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3 又等了片刻, 毕晴娇小的身影终于走了出来,再定睛一看, 身后竟然跟着个男人。
那男人不停朝毕晴说话,毕晴满脸心不在焉地点头或者摇头。
忽然,她察觉到身旁女工都在朝一个方向看,立即抬头朝路灯那边看去。
只见路灯下站着一名身着短袖衬衣的俊秀青年,也正看着自己,嘴角噙着温和的微笑。
她一呆之后, 立即高呼着朝他跑去“北哥”
一直跟在毕晴身后的宋明轩朝那边看去, 顿时怒了。
这程星北,不是走了吗怎么又回来了
程星北张开双臂,接住了朝自己扑来的毕晴。
毕晴的脑袋瓜埋在他胸口,一时两人无言。
就在两人抱在一起的时候, 女工们发出低声惊呼,还有不少人回头去看宋明轩。
宋明轩自知不可失态,僵硬地转身回厂房去。
女工见没热闹可瞧,于是互相低语“那是谁”
“你不知道毕晴她老公”
“啊这”
众人窃窃私语,余光打量着两人, 边走边看,走过了还得回头再看一眼, 对同伴说“她老公不是跑了吗”
“我哪知道长得好看有什么用, 吃软饭的。”
陡然听见一句“吃软饭的”, 程星北哑然失笑, 却见毕晴抬起头, 怒气冲天地瞪了一眼说闲话的。
说闲话的女工讪讪转身,快步走了。
程星北拍拍她脑袋,从口袋里抽出一条质地轻薄色泽鲜丽的丝巾。
毕晴双眼亮了起来。
不过现在是七月,一年里最热的时候,大热天的围个丝巾着实是太奇怪了,程星北上下比划,深感购买失误,最后目光落在了毕晴的头发上。
比起离开的时候,毕晴的头发长长了不少。
程星北终于找到了丝巾的用武之地,将丝巾与发丝缠在一起,修长手指灵活地给她编了个洋气的辫子。
“好看么”毕晴掩不下笑意,不住去摸头发,被程星北按下了手。
“好看的,”他夸道,“别摸了,以后天天这么绑。”
“你乱花钱哦。”毕晴嗔怪道,脸上却是笑着的。
走出了路灯范围,程星北牵着她,两人回家。
等到了家里的白炽灯下,毕晴就看见程星北胳膊上全是被蚊子叮出来的包,红红的一片。
“北哥”毕晴捧着他的手,恼怒道,“怎么都叮你了难受不”
程星北下颌骨上还被叮了个大包,此时被毕晴一问,就不由自主地挠了挠。
这下就一发不可收拾了,毕晴慌忙拿了肥皂沾水,涂抹到那些蚊子包上,过了会儿程星北才总算好受点。
“你怎么这么傻的,被叮这么多包也不知道躲一下。”毕晴嗔道,“不会在家里等我么”
程星北笑了笑,道“正好无事,就去接你。”
“你见我一直没下班,就先回家呀”
“不碍事。”程星北看了看手臂上,虽然看上去挺吓人,不过已经不痒了。
接下来,毕晴又忙着做了晚饭,就用的下午时候程星北去买回来的食材,不出片刻,二人相对坐在饭桌边,开始吃饭。
“哥,你不是说两月才回来吗”毕晴问道。
“考完了,我就先回来了。”
“以后不走了吗”
“八月下成绩。”程星北端着碗,看着她,“我报了申城大学。”
毕晴握着筷子,顿了顿,问道“申城大学学啥的”
“报了理工科数学系。”
“哦。”毕晴低下头。
什么科系的她也听不懂,只知道如果考上了,程星北又要离开了。
“到时候,你跟我一起去吗”程星北斟酌着道,“申城离咱们这儿也不远。”
程星北是特地选了个近点的大学,如果报考了燕京的大学,以现在的交通,就要一年见一次了。
毕晴问答“大学生有工资拿不”
程星北失笑摇头“没有的吧,不过毕业后包分配。”
“那我还是留下吧。”毕晴低声道,“北哥,你自小是蜜糖罐子长大的,我跟你一起去上学了,谁来赚钱”
这话说得程星北心中颇不是滋味,被女人养的感觉,对他来说真的是头一遭。
这个年代,勤学检工也找不到应聘的地方,有个工人工作就是全家的幸事。
唯一值得庆幸的,大概就是毕晴的工资只需要养着他们两人,可以算是绰绰有余了。
夏日里最热的一个月,程星北就在家中度过了。
早晨起床锻炼,上午就自带一把椅子坐邮局前去替人捉刀写信赚点儿小钱,到中午回家,自己尝试着随便做点饭菜吃,等毕晴快下班就去纱厂门口等她下班,日日如此。
所有纱厂的女工都对毕晴十分艳羡,不过也有人说程星北是小白脸,吃软饭的。
遇见这样的人,毕晴通常都会狠狠怼回去“我乐意你管得着我家北哥是要上大学的”
说得多了,大家都在背后笑话,毕晴也不在意。
七月末,这天结束了一天的工作,宋明轩忽然在下班前出现在了车间,对毕晴道“你下班来我办公室一下。”
毕晴有点不妙的感觉,再看身周同事的表情,想起宋明轩对自己多次照顾,最后还是点点头。
纱厂外,程星北依旧是在路灯下等着。
女工陆续出来,却没见到每次抢在最前头的毕晴,正奇怪着,就见有人朝自己走来。
“毕晴被宋主任喊去办公室啦”那女工幸灾乐祸地盯着程星北的脸,想看他有什么表情。
程星北微微一怔,随即笑着点头道“多谢告知。”
而后,他逆着人流,朝纱厂里走去。
那跟他攀话的女工目瞪口呆,她本以为能看见程星北变了脸色,结果事实大大的出乎她预料。
“他怎么脸色都不变一下的”女工对身旁同伴奇怪地嘀咕。
“我哪知道,回家了回家了,累死了。”
纱厂车间和办公室是分开的两栋建筑物,十分好找。
较矮小的楼房二楼还亮着灯,程星北瞧了瞧,抬步慢慢走去。
门房打着瞌睡,听见动静,马上问道“干啥来的”
“找宋主任有事。”程星北微笑道。
门房见他面貌清隽,气质出彩,又见二楼宋主任的办公室的确亮着灯,便让他进去了。
快步上了楼梯,靠近了亮着灯的办公室,办公室大门没关上,对话忽然传入耳畔。
“他妈死了他都能若无其事,你还信他已经改过自新你是不是傻了”
“你胡说什么”
那是宋明轩和毕晴的声音,程星北挑挑眉,走上前去敲了敲门框。
毕晴猛地回头,见到程星北,立即朝他走来。
“哥,咱们走”她皱着眉道。
宋明轩怒道“你怎么就不听我是为了你好啊小晴”
毕晴拉着程星北的手,回头骂道“谁要你为我好,我自己有眼睛有脑子,我会看”
“你”他抬手愤怒地指着程星北,骂道,“他装模作样骗你,你看得出来”
“看不出来就是我眼瞎,也不管你什么事”
毕晴此刻像一只炸毛的猫一样,程星北急忙握紧了她的手,扬声对宋明轩道“旁观者就别站在制高点上指点江山了。”
“”宋明轩像是个暴怒的狮子,呼哧喘气,紧紧盯着毕晴。
毕晴却不看他一眼,肩膀贴着程星北的胸膛,低声道“我们走。”
程星北在转身前的最后一秒,朝宋明轩露出了一个满含战意的笑容。
“你不会有可乘之机的。”他淡然道。
宋明轩眼睁睁地看着毕晴又一次被程星北带走,气得把桌上的搪瓷杯朝地上狠狠一掼,水泼了满地。
他只是想毕晴好而已
为什么毕晴就那么傻,那种男人也去信
宋明轩翻来覆去想着程星北那个挑衅的笑容,自语道“他就是骗你的只有我才真心对你,我能给你好的生活”
“他能给你什么他还要你养”
办公楼除了他之外空无一人,没有人在意他说了什么话。
毕晴拉着程星北出办公楼的时候,门房还奇怪地看了程星北几眼。
不是说去找宋主任吗,怎么跟个女孩子出来了
二人忽视了门房,直到走出了厂区,毕晴才失落道“宋主任帮过我很多次的。”
“嗯”
“但是为啥他就老喜欢跟我说你坏话北哥,你们俩吵过架吗”
“没有啊。”程星北轻笑着道。
“上次咱俩吵架,我蹲路灯下,他突然出现还跟我聊天。”毕晴回忆着道,“怎么现在这样呢,真烦人。”
“不烦,”程星北揉揉毕晴缠着丝巾的小辫子,笑道,“以后别理他就成了,反正工资是会计给你发。”
“不好吧”她担忧道,“他是主任,给我穿小鞋咋办”
得亏宋明轩没听见毕晴说的话,不然真要吐血三升。
程星北总算是懂了,在毕晴这小丫头的脑袋里,自己人的范围里只有程星北,就算宋明轩对她再好,她也只把他当外人。
他忍不住笑了出来,毕晴不明所以,急道“你还笑,咋办啊”
“不能怎么办,”程星北徐徐道,“他要是给你穿小鞋,咱们就辞职,我养你。”
“啊”毕晴无语片刻,又道,“你知道咱们厂子里同事咋说你的不,你现在是我养着呢,还说大话。”
说完,她忽然反应过来这话说出来有点伤人,急忙解释道“对不起对不起,哥,你别放心上,我是乱说的。”
“可你也别说我是说大话呀。”程星北佯装委屈道,“我养得起你的。”
“说什么大话呢”毕晴压低了声音,讷讷道,“不要你养,咱们女子能顶半边天,我自个儿能养自己。”
“哈哈哈”
“笑、笑什么”毕晴仰头去看程星北,见他月下脸庞如玉,一派闲适,朗声大笑。
“没有不是笑你”程星北见她急了,急忙握拳掩了掩笑。
嘴角的笑是藏起来了,眼底的却压也压不住,温柔地倾斜而出。
毕晴看着他就不由自主红了脸,低下头扭捏纠结地缠着手指,道“不准笑了这可是主席说的话,可不能笑”
“不笑、不笑”
接下去几天,毕晴一直担心的事情并没有发生。
上班还是该干什么干什么,宋明轩也没有经常在车间走动,更没有穿小鞋的事情发生。
风平浪静了几天,毕晴终于安心了。
五号那天,程星北正打算去申城拿成绩单,却没赶上清晨那趟车,只好打道回府第二天再去。
没想到从车站回家的时候,意外发现自家巷子口被围了个水泄不通。
“他回来了”
“来了来了来了”
程星北的身影刚出现,人群一阵骚动。
“是他”
有人高呼。
人群中走出来一个头发斑白的中年人,手里拿着一个信封,一见到程星北就推了推眼镜,仔细看他。
“你是程星北同学”他问。
程星北点点头,下意识的觉得这应该是和考试有关的事情。
“哦”中年人笑了起来,夸道,“的确一表人才来,这是你的成绩单,恭喜你啊同学,你是今年申城的理科状元”
听闻这个好消息,周围人都议论了起来。
而主角人物程星北,冷静地双手接过信封就地拆开,展开成绩单扫过一眼。
今年高考总分500,程星北考了481分。
除了语文和政治被扣了分,其他理科几门,全部都是满分。
英语作为不计分项目虽然不计入录取总分,却也是个满分。
“我是申城大学数学系的系主任,听说理科状元报了我校,就迫不及待”中年人激动地搓了搓手,急忙又道,“我忘记介绍了,我姓李,任教代数几何。”
程星北将成绩单叠起来,笑道“李教授,麻烦您还专门替我跑一趟,小子有愧”
“不麻烦不麻烦”李教授唏嘘道,“我这差事其实都是抢来的,就想看看状元郎长什么样”
李教授豪爽地大笑起来,不住拍打程星北的肩膀,亲昵道“小伙子瘦了点儿学习也要有一副好身体啊”
程星北微笑着点头,邀请李教授进门喝杯清茶,李教授却急忙摆手,“我把咱们学校唯一一辆车都开来了,得赶紧回去,20号左右录取通知书就送来,9月开学一定不要忘了啊”
叮嘱完了,李教授又觉得自己说得多余,哪有人会忘了自己入学的日子
这位老教授风风火火来送了个成绩单,一口水都没喝上,又急急忙忙赶回申城去了。
剩下程星北被一群人围着,各个盯着他手里的信封。
“成绩单啥样”
“给我们看看成不”
程星北带着和煦的笑,给他们打了个太极,回家去了。
坐在床边,程星北又把成绩单拿出来仔细看了看,就把这张纸和结婚证一起,妥善放好了。
不知道为何,他感觉自己现在有点激动。
也许是那个老教授的心情感染了他,程星北在家里转悠了几圈,实在坐不住,拎了把椅子,带着纸笔跑邮局门口坐着去了。
小县城的消息传得飞快,程星北坐了没多久,就有人来找他。
“能帮我写几个字不”这位妇女问。
“写什么”程星北铺开一张信纸,抬起笔。
“就”妇女想了想,才道,“我儿子说,写勤能补拙,写大点儿,他贴墙上。”
“什么”程星北一愣,抬头看她。
妇女局促地对着程星北笑了笑,道“我家儿子也准备明年去考试呢,你是状元,写的东西有灵气的哩”
程星北哭笑不得,最后还是给她写了四个字,没收钱。
瘦金体写出的四个字,铁画银钩,力透纸背。妇女看不懂字,却也开开心心地捧着纸,回家给儿子贴上。
在旁边围观的人一拥而上“状元,给我写个呗”
“我也要写”
一上午写了几十张字,赚了三毛钱,正好够买两斤米。
中午时候,程星北拎着椅子,哼着自编的小调子,买了米菜回家,自己给自己做饭吃。
相比起一个月前,他现在至少知道米水该是什么比例,饭才不会太稀或者过硬,还能自己随便炒个青菜下饭。
正洗菜时候,毕晴居然回来了。
她激动地推开门,见程星北坐在小板凳上择菜,立刻冲上前去夺下他手里的青菜。
“怎么了”程星北疑惑道。
“哥”毕晴捏着青菜,脸上红红的,眼睛亮晶晶,“你考上状元了”
程星北闻言笑了出来“怎么你在厂里也听见了”
“全厂都知道了”毕晴激动道,“厂长都知道了,特地给我批了半天的假”
摸摸她汗湿了的额头,程星北笑道“正好,来,夫人给状元爷做个午饭吃,光吃青菜也太可怜了。”
“你等着”毕晴拉着程星北让他在凳子上做好,翻了吃的放到他面前,“我去买肉我给你做好吃的”
程星北束手束脚坐着,看着毕晴脚下就跟按了滑轮一样,从橱柜里翻了票出来,兴冲冲地出门买菜。
看了看眼前的麻糕,程星北掰了块芝麻少的吃掉,起身又坐到小板凳上去择菜。
毕晴买菜回来,发现青菜们都已经洗好放在竹簸里,顿时急道“你不要沾手啦坐着,马上就好了”
程星北只好收了手,像个无业游民一般,凑在毕晴身边转悠。
“好饿。”程星北说。
听他说饿,毕晴顿时恨不得自己长了八只手,十分钟内就把饭菜做好,最后还是程星北劝她别急,才没出错。
手巧的姑娘,花了半个多小时,收拾出了一桌色香味俱全的饭菜,倒了两杯米酒,开心得不行。
“干杯”
毕晴举起杯子,和程星北的杯子稍稍一碰。
喝了一口,她吐了吐舌头“老米酒,好冲哦。”
“少喝点儿。”程星北把她的杯子拿过来,倒了一半进自己的杯子,把剩下的一点给她。
吃完了饭,毕晴又去找布票,要给程星北做新衣服。
程星北疑惑地按着她“怎么了你,急匆匆的。”
毕晴被他拉着,终于停了下来,呆呆地看着程星北。
“你要上学去了,是不是以后见不到了呀。”毕晴说。
说完,她嘴巴一瘪,眼泪就起来了。
程星北急忙把她抱进怀里,无奈地哄着“申城离浦县又不远我每周都会回来的。”
“那、车”毕晴抽噎着,“来去都要一天”
“我肯定每周都回来,好不好”
“好”
过了会儿,毕晴闷闷道“我可以去看你不”
“可以啊,”程星北的手掌轻柔地摸着她的头发,“求之不得。”
这四个字令毕晴的脸瞬间红透了,连哭也忘记了,脑子里全是这四个字,和程星北低沉的声音。
求之不得
“乖,不哭了。”
“嗯。”毕晴把脑袋从程星北怀里,手里还捏着布票。
“北哥,你穿衬衣超好看。”她说着,开始点手里的布票,“给你做几件衬衣好不好”
“都好。”
十几天一晃而过,二十六号的时候,县里邮局通知有程星北的信,拆开里面果然就是录取通知书。
很简单的一张纸,没有后世那些厚厚一叠的学校简介,上面的编号居然还是001。
这说明,程星北是申城大学今年录取的第一个学生。
听到程星北说录取通知书要带走,毕晴才放弃了把这张纸裱起来挂墙上的想法,转而把成绩单裱了起来挂上。
至于程星北本人,自然是表示她开心就好。
等到离别那天,毕晴意外地没有什么很难受的感觉。
因为她知道,程星北向来说到做到,肯定每周都会回家的。
而程星北,就开始了他在七十年代末的校园生活。
同学们年龄参差不齐,不过环境好,宿舍宽敞食堂好吃又便宜。
除了见过一次的李教授,还有许多老师,都是一生浸淫于数学,教学认真到令人敬佩。
每周不管作业有多少,程星北都会按约回家,从未失约一次。
宋明轩像是魔怔了一样,依旧日日关注着毕晴,不过现在的毕晴再也不理睬他了,每次程星北回家,她都要向他吐槽一下宋明轩又干了什么奇葩事情。
大二上学期,毕晴就停止了对宋明轩的吐槽。
因为宋明轩辞职回老家了。
待到大三下学期开学,八零年代的风姿终于正式朝人们露出了诱惑的一角。
这天刚回家,开门时候,程星北竟然看见了一名陌生的短发女人坐在家里。
他迟疑着倒退一步,看了看四周。
的确是自己家里。
忽然门内响起了毕晴的声音“北哥你在门口干什么呢进来呀。”
毕晴端着一盘水果,疑惑地看着不敢进门的程星北。
看见了毕晴,程星北笑了笑,进屋放下布包。
毕晴拉着那陌生女人,介绍道“哥,这是徐珊梅,梅姐,这是我丈夫。”
徐珊梅落落大方地伸出一只手,和程星北握了一下,笑道“妹夫,对不住,刚才我是不是把你吓到了”
“啥”毕晴脑袋上打了个问号。
“刚才妹夫看见我坐这里,以为走错了门”徐珊梅对毕晴道。
毕晴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打趣道“梅梅姐,你真厉害,我从没见过北哥被谁吓到过呢。”
程星北摸摸鼻尖,友好地笑了笑。
毕晴去准备午饭,程星北与徐珊梅聊了会儿天,才知道这女人是从广州那边过来的。
“妹夫,你是大学生,懂得也比我多,”徐珊梅道,“鹏城特区已经成立了一年多,港口一天比一天发展得快。”
程星北点点头。
毕晴把饭菜端来,插话道“梅姐说她是来考察纱织品生意的。”
“是,”徐珊梅对毕晴道了谢,喝了口水,继续道,“津市前几年开了个石油化纤厂,沿海地区的纺织品厂子都开始大力收涤纶,然后纺织的确良布。”
“对呀,咱们厂子里现在进货也是进涤纶来纺布了呢。”毕晴说完,开心道,“上星期厂里第一次用的确良做衬衫,每人发一件试验效果,哥,我要了一件你能穿的。”
说着她就要去把衣服翻出来,恨不得要程星北当场换出来才好。
程星北急忙把她拉着,无奈道“先吃饭,衣服等会再看。”
徐珊梅笑着看俩口子,继续道“不过我穿过几次的确良,却觉得不怎么样,闷还不透气,说来说去还是棉布好。”
程星北点点头,的确,棉布才是最舒适的。
“的确良的衬衫,早几年就挺流行的。”程星北道。
对于浦县的人来说,十几块钱一件的衬衫着实是贵,不过对于申城这样的大城市人民来说,的确良早已经是他们日常的穿搭。
随着改革之风深入,近日来申城街头,女士们的穿搭也越来越鲜艳靓丽。
“虽然流行,但我看缺点也不少。”徐珊梅不以为然道。
程星北笑了笑,“棉布印不出那样的花色,又容易皱,涤纶面料却结实好印花,自然比较好。”
徐珊梅摇头道“不不我这次来浦县,认识了小晴,也是缘分。妹夫,有没有想法,一起做生意”
毕晴有些紧张地看着程星北。
在程星北回家之前,徐珊梅就对她说过这件事了。
在广东长大的徐珊梅,亲眼见证了鹏城的崛起,从民众日常衣饰里找到了商机,就打算下海做生意。
她原本也是厂里的工人,和家里人商量后毅然辞职,拿了所有积蓄就出来了。
原先她工作的厂子规模大,国企不接什么个人生意,于是她就买了车票,再外到处走了两个月,终于敲定了浦县织造厂。
浦县距离申城近,早就受了申城的影响,也渐渐开始有人试水做生意,氛围比较好。
而且,浦县织造厂的规模比起其他地方的织造厂来说,简直小得可以忽略不计,所以厂子在去年完成了民营化收购,陆续开始接社会上的织造订单。
一到浦县,徐珊梅就认识了毕晴这姑娘。
两人十分聊得来,毕晴在这两年里,经常听程星北对她讲申城的事情,自己也去过了几次,视野也渐渐开阔起来。
她就觉得,徐珊梅说的生意,大有可为。
不过毕晴还是决定听程星北的。
程星北听完徐珊梅的想法,第一句话就问“对于货品方面,你有什么想法”
徐珊梅一喜,立即道“我是这样想的,的确良衣服不透气其实穿的不舒服,棉布衣服却又印不出好看的花又会皱,那我们拿涤纶和棉布混纺呢”
“保留两者的长处,还能压低本钱。”程星北笑了起来,爽快道,“这样好,怎么参本”
“我打算先做一小批试试水”徐珊梅激动得站了起来,“带去北边儿卖”
往南边去卖这些东西是死路一条,现在的南边,就是和“发达”二字直接挂钩了的。
毕晴也激动道“哥,太好了”
程星北敲了敲桌面,让她们安静下来,又道“徐小姐,我认可你的生意,也愿意参股,只是能不能向我证明一下你的身份毕竟我也不想让钱打水漂。”
徐珊梅冷静下来,点头道“妹夫说的是。”
她拿过随身的布包,把户口本,以前工作单位的证明信都拿出来给程星北看。
不得不说徐珊梅是个胆子很大的女人,一个人这样到处乱跑,也不怕遇上坏人。
后来看见一张盖着大红章的服役证明纸,程星北才知道,徐珊梅原来是女兵退役,随便一个歹徒到她面前来,还真不够看的。
其实也有程星北不知道的事情,比如
徐珊梅第一眼看见程星北,就觉得,她这妹夫,真是文弱。
啧。
吃过饭,程星北取来信纸,开始写拟合同。
徐珊梅说她第一次做生意,先投三百,毕晴投两百,凑个五百。
程星北在大学这几年,吃饭都有补贴,不需要家里花费。毕晴在工厂里也有一餐供应,工资几乎都没地方去花,还攒下了不少钱。
一张简陋的“合同”成形,纸质虽不好,可是程星北一手字写得极为漂亮,徐珊梅一见之下就大声夸赞,然后签下了自己的名字,加盖手印。
另一方的名字,程星北就让毕晴签了。
夜里毕晴问起来,程星北笑道“都是你的工资,你自己去闯。”
“也是你的呀。”毕晴咕哝着,蜷在他怀里睡着。
第二天程星北赶回学校,徐珊梅则拉着毕晴,以订单老板的身份,在厂子里溜达。
徐珊梅原本就是织造厂工人,对织造十分熟悉,于是客串了一把专家,花了半月时间,把混纺比例给定下了。
这样的混纺,成本大概就能压在两三块钱一件,卖却能卖个七八块钱。
徐珊梅和毕晴俩人在纸上算出了利润,嘴皮子都开始发抖了。
“这我有点儿虚”毕晴道。
“不虚,不虚。”徐珊梅喃喃道,“只要能卖出去”
定衣服样式的时候正好是个周末,程星北也跟着去了纱织厂,见徐珊梅在和工人定衣服的剪裁,随手画了个荷叶边领给他们看。
徐珊梅疯狂了。
“妹夫”她狂叫道,“你简直是天才所有女人都会爱上这个荷叶边的”
要做荷叶边,多一道轧边工艺,但是并不费时。
小本生意,最后做出了成品两百件,毕晴和徐珊梅一人穿了一件,忍不住到处去炫耀。
女工们都想买,却不想花多于成本的价钱去买,最后徐珊梅一件都没卖给她们,就说这是要送去北边老板那儿的,一件都不能少。
两百件,说出来多,实际上却一点都不多,徐珊梅一个人都能提走。
毕晴想辞职跟徐珊梅去,徐珊梅却制止了她,让她先好好呆着,等她把东西买完了再回来商量辞职。
程星北也不放心毕晴跟着徐珊梅到处跑,毕晴只好等在家里。
大三下学期,程星北的课程少了许多。
期中时候,李教授特地找了程星北,告诉他系里有保研名额,同时摆在他面前的,还有三张实习表。
学位制度还是今年刚恢复,学校就批了保研名额,支持力度十分大。
至于三张实习表,则全是省厅职位,只要程星北选,就能进去,并且前途一片光明。
程星北把三张表全推了回去,答道“我想留校。”
李教授眼睛都亮了,程星北的决定,就是他最想程星北做出的决定
这样好的苗子,待人温和有礼,学习出众,还有一颗科研的心,这样的人,去官场哪里能真正的发光发亮
在李教授看来,教书育人,才是终生成就。
“以你的成绩,考研也完全不用愁啊”李教授感慨道,“还好学位制度今年恢复了,不然你太可惜了。”
程星北则笑道“您说的是,那保研的名额就给别人吧,我自己考,就考您名下的研究生名额。”
李教授教的是代数几何,手下一众学生,虽然经常对着题目哭爹喊娘,却都是真的爱这些数字和线条的。
听闻程星北愿意考自己的研究生,李教授激动得连连点头,大有把程星北认作亲儿子的架势。
数学是万学之基,万物皆数,浸淫一生也体会不完它的美妙,这个下午,程星北就把自己以后的路给定了下来。
与此同时,离开浦县半个月后,徐珊梅再次回到了这里。
走时带着的衣服全部卖完了,她两手空空,下车时候,眼睛亮得惊人。
毕晴下班,就见路灯下等着一个人,这熟悉的一幕让她还以为是程星北回来了。
急忙跑过去,定睛一看,她才发现等在路灯下的居然是徐珊梅。
“梅梅姐”毕晴惊讶地唤了一声,快步朝她走去,“你怎么就回来了。”
“小晴。”
徐珊梅一直高度紧张的神经在看见毕晴后终于放松了下来,拉着她快步走“去你家里说。”
这一天,毕晴终于懂得了,什么叫做一本万利。
一叠叠卷起来的十块钱大团结放在两人之间,徐珊梅把它们一张一张展开,铺平。
除去车费什么的,两人面前一共有一千五百三十几。
成本五百,那两百件衣服,足足赚了一千元
毕晴眼睛都不敢眨,颤抖道“这才两百件要是卖了两千件,那咱们不是成万元户了”
“小晴,咱们下海做生意吧”徐珊梅坚定道。
“我等我哥回来,咱们好好商量一下。”毕晴晕头转向地道。
徐珊梅也急忙点头,上次程星北画了个荷叶边,让她对他刮目相看。
这个周末程星北回家,刚推开门,就被毕晴扑了个满怀,一叠大团结杵到他鼻子下面。
“哥,你看”毕晴欢呼着蹦跶着,“这是我赚的钱”
“真厉害。”程星北没看有多少钱,先抱着她,呼噜呼噜摸她脑袋。
毕晴像小猫一样拿脑袋顶他手掌心,大声道“哥我要去做生意”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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