李净玉可没有那么多顾虑,她扑到了纪玉棠的身上,笑了一声道“要我解释什么不都是好好的吗”
“不好,一点都不好。”纪玉棠按住了李净玉,在见面之时情绪就在胸腔中滚荡,仿佛要将自身撑爆开了。她的语调有些发颤,低垂的眼睫掩住了一双写满了伤心和忧虑的眼。
“其实也没什么,我是自愿将杨溪舟拉入这片初生的小界的。只有如此,才能够使得沉睡的世界本源苏醒过来,使得大道法则快速运转。这方世界你也着手创造的,你应该知道它只缺乏了动力。而我的一身力量则是让这种子彻底生发。
“在法身崩散化作元炁回归天地之后,太阴之煞便难以束缚住我了。我已经靠这个世界的蕴养彻底地塑成道母之身。
“其实一开始我是准备利用混沌影界的,可惜那儿已经有生民,不复纯净。如果真那般做,我恐怕会罪孽缠身。”李净玉叹了一口气。
她从纪玉棠的怀中仰起头,对上了纪玉棠那双湿漉漉的眼,微笑道“我之大道已成,你难道不为我感到高兴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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