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容瑾的故事

小说:妙手丹心 作者:云起南山
    容瑾的故事

    上

    “快快老大来了老大来了”

    见“刺探军情”的人回来, 会议室里那些尚未被唤醒的脑袋立刻精神起来。听说容瑾早晨七点多到的kfj机场, 结果八点半所有主管就接到命令老大要开会。

    进到会议室, 容瑾照旧走到会议桌边没有放椅子的位置上站定。他开会从不坐着,于他来说超过半小时的会议没有任何价值。他那张精致完美的脸上没有一丝一毫的倦意, 搞得底下坐着的人连个哈欠也不敢打。

    秘书递上平板电脑,供容瑾浏览待解决事项。他看了三分钟,而这三分钟于下面坐着的人却漫长得如同三个世纪也不知道老大第一个拿谁开刀。

    “乔纳森, ”容瑾放下平板,将目光投向皮肤黝黑的项目负责人,语气毫无波澜,“河内的那块地, 为什么还没拿下来”

    乔纳森脸色微滞, 在一众同僚那“原主保佑你”的视线中咽了口唾沫后说“是这样的,容先生, 当地政府新出了规定, 超过三十万美元的境外资金进入就需要”

    容瑾厉声打断他“审批乔纳森,谁负责审批你就给我去找谁, 亲自去。他要多少钱,给他。现在就让你的秘书给你订机票, 一周之内拿不下那块地,你这辈子别回纽约”

    乔纳森的汗还没滚下来,又听容瑾冲坐自己对面的基金负责人问“丹尼尔, 日经指数连续三天下跌, 那几支日资股票你为什么还不抛”

    “我我们部门分析过了新年会会涨”丹尼尔一张嘴就磕磕巴巴。

    “是么”容瑾抬腕看了眼表, “现在是九点零七分,九点半,我要看到分析报告放在我办公桌上。”

    丹尼尔慌忙起身,转头冲会议室外面跑去。容瑾只要一进办公大楼,所有员工的工作进度恨不得按秒掐算。

    “迪伦。”

    被叫到名字的研发部主管下意识地缩起肩膀。

    容瑾走到他身后,抬手按住他的肩膀“新药的fda认证,几时可以下来市场部、广告部、销售部都在等你们的消息。”

    “临床实验数据有一点一点问题,还在调整”迪伦紧张得眼镜上蒙起一层雾气,他觉得肩膀上压了座山。

    “嘿,迪伦。”容瑾微微弓身,贴近他的耳侧,“给你个忠告,你们部门要是再敢拿给医院的费用标准来提交预算,实际上却找一群二十块钱一天的瘾君子来试药,我保证帮你在纽约地铁站的地下通道里搞个床位。”

    迪伦的表情像是被雷劈中了一样,紧跟着浑身打起了哆嗦。

    容瑾直起身,拍拍他的肩膀“念在你以往对洛氏做出的贡献,再给你一次机会,好好干,别让我和董事长失望。”

    见容瑾又要开口,其他人紧张万分,生怕下一个被点到名字的是自己。

    然而容瑾并没有继续点名,他说“在座的各位都是部门主管,洛氏的功臣,你们的手里有权利、有资金,你们可做任何事。我管不了你们花的每一分钱,你们也有千万种理由来哭诉为何会完不成业绩指标。但就请记住,洛氏,不养蛀虫。”

    他拍了下手,那动静在只有呼吸声的会议室里格外响亮。

    “散会”

    晚上十点,结束一场业界晚餐会,容瑾卸下精神抖擞的模样,步伐疲惫地走下酒店台阶。微醺的大脑被冷风吹醒,他看到来那从宾利车里下来的司机,才想起自己把郎九留给洛君涵了。

    “容先生,回主宅”司机从后视镜里望着他问。

    容瑾迟疑了一下,说“去海边。”

    “曼哈顿还是布莱顿”

    “去南湾。”

    容瑾默叹。如果是郎九,肯定不用他多废一个字的话。每次只要他喝过酒,郎九就会把车开到南湾,然后远远陪着他吹一两个小时的海风。

    那是他唯一能留给自己的一小段时间。

    人前他是洛氏的总裁,一句话便能决定他人的命运。可扒下这层华贵的外套却又立刻失去了存在的意义,有时甚至不知自己为何而活着。

    他望向左手无名指上的婚戒,苦涩的勾起嘴角。

    洛凤仪,你这个混蛋。

    二十五年前,澳门。

    坐在赌场外面的高台上,容瑾叼上支烟,摸遍全身才找出个没了气的打火机,连弹好几下都没弹出半点火苗。

    “干你娘”他低声骂了一句。

    “啪”防风火机的盖子弹开,一只腕上戴着百达翡丽钻表的手伸到他面前,为他点燃那劣质的香烟。

    呼出口烟雾,容瑾侧头看去。是刚刚他在厅里的一位客人,姓洛,三十过半的年纪,不算很高,身材精壮结实,有张说得过去的脸。这个人他今晚才认识,不是赌场的常客,是老板亲自带进包间的。

    老板特意叮嘱他,让洛先生“玩得开心点儿”。容瑾明白老板的用意,就是让洛先生赢点钱呗。牌桌上的输赢都操纵在荷官手里,就比如打21点,哪怕客人的运气再好,荷官也能想让你爆点就爆点。

    “洛先生今晚手气不错啊。”呼出口烟雾,容瑾冲对方摆出副职业笑脸。能进包间的,筹码三千万起。可这位洛先生手边只放了五百万的筹码,打得也不大,一把才几十万输赢。

    “随便玩玩,小赌怡情,大赌伤身。”洛先生在他旁边坐下,丝毫不在意这风吹雨淋的台阶会不会搞脏自己的“汤姆福特”高定裤子。

    “要是所有人都明白这个道理就好喽。”容瑾伸长胳膊拽出个懒腰。休息时间半小时,他其实只想一个人待着静静脑子,但也不好得罪客人。薪水就区区两万块,荷官都是靠小费的。碰上那出手阔绰的,给个几万块筹码,他这个月的窟窿就又有着落了。

    洛先生伸手问他要了支烟,抽了一口后皱皱眉,直接掐灭。

    他问容瑾“你今年多大”

    “十九。”

    “怎么不念书了”

    “老爹是个烂赌鬼,欠了一屁股债自杀了,我得替他还债。”

    容瑾并不在意与一个陌生人倾吐身世。和他有相同命运的人,在这座城市里并不少见。纸醉金迷的夜晚,在那些灯火辉煌的赌场里,却不知有多少赌徒倾家荡产。

    孤注一掷,换来的却是无尽的悔恨。容瑾亲眼见过,有个客人输光了,突然拿起旁边放在托盘里的水果刀,把自己的右手剁在了牌桌之上。可没过两个月,他就又看到这位客人一脸苍白地坐在老虎机前面,用仅剩的左手挥霍人生。

    洛先生从怀里拿出个装雪茄的铁盒,抽出一支后整盒递给容瑾。他看到对方警惕的眼神,轻笑一声解释道“不用担心,这是我在巴西的工厂里生产的,绝对没加料。”

    容瑾迟疑了一下,接过铁盒,打开之后嗅到一股奶油的香气。高档细雪茄,这一盒恐怕要顶他三两个月的薪水。

    有钱人的世界。

    能进包间的都是有钱人,容瑾毫不怀疑。那些客人牌品大多不怎么好,输了就骂爹骂娘,有的还动手打荷官。容瑾挨过几次巴掌,可主管来了,也只是叫他息事宁人,不要去争那些无谓的公平。客人的钱大多不是规规矩矩做生意赚来的,黑白通吃的大有人在,出了赌场门,没人能护他周全。

    还有的客人见他长相出众,常趁发牌时捏他的手。厅的荷官是不戴手套的,每每遇到这种客人,下了台子他便要去洗手间反反复复洗好几次手。

    他若是想贱卖自己挣快钱,也不会来做荷官。

    这位洛先生看上去倒是像个正经商人,容瑾觉得。体面,有修养,每次牌发到手边都会轻叩食指致谢。可三教九流,容瑾见识的人多,深知不能光看外表来评判一个人的内在。

    比如现在,这位戴着百万名表的成功人士,不但坐在赌场外的台阶上跟他扯些有的没的,更不吝向他展示自己的慷慨。除非他是闲得没事干,不然目的肯定只有一个。

    容瑾站起身,拍拍裤子上可能存在的灰尘,将铁盒递还“洛先生,我是欠着好多钱,但我不卖。”

    在对方与自己开口谈价钱前,容瑾将立场表明。有太多这样的客人了,以为他们做荷官可以做到床上去。

    洛先生微微一怔,片刻后笑道“我结婚了。”

    容瑾突然尴尬得满面通红,恨不得扒开个台阶钻进去才好。

    容瑾这个月的窟窿堵不上了。债主的意思是,自己要去内地谈笔生意,他跟着一起喝顿酒这个月的利息就免了。

    他知道,这一去,守了许久的底线怕不是就要被戳破。可看着家里两个还在念书的同父异母双胞胎妹妹,他还是买了张去内地的船票。

    他爸有技术,自己出来单干后包了两个赌场酒店的内装工程,也曾风光过一段时日,后妈就是在那段时间勾搭上他爸的。可自从他爸迷上了赌博,把家里的洋楼进口车输光之后,后妈就又攀上了别的男人。

    那女人就是个贱货,容瑾从一开始就知道。可他没办法像她那样昧着良心过活,抛下和自己有一半血缘关系的妹妹们一走了之。他觉得自己上辈子可能欠了那个烂赌鬼一大笔债,这辈子就是替他来还的。

    洋酒红酒白酒啤酒混着喝,几番下来,容瑾几乎是爬进卫生间的。那几个陪酒女在恩客们的示意下,把酒像倒进下水道一样往他喉咙里灌。有个陪酒女摸着他的下巴,调戏他说“小哥哥,你长得真好看,来我们这干吧,一个月几十万跟玩儿似的”。

    他何尝不知干这样的买卖来钱快,可没逼到走投无路的份上,他始终无法接受那既定的命运。他念的是教会学校,从小接受的便是“生命短暂,才更显灵魂高贵”这样的教育。可事到如今,他不接受命运,两个妹妹也逃不脱。

    强撑着不听使唤的腿站起来,容瑾推开隔间门试着走回包间。可手刚一离开攀扶着的门框,整个人便不受控地向前栽去。幸好,他没有摔倒在比自家客厅还干净的卫生间地板上,旁边伸过一双有力的臂膀撑住了他的身体。

    容瑾涣散地视线努力对焦,终于模糊地分辨出对方那张脸。

    “洛先生”

    “你怎么喝成这样”洛先生将他拖到卫生间外面的沙发椅上坐下,“跟谁一起来的在几号包房我去叫他们过来接你。”

    “不要别叫他们”容瑾被酒精烧得全身滚烫,脑子里倒还有一丝清明,“都不是好东西”

    洛先生稍作思量,问“你钱还不上了”

    “去他的一个月光利息二十万”容瑾瘫在椅子上,闭着眼呵呵地笑着,眼角却溢出泪珠,“我他妈我他妈一辈子也还不清”

    洛先生打量了一番他身上那包裹出美好线条的衣服,沉声问“所以你打算把自己贱卖了”

    “我还能怎么办”面对着践踏自尊的质问,容瑾骤然爆发出强烈的怨恨。他一把揪住洛先生笔挺的领带将人拽到脸前,全然不似个醉鬼般的吼叫着“我他妈不贱卖自己,他们就要拉我妹去做鱼丸妹她们才十四十四啊那群畜生”

    旁边守在走廊上的人冲过来要制止容瑾,却被洛先生抬手挥退。

    “哪个包间”他问容瑾。

    爆发过后的容瑾全身瘫软,耳边嗡嗡作响,根本听不清对方的问题。洛先生见他意识已混乱,只好拽出被他攥在手里的领带,直起身吩咐保镖“去,一个包间挨一个包间的问,谁跟容少爷一起来的,把人给我带过来。”

    放贷的马仔被保镖拽出包间,一路骂骂咧咧。听他那意思,方圆百里,想让谁死谁就他妈的见不到明天早晨的太阳。

    他被拽进夜总会老板的办公室,见着端坐在老板椅上的董强,那股“天上天下唯我独尊”的气势立刻收敛起来“董爷,这是干嘛啊”

    “有位客人想和你谈点生意。”董强将目光投向坐在单人沙发上的人,“洛凤仪,洛先生,想必你听说过他。”

    马仔头皮一紧,堆起笑脸“是是,洛先生的名字,如雷贯耳。”

    容瑾躺在沙发上,模模糊糊地听着屋里这些人的对话。洛凤仪他听说过。只要有华人在的地方,就有他的“朋友”。

    原来是个大人物啊,他想。

    洛凤仪抬抬手,示意对方停止拍自己的马屁,冲沙发上的容瑾偏了下头问“他欠你多少钱”

    “呦,洛先生,您这是几个意思”马仔一愣。

    “装他妈什么傻”站在董强旁边的男人跨步上前,一脚把马仔踹倒在地。

    马仔嗷了一声,疼得抱着腿满地打滚。

    “嘉胜,这是洛先生的私事,不要多事。”董强出声劝阻手下的鲁莽行为。

    这马仔的老板是澳门最有权势大佬,但即便是他老板也绝不敢惹洛凤仪。所以今天在这个房间里发生的事,也就仅仅是发生在这里。

    除非这马仔活腻味了。

    “他欠你多少钱”洛凤仪耐着性子,又问了一遍。

    马仔挨了一脚,自知吃不起亏,皱着脸答道“算上利息七七百多万了”

    “我问的是本金。”

    “五五十万”

    洛凤仪点了下头,转脸望向董强“董爷,麻烦借我五十万,今天出来,没带现金。”

    董强挥挥手,刘嘉胜转脸进到办公室后面的里间内拎出个箱子,摔到马仔面前。他蹲下身,弹开锁扣,将里面的现金展示给对方“五十万,你记着,点好了再走。”

    马仔也顾不上疼了,爬起来哭丧着脸说“别别啊洛先生董爷我这我这回去没办法跟老板交待啊”

    见刘嘉胜又有抬腿的趋势,他连滚带爬缩到一边。

    “跟你老板说,五十万,我买他个人情。”洛凤仪站起身,看向缩在沙发上的容瑾,“这人归我了,还有他妹妹,你敢再打小姑娘的主意”

    洛凤仪顿了顿“嘉胜,以后见一次打一次,打死了算我的。”

    “是,洛先生。”

    刘嘉胜用食肉动物捕猎般的目光瞪着马仔。

    躺在加长豪华林肯里的沙发上,容瑾迷迷糊糊地问“你要带我去哪”

    “送你回家。”洛凤仪敲敲后座与驾驶座之间的隔板,等隔板上的小窗拉开后吩咐道“给阎局长打个电话,就说我要送一位客人过关,客人不舒服,麻烦他把手续简化一下。”

    “是。”小隔板又被拉上。

    容瑾口干舌燥,他勉强撑起身,想要找口水喝。很快,一瓶拧开盖的冰镇矿泉水递到他嘴边。他抓过瓶子咕咚咕咚一口气喝光,然后眼神涣散地看着洛凤仪。

    “为什么帮我”

    “举手之劳。”

    “太假了”

    洛凤仪轻笑。他接过空了的矿泉水瓶放回原处,仰脸望向天窗外的星空“我的父辈们作恶多端,害过不少人到了我这一辈,洛家就还剩我一个有位高人指点,说我得行善积德,不然怕是要断子绝孙喽。”

    容瑾摇晃着倒回到沙发上,问“你没孩子么”

    “还没,正在努力中。”

    “你帮我不会是想让我给你生孩子吧”容瑾脑子里跟一团浆糊似的。他下意识地抬起手,抓过发尾的细痣。

    “不敢不敢,家里那位惹不起。”洛凤仪说着,流露出宠溺的眼神。片刻后他低下头,看着容瑾“我从上次就注意到你了,你牌算的不错,英语也挺好,怎么样,要不要跟着我做事”

    容瑾眉头微皱,他还记得刚才在董强办公室里的事。

    “杀人放火”

    洛凤仪大笑“正经买卖,我是做药厂的。”

    “可我不懂那些”

    “学嘛,你才十九,到美国,我供你念大学。”

    “那我妹妹她们”

    “一起。”

    “洛先生”

    “嗯”

    “你真是个好人”

    容瑾的意识逐渐抽离,肩上的重负一旦卸去,他这眼睛就跟刷了浆糊一样,怎么也睁不开。

    洛凤仪看着那绝美的睡颜,轻轻叹了口气。

    “不,我不是个好人。”

    除了自己的烂赌鬼老爹,容瑾还从未参加过任何人的葬礼。事实上他老爹那个也不算葬礼,仅仅是在警察局里一间庄严肃穆的办公室里,接过对方的骨灰盒。

    离开澳门前,他把骨灰盒扔进了大海。

    为了参加蒋玉轩的葬礼,他特意买了新的西装,把自己从头到脚裹得一身黑。蒋玉轩死于难产,给洛凤仪留下个儿子便撒手人寰。那天容瑾赶去医院,看到洛凤仪跪在停尸台边上,一拳接一拳地砸地,将左手砸得鲜血淋漓。

    他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来安慰对方,只好陪他一起跪着,用尽全身的力气抱住对方的胳膊制止他自残。上一个周末大家还在欢天喜地地讨论着要去瑞士过圣诞节,转眼间却天人永相隔。

    蒋家和洛家是世交,两人同龄,青梅竹马一起长大,大学毕业便携手走入婚姻。

    在容瑾的认知里,蒋玉轩是个非常善良的人。

    蒋玉轩信奉天主教,经常会去教堂做义工。他经营着一家慈善疗养院,只要有时间就会去照顾那些失去生活能力的老人家。不管多脏多累的活儿,他都会亲手去做。

    他是法援律师,为每一个需要帮助的穷人而奔走。他管理的白血病儿童基金会救治了成百上千的孩子,那些用于救助的善款,是他在全世界一场一场开慈善募捐会拉来的。就连洛家大宅里养的猫猫狗狗,也全都是他从外面捡回来、需要救治的流浪小动物。

    容瑾想不通,这样一个人,为什么却会早早蒙主招宠。可能就像蒋玉轩说过的,他所做的一切并不是为自己,而是为了给洛凤仪积福。

    蒋玉轩死后,容瑾没见洛凤仪掉过一滴眼泪。他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吃不喝,要不是管家急了破门而入,怕是刚出生的洛君涵就要变成孤儿了。

    这个坚毅得像一座山的男人彻底垮了,他甚至连参加亡夫葬礼的勇气都没有。容瑾怕他出事,向学校请了假,寸步不离地守着。房子里所有能让洛凤仪想起蒋玉轩的东西都被他藏进了地下室里,连一张照片也不敢让对方看见。

    每到夜里,洛凤仪就会走上天台仰望星空。容瑾就默默地守在阁楼的小窗边,陪他一起度过一个又一个孤独而悲伤的夜晚。

    如此折腾了一个多月,突然有一天,洛凤仪早早起来刮去杂乱的胡茬,用笔挺的西装将痩削的身体包裹住,来到婴儿房,第一次亲手抱起了自己的骨肉。

    “容瑾。”他朝门外轻唤。

    容瑾应声走过去。这些日子他也累得够呛,黑眼圈明显地挂在脸上。洛凤仪看着他,嘴角勾起一抹歉意的笑“谢谢,这些天,让你费心了。”

    “我没事。”容瑾眼眶一热。

    不知从何时起,他的目光开始追逐洛凤仪的背影。可那个背影旁边总有蒋玉轩的存在,他自知无论如何也逾越不了。他没有奢望,更不敢表露心思。洛凤仪全心全意地爱着蒋玉轩,他根本没有机会。

    洛凤仪问“你几时毕业”

    “明年,不过今年下半年开始,就没有课了”

    “好,到时来公司,做我秘书。”

    “嗯”

    “我想多一些时间陪君涵,药厂的事,你要尽快熟悉。”洛凤仪顿了顿,“公司里的人,我信不过。”

    容瑾忽觉心跳加速。这份信任来得太突然了,他一时不知该如何描述自己的心情。

    “好,我明白。”

    “容瑾。”

    “您说。”

    洛凤仪低头看着儿子,眼底满是宠爱之情“玉轩才刚过世,你给我点时间,我会给你一个名分。”

    “”

    容瑾这才明白,原来自己的那点儿小心思全都被洛凤仪看在了眼里。可洛凤仪说话的时候甚至都没有看着他。所以,这并非一份承诺,而是洛凤仪清楚地知道,如何掌控一个傀儡。

    没关系,我不在乎。容瑾对自己说。他需要我,这就够了。

    “一切由你做主,董事长。”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微微发抖。

    “容先生,到了。”

    司机回头叫醒陷入浅眠的容瑾。

    下车裹紧外套,容瑾踩着沙子走到海边,遥望着如墨的海天交界处。海浪拍岸,期间混着水鸟的叫声和轮船的汽笛声,扰得他心绪繁杂。

    二十年了,我得到了什么他问自己。洛凤仪,我替你把公司做上市,我替你养大了君涵,现在连君涵都要有自己的孩子了,可我呢我又有什么

    突然,他撕心裂肺地朝海面大喊“我只要你给我一丁点爱”

    远远瞧见容瑾瘫坐到沙滩上,司机立刻跑过去将他扶住“容先生你还好么会不会想吐”

    他以为容瑾喝多了。

    “别碰我”容瑾推开他,起身踉跄着朝车走过去,“回家,我要回家”

    司机赶忙跟上,可却不敢再上手扶他。要是郎九在就好了,司机苦哈哈地想着,容先生从来不跟郎九发脾气。

    回到家,容瑾一反常态,不管不顾地推开洛凤仪的卧房门。洛凤仪还没睡,正捧着本圣经就着台灯看书。见容瑾气势汹汹地进来,他摘下眼镜,平静地问“出什么事了”

    容瑾回脚踹上房门,走到床边气喘吁吁地与洛凤仪对视。他激动不已,全身都在打着颤

    洛凤仪注意到,容瑾走过的地方留下了几个沾着沙子的脚印这是又去海边了。

    他合上书,侧身向容瑾伸出手“过来,坐下。”

    “我要跟你离婚。”容瑾没动,身体激动地打着颤,“我受不了了,洛凤仪,结婚二十年了,你碰都没碰过我你就是养只狗也会每天摸摸它的头啊对你来说,我到底算什么”

    洛凤仪并没有回答,只是静静地看着他,任由他发泄。

    “我知道,你把郎九安排在我身边就是为了监视我你怕什么呢怕我给你戴绿帽子可笑,我他妈活了四十多年,连别的男人长什么样都他妈不知道”

    容瑾说着,眼泪大颗滚落。

    洛凤仪站起身,走到他面前,拉起他冰凉的手捂在掌心里,柔声道“我知道你委屈,可我们之前讨论过这件事,等我死了,家产你和君涵一人一半,绝不会亏待你的。以后别再提什么离婚不离婚的了,听话。”

    “我不要钱我想要个孩子你的孩子”

    容瑾抽出手抱住洛凤仪的脖子,用力亲吻那只在婚礼上蜻蜓点水般吻过的嘴唇。他爱这个男人,爱得不惜牺牲了自己半生的幸福。现在,他要把他欠自己的全都讨要回来。

    “瑾阿瑾”洛凤仪倒退两步,被容瑾推倒在床上。

    容瑾胡乱地亲吻着徒有虚名的丈夫,无数个夜晚,他就像蒋玉轩死后独自在天台上数星星的洛凤仪一样,孤独而又绝望。但是今天,他要为自己争取一次,二十年,他必须对自己有个交待。

    久违的唇齿纠缠点燃了死寂的内心,洛凤仪扣住容瑾的后脑,由着对方笨拙地亲吻自己。他嘴唇上沾到容瑾的眼泪,积压了二十年的委屈,尝起来格外苦涩。

    突然,洛凤仪猛地推开了他。两人气喘吁吁地对视,容瑾目带惊讶,洛凤仪的表情极为复杂,甚至还有一丝难堪。忽然之间,容瑾意识到了什么那张自己凝视了二十年的脸上,是他全然陌生的情绪。

    片刻后,他起身离开洛凤仪的卧室,昏头涨脑地走回自己的房间。关上门,他抱住自己颤抖不止的手臂,在黑暗之中背靠房门滑坐到地上。

    不是洛凤仪不想,而是不行。

    从未像眼下这样自我厌恶过,容瑾简直懊恼至极他刚刚撕碎了最爱的人的自尊心。

    有一些男人在丧偶之后会因心理因素导致阳痿,如果不进行治疗的话,可能终身都无法再雄起。

    容瑾关上网页,疲惫地靠到椅背上。刚结婚那段时间,他以为洛凤仪还未走出阴影,也没对新婚之夜就分房而睡有任何怀疑。但是时间久了,他觉得越来越不对劲。三年、五年、八年、十年二十年啊,有哪个男人能忍二十年

    他不是没有怀疑过洛凤仪另有他人,可事实证明,这都是他的胡乱猜测。今天的事让他确信,洛凤仪应该是被蒋玉轩的死彻底打击透了,以至于再也无法堂堂正正地做个男人。

    而洛凤仪也绝不可能去求医问药。如果被人知道堪称华人教父“洛先生”的隐疾,洛凤仪岂不是要被人笑死,以后谁还会尊重他

    偏过头,容瑾盯着立在墙角的行李箱,突然从椅子上窜起来。打开箱子,他一件件衣服翻找,终于在一件外套的兜里找到何权写给他的那张“千金要方”。

    这玩意管用么

    他抓起电话,给欧阳韶华拨打了过去,要求对方半个小时之内把有关“千金要方”的所有文献资料发到自己的私人邮箱里。并严词警告,绝不许透露半点风声给任何人,就说是他自己用的。

    欧阳接到电话,立刻驱车赶往华医堂老店,问耿师傅打听这药方。耿师傅一听“千金要方”的名字,惊讶地问“欧阳总裁,你这岁数,不至于吧”

    “先打听着,有备无患。”

    被耿师傅用同情的眼神儿盯着,欧阳感觉自己的脸皮被生揭下去一层。但迫于容瑾的淫威,他只能硬生生背下这口黑锅。

    还好洛君涵肚子里有了,要不他感觉下半辈子都抬不起头做人。

    容瑾等郎九回来之后,让他按着药方,去不同的中药店抓齐了上面的药材。在洛氏干了二十多年,他深谙规避风险的操作模式。洛凤仪对郎九也有救命之恩,以郎九那闷罐似的性格,自然不会出卖恩人。去不同的药店抓药,也是防止好事之人把方子拼出来。

    眼下唯一需要攻克的难题就是如何保全洛凤仪的脸面,让他把这药心甘情愿地喝下去。可自那一夜之后,他们俩冷战多日。就连洛君涵回家后都看出来,自己的小爸和老爸之间,像是隔了堵透明的墙。

    这天晚餐过后,容瑾亲自去厨房,把药煎了出来。他端着温度适口的药,敲响洛凤仪的卧房门。

    “进来。”

    洛凤仪没上床之前就闻见有一股中药味,他也没多想。容瑾偶尔会让保姆炖点补品,大多会放点中药。

    另外,他还以为容瑾这次真的要跟他离婚了。冷战这么多天,他也拉不下脸来去探听对方的意思。没想到对方还会煎药给他,立刻松了口气。不过一杯黑漆漆的药汤举到眼前,还是让他挑起了眉毛。

    “这是什么药”他问。

    容瑾垂下眼“这次去内地,找华医堂的老中医开的药,润肺的,你一到冬天就咳嗽,西药治标不治本,吃多少也没用。”

    这话听得洛凤仪心里暖洋洋的,他握住容瑾的手,轻轻摩挲“这些年委屈你了我就是个混蛋,你可千万别别和我离婚。”

    “怕什么,离了,你再找十八的都成。”容瑾扭过身。

    “我这都黄土埋脖子的人了,谁能真心跟我”洛凤仪苦笑着摇摇头,扳正容瑾的身体,“阿瑾,我知道,你对我好,真心实意地爱我你说,只要你想要的,就是月亮上的石头,我也能从nasa给你弄一块出来。”

    容瑾抬起脸,眼底脉脉含情“你把药先喝了,不然一会凉了。”

    洛凤仪听话地喝光了药,然后嘴里又被容瑾塞了块饴糖。苦涩逐渐被甜味掩盖,他将容瑾拥进怀里,柔声道“阿瑾,对不起,是我耽误你了。”

    “现在说这个,不嫌晚了”容瑾轻叹,“你睡吧,我在这陪着你。”

    洛凤仪想了想,没有拒绝。结婚二十年,这是他们头一次睡在同一张床上。

    给洛凤仪喝了一礼拜药都没反应,容瑾有点绝望。看起来这华医堂的方子也他妈不管用,还说是什么祖传秘方,狗屁

    公司里的人这几天都战战兢兢的,总裁的脾气格外的坏,一天不骂哭几个主管,就好像这日子没法过了。又赶上董事长今天视察工作,全体员工的神经都绷得跟上的弓弦一样紧。

    陪洛凤仪走了几个部门,容瑾跑到吸烟区那抽去雪茄。员工一看总裁来了,尿遁的尿遁,要不就假装接电话有事儿,几秒钟之内全跑光了。容瑾烟都叼上了,才发现火机没拿,旁边又没人可借火,一时间烦得抬脚踹向垃圾桶。

    “啪”

    防风火机在他面前弹开。容瑾回过头,看到洛凤仪站在旁边冲自己笑。他点上烟,深吸一口后望向玻璃墙,那上面映出了他依旧风华绝代的容貌。

    揽住他的腰,洛凤仪轻声说“不用烦躁,说不定再喝几天就有效果了。”

    容瑾手里的雪茄抖了一下。郎九,一定是他把自己给卖了。

    “我也不是没看过医生,欧洲亚洲跑了好几个地方,可结果都一样。”洛凤仪叹息着摇头,“对不起,为了我自己的脸面,让你受这么多年委屈。”

    “算了,我认命。”容瑾把雪茄碾灭在垃圾桶上的烟灰槽里,侧头对洛凤仪说“走吧,还有几个部门没去,不快点就赶不上晚上的年”

    “先去趟你办公室。”打断容瑾的声音,洛凤仪说话时表情有些微妙。

    “嗯”

    容瑾愣了楞神,然后从洛凤仪望向自己的眼神中意识到了什么,这难道

    脸上腾地一红,他发现自己达成目标后的心情却并不像想象中的那么愉快,反倒是又紧张又无助。

    说到底,这毕竟是他的第一次啊

    中

    “阿九,你跟我多久了”

    “十年,容先生。”

    郎九在后视镜里对上容瑾的视线。他注意到容瑾最近的变化很大,尽管容瑾本来就长得很好看,可这段时间该怎么说呢嗯,他的眼神比之前温和了许多,整个人从内到外散发出一种艳丽的光彩。

    果然,有了爱情的滋润,是会变得不一样。

    “十年了啊”

    容瑾歪头看向车窗外,用手指抵住嘴唇缓缓摩挲。以往他没有这些慵懒的小动作,郎九比任何人都清楚。十年保镖生涯,与容瑾朝夕相处,他们在一起的时间甚至比洛凤仪和容瑾在一起的还要多。

    “时间过的真快。”

    容瑾的嘴角勾起一抹甜蜜的笑意。听到那轻松的语调,郎九打从心里为他感到高兴。外界总指责容瑾上位是靠权色交易,只有他知道容瑾这些年是如何独守空房、过着活寡般的生活。

    现在好了,他想。华医堂真不愧是百年老字号,药就是管用。洛氏和华医堂这两家原本处于竞争状态的大集团也尽释前嫌,现如今强强联手,共同开拓北美市场。生意上的事他不懂,但看最近集团管理层一个个如沐春风的样子,肯定是容瑾的反社会人格有段时间没发作过了。

    “阿九。”

    “嗯。”

    “你和马修还不准备结婚”

    车子忽然晃了一下,郎九立刻将方向盘稳住。容瑾笑笑,轻拍了一下驾驶座的靠背,说“昨天还听马修向董事长抱怨,说我霸占着你不放,害他夜夜孤枕难眠。”

    回去打死那下流坯。郎九的表情绷了绷,没说话。以前容瑾没开过他和马修的玩笑,冷不丁冒一句出来,弄得他浑身不自在。不过他能理解容瑾,以前没经验,现在终于有的可分享了,想说他听着便是。

    容瑾知他性格闷,也不多调侃,而是正色道“跟我这么多年,辛苦你了,没日没夜的。”

    郎九沉声应道“不会。”

    “你也该有自己的生活了,阿九。”

    “容先生是要赶我走”

    “哪的话,除了你,别的人我用不惯。”

    “那就不提了,容先生,只要您愿意,我能再给您开二十年车。”

    很少听郎九说出十个字以上的句子,容瑾稍稍一怔,劝道“马修是个好人,别让他等太久。”

    郎九轻轻“嗯”了一声。

    容瑾刚想继续劝,突然感觉莫名的眩晕袭来,胃里也一阵阵翻腾。

    “阿九,停车”

    郎九打轮将车停到路边,还没完全停稳就听到后座车门被推开的声音。他急忙跟着下了车,绕过车尾扶住弓身吐在路边的容瑾,轻轻帮他拍后背。

    “抱歉,容先生,我刚没开稳。”郎九满心愧疚,他考虑可能是刚刚那一下给容瑾晃晕车了。

    攥着郎九的胳膊,容瑾缓了好一会才直起身。他接过郎九递来的手帕捂住嘴,目光迷惑地望向远处。

    “不是你的错,最近老这样,突然就”

    忽然,容瑾的表情变得有些羞涩。

    “问下菲利普医生在不在诊所。”他吩咐郎九。

    郎九也意识到了什么,立刻拿出电话确认家庭医生的行程。菲利普医生在外面,不过一小时左右可以回到诊所,叫他们先去诊所等自己。郎九一边开车,一边望向后视镜里看着窗外的容瑾。

    希望是好消息。

    从诊所回来,容瑾带着满心的欢喜下车。往屋里走时,他看到大宅外的空地上停着两辆没见过的悍马。发动机熄了火,车里坐着几个保镖样的男人。

    “有客人”他问前来开门的管家。

    “来了两个哥伦比亚人。”管家压低声音,“老爷不太欢迎他们的样子,连杯咖啡都没叫送过去。”

    那肯定,容瑾微微皱了下眉。跟在他后面的郎九也是相同的表情。

    洛家的上一代是靠走私和贩毒起家的,后因人丁凋零,别人都说他们家是遭了报应。洛家老爷临终前交待唯一活下来的儿子洛凤仪一定要转做正行,莫不能让洛家断子绝孙。洛凤仪秉承老爹遗愿,接手后花了半生的时间洗白家族产业,并严令手下人绝不许再碰毒品生意。

    但这世界就是这样,你不做,别人也会做。总有些个亡命徒抵抗不住金钱的诱惑,照旧把毒品卖的到处都是。可若是他们想进华人聚集的地方做生意,还是要看洛凤仪的脸色行事。

    容瑾确信,那两位哥伦比亚人来找洛家的当家人,肯定不是推销咖啡豆的。

    “在书房”容瑾边问边往楼梯上走。

    管家赶忙拉住他的衣袖“容先生,您别去,老爷吩咐过,谁也不让打扰。”

    容瑾收住脚步,朝二楼书房的方向望去。那扇岁数比他还大的实木门厚重得足以将任何声音屏蔽,里面的谈话绝不会让外面的人知道。那里面还有信号屏蔽器,“客人”说的任何一个字都不会被监听到。

    “我管不了别人怎么赚钱,但可以给他们立规矩。”洛凤仪曾经这样对容瑾说过,“也许有一天他们终会被绳之于法,可绝不能是从我这走漏的消息,否则没人会再向我透露丁点内幕。真要是有人敢把那些垃圾卖给孩子,我得知道该找谁算账。”

    容瑾认同洛凤仪的观念。抓毒贩是警察的事儿,或者让这帮人自己黑吃黑,更妙。

    容瑾正要下楼梯,看到书房的大门打开。一个身材魁梧的南美人面带怨气从里面走出来,他后面跟着的是个小个子南美人,脸色也不怎么愉悦。

    看起来,谈得不怎么愉快。容瑾稍稍往扶手那边靠去,让出位置给他们下楼。

    那个身材魁梧的南美人从他身边路过时,用一种露骨的目光打量了他一番,随后吹了声口哨。

    “嘿,我还以为亚洲人都长得像披萨饼那样扁,你看起来不错嘛。”他是用西班牙语说的,随后轻佻地伸手去拽容瑾的胳膊。

    没等容瑾眉头皱起,那人就被郎九拧着胳膊按到墙上。他嚎叫了一声,紧跟着用没被钳制的手往腰里摸。郎九眼疾手快,在对方摸上枪之前一把卸了手底下拧着的那条胳膊,并将自己的枪抽出来抵住那人的后脑。

    一时间粗鲁的谩骂响彻大厅。小个子南美人皱了皱眉毛,用异样的目光打量着容瑾和郎九。

    “郎九,那是客人。”听到动静,洛凤仪从书房里出来,冲郎九挥了下手。

    “他不尊重容先生。”郎九说完向后退开,挡在容瑾身前。

    洛凤仪走下楼梯,语气平淡地向小个子南美人介绍容瑾“洛伦索先生,这位是内人。请转告你的朋友,以后跟他说话,就像跟我说话一样。”

    “洛先生,我尊重你,也同样尊重你的家人,但”洛伦索轻耸了下肩膀,冷哼道“你在书房里所作的决定,显然不够尊重我。”

    洛凤仪嘴角微动,给了对方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

    弯腰拽起咒骂不止的男人,洛伦索冲洛凤仪摇摇头“我以为我们可做朋友,可你并没有展现自己的诚意。”

    他又训斥那男人“得了,胡安,别在这里丢自己的脸,这个亚洲人甚至没你一半重。”

    被称作胡安的男人终于停住嘴,捂着肩膀用满怀仇恨的眼神瞪了郎九一眼。

    等哥伦比亚人离开后,容瑾进到书房,满心欢喜地盘算着该如何将好消息告诉对方。

    “阿瑾,把门关上。”洛凤仪背对着他,语调听上去并不愉悦。

    容瑾带上门,刚要开口又听他说“君涵那,你是不是有什么瞒着我”

    容瑾心头一跳,谨慎地说“没有。”

    洛凤仪回过身,望着他叹了口气,随后将桌上的几张照片举起来“那两个哥伦比亚人用这个来撕我的脸皮,而你居然还跟我说,没有”

    走过去接下照片,容瑾一看,顿时愁云满面。那是在不同的几间夜店里偷拍到的照片,每一张照片都是洛君涵和药贩做“交易”的证据。

    洛凤仪震怒道“我要求别人不许碰这个,可他妈我的亲生儿子却”

    “他戒了,真的,我向你保证。”容瑾忙替洛君涵说情,照片在他手里被捏得满是皱痕,“凤仪,君涵知道错了,你别去骂他毕竟他现在的身体,经不住”

    没等他说完,洛凤仪扯过照片,三两下撕成碎片扔到地毯上。他气得额头绷起青筋,背着手在书房里来回走动。哥伦比亚人有备而来,刚才他看到这几张照片的时候,眼前一黑差点栽在对方面前。

    这帮人早就盯上洛君涵了,想用这个来要挟他不接受条件,照片就会被寄到警方手里。洛凤仪是赌他们不敢鱼死网破,依旧强硬地拒绝了对方的要求。情况也确实如他预料的那样,那两个哥伦比亚人见他软硬不吃,倒没敢再废话。

    但洛凤仪估计,他们绝不会善罢甘休。

    容瑾咬住嘴唇,权衡片刻,说“君涵下个月就要生了,凤仪,你千万别在这种时候刺激他。是我没教好他,我一直可怜他生来就没了爸爸,过于娇纵他了”

    “你”洛凤仪扬手指向容瑾,抖了两下又甩下手,重叹道“唉家门不幸”

    容瑾心里清楚,洛凤仪气归气,真让他去骂洛君涵,那是一千一万个不舍。自己这样说也是给对方找个台阶下,被别人扯下去的脸面,得帮他补回来。

    蹲下身捡起照片碎片,容瑾将之放进烟灰缸内,划燃一支点雪茄用的长火柴,把一切付之一炬。

    洛凤仪望着火光中卷曲焦黑的纸片,叹息着摇了摇头“抱歉,阿瑾,我不该迁怒于你。君涵无法无天到这个地步,说到底还是怪我太溺爱他。”

    搀住洛凤仪的手臂,容瑾轻声安慰道“不经一事,他永远不知道犯错需要付出的代价他也很有毅力,说戒就戒了凤仪,君涵是你的儿子,你要对他有信心。”

    拍拍容瑾的手,洛凤仪叮嘱他“给我看好他,绝不能让他再碰那些垃圾。”

    容瑾点点头“知道,他每次产检的时候,我都让医生做药物测试了。”

    “你啊,以后有什么事,别瞒着我。好歹让我心里有个底,要不今天”洛凤仪眉头紧拧,“洛伦索那混球把照片一拿出来,我他妈脑血管差点崩了。”

    听到这话,容瑾把到嘴边的话给咽了回去迟点再说吧,要不真怕这老家伙一激动崩根血管。

    下

    晨雾自海平面朦朦升起,清晨六点,旧金山还未完全苏醒。金山大桥被笼罩在一片云海般的雾气中,桥上车流稀少,车速大多在超速边缘。唯有一辆黑色的沃尔沃suv低调地在中线上以六十英里的时速稳健行驶。

    “空调别开太热,下车会冷。”洛凤仪吩咐郎九的同时,将盖在容瑾身上方毯小心翼翼地掖了掖。五点半从酒店出发,容瑾一上车就靠在洛凤仪肩上又睡过去了。

    原本洛凤仪不想让他跟自己一起去扫墓,毕竟要先从纽约飞旧金山、再经历四个多小时车程才能到目的地,对于容瑾目前的身体状态来说并不轻松。

    但容瑾执意要跟来,因自从和洛凤仪结婚之后,他就再没来拜祭过蒋玉轩。之前他认为自己没有立场去扫墓,那是洛家的家族墓园,可他又算什么呢

    有名无实的一个填房而已。

    但现在不一样了,再有一个多月,他将替洛家添一份血脉。说他骄傲也好,自负也罢,总之他终于有底气站在蒋玉轩的墓前,告诉对方那个他们共同深爱着的人,现在过得很好。

    车开出市区没多久,容瑾醒了。他撑起身望向车窗外,问“还多久到”

    “还有三个小时,你可以再睡会。”洛凤仪敲着被他压麻的肩膀,垂眼望向方毯下的隆起,调笑道“哎,你现在比之前重多啦,我这把老骨头快要禁不起压喽。”

    念在郎九也在场的份上,容瑾决定给洛凤仪留点颜面。他靠近对方的耳侧,轻声问“昨天晚上你怎么不嫌我沉”

    洛凤仪无声而笑。沉寂了二十多年的欲望如复燃的死灰,一烧起来便有燎原之势。而容瑾也早已过了羞于坦露需求的年纪,虽然前面四十年都白活了,可正所谓三十如狼四十如虎。从总裁办公室到家里,绝大多数时候他得骑洛凤仪身上和对方讨论工作。

    失去第一个孩子之后,容瑾有很长一段时间都很消沉。他第二次去产检的时候没有照到胎心,也就是说,这个小胚胎已经停止发育了。

    具体原因医生也说不准,有可能是因为他工作太忙缺乏休息,有可能是胚胎本身没分裂好,也有可能是年龄问题不光他的年龄因素,也包括洛凤仪的,毕竟他们俩加起来都一百岁了。

    洛凤仪强行要他休三个月的假,自己重回公司主持日常事务。而在那段时间里,洛氏经历了一次严重的公关危机

    洛氏药业有一款专供儿童使用、缓解晒伤及蚊虫叮咬等瘙痒的软膏,上市多年,却突然被爆出含有激素。一时间媒体都对洛氏口诛笔伐,社交平台上也像有人煽风点火似的到处转发,连带洛氏药业旗下其他产品也受到了质疑。fda更是暂停了洛氏对新药的许可申请,数十亿的研发经费眼看就要打水漂。

    洛凤仪年过半百,多少有些落伍于网络时代。面对网络上呈几何级数爆发的品牌,却心有余而力不足。尽管他打从心底里不愿意让这些烂事给容瑾增加负担,可除非他把容瑾关到无人小岛上断网断电,否则根本没办法屏蔽外界的消息。

    事发第三天,刚休了一个月假的容瑾又回到了集团大楼。他把所有主管叫到公司一楼大堂,按人头分配应对此次危机的任务召回网络上号称有问题的药物,不分批次全部回收送检;对提出诉讼请求的家庭进行面谈,安抚客户的情绪;购买脱口秀及相关节目的专访时间段、社交网络知名账号的公关文推广,迅速挽回公众形象;给技术部一切所需的支持,七十二小时之内必须追踪到造谣者。

    “呃,有什么是需要我做的总裁大人”等人都散了,洛凤仪苦笑着问他,“我觉得我好像没什么用似的。”

    容瑾冲他挤了下眼睛“找到造谣者之后才是你的活儿,董事长,毕竟,我是个守法公民。”

    洛凤仪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几天后,港口的一间仓库发生了毒贩与警方的枪战,有一个名叫胡安的哥伦比亚毒贩在枪战中被击毙。容瑾看到电视上的新闻,转头问洛凤仪“你要向洛伦索宣战”

    洛凤仪摊手“是他先向我宣战的,你不会要我求他高抬贵手吧”

    容瑾搓搓眉毛,又说“你把那俩造谣的俄罗斯黑客放了吧,我没想到会是十五六的孩子。”

    “十五六就不用为自己的所作所为承担责任”洛凤仪故作沉思状,“我十五六的时候要是做错事,我老爹拿着棍子满屋子追我。”

    容瑾微微眯起眼“凤仪,得饶人处且饶人。”

    “是,谨遵总裁大人教诲。”洛凤仪站起身。

    “你去哪”

    “去放那俩小兔崽子一条生路,你要求的。”

    “凤仪,不是我要求”容瑾伸手帮他扶正领带,尔后侧头靠到他肩上,“我是怕,玉轩哥给你积的福份都用完了,要不那个孩子也不会哎,算了,你心里有数就好。”

    轻抚着容瑾的背,洛凤仪劝道“阿瑾,不伤心了啊。再说,你这岁数生也危险,咱不强求,听话。”

    容瑾不乐意地说“我晚上还是回自己房间睡好了。”

    “”

    回自己房间睡洛凤仪眉心微皱。那你给我喝千金要方干嘛

    临近约塞米蒂国家公园,道路两边开始出现起起伏伏的山峰,洛家的家族墓园便坐落于此。最初那块地方用来埋葬早年来旧金山淘金的华工尸体,后被洛凤仪的叔父看中,花了点小钱将其从地主手中买下。

    他命人在埋葬华工的无名墓群旁边归整出差不多一英亩的地方,将洛家人的墓全部迁至于此。

    容瑾第一次来这里时完全没看出这是个墓园。树木林立花草遍地,还有喷泉水池,里面养着昂贵的锦鲤。若不是幽径尽头的那一排排墓碑,这看起来完全是个私人花园。

    洛家的上一代可谓是人丁兴旺,洛凤仪有五个叔叔四个姑姑,加上他父亲,那一辈兄弟姊妹十个。他爷爷娶了七房,生的孩子大多是同父异母,但这些兄弟姐妹之间并不勾心斗角。在大哥的带领下,洛氏男女齐心协力,二十年间将家族的生意遍布半个美国。

    可惜这家族就像中了诅咒一样,到了洛凤仪这一代,一共才生了五个。有三个未成年便夭折,还有一个是洛凤仪的亲弟弟洛凤良,刚满二十岁,乘游艇出海遭遇暴风雨,连人带船葬入大海。

    洛父白发人送黑发人,悲痛过度一病不起。老爷子将刚接手家族生意的洛凤仪叫到病榻前,要他收掉那些害人的买卖,务必转作正经行当。

    然而这谈何容易。彼时的洛凤仪年仅二十四岁,而那些跟了他爸几十年的老部下大多军人土匪出身,过惯了刀尖舔血杀人不眨眼的日子。他们各个老气横秋,根本不把太子爷放在眼里。

    收掉赚大钱的生意改作正行,这帮人没那个能耐,却又不甘心就此金盆洗手回家养老。在洛父的葬礼上,他们站在墓穴边上吵架,指桑骂槐地说洛凤仪是个没脊梁的怂包蛋,把老爹花费毕生心血打下来的天下拱手让人。

    洛凤仪知道这群叔伯们动了杀自己的念头,可却又苦于没人能帮自己。那个时候家里的亲人大多病逝,洛氏上下已然没有他的心腹,甚至连洛氏大宅里的厨娘和佣人他都得防着。因为不知道哪一天谁会被买通,往他的餐食里下毒或者半夜潜入卧房送他颗黄铜子弹。

    那时的蒋玉轩刚拿到律师执照,但他没有去开创属于自己的一片天地,而是回到家中照顾洛凤仪的三餐起居,小到一杯水都亲自为洛凤仪端到手边。有记者拍到他出现在市场买菜,转天报纸娱乐版上便出现了洛家家道中落的讽刺性新闻。

    蒋玉轩对此无动于衷,但岳丈看到后大发雷霆。泰山大人把洛凤仪叫到家里好一顿训斥,说自家的玉轩嫁给他之前,连个盘子都未曾刷过,现在到了你洛家,当佣人厨娘般使唤不说,还要被外人耻笑

    万般无奈之下,洛凤仪向岳丈坦白了自己内忧外患的困境。这很艰难,作为一个男人,他不能顶天立地的为伴侣撑起一片保护伞,却反倒要对方来为自己的安危忧虑,更别提还得当着岳丈的面承认自己的无能。

    他设想过坦诚后的结局离婚。蒋父也是行伍出身,打了半辈子的仗,最看不起的就是懦弱无能之辈。

    但出乎洛凤仪意料的是,两鬓斑白的泰山大人并未抄出枪来让他滚蛋,而是语重心长地对他说“凤仪啊,玉轩是我的心头肉,他若是有个好歹,我这条老命也没什么活头了这样,玉轩我先接回来,在你那太不安全了。”

    洛凤仪登时站起身,紧握双拳,呼吸急促地望着对方。

    “坐下,我让你坐下。”岳丈抬抬手,“稳着点儿,这样能成什么大事”

    重新坐回沙发里,洛凤仪依旧紧张地绷着表情。蒋父笑笑说“你呢,是我打小看着长起来的,我知道你不是那畏首畏尾之辈我借你人手,给你一个月的时间,你去把家里那堆烂事儿解决了再回来接玉轩。”

    说着,他冲旁边招招手“董强,点上二十个小伙子,跟洛先生回去,打从今天起你们俩的命就拴在一块儿了。事情办成了,洛先生自不会亏待你,要是办不成,你也别回来见我。”

    “是,蒋先生。”董强往洛凤仪跟前一站,“洛先生,以后您尽管吩咐。”

    洛凤仪站起身。面对黑铁塔一般的董强,他得半扬着脸。伸手与对方握了握,他诚恳地说“只怕这一战,生死难测。”

    “怕他个亲娘狗腿子老子就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

    董强咧嘴大笑。

    过去的事,容瑾大多是听管家说的,洛凤仪自己从不提起。他不认为那些血腥的往事有何值得骄傲,造下杀孽必然要偿还,哪怕是为求自保。

    洛凤仪一直把蒋玉轩的死当做是对自己的报应。早年前在夜深人静时,容瑾曾数次听到洛凤仪撕心裂肺地质问上苍,为何死的不是自己。

    世事无常。

    陪着洛凤仪拜祭过长辈,容瑾被他牵着手拉到蒋玉轩的墓前。不方便鞠躬,容瑾只得微微颌首致意。抬起头,他的目光顺着墓碑上的照片向下,在看到刻有蒋玉轩名字的位置时,不禁全身一怔。

    洛凤仪刚把花放下,忽觉身旁一空,眼看着容瑾急急朝林道远处走去。他紧追了几步,伸手拽住对方的胳膊,问“怎么了”

    “没事。”容瑾侧过头,却难忍锥心的伤痛,泪珠大颗滚落。

    “这哪叫没事”洛凤仪以为他身体出了问题,“不舒服”

    推开洛凤仪的手,容瑾背过身,大口吸气。洛凤仪作势要抱他起来,然而很快又被容瑾推开。从未见容瑾表现出如此明显的拒意,洛凤仪一时不知自己哪得罪了对方,只得先摸出手帕递了过去。

    等容瑾止住眼泪,他谨慎地问“阿瑾,到底怎么了”

    容瑾紧紧咬住嘴唇,从齿间挤出声音“我真傻”

    这话听得洛凤仪莫名其妙,他扳住容瑾的肩膀,把人拥进怀里问“何出此言啊”

    容瑾委屈道“你要跟玉轩哥合葬,那我百年之后是不是也得像你爷爷那几房姨太太似的,孤零零地睡在一边”

    他刚看墓碑上蒋玉轩的名字旁边留着个空位,显然是给洛凤仪留的。之前来的时候没想过这事儿,可今天看到,他胸口疼的要命。

    嗯洛凤仪愣了愣,片刻后突然反应过来,无奈地笑道“看我,把这茬给忘了我这就叫他们重新刻一个,呃三人合葬你介意么”

    这下容瑾终于露出点笑模样,可口气依旧不悦“你们家三人合葬的还少啊”

    “是有几个好,不气了啊。”洛凤仪一手抹去他腮侧的泪痕,一手揽住他的腰身,“以后有话直说,这月份儿了可动不起气。”

    容瑾点点头“让阿九把车开过来吧,刚走得有点急腰酸”

    招呼郎九把车开到林道上,洛凤仪将容瑾扶进车里,自己返回头去把拜祭的事项完成。

    看守墓园的工人为他们准备了一顿简便的午餐,容瑾吃了两口就吃不下去了,说腰酸想回车里躺着。洛凤仪想着车里怎么也不如床上舒服,便安排工人带他去宿舍里睡一会儿。早晨起得太早,回程还要开四个多小时,郎九也得睡一会,中午都休息好了再上路也不迟。

    “洛先生洛先生”刚扶容瑾去后面那排房间的黑人惊慌地冲进屋里,冲刚吃饱点上支饭后雪茄的洛凤仪大叫“容先生容先生出事了”

    洛凤仪都没听他喊完就冲了出去,跑到容瑾所在的房间。一进去他也傻了眼容瑾不知所措地撑着床头站在那,脚底下踩着一滩水。

    “快躺下”

    好歹当过一回爹,虽然年代久远,但洛凤仪好歹知道破水了不能站着。扶容瑾躺下,洛凤仪急得额头冒出一层薄汗。医生说了,像容瑾这个岁数必须得剖。

    郎九也跟着冲了进来,被眼下的情况震惊片刻后问洛凤仪“洛先生,要不要现在往回赶”

    “也只能这样了,阿九,你去把车开到门口。”洛凤仪蹲下身,握住容瑾的手,“阿瑾,坚持一会儿,我记得路上有医院。”

    狗屎。容瑾皱起眉头。方圆二百英里连个住户都没有,更甭提能找着个医院了。

    一反来时的稳重行车,郎九将车速踩到一百英里以上。幸亏道路空旷,绵延的山间公路上几乎看不到其他车辆。没一会容瑾就开始折腾,在后座上半靠着洛凤仪喊疼。

    有蒋玉轩难产在先,洛凤仪此时虽然表面上看着冷静,但心里其实已慌得杂草丛生。他生怕再经历一次那永失所爱的痛苦,那个时候他还年轻,现在到了这把年纪,他知道自己根本扛不过去。

    紧紧攥着容瑾的手,他安慰道“阿瑾,别较劲,留点力气,马上就到医院了。”

    听出洛凤仪声音里的颤抖,容瑾咬着嘴唇说“凤仪,你听好要是我不行了救孩子”

    “别胡说”洛凤仪牙关紧咬,白发斑驳的鬓角隐隐绷起青筋。突然他想起了什么,大喊“阿九停车给急救中心打电话调医疗直升机过来”

    打轮将车停到路边,郎九拿出手机却发现没有信号。他拽开车门跑向一片巨石林立的地方,手脚并用快速爬了上去,在最高点上捕捉到一丝信号。

    他返回车里向洛凤仪回报“半个小时之内到。”

    “听见了么,半个小时就到。”洛凤仪反复亲吻容瑾皱起的眉心,“坚持一会,再坚持一会。”

    容瑾被疼痛折磨得难以忍受,刚刚还大义凛然的气势此时都化作咬牙切齿的埋怨“混蛋妈的我为什么要给你生孩子”

    站在车前等直升机的郎九听到了,也只能笑着摇摇头。

    两个小时后,洛君淏在旧金山圣玛丽医疗中心呱呱坠地,比自己的父亲整整小了六十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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