驸马如手足,情郎如衣服青色兔子
第一百九十八章
牛国公府中,面对皇宫中来穿圣旨的宿卫,牛乃棠那套“爹爹祭奠娘”的说辞便不管用了。
王府长史与管家终于察觉情况不对,闯入后院书房,见到了昏睡中的牛国公。
牛乃棠低头转着眼珠,小声道“爹爹喝了酒,喂他些凉水便醒来了。”
牛国公身上丝毫没有酒气,王府长史等人至此时哪里还看不出牛乃棠举动有异然而她是府中小主人,若真犯下大错,府中众人一个都跑不脱。
长史等人当下也唯有为她遮掩,死马当成活马医,给牛国公灌了许多凉水下去。
牛国公昏昏沉沉醒来,听了那宿卫口传皇帝御令、又接了皇帝信物,心中震惊,强自打起精神,要召集部众去营救皇帝。
“爹爹”牛乃棠站在书房门边,对上父亲严厉的视线,怯生生唤道。
牛国公来不及跟她计较,低声怒道“你的事,等回来再算账”
牛乃棠不敢拦他,眼看着父亲带兵而出,心忧宫中情形,也不知表姐得手了不曾,最终不顾王府长史等人的阻拦,自己骑马冲出国公府,往皇宫奔去。
往日巡防严密的宫门外大道上,一个守兵也不见,而宫门大开,隐隐可见火光。
宫门内,原本守宫门的宿卫要么死了、要么跟贼人厮杀入内,如今还盯着宫门处的人竟是萧渊。
萧渊也是度过了一个非常神奇的夜晚。
夜幕降临后,齐云离开皇宫前,交待他留在宫中,找寻机会、帮助穆明珠的人到时候打开宫门。
萧渊颇有些紧张,就等着宫外传来齐云所说的信号像是半空中有爆竹炸响。
可是他等啊等啊,等到偏殿外巡防的宿卫都换了三班,仍是没有等到信号,而忽然之间,宫门处竟然列队跑进来无数黑衣人。
他目瞪口呆在偏殿中看着,少说有两三千人。
这些人目的很明确,在杀死阻拦的宿卫之外,没有展开任何搜寻或抢掠,而是一径往里面而去。
萧渊望着那火把长龙蜿蜒而去的方向,他们的目的地应该正是皇帝寝宫。
但这批人马,显然不是穆明珠的人。
因为既没有约定好的信号,也没有人来偏殿寻他。
而等到这批黑衣人离开之后,思政殿前的广场上一片死寂,还在的都是宿卫的尸首,宫人早已吓得不知躲到什么角落去了。
寝宫内喊杀声又起。
萧渊垂眸不忍,不知里面究竟是怎样的情况。
他担心穆明珠等人来时不知前面情况,因此仍是守在思政殿偏殿等候。
忽然,宫门处火光一亮,竟是跑进来一队僧侣。
萧渊一愣,难道穆明珠竟是说服了那些取经的和尚回来夺位了
这也未免有点太离谱了吧
但这批的确是穆明珠的人没错了。
因为很快便有两名僧侣寻到偏殿来,在外面恭敬道“萧郎君在吗秦王有请。”
萧渊随那二人而出,却并没有见到穆明珠,因穆明珠已经带队在前,往喊杀声正激烈的寝宫而去了。
寝宫中,皇帝穆桢被重兵围困、再度带回到寝殿之外。
一人从贼众身后走出来,只见他峨冠博带、眉目狭长,纵然是火光与血水齐飞的夜晚,仍是一袭不染尘埃的华服。
“陛下受惊了。”谢钧手持长剑,至于皇帝身前三步处停下来。
而原本应该忠于皇帝的监门卫陈爵,此时却立在谢钧身后。
皇帝穆桢眯眼盯着谢钧,冷声道“原来是谢太傅。”
谢钧微微一笑,道“请陛下在逊位诏书上用印。”他轻轻一挥手,身后有人呈上了已经拟好的诏书。
皇帝穆桢大略扫了两眼,却见说的是她要还位于周氏子,而不管是自己所出,还是世宗旁的儿子,都不及歧王周睿贤德。而当初世宗的皇位本也是暂代周睿之父得来,如今传位于周睿,才算公正。
皇帝穆桢捧着那诏书,只觉荒唐。
如今谢钧既然已经攻打到了寝宫中来,那么不但眼前背叛的陈爵,怕是皇城中的各路校尉都已经为他收买否则怎会任由他这数千人,畅通无阻到了皇宫来
皇帝穆桢尚且不知密道之事,一时只感到自己如同坠入蛛网中的蝴蝶,只想着振翅而飞,却不知死在眼前。
“时间不等人。”谢钧不给她拖延时间的机会。
皇帝穆桢孤身立于重重叛军之中,虽然对方现下还口口声声称呼她为“陛下”,但若是她不识相,反手一剑便可取了她的性命。
而哪怕她在这逊位诏书上用了印,今夜也难逃一死了。
谢钧像是能看明白她的想法,低声笑道“陛下,您还是配合些,少受些零碎苦头。”言下之意,如果穆桢反抗,他还有让人求死不能的手段等着。
他盯着皇帝穆桢,慢悠悠道“你做了十七年皇帝,什么富贵不曾享过,什么尊荣不曾受过也是时候了。”
皇帝穆桢情知大势已去,谢钧既然动手,不只皇宫之中,大约连荆州西府兵也联动了,纵然是执金吾牛剑奉召而来,也更改不了什么了。
她闭目一叹,缓缓道出了玉玺藏处。
谢钧挥手,示意身后扈从去搜寻玉玺。
一时那扈从捧了玉玺而出。
谢钧盯着那玉玺,眼中闪过狂热的光,左手去摸玉玺,右手提剑往皇帝穆桢身上而去,狞笑道“这宝物给你玷污了十七年,如今才算是物归原主”
皇帝穆桢避无可避,只能闭目受死,嘴角却犹有一抹冷笑,仿佛是对谢钧的讽刺。
忽然一道清亮的嗓音破空响起,“休伤我母”
伴着这一道清喝声,宫墙内利箭声响成一片。
原是穆明珠领兵杀到,与谢钧的人斗在一处。
皇帝穆桢猛地睁开眼睛,往那喊声响起之处望去,却见原本该在千里之外的公主秦王,此时却一身僧袍出现在火光明亮的寝宫门前。
谢钧带来的人虽然骁勇,但方才与宫中宿卫厮杀,已经折损消耗了部分,剩下的也有些体力不支,与穆明珠的人短兵相接,对他们来说其实算是车轮战了。
人数不占优势,体能也不占优势,谢钧的人节节败退。
谢钧见势不妙,跌足恨道“这贱人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话音未落,就听“嗖”的一声,一支利箭紧贴着他喉咙擦过,若不是他闪躲得快,这一下就得送了命而那射箭的少年在火光下眸光森冷,正是黑刀卫都督齐云。
“保护保护”谢钧托住自己被那一箭射落的半缕头发,顾不得风度体面了。
扈从重重,环绕在谢钧身边。
监门卫陈爵没想到在自己之后,还有秦王领兵前来救驾,眼见不敌,但谋逆不成,只能是死路一条,看向谢钧问道“太傅如今怎生可好”
谢钧心念如电转,抬手去抓被困住走不脱的皇帝穆桢。
穆明珠要的乃是速战速决,如果时间拖久了,万一城中的卫兵反应过来,那今夜的局面就不好说了。
“擒住谢钧”穆明珠沉声道。
齐云应声而出,长剑龙吟,飞扑百人丛中,剑尖直冲谢钧而去。
谢钧清楚齐云的能耐,见状便知他是奉命来捉自己的。他身边扈从虽多,能挡齐云一剑的人却没几个。
眼见穆明珠那些穿僧袍的部众已如潮水般涌进来,谢钧心知今夜已输,久斗下去非但拿不到好处,反倒要赔上自己。
他当机立断,沉声道“走”
谢府家仆也当真忠诚,立时便有数百人以血肉之躯为谢钧做掩护,另有几十名好手护送谢钧从后门而出。
齐云率兵追上,紧咬不放,几番缠斗,将谢钧身边的人杀至只剩十余名。
穆明珠也赶上来,弯弓搭箭,趁着谢钧躲避齐云长剑的刹那,箭去如流星、正中谢钧颈后。
谢钧身形猛地一僵,却不曾倒下。
恰在此时,谢钧身边的扈从将带来的油尽数洒在后门木料帘布上,以一道熊熊燃烧的火障,为谢钧争取到了逃生之机
齐云还要冲过火障去追,被穆明珠眼疾手快拉住。
“齐云,你带人从宫门出去追谢钧。”穆明珠简明扼要交待道“王长寿领千人拿下北城门,放外面的大军进来。”
“是”两人皆应声领命。
穆明珠方才情急之下,拉住了齐云的手,至此才放开,又道“我那一箭射中了他后颈,当已伤及筋骨。他跑不远的。”
“好。”齐云感到她掌心传来的温热,目光落在她头顶一瞬,像是怕藏不住自己的情绪,垂眸领兵而出。
穆明珠入宫的时候,僧帽还好端端戴在头顶,但方才激战之中,僧帽已经歪斜了,露出了半边光头。
穆明珠察觉了齐云的目光,她倒是并不在意,因厮杀过后浑身燥热,索性便摘了僧帽,拿在手中扇风,看众扈从清扫谢氏家仆、把守宫禁,慢慢走回到寝宫阶前。
那里皇帝穆桢坐在血污的台阶上,在穿僧袍的士卒看守下,头倚靠在栏杆上。她的发髻,在方才的奔逃中散了开来,可她沉着冷静的态度,仿佛还是那至高无上的帝王。
穆明珠缓缓走到皇帝身前,弯腰捡起了那封谢钧草拟的逊位诏书。
皇帝穆桢原本只是遥望着满宫火光,目光落在公主光裸的头上,终于有了一丝惊愕,她抬眸看向穆明珠。
穆明珠也正弯腰看向她。
皇帝穆桢心中抱了一丝期盼,当穆明珠杀进来时,那一声响亮的“休伤我母”
母女二人对视的瞬间,穆明珠将手中的逊位诏书递了过去,轻声道“把歧王改成秦王,这诏书便妥当了。”
皇帝穆桢闭了闭眼睛,感到自己方才的期盼何其可笑。
“母皇”穆明珠轻声催促。
皇帝穆桢睁开眼睛看向她。
穆明珠已经直起腰来,将那份逊位诏书递给身边的萧渊,道“你另拟一份,请母皇手书。”
皇帝穆桢苍声道“玉玺在谢钧手中。”她顿了顿,道“给朕三尺白绫,留个体面。”
玉玺已经不在,她这个老皇帝最后的价值也消失了。
穆明珠略有些诧异,看向皇帝穆桢,以一种轻到微妙的声音道“谁说要母皇去死了本王要你活着,长长久久。”
长长久久看着这个被她放弃的女儿,会如何兴盛这个国家,会如何做到比任何人都出色
皇帝穆桢长叹一声,淡声道“你会毁了大周。今夜之后,你可想过明日”
等到天亮了,宫变之后的局面要怎么收拾
天下人岂能容她一个公主登基为帝周氏旧臣与四境藩王岂能容她而她关于变革的那些激进想法,又岂能为世家所容
“明日”穆明珠嘴角弯出一点冷酷嘲讽的笑意,亦淡声道“明日的事情,便不需母皇担忧了。”
是夜,等执金吾牛剑召集部众,要入宫救驾的时候,一切都已经晚了。
王长寿领兵打开了北城门,放入了早已等候多时的万人军队。
穆明珠诏令之下,其旧部万人分往各处,围住建业城中百余名重臣府邸,使其不能出入报信,只待天明时,一同送入宫中。
另一边,齐云奉命而出追击负伤逃走的谢钧。
谢氏家仆也当真是忠诚,哪怕只有十余名扈从,仍是死战到最后一刻,竟护着谢钧在混乱中从北城门而出。
齐云在北城门外寻到谢钧踪迹,一路找去。
谢钧黑夜中慌不择路,颈后重伤又大量失血,意识模糊中竟绕到了济慈寺山下的断头崖。
齐云已带兵追了上了。
谢钧情知落在齐云手中,再无活路,催马疾行,待察觉不对时已经晚了,马蹄腾空的刹那间,那马猛地刹住,却几乎倒立起来。
谢钧重伤之下,更是反应不过来,一下没能抓牢马背,也没能及时跃下逃生,竟是从断头崖上滚落下去。
当日穆明珠与他驾车前来,玩笑要将马车开去坠崖的断头崖,如今他是切切实实滚了下去。
断头崖高有百丈,底下水流湍急,黑暗中难以查探。
齐云担心穆明珠在宫中的情况,一面命人回去报信,一面自己亲自领人绕路下去、沿途查找。
也是谢钧命不该绝,一路从断头崖上滚落下去,身上擦伤挫伤不计其数,最终落入水中,意识昏沉,只记得死命抱着一截浮木,顺水而漂,不知过了多久,像是被冲上了一处浅滩。
他再也无力支撑,抱着浮木的手臂一松,便昏了过去。
这却是在一处少有人来的野山中,恰有一农妇趁着朦胧天亮之时,来这处割草药卖钱维生,忽然一脚踩在谢钧身上,吓了一跳。
那农妇蹲下身来,仔细一看,竟是个活人。
想着总是一条性命,那农妇没有见死不救的道理。
她整日做农活,力气也大,一个人把谢钧拖到往日避雨的山洞中,见了他脖子后面的伤口,也觉惊骇,只捡了自己知道的几种止血镇痛的草药,给他敷在伤处。
谢钧求生欲极强,虽然撑不住昏过去,但担心齐云找来,挣扎着醒过来,知有人救了自己,艰难道“我本是富商,路遇歹人劫财。”便许诺等活着回去,给她千百倍的报偿,又说担心歹人寻来,教导那农妇遮掩了他上岸之后的踪迹。
那农妇淳朴,一一照做,回来给他煮热汤喝,道“我不求您什么报答,我只求自己心里过得去。”
谢钧口甜如蜜,夸赞那农妇,待到想要坐起来喝汤,忽然发现他非但坐不起来、连一根手指都动不了。
他浑身上下,竟只有头是能动的。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送上晚安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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