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言商醒时, 凌晨的天正黑着。
正是六点多,私人医院内很安静,路栀趴在他床边, 居然就这样睡着了, 降温的手心还握着他的手。
路栀睫毛动了下,从并不沉的梦里醒过来,察觉到自己被人抱起, 塞进暖和的被窝里。
她迷迷糊糊睁眼。
傅言商“怎么趴着就睡着了”
“太困了,”她含糊地说,“只想趴一会的。”
“洗过澡了么”
“嗯。”
他直起身, 套上外套“你先睡, 我去洗。”
她反应过来“你不是刚缝完针吗医生说不能洗的。”
“伤口很小, 防水创可贴多贴几层,没什么事。”
“那也不”
他失笑“那我叫别人来帮我洗。”
路栀在原地坐了会儿, 仿佛在思考什么, 等过了几分钟他拿好睡衣, 这才磨磨蹭蹭起身“我帮你洗。”
浴室内,很快响起水声。
路栀把创可贴包了三层, 一层大的盖一层小的,以免伤口发生感染, 末了, 又把他手放上去“你两只手按着, 我帮你冲。”
水声哗啦啦地响了会儿, 有雾气从门缝间递出。
足够大的病房,浴室外就是客厅,空旷地传来浴室内的男人的声音。
“怎么跳过了”
“这里也要洗吗”
“你说呢。”
“”
“嘶,轻点宝贝, 弄坏了你以后怎么办”
“你别说话了。”
两秒后。
“就洗完了”
路栀“那,还要怎么样”
“洗得是不是有点儿太敷衍了你帮我洗,不得按照我平时自己洗的标准手放上去啊。”
“”
“快点儿,宝贝。”
“你刚让我慢一点的。”
“我刚说的是时间,现在是速度。”
“”
“”
一次在她构想中本该非常迅速的洗澡,硬生生洗了半个多小时。
等她出来时,身上衣服也被他玩得湿透了,衣服紧贴在皮肤上,洇开的水痕上缔结出两颗新鲜树莓,她迫于无奈,又洗了一遍。
天色隐约有亮起的趋势。
路栀怕翻身时压到他的伤口,因此换了另一张床睡,大概睡了两个小时,醒来时,居然又躺在他身边。
她睁眼反应了会儿,他那张床上已经没有人,只有掀开的被角。
他又跑到她这张小床上,靠在她枕边。
路栀往上蹭了蹭,刚睡醒,讲话也慢吞吞“你别乱跑万一伤口又撕裂了怎么办。”
“那就再缝。”他讲得漫不经心。
“”
她又断断续续睡了半个多小时回笼觉,直到微微亮的晨光洒进来,不算太浓,昏昏沉沉的阴天。
路栀看到桌上有新东西“托盘上是什么”
“药。”他道,“刚他们来换药,我让他们就放这儿,免得吵到你。”
路栀忽然惊起,“刚才的创可贴拆了吗”
“早拆了。”
纱布掀开,里面的伤口不算太触目惊心,清理得很干净,只有旁边一圈染了色,能看出来是擦了碘伏,极细的美容线缝进去,医生处理得细致,她松口气。
路栀把旧的纱布丢掉,用碘伏重新消毒,然后棉签上药,再覆盖新的纱布,用胶带贴好。
她全程动作很轻,但拿不准麻药褪掉,伤口会不会碰一下就疼“痛吗”
“不痛,”他笑,“别拿你老公当棉花。”
“你嘴里没一句真话,都缝针了怎么可能不疼”
“你让我抱会儿就不疼。”他拍拍肩膀,“过来。”
路栀躺过去,被人扣住手腕摩挲,她忽然说“你跟我讲讲吧,你在美国的事。”
他停了下“怎么忽然好奇这个”
“想知道你在那边有没有遇到什么好玩的事啊,”她说,“这不是你的一部分吗。”
他沉默片刻,大概确实在思索,半晌后道“没什么有印象的事了。”
“”
“我刚去那时候,派对的确很多,但都没参加。你可能只知道我父母去世,不知道我妈妈是生我的时候走的,我每次看到我爸怀念她都很有负罪感,我觉得好像是用她的命,换了我的命。”
这样的事被他说得也轻描淡写,但还是有些沉“所以我从能有独立思维开始,就想证明她的选择没有错,我希望我是一个值得的人,所以我做什么都很努力,其实没有那么多神话,起码我的成就都是用超出常人的付出换来的。”
“我也不是无忧无虑长大的,”他笑一下,“路栀,我也吃过很多苦。”
她忽然哽了一下,抬头看他。
他视线落在窗外,似乎在出神“不过我妈妈走后,家里面的人对我当然也不错,大概是觉得我可怜,出生起就少一份爱。因为我从不需要人敦促,所以我爸在学业上也没有给我任何压力,反而经常和傅老板一起敲打我,让我多睡觉,多休息。”
“我妈妈走后,我爸的情绪状态就一直不是很好,你应该也知道,他们很相爱,我爸几乎每天都会给她写一封信,就夹在手边的书里,每年都有厚厚一本书被塞进书柜里,那是我从知事起,初次对爱有了具体的感知。”
“情绪不好,当然身体也不会很好,我每年都会陪我爸出去旅游,他经常提起我妈,我妈妈也很期待我的出生,给我留了很多长命锁和玩具,到我初中时,我爸几乎已经靠钱续命,十七岁的时候,他去见我妈了。”
“他应该很高兴,医生说他走时都是笑着的,手里还握着第一次约会时我妈送他的怀表。我那时候在学校,赶去医院也要很久,是最后一个到的,他撑着最后一口气在等我,但实在没有太多力气”
讲到这里,他几乎是很少情绪外露的人,大概要到很动容时,声线才会有明显震动,路栀听出他深深吸了口气,稳住情绪说“你知道,人到弥留之际,说话也变得难听清,我就跪在他床边,耳朵贴在氧气面罩旁边,艰难地在一片抽泣声里听到他的声音。”
路栀问“他说什么”
他笑着摇摇头“我还是没听清,只听到一个快字。后来想了想,他说的,大概是要我快一点。”
“快一点什么呢我那时候不知道,回去想了一天一夜,大概他希望我快快长大,然后坐稳他的位置,扶持住傅家,让我妈泉下有灵也能安息,一直都是这样,我也习惯了做榜样。”
“后面的你也知道了,我为了快一点成长起来,一个人去了美国,接受更新更独立的教育,我始终要比别人快一点,最年轻的博士,最年轻的获奖人,最年轻的融盛总裁”他说,“但我常常也会在想,我走到现在这里,是否如他们所期待,足够快吗”
他说“大概还不够,怎么样才能让他们以我为骄傲,我是不是还得再快一些,总归还有很多没有做,可是时间太吝啬了,甚至不肯多给我一分钟,让我听一听他们究竟对我有怎样的期待,我都会完成的。只要他们开口。”
可惜没有。
可惜命运也吝啬。
路栀抬起手,曲起的指节蹭一蹭他脸颊,他手指也覆过来,指腹摩挲过她眼尾,“好了,哭什么。”
半晌,路栀闷声道“我总觉得他们说的应该不是这个。”
“不是什么”
“不是快一点。”
他似乎一顿,继而又道“那是什么”
她摇摇头,还没想好,但直觉总觉得不会是“快一点”。
那三个字是魔咒,是他少年时的第一反应,他把自己困住了,从小到大。
她终于明白,为什么爷爷会和她说,他其实活得很累。
他似乎是想跟她说些轻快的“好玩的事我想起来,有一件,不过不是我的。毕竟我每天都在学习,其实挺无聊。”
“我去美国没两个月,井池也被家里人送过去,那年圣诞,他和他老婆分手了,一个人在阳台唱死了都要爱,被投诉,拉着我哭了一夜。”
路栀又泛起些困意“他和他老婆高中就恋爱了吗”
“不好说,”他道,“他觉得他们在恋爱,女方怎么觉得我不清楚。”
“”
“他们是娃娃亲,从小就订了婚,读一个高中才再碰上,井池又追了好久。”
说到这儿,感觉到怀里的人呼吸渐渐均匀,大概昨晚没有睡好,她的觉一阵接一阵,他垂眼看了会儿,将被子给她盖好。
路栀不记得是什么时候再醒的,天色一如既往地朦胧,一层浅灰色的光,空气仿佛都沾上湿润的水汽,他正挂了半边蓝牙耳机,在听汇报。
他略微侧着身子,去翻桌上的报表,大概在对照检查,路栀一把将他拉回来,小声叮嘱“会压到伤口的”
“没事。”没字说到一半,他几不可察地皱了下眉。
路栀立刻掀开被子去看。
纱布掀开一点,还好没有血迹渗出,刚刚大概只是伤口动了一下,她又盯着观察了半天,确保没有延迟。
掀开的被子早就落下来,她弓身趴着的位置鼓起一个小小的山丘,就在他腰侧,他垂眼看着,只能看到她脸朝对小腹的方向,迟迟没有动。
他手在上方,隔着被子托住她脸颊,轻轻碰了下,调情的兴致明显“看什么呢。”
“”
她吹了吹伤口,又将纱布重新贴起来,有光从边沿透进来,看得不算清晰,有种深夜爬山的感觉,余光里,有什么正在吹拂中慢慢苏醒。
她僵了会儿,想我吹的也不是这儿啊
电脑放在他身前,没开视频,耳机里正断断续续输出例会内容,是一周一度的汇报,不算什么大事儿,只是需要敲打员工不能懈怠。
山丘缓缓移动,他眼神一紧。
忽然,他蓦地抬手捏住笔记本边缘,喉结泛红滚动,视线也跟着发紧,根根掌骨绷得明晰,确认般看向左下角。
严整肃穆的内部会议窗口,中央空白一片,只有汇报名称,他的个人窗口处已经点了静音,此刻也没有改变。
他死死盯着那处,如同生怕关闭的麦克风变为打开,呼吸也跟着不稳起来,她口腔温热,虽不多,但已足够叫他在失控边缘徘徊,火山熔岩翻滚,几近喷发。
很明显没什么经验,更没有理论知识,她就连主动也有股骄纵的敷衍,接吻时已经知道她舌尖温软,碰上的一刻仍觉难以置信,他蓦地一把扣下电脑,摘下耳机扔到一边。
呼吸微急。
路栀被人一把抓出来。唇瓣水红。
说实话,她其实也已经不知道该怎么继续了。
“好了,”他太阳穴突突胀跳,音色很沉地道,“不用做到这里。”
路栀眼神微烁“那你不早说”
“我说你不用,”他碰一碰她唇角,眼神仍是暗的,“又没说我不喜欢。”
“”
这人真是
路栀背过身去,突然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她这个人就是这样,经常性想一出是一出,她也搞不懂自己在想什么
她假装在看窗外天气。
十多分钟过去,被单的摩挲声才算停,他抽了两张纸巾,然后道“九点多了,在这吃还是出去吃”
理所当然以为这个话题被揭过,她还是有点僵硬地坐起来“出去吃吧”
换好衣服出来,他就靠在墙边,说“自己洗的所以比较信任是么。”
“”
她没说话,装作听不懂他在说什么“附近有早餐店吗”
“还有,”他起身过来,答非所问地捏一捏她手心,仿佛把玩,“怎么这么敷衍我,十分之一有没有。”
这就是大小姐,伺候人是不会的,一般到自己舒服就行了,再多了不舒服,所以不给了。
路栀“”
“闭嘴,闭嘴。”
吃完早餐回来,路栀给李思怡回了个电话,说自己没事,李思怡让她好好休息,工作室的事自己可以先处理。
没一会儿,李思怡的消息又跟过来。
徐菁问我你医院的地址了。
她这才从当前的世界里走脱出来,想起昨天傍晚撞了车,后续她这儿一点都没有,因为是傅言商处理,她都默认自己不用再关心了。
李思怡给不给啊她找你又想干嘛啊暗杀
暗杀不至于,这里安保挺好的。
李思怡
其实昨天应该只是意外撞车,路栀能感觉到,因为如果想撞,早在没人的小路就已经撞过了。
昨天只是她为了躲那个不守交规的人,被迫追尾。
路栀想了想,说我还挺好奇她想来说什么的,你给她吧,让她下午三点准时来,其他时间我没空。
李思怡ok,很拽,女王行为,喜。
中午,大摇大摆的井小公子前来探视。
他带了一桌子午饭,还特意做的少油少盐无辣无海鲜版本,吃完之后,路栀去阳台跟李思怡打电话,井池撩了撩袖子,坐在一旁“又缝针了我们傅总。”
想起十年前的傅言商“”
“还是我陪在你身边,”井池大打回忆杀,“今天让哥狠狠地疼你,给你削个苹果。”
他这个家境,从小是十指不沾阳春水,吃鱼都有人给剥刺的类型,按理来说是学不会削苹果的,但是没有办法,谁让他有老婆呢。
井池说“我老婆对我哪哪都不满意,除了我削苹果的技术,今天给你展示一下。”
傅言商启唇,已经懒得搭理他,手腕垫在脑后,微仰着头陷入自己的世界。
缝针后的短短十几个小时,值得回味的地方实在太多,他不愿意把珍贵的时间浪费在这个显眼包身上。
井池“对了,你什么时候能出院来着”
“明天。”
“明天就出院了啊这么快”
好像确实太快了。
他手指蜷起,这十几个小时舒展得像是做梦一样,能一辈子就这么住下去也未尝不可。
他转头,余光瞥到井池手上,一贯挑剔的人忽而道“住院待遇有点太好了。”
井池
“什么啊什么待遇能让你都觉得好”
傅言商“要不你再捅我两刀。”
井池
“哎不是,几个月之前,谁骂我老婆脑来着”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找书加书可加qq群887805068</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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