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眠

    楚恣垂眼。

    锦袋被撑出棱角,内里数目不小。

    沉默片刻,他道“财来不易,既是于小公子自行赚取的,那便收着,不必交由本宫。”

    于玖怀里抱着暖炉,手指无意识扣在暖炉壁上,“其实挺容易的我还没画,这是他先给的,算是定金”

    楚恣微顿,撩了眼皮看他,“谁”

    于玖回想起那人,道“我不认识。但他知道我,自称小官,应该是朝廷的人。”

    楚恣缓缓取过锦袋,挑开上面的软绳,内里金银辉映中,内层用金线绣着的“裴”字狂狼劲巧。

    朝上姓裴自称小官的,只有墙头草右仆射裴苒,哪里有风哪里倒。

    于玖小心翼翼观察着楚恣,从他淡漠的神情中看不出什么,便自己猜想楚恣官大,这点钱可能太少。

    于玖想了想,又加了把火,小声坦白“我很早以前就想给了。因为你帮了我很多,但我当时没钱,又生病做不了什么。现在意外来财,你收下吧。”

    “我以后还会再赚”忽然想到自己之前被书铺退稿,他顿了顿,换了个说法,“以后可能会赚,那时候我再存。”

    书房寂然。

    就在于玖以为锦袋又要被退回来时,楚恣终于收过锦袋,放在了左侧砚台边,“于小公子一片心意,本宫谢过。”

    于玖松了口气。

    给钱心甘情愿,对方收下后自己心情不是一般的好。

    忽然门口的侍从扣门,“爷,朝宴的百官列单已出,右仆射裴苒亲自呈来请您过目,人已至府门前,爷可要见”

    大燕年过上朝前,会办一次朝宴,百官汇集,共求新岁国泰民安。

    于玖预感楚恣要忙,道“那我先回卧房。”

    见楚恣微一点头,于玖立刻开门走了,抱着暖炉,浑身轻松,身影消失在不远处的卧院里。

    楚恣瞥了眼书案边的锦袋,轻击玉片,侍从迈进行礼,“爷。”

    楚恣随意将锦袋递去,“换些吃食赏给街边猫狗。”

    侍从接过锦袋,“是。那爷可要见裴苒”

    楚恣闭目,“宴单呈来,送客。”

    “是。”

    于玖坐在桌边,百无聊赖。

    看看天,看看地,敲敲暖炉壁。

    想画画,但纸笔可能得问楚恣要,楚恣又在忙,他不好打扰。不画画就只能睡觉,但睡了过后今晚就睡不着了,明天还要早起,他根本熬不了。

    正郁闷,忽然门被扣响,侍从的声音传来,“于小公子,千岁爷差人换床木,可方便进来”

    于玖一顿,随后道“进来吧。”

    差点忘了,楚恣说过要换个床架。他当时只当楚恣随口一说,原来是认真的

    于玖心里一热,抱紧了暖炉。

    有点感动。

    门从两侧被推开,下人如流水淌来,七手八脚抬起床架,连着床帐被褥一并抬出。

    于玖微愣,“等等。”

    一群下人立刻放下床架,十几只眼睛齐齐盯着他,于玖顿时僵住。

    他尴尬了会儿,避开那些目光,苍白细瘦的手覆在大红喜帐的金色囍字上,小声说“这个也要换吗还有喜被”

    一旁的侍从道“是。小公子可有问题”

    于玖心里不是滋味,但也不敢说什么,勉强笑笑,“没有没有,你们抬。”

    他抱着暖炉退到一边,清瘦的身影孤零零的。

    新的床稍矮,没了顶上床架,锦帐垂在床边两侧,被褥浅青作底,金丝勾纹。

    好看,但没之前大红喜帐热烈。

    于玖有点不适应。

    侍从临走前朝他一礼,“千岁爷传话,于小公子若要作画,可用卧房书桌,想要什么只管吩咐人去取。”

    于玖眼睛一亮,心情忽然好了,他应下,“好。”

    只是换张床而已,好像也没什么。

    刚才那点小扎扎有点莫名其妙了。

    侍从离开,于玖走向书桌。

    卧房挺大,书桌和床隔着一道半圆玄关,于玖抬脚越过。

    那晚画地图画得匆忙,他没仔细看楚恣夜晚看书的地方,这还是第一次。

    陈设古朴清简,三壁皆空,只附上一层平整的古色香木。

    其间一张书桌,放着笔墨纸砚,和一支青瓷瓶里的红梅。

    侧边还有一个小方桌,上面是一套茶具,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好简单。

    于玖抱着暖炉,坐在书桌旁的软椅上。

    莫名其妙的,他脑海里浮现出楚恣坐在这里闭目养神的样子。

    松长白衫,披着白绒大氅,洗漱过后的墨发松散垂落肩头,烛光下的侧脸无端柔和,眼睫落下小片阴影。

    于玖想着想着,学着楚恣的样子,闭目养神一会儿。忽然发觉软椅的妙处,越坐越懒,越懒越困。

    最后画没画成,反倒不知不觉靠着软椅睡过去,手一松,怀里抱着的暖炉不知道什么时候滚落。

    于玖睡梦中被冷醒,又迷蒙睡去。无意识蜷缩起来,整个人缩在软椅中,陷进宽大的白绒大氅里,团成一团,只露出半张苍白的脸,碎发拂在眼尾,秀眉微蹙。

    越睡越冷,好不安稳。

    “爷。”门外隐约传来侍从的声音。

    于玖困意缠身,纵使想听清楚侍从在说什么,也听不清了。

    门被轻推,楚恣迈过卧房门槛,第一眼便看到了滚落在地的暖炉。

    一旁的侍从也看到了,犹豫着要不要去捡,“爷。”

    楚恣微微抬手,止了他接下来的话。

    侍从了然,关上了卧房门。

    楚恣捡起地上的暖炉,看向书桌。

    半人高的书桌不见人,只有白绒绒的一片圆弧露出桌边。

    他将暖炉放好,走过去,瞧见于玖蜷缩着身子缩在软椅上,白绒大氅罩住了大半个清瘦的身子,半张漂亮苍白的脸露在外边,几丝碎发拂在额边眼尾处,眼睫微颤,睡得不甚安稳。

    看样子是冷了。

    楚恣转到桌边,缓缓将人打横抱起,走向木床。

    于玖睡梦中忽然暖和了,飘飘乎如上云端。

    可还没暖多久,又彻底冷下来,身上仿佛盖了层雪。他迷蒙睁眼,下意识去寻找热源,正好碰到了只温暖的手,便顺着那只手抱到了一个人,缩了进去,“冷”

    烛火昏黄。楚恣坐在床头,手里拿着百官列单,神色淡淡地看着怀里的于玖,“于小公子。”

    于玖模模糊糊应了一声,微不可闻。

    楚恣也不管他醒没醒着,道“明日朝宴,本宫带你识朝廷众人,如何”

    于玖又迷糊应了声。

    百官列单里,于玖的名字是新添的,占了百官之首,与张缱同列的右仆射位。

    楚恣收起列单,没将身体冷如雪块的于玖推开,熄了烛火。

    于玖半夜醒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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