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道溪流恍若生与死的长河,不,比生死更为广阔,它是横亘在两个维度之间的“界”,生离大抵仍知对方在这世上,而死别则告诉我们,所爱的人已去了远方
只有“界”,永不可逾越。
遥光按捺住涉水奔向龙剑录、扑进他怀中的冲动,反复告诉自己他现在还不认识我,我要冷静。
龙剑录只是怔怔看着溪流对面的遥光,遥光站在一望无际的北方草原上,背后是深秋乳白色的杂草,随着狂风吹过掀起了草浪。
远远地传来号角声,响彻天地,追兵距离龙剑录还有数里路,军号却在空旷的苍穹之下显得尤其清晰。
“快过来”遥光见龙剑录始终沉默,忍不住出口道。
龙剑录被这声音惊醒了,他一身血气,越过小溪,朝遥光艰难地走来,溪水没过他的腰身,涤荡了他身上的血,他已筋疲力尽,全靠一口气撑着才没有倒下,总算跌跌撞撞地过了河。
遥光伸手扶了他一把,龙剑录沉声道“你是谁”
“我是来救你的。”
遥光望向追兵的来处,判断着人数,考虑是否放个混合的烈焰风暴把他们全部炸死,但当着龙剑录的面,突然展开大屠杀似乎容易吓到他,还是先按常规情节来,等他慢慢接受了再展现能力吧。
“走”遥光牵起龙剑录的手,跑向草原深处。
龙剑录的喘息极其粗重,他受了很重的伤,已在塞外逃亡三天三夜未曾合过眼。
“跑不掉,”龙剑录低声说,“他们不一定会杀我,但我不能拖累你,不管你是谁,你快走别管我了”
遥光停下脚步,龙剑录一手按在他的肩上,怔怔看着他的双眼,继而脚下一软,倒在了山坡下。
“沿着饮马河往下游走,”遥光说,“我们很快就能甩开他们了坚持住”
越过山坡,在饮马河的另一段,河边出现了一艘小船,遥光半抱半拖地把龙剑录弄上船去,龙剑录喘息着说“为什么是现在,为什么是你”
遥光解开缆绳,小船随着水流漂向下游。
“嘘,”遥光说,“别说话。”
他发现龙剑录的侧腹处有一个紫黑色的伤口,伤口中还有半截箭头,于是伸手,将它拔了出来。
龙剑录痛得大喊一声,瞳孔收缩,心脏停下了跳动。
但下一刻,遥光的吊坠亮起了蓝白色的温柔光芒,随之他的手上亦亮起白光,他把手按在龙剑录的伤口上,吊坠开始发挥作用伤口奇迹般地愈合了一股强劲的生命力被注入龙剑录的身体,他的心脏再次开始有力地搏动
龙剑录的呼吸变得均匀,身上的大小伤口,在这白光之下纷纷愈合。
原来是这样
遥光震惊了,这枚水晶,通过他最初的设计而发挥了作用,也即是说,必须在现实世界中提前设定,进入故事之后,这些能力则通过水晶来使用
水晶吊
坠就像一个被输入了特定程序的储存器我为什么不早点试一下遥光心道实在是太笨了如果在上一个世界里知道这个功能,故事走向就完全不同了。
龙剑录睡着了,他枕在遥光的腿上,躺在小船中,他实在太累了,眼前发生的一切就像一个漫长的梦,他甚至说不清那是梦,还是临死前的走马灯。
塞外银河繁星万点,遥光呼吸着秋日夜晚的清新空气,心情一时无比畅快,但进入游戏前,他忘记给自己设定“力大无穷”的属性了,不免还是得气喘吁吁地背着龙剑录走路。
龙剑录在摇晃的小船上做了一个很长的梦,他梦见了故去的父母与手刃的仇敌,梦见那些有名字的、没有名字的、满身是血的尸体与不甘的冤魂,正拦在他一统大陆的路上,朝他索取性命。
他蓦然惊醒了,发现自己置身于一间小木屋内,炉前烧着火,那青年男性正裹着毯子,坐在炉前,炉上炖着香气扑鼻的汤食。
那也是遥光提前设定好的,救到龙剑录后的最佳逃跑路线。
“这是什么地方”龙剑录疲惫地问。
遥光转头,与龙剑录对视,答道“长林县,额察尔大森林的边界。这里是猎户们的木屋,他们进山打猎时的暂时栖身之所。”
龙剑录一手撑着床,缓慢坐起,认真地看着遥光。
“你是谁”龙剑录现在有太多的问题。
遥光舀了一碗肉汤,递给龙剑录,龙剑录实在太饿了,狼吞虎咽地就着饼吃完了。
“我知道你是中原王朝的皇帝,”遥光说,“龙剑录。”
龙剑录答道“已经很久没有人直呼朕的名字了。”
遥光于是笑了笑,龙剑录问“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我是在森林中修行的先知,”遥光说,“我的名字叫段遥光”
龙剑录突然停下动作,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着遥光。
遥光“”
龙剑录的声音发着抖,放下碗道“再说一次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段遥光,”遥光说,“我会保护你怎么了”
龙剑录站起身,火光将他的影子投在墙上,显得尤其巨大。
他面对光亮,开始沉默地脱下铠甲,扔在地上,发出声响。
这是要做什么遥光被这个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刚见面就要开始双修了吗虽然自己也是冲着双修来的但会不会太快了点
龙剑录脱下铠甲,之后又解开上衣,露出赤裸的胸膛,在他的左侧胸膛上出现了一枚刺青篆文的“光”。
古朴的“光”字就像一把火炬,在他的胸膛前跃动。
遥光难以置信地起身。
“是你,”龙剑录颤声道,“朕在从小到大的梦中,无数次地梦见过你的名字,于是朕将它作为印记,文在了心脏的位置上。”
遥光“我我”
他下意识地竟有点想逃避,龙
剑录却快步到得他面前,单膝跪地,与坐着的遥光平齐,直视他的双眼,喃喃道“告诉我,你究竟是谁为什么会来到我身边”
“我不知道我”遥光有点慌张,他没想到龙剑录在这本书里的记忆,居然比上一次更深了
“你的家在何处”龙剑录端详遥光,说,“你说你是先知父母是何人”
遥光现在思绪无比混乱,既在想龙剑录保留了多少记忆的事,又要寻找合理的理由来解释,最后他用了一个快刀斩乱麻的方式,说道“我什么也不知道不要问了。我没有父母,从小在师父身边长大”
“你师父在何方”
“听我说完师父已经去世了,我从小跟随她学习法术,根据她临终的指引当当当星象变化时,我的使命就是救救下中原的皇帝,并保护他安全离开。就这样。”遥光几次下意识地要避开龙剑录那充满了洞察的眼神,却还是勉力与他对视。
龙剑录充满了疑惑,遥光说“你可以认为是宿命的安排,皇帝,我知道的就只有这么多,不要再问了,否则我只能离开你”
“不不”龙剑录马上抓住了遥光的手腕,说道,“你不能走朕已经等了你很久、很久了每一天,每一夜,入梦时,朕都会梦见你,看着我,你看着我。遥光,是的,在梦里不止一次听到你说出这个名字,在一棵树上,在一匹银色的马上在一个山洞里朕记不清了,但朕记得你,我记得你,遥光”
“轻点你力气太大了。”遥光被他抓住手腕,表情有点扭曲。龙剑录马上放开了手。
他们又沉默对视,龙剑录似乎有许多话想说,却什么也说不出来了,他看着遥光,突然笑了起来,既是自嘲的笑,又是释然的笑。
“笑什么”
“没有。”龙剑录摇头,说道,“朕很开心,不知道为什么,这一生,从来没有这么开心过。”
他的眼里,竟是隐隐有着泪水。
遥光也被感动了,他有种冲动,想凑上去,亲吻一下龙剑录的唇。
“可以抱你么”龙剑录向来予取予求,却不知道为什么,在遥光的面前,他很小心。
“不可以。”遥光回过神,干脆利落地拒绝了龙剑录,他完全没想到重逢的情节会这样发展,龙剑录在短短半小时里就强行越过了寒暄阶段,如果顺从他,说不定接下来就要在这里上床了
这也太快了遥光还想重新培养下感情。
龙剑录被拒绝了,但他没有生气,也不坚持,点了点头,说“你不会离开的。”
遥光看着他,心想那可不一定。
龙剑录又说“宿命让你我相遇,你是上天派给朕的。”
我就是上天遥光心想。
“皇帝”遥光提醒道。
龙剑录还在思考,被遥光从走神状态中拖了出来。
“你是不是该想想,接下来怎么办”遥光心想该让他分
散下注意力,否则这家伙也太恋爱脑了,万一又像当魔王时那样,扔下千秋霸业不管,天天只知道双修就麻烦大了,这故事还能不能有结局
“你说得对。”龙剑录清醒了些,检视自身状态,总算发现箭创已愈合,“伤口好了”
遥光“我的法术,你身上还有骨折,我也一并给你治好了。”
龙剑录点了点头,如释重负。
“我有这里的地图,”遥光说,“你要看看吗”
“不需要,”龙剑录说,“都在我脑子里。当务之急,是穿过额察尔森林,前往鹿关与我的亲卫队会合,还好有了你。进关以后,我要带你南下,回到中原的永州去,你会跟着我走的,对罢你在北方长大,没有进过长城你一定会喜欢中原。”
遥光没有回答,沉默地思考着,毕竟他来这里就是为了找龙剑录的,只是不能表现得太明显,否则又要像魔王一样,总觉得没了他不行。
“你别东问西问的,”遥光说,“我可以跟着你走。”
“好,我发誓再也不问了”龙剑录的自称发生了微妙的改变,从“朕”变成了“我”,犹如在遥光面前,他脱去了所有的身份,回到了最原本的“人”上来。
外面寒风呼啸,这座木屋隐藏在一座山坡的背风处,龙剑录穿上战袍的里衬,说“我到外面去守夜。”
“不用,你就在这里吧,”遥光说,“外头太冷了。”
遥光并不担心今夜有追兵来袭,就算来了他也不怕。
他已经有点困了,这个世界并非修仙设定,人经常要吃饭睡觉补充体力。
他侧靠在床头,看着桌上放着的天子剑,它通体金色,以数种金属混合打造,上面还有血迹。他把它拿起来,手腕差点承受不住剑的重量,龙剑录则一直目不转睛地看他,此刻笑了笑,接过,随手挽了几个剑花,将它收回剑鞘中去。
他的手腕粗而有力,身材也十分高大,虽然不再是那魁梧的魔王长相,但熟悉的大骑士龙剑录的身材、表情,又回来了。
他的眉毛黑而明晰,眼睛很大且明亮,鼻梁高挺,非常英俊,侧颔线很漂亮,嘴唇也显得温润。从前是大骑士时,龙剑录有股吊儿郎当的渣男气质,当魔王时变成了邪气,现在则是当了多年皇帝养成的、自然而然的威严感。
不笑的时候,他的面容是冷峻的,应当会令许多人望而生畏吧,虽然颜值很高,却带着凛冽的杀气,那是上位者的表情。
以前我居然没太注意一些细节遥光打量龙剑录,他肩宽腰窄,以前还是大骑士时穿着风衣不明显,现在看来,充满了力量。
“那是什么”龙剑录说,“你师门的宝物么”
“你才答应过不问的。”遥光知道龙剑录看到自己的六角坠饰,产生了熟悉感。
“抱歉,”龙剑录马上道,“我今天的话太多了。”
遥光“你别老盯着我看,这样我睡不着。”
龙剑录笑了笑,转过头
去,他倚在门前,身为皇帝却守起了夜,但他心甘情愿,只因面前的这个人,他总觉得自己等了很久很久了。
有些东西是权与钱都换不来的,哪怕皇帝之尊,亦无法排遣孤独,当群臣散去之时,那种孤独感尤其明显。
龙剑录坐在帝座上,常常觉得不知所措,就像与生俱来地失去了某些很重要的东西
但在这间狭小的木屋中,遥光的出现,终于让他得到了真正的陪伴。
遥光总觉得龙剑录用眼角余光在偷看他,但他懒得说了,看就看吧,他打了个呵欠,蜷在充满霉味的被子里,进入了梦乡。
一夜之后,遥光醒来,发现龙剑录不知什么时候挪到了床边,抱着天子剑,也睡着了。
“皇帝”遥光拍了下他,龙剑录蓦然惊醒。
遥光打开门,发现外面下雪了昨晚上北方大地居然下了入秋后的第一场雪,凛冽的寒意令人头脑清醒了不少。
“今天咱们得设法穿过森林,”龙剑录说,“去与我的部下们会合,我的战马死了,只能步行,一旦碰上追兵,躲在我身后,我会保护你,遥光。”
遥光说“我也可以用法术帮助你。”
龙剑录整理装备,留下帝铠以免引人注意,只带天子剑轻装上路,犹如一名忠诚的骑士,与遥光离开栖身的木屋,又说“法术究竟是什么这是我头一次听说。”
他完全无法相信,摸着腰畔原本是伤口的地方,那里的覆身战袍已破损,本该是伤口的肌肤却恢复如初。
“你发过誓不刨根问底,”遥光答道,“要我提醒多少次”
龙剑录想起承诺,只得不追问。
这相当难解释,遥光在一个完全没有魔法的世界里,投放了一名诡异的“先知”,整个大陆上只有他会“法术”,这种法术也没有体系,没有记载,世界设定遭到破坏,现在根本圆不回来。
早知道我应该只设定一个治疗或恢复术,当作异能使用但不管了,先这样吧,遥光决定少用法术。
从见面开始,龙剑录就总时不时地看遥光。
“你有太多问题了,”遥光说,“全都写在脸上。”
“我可什么都没说。”龙剑录笑道,他朝遥光伸出手,遥光知道他的意思,只不让他牵。
“你的手铠太冰冷了。”遥光说。
龙剑录要摘下手铠,遥光却制止了他,示意他听。
远处传来犬吠,追兵找来了,龙剑录的表情变得严肃起来,示意不要说话。
遥光知道龙剑录大部分时候还是能自保的,毕竟这家伙从小就是天才,什么都是一学就会,天文地理、行军打仗几乎无所不知,更是启国的武学高手,落到如此境地,只是一来被出卖;一来遭遇乱箭,难以抵御而已。
他跟在龙剑录的身后,听到灌木的另一侧说“就在这附近不会有错,下过一场雪,足迹不好辨认”
“他是怎么逃到这么远的地方”
龙剑录将一手放在遥光的肩上,轻轻捏了下,继而侧身,于灌木丛后冲出随着他出剑,外面传来痛喊
遥光探出头,吓了一跳,外面到处都是人,为了搜索龙剑录下落,敌人派出了近百人的队伍,龙剑录出现时便以天子剑干净利落地斩了两名敌人,他的佩剑锋锐无比,身上伤势痊愈,简直像虎入羊群。
然而人实在太多了,龙剑录一出现,敌人便手持强弩退往密林中。遥光提心吊胆,生怕龙剑录中箭,他想使用法术,但在树林内,用火球很容易就把环境点燃,用陨石还会把皇帝也一起砸死怎么办啊对了我可以无声无息杀人的啊虽然每次只能一个还要看到对方就那个吧
遥光暗暗发动法术,希望这种荒唐无比的设定,别临阵出问题。
六角吊坠光芒一闪,一名藏身于灌木丛中、正要发射弩箭的射手悄无声息地垂下头去,手中强弩掉落于地。
成功了遥光又望向树木高处,再次发动,攀在树上的杀手也不动了。
成功了吗遥光相当不确定,龙剑录现在已被围困,却丝毫不落下风,遥光拿围攻他的几名步兵试了下。
被选中的对象吃了一记遥光的即死法术,倒在地上。
好像成功了这个法术可以用遥光开始用即死术无差别攻击敌人,只要他注意到某个人,并心中暗道“死”对方就会直接倒地,判定死亡。
龙剑录身边的追兵越来越少,最后,敌人溃退了,尽数逃向密林深处。
龙剑录也清理了不少,他实打实地用天子剑劈斩,敌人身首异处,树林中充满了腥气。
这是遥光第一次直面如此有冲击力的战场,顿时头晕目眩,快要吐了。
龙剑录拄着剑,理顺气息,缓慢收剑,回身道“你还好罢”
遥光勉强点头,龙剑录说“战争是这样的,我不敢让你离得太远,怕你被抓走。”
“没关系,”遥光说,“你很强。慢慢我就习惯了。”
龙剑录却似乎有点疑惑,说“但我怎么觉得,杀着杀着,有些人自己倒下了”
遥光“”
龙剑录以剑指向树上一名杀手,说“我甚至还没碰到他,还有地上这个也是,突然死了”
遥光说“被你吓死的吧看见陛下御驾亲征,威风凛凛,于是被吓死了,很合理。”
“你在嘲笑我。”
“我没有。”
龙剑录摸了几具完好的尸体的颈上大动脉,实在不能再疑惑,但局面已经不容他仔细检查,只得带着遥光从树林另一侧离开。</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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