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后半夜睡了三个小时, 早晨七点半, 何羽白爬起来去查房。在走廊里迎面碰上冷晋带着几个实习生, 他忽的想起自己昨夜的小任性,脸上红了一大片。擦身而过,冷晋故作严肃地拍了下他的肩膀,道声“辛苦”, 然后贴着他的耳朵迅速说了句“昨儿夜里梦了你一宿”。
何羽白连耳朵根都红透了, 直到进了病房大脑还处于空白状态。
“何大夫”患者家属见他没反应, 又喊了一声“何大夫”
“啊啊你刚问什么”何羽白猛然回过神,揣在兜里的手狠狠捏了把腰侧, 强迫自己把昨天夜里亲得昏天黑地的画面从脑子里挤出去。
这样不行,他暗暗自责,工作时间, 绝不能分神。
患者家属只当他还没睡醒,不耐地皱皱眉头“我爸这手术什么时候能做住了一礼拜院了,怎么还不给安排我跟公司请了半个月的假,这都过去一半儿了”
何羽白翻翻最新的检查结果,解释道“您父亲的白蛋白只有二十多,没达到手术标准, 就这样上手术台, 下来之后创口不易愈合,会造成感染等多种术后并发症。”
“你们没办法给提上来”家属略不满。
“有, 输人血白蛋白, 需要你们自行购买, 拿回来护士给输。”
“去哪买院门口的药房有么”
“嗯通常都是从医药公司买,你等下来办公室,我给你个电话,一天一瓶,你可以叫那边每天送。”
“多少钱一瓶”
“现在大概是七八百左右。”
“一天七八百”家属瞪起牛眼,“医保不管全自费”
何羽白被他突然爆发出来的吼声弄得有点紧张,迟疑着“嗯”了一声。
这下可好,家属急了“合伙骗钱呢吧医院不卖药,让我们去外头买,你们好拿回扣是吧”
何羽白忙解释“您误会了,那是血液制品,不易保存,价格又高,药房的储备只能给急救使用。”
家属根本不听他解释“少废话真当得病进了医院就得伸脖子让你们宰你开不开不开我去投诉你告诉你,我大姑的女婿的姐夫的弟妹是卫计委的,就不信管不了你们”
何羽白愣了好一会,到底是没捋清这弯弯绕的亲缘关系。可就算是告到部里去,他也开不出来。
安兴带着交接班的护士进来查房,见何羽白被家属为难,他上前替对方解围“这位先生,有什么问题你跟我说,我是护士长。”
“护士长顶个屁用叫你们院长来”家属压根不把比自己矮一头的安兴放在眼里。
何羽白一听这话,直替安兴生气。
“呦,看您说的,护士长可顶用了。”安兴倒没生气,当初在门诊的时候,比这混蛋的多的是,“您别觉着护士就低人一等了,医生一天才来几趟这里里外外还不都是靠护士。配药发药,注射采血,测血糖测血压,插拔导管,刀口造瘘口护理,不全是我们干甚至还得伺候患者大小便,比照顾亲爹妈还上心。夜里值班医生能睡会,我们可不敢,白天还得随叫随到。家属动不动就护士输液袋空啦、护士,你看这液体怎么不走了、护士,你给换个床单、护士,这雾化怎么弄啊,一个人掰八个用,容易么我们”
他一套一套的,说得家属卡了壳,一时还不上嘴。这时躺在床上的患者说话了“人护士长说的没错,夜里你睡的跟死猪一样,叫都叫不醒,我憋得喘不上气,摇个床还得按铃叫护士帮忙。白天就知道坐那打手机游戏,让你去找个医生问问情况,你倒好,出去绕一圈抽根烟又回来了。你不就怕花钱么老子有退休金,轮不上用你的。要不是你妈走的早,老子死医院里也不叫你来”
旁边的小护士们笑出了声,安兴狠狠瞪了他们一眼全都安静了。被老子当着一屋子人骂,做儿子的脸上有点挂不住了,闷头离开病房。
“大爷,您别生气,这地方健康人待不住,他也是心里烦。”安兴上前给老头儿垫了垫枕头。
这老爷子心肝脾肺肾,就没没毛病的。眼下查出肾上长了个肿瘤,个头不大,但这又是心脏起搏器又是手术指标不达标的,术中抗凝止血还都得兼顾,冷晋光做方案就做了溜溜三天。
“何大夫,该买什么药,你把电话给我,我自己买。”老头儿冲何羽白说完,又转头拉住安兴的手,“安护士长,别搭理那小畜生,他妈走的早,打小他奶奶带大的,给宠坏了,说话没轻没重,待会我骂他。”
安兴拍拍他的手,笑道“我不生气,都是工作,您也别放在心上。您好好休息,我还得交接班。”
“你忙,你忙哈。”老头儿也眉开眼笑。
等安兴带着护士们出病房,何羽白听到患者问“何大夫,你们安护士长,结婚了么”
“还没。”
“有对象了么”
“好像没吧。”
“他多大了”
何羽白想了想,不大确定地说“应该没到三十。”
老头儿琢磨了一番,摸出电话,接通后笑呵呵地说“他二婶啊,你们家儿媳妇有谱了么还没啊那我给你介绍一个呗。今儿我可瞧上一个。”
何羽白抿嘴笑笑这回肯定不是瞧上他了。
为报答早晨安兴替自己解围,何羽白中午给点了几杯热腾腾的奶茶送到护士站。安兴是不喝这玩意,护士们沾了他的光,拿奶茶的时候一人抱了他一下。
何羽白捧着给自己点的咖啡,不无羡慕地对安兴说“你人缘真好。”
“一帮刚从学校里出来的丫头片子,有好事儿就跟你好,安排个活儿下去且叽歪呢。”安兴轻笑,“何大夫,下回再有这种事儿你就喊我。别直接和他们起冲突,也别委屈着自己。有的人一到医院就烦躁,真碰上那混蛋的,你跟他说声请坐他都恨不得拿刀砍你。”
何羽白不好意思地说“我还是经验太少。”
打小他就羡慕何权的嘴皮子,碰上不服气的,噼里啪啦好一顿怼,拿吐沫星子就能把患者和家属的刺给泡软。
安兴端起保温杯喝了口水,说“慢慢来,我刚进医院实习的时候,也张不开嘴。你别看我跟你们这些大夫比个小,可在护士里算高的,又好歹是个男的。姑娘们被为难了就都来找我出面,久而久之就练出来了。”
何羽白笑着说“对了,我早晨听患者在那打电话,说要给你介绍对象。”
“介绍对象妈呀,我真谢谢他了。”安兴一脸无奈。
“给谁介绍对象啊”姚新雨听说护士站发奶茶,舔着脸过来凑热闹,正听见“介绍对象”的部分。
“我管床的一位大爷,要给安护士长介绍对象,早晨一直问我打听安护士长的个人信息。”
何羽白有意探探姚新雨的口风,他总觉得安兴在感情上太委屈自己了。喜欢又不说,憋在心里多难受。说来也奇怪,自打跟冷晋那把关系明确下来,他就希望这世界上都该有情人终成眷属。
姚新雨暗搓搓伸胳膊拿出杯奶茶,戳进吸管嘬了一口,嚼着吸上来的布丁说“好事儿,安兴,真对上眼了带来给哥看看,哥给你把把关。”
“”
何羽白在护士台底下使劲揪了下姚新雨的白大褂。他不说话还好,一说话,安兴的眼神瞬间黯淡下来。
“说的是啊,这岁数,该找个对象了。”安兴被热气熏着眼了,鼻子也堵上了。将保温杯扣好重重往桌上一顿,他赌气道“行,我去相,相中了带回来给你看。”
姚新雨听出他语气不对,疑惑地眨巴眨巴眼“呃我说错话了”
“没,谢谢你替我操心。”安兴说着,护士站的座机响了起来,他接起来不耐烦地问“找谁”
那边的声音迟疑了一会才传来“安护士长,我神外的小贺,麻烦你跟姚大夫说一声,监护一床的患者醒了。他之前留了话,说醒了赶紧通知他。”
“知道了,我跟他说。”挂上电话,安兴冲姚新雨抬抬下巴,“神外的找你,说监护一床的醒了。”
“这么快”姚新雨把喝了两口的奶茶往台子上一放,转脸跑向电梯间。
这监护一床是谁啊安兴皱起眉头。姚新雨窜得跟屁股后面烧了把火似的,比出急诊跑的还快。
“他家亲戚”安兴问何羽白。
何羽白摇摇头,一脸迷茫。
姚新雨没估计错,卫纪尧真是醒了就闹。离着病房还有十几米远,姚新雨就听他在那大喊“老杨老杨呢”
疾步冲进病房,姚新雨发现他病房里没家属在,只有一位护工。护工又叫了俩护士,这都按不住他,心跳监护仪都被他从桌上拽下去了。
“卫警官别激动,你刚做了开颅手术”
姚新雨赶紧上手把监护仪捡起来还成没摔坏。这家伙,不愧是干刑警的体质真好。都开颅了还这么大的劲儿,要搁平时没病没灾的,打他估计白玩。
“姚大夫老杨呢老杨没事吧”
卫纪尧眼前一片模糊。血肿压迫了视神经,需要一段时间才能完全恢复。他刚醒来的时候以为自己瞎了,好在护工被叮嘱过,跟他解释了一下。然后他又开始找自己的搭档,头部受创使得记忆混乱,他只记得追击逃犯时遭遇了车祸。
“老杨老杨没在这医院。”姚新雨按住他的肩膀,冲旁边的护士使了个眼色,比了个“安定”的口型。
护士赶紧去找管床大夫,不一会拿了支安定过来给注射进输液管。卫纪尧很快便折腾不动了,躺在那反反复复地念叨着“我爸呢”“老杨呢”“逃犯呢”之类的话。
“人抓着了,你放心,当天就转监狱医院了。”
姚新雨在现场的时候看到,有个多处开放性骨折的伤者被铐在了轮床上,后来跟救护车走的是两个警察。他扫听了一句,听说那人是个杀人犯,就是为了追他才导致了那场车祸。
一死十七伤,代价过于惨痛。可这不能怪到警察头上,如果逃犯束手就擒就没这些事了,更别提卫纪尧自己也差点送命。
卫纪尧迷糊了一会,突然问“老杨伤的重么”
“不太清楚,当时光顾着抢救你来着。”姚新雨说着善意的谎言,“你踏实休息你的。”
“他可不能有事儿”卫纪尧迷迷糊糊地念叨着,“他老婆刚生了老二呵我们都笑话他丫头太漂亮了一点儿都不像他他就急了咒我们一辈子单身”
姚新雨眼睛一酸,赶忙握住他的手说“你别说话了,睡会。”
卫纪尧艰难地转过头,涣散无神的目光落在姚新雨脸上“姚大夫你跟我说实话老杨他到底什么情况”
干了多年临床,为保证患者情绪稳定姚新雨已经习惯了睁眼说瞎话。但今天,面对那双对不起焦距却又直透心底的眼睛,他的声音还是有点抖“我真不知道他没送到大正综合来。”
卫纪尧长长叹了口气,豆大的泪珠自眼角滚落。
“我梦见他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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