驸马如手足,情郎如衣服青色兔子
第一百五十七章
春夜急雨寒凉,柳原真独自躺在襄阳城北的府邸卧房中,翻来覆去难以入眠。一来是今日见了城中几位家中长辈的故旧,谈起里里外外的事情,心绪难以平定;二来是想着次日要去见公主殿下,那雍州刺史别驾的职位究竟接是不接若是不接,一旦触怒了公主殿下,岂不是阖族都受牵连可若是接今日那几位长者的叮嘱又在耳畔响起,雍州情势如此、四公主推行新政,他若是接了这职位,以后便要回身跟自己人争斗,这职位又岂是好接的
耳听得雨声凄切,房中灯烛渐渐燃尽,柳原真终于在百般思虑中朦胧睡去。
正在半梦半醒之中,忽然听得“嘭”的一声巨响,好似巨木折断、又如房梁倒塌。
柳原真本就睡得不沉,立时一惊醒了过来,浑身冒冷汗,却见原本漆黑一片的窗外、现下却是火光冲天,人语声脚步声嘈杂纷乱。
“哐”的一声,府邸赵管事撞开门冲进来,叫道“不得了郎君快从后门走”他一面叫着,一面冲上来拖起柳原真,又道“不知哪里来的亡命之徒,打家劫舍竟欺到咱们头上来趁着雨夜杀来,又是纵火又是杀人,前面王府张护卫带人杀贼正急,说是贼人势大,恐怕拦不住,要郎君先走。”
柳原真来不及多想,在外面冲天火光与喊杀声中,跟着赵管事深一脚浅一脚往后门去。他一脚踩在雨中湿软的泥地上,在逃命的途中,心中有疑惑的闪念连夜不停的雨,这大火怎么烧得起来除非是提前泼了油。又想,城北多少高门大户,他这处府邸在中央的位置,那些贼人怎么能杀进来是原本就藏在城中的贼人,还是城门上有意放进来的“贼人”他想到这里,心中惊骇,跟在那赵管事身后,另有两三个本家的护院同行,不敢打灯笼,摸黑往后门去。
他在雨夜中抓住赵管事的手,耳听得前院的喊杀声越来越近,怕是王府张护卫那些人也抵挡不住了,慌乱中连声问道“贼人来了多少张护卫还说了什么后门情况可清楚”
赵管事自己也慌乱,冷雨淋久了,说话的声音都在发颤,“哪里分得清贼人有多少张护卫都说拦不住,怕不是有几十上百人。人都在前面,后门一直没有动静,郎君莫怕,只要出了咱们府,沿小巷就通到庞家的别院,虽然他们主人不在,但总有十几个看房子的下仆。咱们且去避一避,待天亮了再做计较。”
说话间一行人已经来到了后门处,好在这一路上没出岔子,不等前面的贼人杀到便要逃出去了。
赵管事见了那一扇只容一人通过的黑油小木门,只觉逃出生天,心中一喜,便摸出钥匙来,哆嗦着、摸索着、终于打开了那小后门,拉着柳原真的手,自己先一部跨过去,回头道“快郎君咱们这就出”他的话只说到一半,声音便戛然而止。
柳原真正低头过门,察觉不对,抬眸一看,险些瘫坐在地,只见赵管事的手还牵着他,脖子上的脑袋却已经不翼而飞,而另有什么圆球状的东西骨碌碌在他脚边转。柳原真扭头就往回跑,边跑边掰那赵管事的手。后门外守着的人立时跟进来,个穿黑衣蒙面的贼人,跟那几个护院交上了手,片刻之间便把那几个护院都给解决了。柳原真见前面厮杀正急,后面追兵又至,他拖着一具尸首也跑不远,便躲到了花坛一角,摸过赵管事腰间的匕首来,几次斩落,总算是摆脱了这具尸首。他藏在花坛旁的绿植间,窥探着外面的情况,压着急促的心跳,忽然听得头上风动,立时前扑冲出去,却已经给那高处的人抓住了肩膀。
柳原真不及细想,手握匕首,反身横刺,口中叫道“你要什么要金银布帛,只管开口我发信给南阳家中,要多少便给多少。”
那人轻松躲过他的匕首,捏着他肩膀的手指毫不放松,用一种嘶哑诡异的声音冰冷道“要什么四公主要你的性命”
竟是四公主要杀他
柳原真再无怀疑,手持匕首横划开,转身便要往花园深处奔去,便听身后利器破空之声,他待要躲避时已来不及,只觉腿上一凉一痛,待要再发足狂奔时左腿便提不起来。他低头一看,只见自己左腿已经给贼人长剑刺中。正在绝望之时,忽听得前面呼喊声大作,竟是王府护卫张忠领头在唤“柳郎君”。
柳原真精神一振,顾不得腿上的伤,口中高喊“我在这里”同时绕着几棵柳树跟那两三名贼人周旋。
雨夜中喊声传不出很远,就在柳原真以为等不到援兵之时,却见前方灯笼光影朦胧,正是张忠带人前来。
那两三名贼人见大队人马赶到,忽然打声呼哨,就往后门窜去。
与此同时,张忠奔到近前,要扶满身狼狈的柳原真,道“郎君可受伤了”
柳原真左腿受伤,起不来身,见了自己人,方才的惊慌恐惧全都发作出来,颤声道“是四公主要杀我”
张忠道“此地不宜久留。小的送郎君往邻舍暂避。四公主要杀郎君,此事非同小可,得告知王爷与郎君家中才是。”他深夜杀敌,此时倒是镇定自若。
柳原真一个刚弱冠的青年人,刚刚死里逃生,正是六神无主之时,闻言自然深以为然,手撑在张忠手臂上,苦笑道“劳驾大人那贼人伤了我左腿”
话音未落,忽然听到后门处“砰砰”几声沉闷的响动,像是什么人摔倒在泥地上。
柳原真忙道“贼人往后门去了。”
张忠道“小的手底下的人已经去追了。”便半抱着拉起柳原真来,要背着他离开。
忽然之间,后门处齐刷刷亮起几十支火把,持火把的人俱都佩剑,穿着四公主扈从的衣裳。
柳原真浑身发抖,只当是四公主的人去而复返。
为首的那人一袭黑衣,面容为两侧随从的火把映亮,在雨丝银亮的暗夜中,阴郁俊美宛如异教徒的王子。他足尖轻点,也不见如何发力,竟将原本跪倒在他面前的贼人踢转过去,一弯腰扯落了那人面巾,冷声道“柳郎君,你看好了,这是不是方才伤你之人”
柳原真微微一愣。
张忠已觉出事情不对,暗中比了手势,要底下人中的两名暗中上前,想办法做掉被抓住的那几人。
谁知张忠这边的人接到信号,稍有异动,立时便是“咄咄”两声,给利箭破空而来、当胸穿过,被钉死在了身后的柳树上。
张忠等人骇然,抬头看向利箭来处,才见此处暗夜中的矮墙上,不知何时已经布下一列弓弩手,在场所有人都在这批弓弩手射程之内。
齐云脚尖用力,碾过那人扣在泥土中的手指上。
“哎唷痛死我了”那人终于忍耐不住,大叫起来。
而柳原真透过他的叫声,终于感到了一丝熟悉正是这人方才说是四公主要他的性命。只是方才这人故意压低扭曲了声音。他定睛往那人面上看去,忽然感到有些眩晕,这人不正是跟在张忠身后的王府护卫
张忠见事迹败露,眼珠一转,手臂捞过柳原真来,想以此求生。
“咄”的一声,齐云一箭先出,穿透张忠的左手,又一声令下,所率三百名精英扈从一拥而上,将张忠等人齐齐拿下。
襄阳城行宫中,穆明珠独自坐在寝殿内室,耳听着雨声淅沥,望着一盏灯烛发呆,直到灯花一爆,才惊得她回过神来。
在她案头,已经处理完的政务信件往来之上,还有一封邓玦晚间派人送来的信,大约是对她情书的回应。
只是穆明珠无心查看,平白搁了一个半时辰也没打开来。
平时齐云也有晚归的时候,有几次她甚至已经准备睡下了,他才带着一身寒气从窗口翻进来。但那种情况穆明珠丝毫不曾在意,他做的本就是归时不定的差事。
可是今夜,因为知晓他要去做什么,因为清楚是存在危险的事情,穆明珠反倒难得的体会到了什么叫关心则乱。
她清楚沉湎在这样的情绪中毫无益处,可是等不来结果却也难以入眠。
“去外书房看看虞先生还在吗”穆明珠唤了樱红来,“若是还在,便请他到花厅稍坐,本殿想与他对弈一局。”
深夜的花厅中,穆明珠与虞岱的一盘棋局刚过半,齐云便裹着一身湿冷归来。
柳原真的腿伤在路上已经简单包扎过了,由行宫的扈从抬着滑竿送他进来。青年人这一夜受了太多惊吓,又受伤失血,还给冷雨浇透,面色惨白,一身湿衣坐在滑竿上,狼狈不堪。一路被送到行宫花厅中来,柳原真却像是还没回过神来,低头看着自己左腿上刺眼的绷带,也没有向穆明珠行礼,似乎想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其实发生了什么是很好理顺的。
那带头的张忠虽然是王府的护卫,但是在应对严刑逼供这方面,完全没有经验,给齐云一审,早已什么都招了。
这张忠的确是英王府的老人,从英王来到南阳,就一直在府中做护卫。这次的事情乃是王府长史选定了他之后,英王又亲自交待过的,要他派可信之人佯装成四公主的人,“不要伤柳原真的性命,只是叫他惊醒,不紧要处来一刀便是”,对张忠的说法,乃是为了报柳老爷子的仇,要激起柳原真的血性,也叫雍州各大世家同仇敌忾。张忠既然被选中,自然也有他的过人之处,办事非常老道,一上来先摸清了柳府的巡防布局,又提前在堆积木柴的屋舍中浇了油,趁着雨夜先动手,悄无声息就解决了一批柳府的护院,佯装贼人前来,吓坏了柳府的赵管家,叫赵管家带着柳原真从后门逃柳原真一到后门,却正好撞上张忠提前安排下的人手,便是那几个佯装是穆明珠扈从的人。
直到这一步,张忠的安排一切顺利,不出意外,柳原真便会相信的确是四公主要杀他,就算是其中有几处疑点,但是等到天亮,大火将整座柳府烧光,掩埋了一切证据。而柳原真“四公主要杀我”的消息已经传递出去,给别有用心之人散布,那么柳原真就算还有疑心,也没有了退路,只能从此以后带头走上围剿穆明珠的道路。
只是英王一系的人万万没想到,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穆明珠的人正等着他们出手。
齐云及时出面,擒住了真正的“贼人”,戳破了这一场用心险恶的构陷针对穆明珠的构陷。
柳原真始终垂头看着自己的伤腿,听着齐云向四公主的汇报声,渐渐像是醒过神来。自从认出那伤了他的“贼人”原是跟着张忠同来的王府护卫,柳原真便陷入了一种不敢置信的情绪中姑母派来的护卫,怎么会要取他性命待听到乃是英王亲自下的命令,并非他姑母所为,柳原真心中那种不敢置信的情绪消散,取而代之的,却是深入骨髓的恐惧与齿冷之感。如果今夜针对他的刺杀,乃是英王有意构陷四公主之所为。那么当初祖父之死,背后焉知没有这些人的手笔呢否则雍州世家这么多,怎么死的偏偏就是祖父
怀疑的种子一旦破土,只会长成参天大树。
进而柳原真怀疑起了今日来见他的那些长者,他们口口声声劝说他不要接刺史别驾的职位,痛陈其中利害关系,果真是为了他好吗还是怕他脱离了世家,转而给四公主做起事来而这些表面看起来与家中交好的大族,其实往上数几十年,哪一家都有过磕磕碰碰的事情。那么祖父之死,背后有没有他们的手笔呢柳家为雍州第一大世家,底下的世家中看不惯他们家的也大有人在。
冷的雨、火光浓烟、赵管事的头颅、张忠勒住他脖颈的手臂还有去岁新年拜贺时,英王模糊的笑脸
柳原真盯着自己伤腿上的绷带,盯着盯着只觉上面有血水涌出来,蜿蜒着、狂笑着。
他口中发出怪声来,人也在滑竿上乱颤,一时觉得身上冷,一时又觉得滚烫。
两旁的扈从上前按住了他。
“请薛医官来给他看过。”穆明珠听齐云的汇报到了尾声,见柳原真忽然发癫,便命先给他医治。
寻常人死里逃生之后,也会有些应激反应。更何况柳原真短短一夜之间,经历了这样大的反转。
穆明珠皱眉看着扈从抬柳原真下去,对齐云道“别是伤到了头”
齐云道“不曾。那王府护卫只刺伤了柳郎君左腿。”
穆明珠伸手摸了摸他湿淋淋的袖口,道“你也先去换过衣裳,莫要染了风寒。”
齐云黑眸一亮,忍不住又望了她一眼,才依言退下换衣。
花厅中只剩了穆明珠与虞岱两人。
虞岱等着公主殿下先开口,关于雍州新政的推行、接下来的行事,他也已经攒了一肚子话,只等一个合适的时机告诉穆明珠。
谁知穆明珠却并没有谈政务的意思,在棋盘旁重又坐下来,伸手示意,道“虞先生请咱们先把这局棋下完。”
虞岱倒是佩服她这份定力,便重又执起棋子来,细看棋局。
可是这下半局棋,穆明珠到底有些心不在焉,落子很快,没有经过谋算,只是凭着手感本能反应,与其说是下棋,倒不如说她借着下棋在理顺自己的思绪。
其实上次的针对她的那场刺杀,崖壁平台上那伙弓弩手刺客,追查到英王王府长史一个族弟身上,便已经说明背后影影绰绰有英王的手笔。
只是上一次没有拿到证据。
这一次有了张忠的人证,还缺一点物证按照齐云今夜审查所得,那英王也是个粗中有细的人,这样的事情亲自交待了张忠,已经是急迫之举,到底不曾给张忠留下信物又或是什么书信字条来。
没拿到证据的时候,她是一心想要拿到证据,钉死背后谋划者的。
可是现在事实摆在眼前,穆明珠突然发现,事情并不像她最初想的那么清晰明白。
就算通过张忠,提审了王府长史,又把证据都呈送了建业,母皇最后会给英王一个什么惩处呢她是公主,不是皇帝,只凭人证说英王有谋害她的举动,但最后不是未遂吗更何况,她来雍州,最大的目的从来就不是什么英王。把一切如实呈交到建业,真的是最好的做法吗母皇会如何惩处英王呢英王毕竟并非母皇所出,乃是周氏血脉,惩处重了,朝中周氏旧臣必然不答应;惩处轻了,又有什么意思呢而她追出英王的罪证来,呈送朝廷的举动,落在母皇眼中又意味着什么呢会认为她在铲除异己、要独霸雍州吗
纷繁的思绪,一刻不停盘旋在她脑海中。
她手中的棋子越落越快,而虞岱随着她的速度也越来越快。
两个人渐渐变成了下快棋。
一人棋子方落,另一人棋子立时也跟上。
棋子落下时清脆的声响,越来越急促,渐如暴雨打在竹屋上。
“啪”最后一响,穆明珠落了子。
虞岱手指挟着棋子,这次却是缓缓无声落下,含笑道“承让。这一局,在下赢半子。”
穆明珠猛地回过神来,脑海中纷繁的思路消散,像是顿悟一般她总是想太多
也难怪母皇喜欢穆武那等“鲁直”的孩子,像她这样多心又多虑的人,有时候连自己都觉得危险,更何况是母皇呢
然而至少多虑的她这会儿坐在行宫中对弈,而“鲁直”的穆武已如拉磨的骡子,每日罩了眼睛、带了口塞在开垦出来的荒地上劳作。
在穆明珠不语思量的这瞬间,虞岱也在观察着对面的四公主。
他与宋冰见面之后,便清楚自己能从流放之地回来,很大程度上要感谢这位四公主仗义援手而且足智多谋。最开始两人都不知四公主用了什么手段,叫皇帝忽然改变心意允许他回建业。直到这次宋冰奉旨前来送新年上赏赐,往宫中走了一趟,才得知四公主当初借着圣寿,送了舞姬入宫,在陛下面前跳了一支晨风曲。宋冰本人其实还没有意识到这其中的关联,是在襄阳行宫与虞岱闲谈之间,无意中说起这些小事情,虞岱才意识到原来如此。
只是四公主如何知晓晨风曲乃是他为了陛下所编奏还是说只是误打误撞呢
来到襄阳后,几个月间近距离接触,虞岱敢说,在这位四公主身上很少发生“误打误撞”的事儿。
看似偶然巧合的事情,其实都是这位殿下筹谋已久。
平心而论,四公主救了他。而他奉皇帝的命令前来,有盯防之意。那么换做任何一个人,要求他因为救命之恩,而有所偏向,都是人之常情。
他这里每日都往建业皇宫送密信出去。这一点,四公主是很清楚的。
但是四公主从来没有对他提出过这样的要求。
一次都没有。
虽然要求他报恩是人之常情,可是能守住本心、真正施恩不望报的人,总是叫人高看一等的。
棋语如心声,虞岱知道至少在当下,公主殿下有烦难之事。
虞岱望着少女面上凝重肃然的神色,缓缓开口,苍声道“在下自归来之后,一直未曾正式谢过殿下救命之恩”
穆明珠正在盘算英王牵出来的这一系列事情,闻言略有些诧异地看了虞岱一眼。她从不曾主动提起当初援救的事情,一来是因为清楚母皇派虞岱跟随的用意;二来是虞岱性傲,若挟恩图报,反而适得其反。此时听虞岱主动提起来,她不知对方用意,只淡淡一笑,道“虞先生言重了。本殿当初不过是磨不过萧渊歪缠,若没有萧渊坚持,本殿也不会知晓此事;而若没有宋先生用心,也就没有萧渊触动后四处托人营救之事宋先生肯用心,也是您二位恩义深重的缘故。一切只因先生值得。”
她越是这样轻描淡写自己曾出过的力,虞岱便愈发动容。
他一身灰扑扑的布衣,佝偻着背,拖着残腿坐在这华贵炫彩的花厅中,显得那样怪异,早于岁月老去的容颜,与对面青春正好的少女更是形成鲜明的对比。
而这位四公主的言行举止,无不让他感觉外在的一切都已不重要。这是一个能透过外在,看到他内里的人。而且她从不以自己在俗世中所有的一切自矜,哪怕她完全可以因之跋扈骄横她有尊贵的身份、无双的才智、美丽的容颜、正好的青春一个拥有全部拥有这些的人,几乎不可能同时是一个通达谦和、拥有真正智慧的人。
上一个虞岱知道的这样的人,还是和尚们口中所说的佛祖,但那也需要经过多年的游历苦修。
眼前这位年少的四公主,又是在何方游历,于何处苦修而来呢
虞岱苍声又道“不知殿下为何事烦忧在下不才,愿为殿下排解。”
穆明珠一笑道“本殿心中烦难之事,何止一件”她并没有很相信虞岱的诚意,因为她很清楚虞岱与母皇之间的君臣情谊,同时她不确定对于此时的虞岱来说,自己跟母皇究竟谁能给出的利益最大。她反应很快,也没有给虞岱觉得被搪塞的时间,又笑道“虞先生既然开了口,本殿可不能轻轻放过了。待本殿细细想过,寻一件最烦难的事情,来求先生。”她挑选过后的事情,自然有她的分寸。
虞岱不知是没有怀疑,还是没有戳穿,轻轻颔首,低声道“在下静候殿下吩咐。”他捡起搁在一旁的拐杖,知道今夜公主殿下不再需要他,便艰难撑起来,不要仆从搀扶,在拐杖点地的声音中,“咄咄咄”地去了。
虞岱才离开,齐云便换好了干净衣裳回来,而薛昭赶到、给柳原真施针之后也一同上得花厅来。
薛昭先道“柳郎君是惊惧之下,一时迷了心窍,施针之后便醒过神来了。另外还有些风寒,腿上的伤未动筋骨,今夜先吃一盏药看看,若是不起高热便无妨。”
穆明珠缓缓点头,正待要薛昭退下,却听齐云在她身边低声开了口。
她坐在上首主位,齐云原本是站在她身边的,此时因为要对她说话,又不想给旁人听去,因此弯了腰下来,凑在她耳边,以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悄声问道“殿下,要薛医官给您请个平安脉好不好”
他说话的时候,很注意地以手掩住口唇,不让口中的气流喷到穆明珠耳朵上。
可是少年压到极低的声音,落在穆明珠耳中,本身就是会激起一阵痒意。
穆明珠面上强装镇定,内里却有些心猿意马了。她原本以为齐云不是那等会说软话的人,从前在一起的时候,少年说话也总是很简短,多数时候只是应声。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少年跟她说话,倒是越来越软了,语气姿态都分外撩人。尤其是一些细枝末节的小事上,譬如晚上喝不喝玫瑰牛乳,起风了要不要多穿件衣裳,乃至于此时要不要给薛昭请平安脉这些穆明珠自己都懒得注意的小事,只要少年提出来,用那种柔软的眼神看着她,她便不知不觉都答应了。若是眼神还不够,少年便会祭出“好不好”大法。
好像不管什么请求,一旦后面添上了“好不好”这乖巧绵软的三个字,立时便叫人不能拒绝了。
譬如此时,穆明珠原本盘算着一股脑拿下柳原真,然后就回房等着齐云摸来了。今夜齐云参与营救柳原真一事,他在雍州的出现就过了明路,只是还无人知晓他就是穆明珠房中的小情郎而已。皇帝只是命齐云前来查关于穆明珠的流言,具体探查的时候要不要现身,那就看齐云自己的意思了。现下齐云现身于人前,看起来正经严肃站在公主殿下身边,附耳时虞岱等人都无怀疑,以为他是跟公主殿下汇报什么隐秘的情报,谁都不会想到竟是要穆明珠请个平安脉。
穆明珠耳根痒痒的,忍着没有抬头看向齐云,怕看了他更忍不住,转眸看向收拾药箱、准备退下的薛昭,轻咳一声,道“薛医官且慢,给本殿也看一看。”
齐云见公主殿下答允,松了口气,直起腰来稍稍退后一步,原本压着的羞涩这才涌上来,染红了他的面颊。他又退了一步,把自己藏到了灯影的暗处。
薛昭应声上前,手指一搭,便是眉头一皱。
穆明珠原本只是为了满足齐云的要求,见他皱眉,倒是上心了几分。
一时薛昭诊脉过后,穆明珠问道“怎么”
薛昭看一眼公主殿下白里透红的面色,想到自己方才摸到的气血翻涌之状,这等话不好讲透,公主殿下青春正好,有思慕之情也是常理,便低下头来,一板一眼说了几句套话,又道“下官给殿下开一道平气温补的甜汤。殿下若是觉得心神扰动、夜深难眠时,可命侍女煮一盏来吃。”
心神扰动夜深难眠
穆明珠不理解,但也没有很在意,点头示意薛昭退下,这才转向柳原真,问道“柳郎君如今可清醒了”
柳原真已经换了干爽的衣裳,左腿上的伤口也重新包扎过了,手中握着仆从送来的拐杖,闻言立时伏倒在地,嘶声道“谢殿下救命之恩。”他经薛昭施针救治之后,内心激烈的情绪稍微平复,理智回笼,已经理清了今夜发生的一切。若是没有四公主的人守在一旁,今夜会发生什么倒是其次,关键是在日后。一旦他信了那护卫的谎话,便心甘情愿成了英王等人手中的傀儡,届时才是真正的死期。
穆明珠注视着他起伏的背脊,并没有要他起身,又问道“刺史别驾一职,你考虑得如何了”
柳原真伏在地上,沉声道“谢殿下拔擢,在下愿为殿下效犬马之劳。”
穆明珠微微一笑,道“好。你就在行宫中养伤,后面的事情,本殿要你做什么,你再做什么莫要再着了人家的道。”
“是。”
穆明珠起身,道“记得写封信报平安。本殿命扈从送到你家中去。”
柳原真此前写好的两封平安信,交到张忠手中,自然是压根不曾送出的。
柳原真满心悔恨,顿首再应,“是。”
已是深夜,穆明珠命樱红带人去给柳原真安排宿处,便自己先行回了寝殿,谁知进了内室一看,齐云竟然早已等在里面。
她一见便笑了,道“怎么这样快”
齐云原本没觉得,被她一笑又红了脸,低声道“臣从园中小径来的”还是跑着来的。
穆明珠笑个不停,走到他跟前,看着他新换过的衣裳,这才想起来,笑道“你淋了一夜雨,才真是应该叫医官看一看”她半是揶揄半是调戏地望向少年的眼睛。
齐云却不敢看她,避开视线,有些慌乱地看向案几,低声道“臣身体康健,不看也没什么”
“哦”穆明珠故意曲解他的话,佯怒道“那本殿是身体不康健喽”
齐云无奈,若是两人最开始相处的时候,他便要惊慌解释了,此时已经清楚了公主殿下爱捉弄他的小习惯,因此只是好脾气道“臣盼着殿下身体康健。”
穆明珠一笑,拉着他在小榻上坐下来,道“算你会说话。”便打量着他的衣裳身段,目光渐渐炙热起来。这阵子两人总是在内室相见,齐云大半时间都是穿着家常的衣裳,要么就是在帐中只着中衣,今日因要在人前做事,倒是换上了黑刀卫都督的衣裳,领口两只金线绣出的小狮子,耀虎扬威般守着少年的领口,倒是愈发勾人了。
她伸手过去解开了少年的领口,俯身做了一件从前在扬州时就想做的事情。
少年压抑的喘息声过后,原本白皙的脖颈两侧,多了红艳艳的痕迹,取代了方才领口上的金狮子。
穆明珠对自己的杰作很满意,一手摸着自己嘴角,一手抚着那两块痕迹,柔声问道“痛吗”
少年仰躺在小榻上,目光迷蒙向她看来。
在穆明珠身后,案几上的烛火放出炙热的光来。
也许因为齐云眸中含了一点水光,所以当他看向穆明珠时,看不清那个方才在他颈间兴风作浪的女子面容,只看到在她面容周围斑斓五彩的光。
“痛吗”吻他的人轻声又问,手指顺着他的脖颈向上,轻轻抚了抚他的下颌,指尖仿佛带着无限爱怜。
“不”齐云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眨眨眼睛,眸中水光褪去,看清了公主殿下的面容她正垂眸含笑望着他,眼底只有他一人。
“不痛。”他喑哑道。
穆明珠笑意更深,凑到他耳边来,捉弄道“怎么个不痛法”
少年不回答,只黑嗔嗔、水润润的眼睛凝望着她,仿佛在说,不管怎样的事情,只要是她对他做的,痛也是不痛。
穆明珠触到他的眼神,心跳忽然漏了一拍。
“殿下,玫瑰牛乳好了。”樱红在外间轻声道,她现在已经养成了习惯,一到晚间,如非公主殿下传唤,是绝对不会自行入内了。
穆明珠应了一声,指尖在少年脸颊又流连了一下,自行起身,至门边取了玫瑰牛乳。
装着玫瑰牛乳的瓷碗摆在漆盘上。
她托着漆盘两端,慢悠悠走到小榻上,说笑道“养了小情郎,本殿还要自己做这等差事了”若是此前,少年早已跟到门边接过来,这次大约是还没从方才的快乐中回过神来,直到穆明珠开口,已经坐起身来的少年才轻轻一动,如梦方醒般把视线从案几上收回来,转而看向穆明珠,忙要接过漆盘。
穆明珠不必他再经手,自己搁了漆盘在案几上,拿汤匙搅着玫瑰牛乳,吸了一口香甜的气味,露出个舒服的笑容来。
案几上的烛光明亮,映亮了两人的脸颊,也映亮了那一堆来往信件最上面一封的封皮。
齐云看一眼对面专心享用的公主殿下,视线不受控制又往那封皮上飘去。
“公主殿下亲启玦敬上”几个字,以浓墨写就于淡金色的封皮上,在烛光下竟恍然如日光般刺目。
那封公主殿下写去的“情书”,该是有了回信吧。
穆明珠已经察觉了齐云的视线少年时不时就往那封皮上瞟一眼。
玫瑰牛乳全部下了肚,穆明珠一抬手拿起了邓玦的回信,笑道“你也好奇他怎么回吧”便拆开来自己先看了,看完有些无趣地塞回去。
她并没有要给齐云也看的意识。
齐云轻声问道“邓都督怎么说”
穆明珠概括道“他约我过几日去钓鱼。”
“哦哪一日在哪里”
穆明珠略有些诧异地看了齐云一眼。
齐云努力维持着面上的平静,清楚公主殿下一定不会喜欢他这些酸涩的情绪,又道“臣要派人暗中保护吗”
若是为她的安危考虑,那是很合理的。
穆明珠笑道“不用那么麻烦。他那伤还要养一阵子呢。本殿定地方,就在行宫中便是。”
钓鱼不是关键,关键是邓玦要跟她说什么,或者说邓玦要达到什么目的。
是夜,两人一同睡在床帐中,齐云像此前一样,为穆明珠轻抚脊背。
就在穆明珠朦胧要睡去时,好似听到少年轻声说了什么。
“殿下也为臣写一封信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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