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第 72 章

小说:喜春来 作者:黍宁
    回去之后, 她的脚伤果然吓了众人一跳。

    俞峻也真没让她蹦回去,散了宴,直接给张幼双叫了一辆马车, 在猫猫的搀扶之下她这才稳稳当当、平平安安地回了家。

    真是个好男人啊。

    张幼双一颗心砰砰直跳,疯狂心动。

    俗话说“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 金榜题名总是要与洞房花烛联系在一起的,事业上取得了成功,感情上好像也必须有进展。

    就比如这回她门下这些学生成功都过了县试之后, 张幼双顺利地迎来了一段空闲期, 而前来说媒的人竟然出乎意料得也变多了。

    而且有相当一部分条件十分不错, 可以说是完全有助于她事业上的开拓。

    张幼双有点儿犹豫要不要见一面,说实在的她现在也没能摸清楚俞峻对她是个什么态度。

    何夏兰叹了口气, 道“你这个态度,我倒也拿捏不准了”

    张幼双嘴角一抽, 举手投降, “我也不知道。”

    几乎那一瞬间,她就想到了如果她去相亲这件事被俞峻知道了的话,对方会是什么反应

    不过借机来试探对方的反应

    张幼双郁闷地抓了抓头发。

    这不就相当于在利用别人吃醋的渣女么

    何夏兰看了她一眼, 皱眉道“就那个, 那个前天来说合的,薛家的那个,我就觉得不错嘛, 条件也不错, 说是早年丧了妻, 家里金银首饰都不缺, 手头上上千两的银子, 你嫁过去也不吃亏。”

    “你就算不想成亲,总要为衍儿着想的衍儿将来是要当官儿的,到那时候他生父这事儿可不就是麻烦了”

    “再说啦,那些过来说合的,你真能拒绝不成”

    所以这才是她苦恼的地方。来说合的,非但有九皋书院的同事,甚至还有几位越县大户

    于情于理,都要见个面以示尊重之意。

    诚然,何夏兰这番话也说得她心动了。

    或许是因为昨天俞峻那一席话,让她少女心萌动的同时,知道了自己的可能性微乎其微。相亲这件事,好像也变得不是那么不能接受了。

    算了,那她就看看吧。

    张幼双深深地呼出一口气,心里飞快地盘算了一下。

    成年人的世界相亲这件事本来就不是什么大事,穿越之前她又不是没相过

    俞峻那里是没戏了,不如趁现在还有少女心这玩意儿,看看有没有合适的。

    就算没合适的她也不吃亏,再说这些帮她说媒的人还真的不大方便拒绝。

    就当是应付社交,顺便转移一下注意力了。

    不过在此之前还得要征求猫猫的意思。

    从何家回来后的当天晚上,张幼双叫来了张衍,神情严肃,决定把这件事好好谈一谈。

    “相亲”张衍微感诧异地多看了她一眼。

    “是。”张幼双有点儿不大好意思地点了点头,解释说,“那边儿都不大好拒绝。礼貌来说,都要去见个面。”

    老实说,张幼双还是很担心猫猫的心理状态的。

    没想到张猫猫十分懂事地摇了摇头说,“这是娘亲自己的私事,但凭娘做主,只是”

    “只是什么”

    张衍露出个苦笑,“娘与俞先生,原来”

    俞先生

    张幼双愣了一下,心猛地漏跳了一拍。尽量若无其事地问,“原来什么”

    “书院里前些日子就有人在说,娘亲与俞先生之间的关系”张衍含蓄道,“这些日子传得倒是更凶了。”

    几乎下意识地,张幼双立刻就想到了单膝半蹲半跪在雪地上的男人。

    白色的上襦,松花色的长裤。

    白皙的脸侧,那柔软的乌发和低垂的眼睫,黑到几乎显出靛蓝色。

    眸色倒映出漫天飞雪,还有提着裙子的她。

    张幼双几乎脱口而出道“我就算想,那也得人家愿意啊。”

    不是都说了喜欢贤惠的吗

    这简直就是在委婉地发好人卡了吧

    这句暧昧的话一说出口,张幼双就后悔了,然而张衍似乎根本没有意识到这一点,若有所思地那喃喃自语,“原来是俞先生不愿意吗我明白了。”

    你明白了什么张幼双困惑。

    张衍抬起眼,嘴角扯出个很轻很浅的微笑,“我明白了,娘你去罢,不必担心我。”

    再三确认张衍的确不在意之后,张幼双微微松了口气,心里哀叹。原来不知不觉中,她也成了顾及孩子的意思,不敢二婚的家长了。

    由于古代没有周末这种东西,书院的先生若是家中有事都得去俞峻那儿请假。

    那天晚上的接触或许还是有点儿用处的。至少现在再看到俞峻,虽说还有点儿尴尬,但两人之间的相处明显比从前自然了许多,能说的话也多了,关系也好像亲近了不少。

    这回,俞峻竟然抬起眼,乌青眸子平视着她,主动问道“先生这回请假所为何事”

    毕竟是要出去相亲,张幼双还是特地打扮了一番的,看起来倒也是容光焕发,清丽漂亮的美女。

    张幼双确认了一下,对方的确没喝过酒,那怎么突然主动追问起她的动向了

    只好含糊地说,“有点儿个人的私事。”

    秉持着公事公办的态度,俞峻皱了皱眉“可否请先生具体明说。”

    张幼双憋了憋。

    相亲这件事果然不好开口,上班请假去相亲这叫什么事儿。

    最后她放弃了,迟疑地说,“不行吗不行的话我改个时间好了。因为真的不大方便说。”

    回答她的是一一阵沉默。

    俞峻阖眼叹了口气,又露出了那天醉酒的时候有点儿苦恼的模样。

    这般灵活生动的表情,简直是难得一见。

    还是说因为喝了酒在她面前原形毕露,干脆自暴自弃了

    再睁开眼时,俞峻眼底已是一片沉沉的清明。

    “无妨,我待会儿为先生写个条子。”

    张幼双知道这是破例了,赶紧道谢,“多谢俞先生。”

    张幼双既请了假,代课的人选,俞峻斟酌了半晌,决心还是自己过去替她。

    他留意到今日张幼双似乎打扮了一番,不过却有意捺了下去,不作他想。

    他也知道自己酒量太浅,故而喝得少没喝断片儿,只是一想到前天醉酒之后的冒失孟浪,就忍不住皱眉。

    忙收拾此心,令专静纯一。

    读书讲求的是心如止水,俞峻坚信,做人也是一样。须先定其心,使心如止水,光可鉴人,如明镜般时时自省、拂拭,不染尘埃。

    明道斋内。

    看到今日本该来上课的张幼双成了俞先生。

    一众少年都有点儿茫然,压着疑惑倒也没敢多问直到台上的男人平静地说了声下课,这才一个个炸开了锅。

    祝保才立刻就去问张衍,“今天婶子怎么没来上课”

    张衍望向了还没踏出斋门的俞峻一眼,以不轻不重,足够斋内所有人都听到的动静说 “前些日子有媒人来家里说合,要去相看。”

    “什、什么”

    一众少年目瞪口呆。

    张先生去相亲

    还有人脱口而出“张先生和俞先生不是”

    不是说关系暧昧么

    话说到一半,顾及到张衍没好意思继续说,又憋了回去。

    门前的俞峻身子微不可察地顿了顿,很快又面不改色地迈步走了出去。

    张衍这才收回视线,苦笑道“我也不甚清楚。”

    等到俞先生离开之后,张衍这才察觉到自己后背几乎快被冷汗浸湿了。

    算计到俞先生头上什么的。

    松开了刚刚一直紧攥着的拳头,张衍心里叹了口气。

    可是若是娘亲真的要成亲,他还是更希望那个人是俞先生。

    说来惭愧,

    说他不渴望有父亲的存在那是假的。

    幼时他便常常做梦,等遇到了俞先生,竟然莫名其妙地觉得亲近,以至于梦中的“父亲”形象便有了个鲜明的实体。

    如果他视若亲父的俞先生真的成了他爹,那就太好了。

    可这个时候,王希礼眉头忽然皱得跟能拧死一只苍蝇似的。

    “你说什么相亲”

    “相的哪家”

    心里盘算着俞先生或许还没走远,张衍压根就没隐瞒的意思,借机道,“似乎是薛家,就在花椒楼里。”

    “薛家”王希礼怔了怔,脑子里飞速转了一圈,追问,“你确定”

    越县薛家,适龄的不就是那个薛鼎吗

    何夏兰、张衍他们不知道,作为这个圈子里的他还能不知道

    “这谁说合的未免也太不是东西了”

    “这薛鼎不是什么好人”王希礼眉头狠狠一跳,忽地就有些窝火。

    替张幼双窝火。

    “需知这人早年丧妻,虽然有几个闲钱,却扣扣搜搜的,那妻子是被他活活给气死的,这人风流成性,外面养了不晓得几个外室了。

    这收拾收拾,改头换面,倒也成了良配了”

    “哼,不管这薛鼎穿多少层马甲,爷都能给扒下来”

    听了这席话,祝保才和周围的少年立刻也急了,各个睁大了眼,撸起袖子就往外冲。

    “照这么说,婶子要被占便宜了怎么办”

    “不行不行这种货色给咱们先生提鞋都不配”

    “张衍先生是你娘,你表个态吧。”

    张衍略一思忖的模样,微不可察地深吸了一口气,目光盈盈地抬头看去,浅浅一笑,提议道,“不如,我们去请俞先生来帮忙如何”

    正好下面是自修,他们既都取中了,书院管得便不甚严了。

    相看的地点就定在了花椒楼里。

    花椒楼怎么也算得上越县的中高档酒楼了,谁家有喜事,宴席多安排在此。

    由之前前来说合的刁婆子领着,张幼双终于见到了自己今天这位相亲对象薛鼎。

    穿得光鲜亮丽,生得眉目还算硬朗,一看到她来,立刻就笑着行了一礼,“久闻张娘子大名,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

    两人碰了面,刁婆子便很有眼色地退了下去。

    穿越之前好歹也相亲过好几次了,张幼双表现得十分熟练“薛郎君谬赞了。”

    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这位怎么感觉怎么不舒服。

    张幼双心里皱了皱眉。

    具体的她也说不上来,就觉得这动作、说话的语气和腔调都有点儿别扭,不过她也不会表露出来就是,就当是完成任务了。

    寒暄过后各自落了座。

    就在张幼双想着要怎么开启话头的时候,没想到,对方竟然开门见山,露出个笑,直接就道“实不相瞒,小人上回听说了娘子的名气,心里就萌发了求娶之意。”

    张幼双吃了一惊,咦这么直接的吗

    薛鼎的笑很自信,也很笃定,“小人的情况,娘子也应该听刁嫂子说了。娘子若嫁了小人,那金镯银钏不消说,一年四季的新衣服也是有的。”

    说着说着,这位忽然苦笑了一下,露出个有些伤感的表情。

    “我发妻是个没福的,去的早,也没留下一子半女,小人欲聘娘子来管理家事、主持中馈,未知娘子意下如何”

    张幼双张了张嘴,终于明白了薛鼎带给她的是什么样一种感觉了。

    就是那种她遇到过无数次的普却信的直男

    薛鼎没有看出来张幼双内心的囧囧有神感,继续夸夸其谈,言谈间一副胜券在握的态度。

    “至于衍儿,娘子更不必担心,衍儿聪明,年纪轻轻就取中了案首,我势必会待他如亲子。”

    张幼双想了一下,就明白了对方打的是什么算盘。一个年纪轻轻就能被知县亲点为案首的,之后必定前途无量。

    白得来的助力傻子才不要。

    这位薛鼎实在是太自信了,或者说自视甚高,

    张幼双花了半天时间,才勉强抓住了对方话中的空隙,终于插上了一句话。

    “我与其他女人,或者说郎君想象中的妻子有些不同。”

    她十分委婉地表示“若成亲,我不愿在家里相夫教子,这点,我觉得我必须要说予郎君知晓。”

    果不其然,她这话一说出口,这位的眉头就皱了起来。

    “这娘子若想与我成亲,书院的活儿我还是希望娘子辞去了。”

    什么叫“想和他成亲”啊张幼双几乎快要控制不住她内心的吐槽欲了

    好像她上赶着要和她成亲,他才勉为其难地答应一样

    薛鼎笑了笑,又自觉体贴道“若娘子真喜欢教书,不妨在家里设席,教些族中的孩子。”

    张幼双语塞了。

    她已经不知道这位是真的自视甚高,还是说小算盘打得直响,这位真不是想把她娶回家做私教的吗

    压抑住内心的不耐烦之意,张幼双再一次委婉地表示, “书院的活计,是我千辛万苦才争取得来的,如今刚有起色”

    “郎君的好意,恕难从命。”

    薛鼎愣了一下,眼里隐隐流露出来点儿不快之意,转瞬即逝,又笑道“这,好那我们先不提这个了。”

    “不知娘子芳龄几何”

    来了

    张幼双松了口气,迫不及待地表示“三十有余”

    所以说还是快点儿拒绝她吧。

    果不其然,薛鼎脸颊略微有点儿僵,“原来如此,小人今年二十七。”

    与此同时。

    花椒楼内,白玉兰半遮半掩的,挡住了几道特地压低了脑袋的身影。

    将这一幕尽收眼底,祝保才额角青筋欢快地蹦跶着“怎么回事,我怎么那么想给这人一拳呢。”

    “非止有你”身边儿传来几道各不相同的嗓音。

    一众少年,默默握紧了拳头,义愤填膺,咬牙切齿。

    “我也想揍那人一拳乔张做致真真叫人好生看不得”

    “你不是一个人。”

    “赞同。”

    “接上”

    王希礼没好气地白了张衍一眼,“我就说这人不可信也不知你是怎么想的”

    怎么想的吗

    张衍微微苦笑,回过头看了一眼,深吸了一口气,捺下心头的不安之意。

    俞先生还没来吗

    “那现在怎么办”祝保才皱眉道,“你们没看婶子那表情简直就是不愿意”

    “怎么办”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忽而有少年拔高了嗓门,问道“先生素日里对我们如何”

    “当然是不错了”

    “所以”领头的振臂高呼,眼里浮现出一抹狡黠之色,拍案道,“那先生有难做学生得怎可置身事外”

    不得不说这个时代没有手机真是一件痛苦的事。

    至少穿越之前,碰上奇葩的相亲对象,她还能闷头玩手机,和基友疯狂吐槽呢。

    张幼双郁闷头疼极了,被迫听着这些自信的话,简直是坐立不安。

    看来自信男古往今来都不缺,不,古代说不定还比现代多一点儿。

    就在张幼双发挥着糊弄学的精髓,“嗯”、“哦哦”附和,等着这场饭局赶快结束的时候

    身后忽然传来一阵纷乱的脚步声。

    薛鼎和她齐齐都被这脚步声吸引了目光,就连薛鼎这滔滔不绝的说话声儿都停顿了一秒。

    进来的竟然是十来个年轻气盛,朝气蓬勃的少年,这些少年有说有笑,一迳踏入了花椒楼里。

    当真是少年风流。

    在踏入花椒楼的那一刻,整座酒楼都好像随之明亮了起来。

    恰如一阵春风吹拂在面上,令人心旷神怡。

    薛鼎却皱眉,似乎是嫌吵闹,脸上露出了一抹不快之色,“这些后生小子当真是张狂吵吵闹闹得成何体统”

    他说完立刻就去看张幼双想要去寻认同。

    然而,张幼双却脸上露出意外、兴高采烈种种神情,“衍儿保儿”

    那些少年纷纷抬起眼,看到张幼双的同时,眼睛不约而同地亮了。

    齐齐高呼道“先生”

    在薛鼎目瞪口呆之际,这些风流俊俏的少年竟然全都快步奔了过来

    “先生”

    使劲儿浑身解数,明道斋众人爆发出了精湛的演技,“兴致勃勃”地争先问,“你怎么会在此处”

    来得巧啊

    张幼双激动地几乎快站起来了“我还想问你们怎么在这儿呢。”

    王希礼扬起下巴,略显柔美的两瓣薄唇上下一碰,居高临下地望着薛鼎道“这位是”

    薛鼎错愕中更添了几分被打扰的不快。

    不过这位明显收敛了那点不快,反而还饶有兴致地笑道,“先生,这便是你的学生吗”

    这些熊孩子的出现,就意味着能将她从那位薛郎君长篇大论中解脱出来了

    张幼双呼出一口气,语气也故意变得雀跃轻快了不少“是,他们都是我的学生。”

    薛鼎果然无话了。

    众人好像压根没留意到薛鼎的不快,各个十分“自来熟”地一屁股在桌子前坐了下来。

    没凳子的,就拖了把凳子过来。

    “先生我前几日写了一篇文章,正想着请先生帮忙瞧瞧呢”

    “先生我娘前几日说要请你去家里吃饭”

    “先生这孟子中有一句我不甚明了,还请先生教我”

    这一个个活泼到几乎不正常的状态

    张幼双脑子一转,几乎立刻就明白了他们的来意

    十有是替她解围来的

    不过他们是怎么知道这事儿的,还得打一个问号。

    想来想去,也只能是猫猫告诉的了。

    薛鼎这位明显具有十足的优越感,十分享受在别人面前侃侃而谈的快感,如此被挤到角落里,张嘴又插不上话,脸色都青了。

    忍无可忍地拔高了嗓音道“我与你们先生有正事相谈,可请你们退避一二”

    “还有”薛鼎面色铁青地看着身边儿那黑皮少年。

    “你这人未免也太过目无礼数了些”

    说得正是祝保才,拖了把椅子正好坐在了薛鼎身边儿,翘着个脚,挤得薛鼎是避无可避。

    这就受不了了

    张幼双不为所动,毫无同情心。

    他知道她早就受不了了吗

    薛鼎不快地瞪了他眼里那几个不识数的少年一眼,又望向了张幼双,敲了敲桌面,昂然道“小人方才所说的,都是为了娘子好,还望娘子好好考虑考虑。”

    “还有”薛鼎目露不赞许之意,孜孜不倦地教导,“恕小人直言,先生于学生师徒之间关系好是好事,不过男女有别,好成这样,大面儿上实在难看。还望先生好生考虑考虑小人的提议。”

    “先生是姑娘,读再多书,这见识面儿到底是不如男子的。”

    张幼双怔了一下。

    这一番教导,令她原本一直在积攒的怒气条终于爆发了。

    “不是。”

    张幼双吸了口气,抬起眼道,“您自顾自讲这么多,真的有考虑过我的感受吗”

    眼看着面前这位继续喋喋不休,滔滔不绝的模样。

    张幼双忍了半天,终于忍无可忍了。

    薛鼎是没料想到张幼双会突然开腔,一开口竟然就这么一副冷漠的神态,顿时愣住了,不可置信地看着她。

    “嗡”

    张幼双刚一开口,

    明道斋众人十多个少年,不约而同,整齐划一,十分识时务地闭上了嘴

    眨着眼睛,纷纷望向了张幼双。

    薛鼎面上有点儿不好看,尤其是那些少年还一个接一个地瞅他。

    张了张嘴,薛鼎苦笑道“是小人的错,小人失言了,但娘子你今年也三十有余了”

    张幼双冷冷道“怎么了您是觉得自己活不过三十了这么怕女人年龄大,是觉着自己一定会早死”

    薛鼎张大了嘴,眼珠子差点儿都掉下来了“你、你”

    少年们登时骚动了,激动了,你戳戳我,我戳戳你,私下里小动作不停。

    开始了张先生终于又发威了

    张幼双站起身,还算保持着冷静有礼,“不好意思,刚刚失言了。我性子有些刁厥,我思来想去,还是觉得我们俩不合适。”

    “你”薛鼎气得气血上涌,“不过是教几个书我今日来是给你面子你这还真把自己当个人物了不成三十多岁的女人无怪乎嫁不出去”

    就在这时,祝保才一张脸倏忽拉了下来,面无表情地抱胸站起来,“婶子你与他说这些做什么”

    薛鼎“放肆你说什么呢”

    其他几个少年也都跟着祝保才站了起来,冲着薛鼎冷嗤道“阁下你知道什么呢”

    “先生她,从来和那些普通人就不一样”

    “叫先生她给你洗手做羹汤,相夫教子你哪来的这般厚脸皮”

    薛鼎错愕地看着那几个少年们忿忿不平的模样。

    王希礼也浑象变了个人,戾气十足地跟着站起身,倨傲道

    “先生是我们的老师素日里做的是大学问,学的是圣贤书,走的也是圣人道岂是你这种俗物、蠢物能理解的”

    或许本来一开始还存着故意逼退这人的说法,但说着说着,众人的心态不由就变了。

    或者说从一开始得知张幼双要去相亲起,心态就变了。

    张先生还需要相亲被人挑挑拣拣像其他姑娘一样相夫教子

    “若非先生教我我、我是决计考不上县试的”

    “这样的先生,就应该做大事业而不是囿于一方内宅里给你洗手作羹汤的”

    “先生她是个正儿八经的读书人”

    眼见少年们越说越激动,张幼双一怔,内心五味杂陈,好半天都没缓过神来。

    脸上因为这些话烧红了,但内心弥漫着的却是一阵接一阵的暖流。

    她没想到还能听到这些傲娇的熊孩子吐露内心真实的想法。

    这次县试,她好像收获了更珍贵的东西。

    那就是学生们发自真心的爱戴。

    “疯了疯了”薛鼎面色遽变,怒道“你们真是疯了”

    家里作威作福惯了,动辄打骂下人的主哪里受得了这般羞辱

    又或许是不敢正面对上祝保才,张幼双看到薛鼎他怒火攻心,想都没想,反手一耳光当着她面就要落下

    张衍几人回过神来,睁大了眼,冲上前去挡。

    “娘先生”

    她能让他打到就有鬼了

    张幼双灵活地正准备闪开,手臂上却忽然传来了一阵强有力的力道

    身子被带得一转,眨眼间好像落入了个什么宽阔的怀抱。

    啪

    破空之声,在头顶顿住

    众人皆都呆住了,目瞪口呆地看着突然出现在众人面前的男人。

    上白襦,下青色的裤装,乌发在脑后拢作马尾,雪白的脸,此时也冷得像风雪。

    那双月沉碧海般的眸子里,射出冷冷的光。

    俞先生

    “先生”张衍脱口而出

    被俞峻拉了过去,落入男人的怀抱里,张幼双脑子里嗡地一声,彻底懵了。

    他一手将她搂在怀里,另一手牢牢攥住了薛鼎的手腕。

    张幼双抬起脸,只能看到俞峻那白皙的,弧度极为优美的下颌。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突然了,她整个人都懵了。

    脑子里想的竟然是,这么白的皮肤,这么好的皮肤状态真的40了吗骗人的吧

    半个怀抱拥着张幼双,俞峻看都没多看一眼,只是眼风微微一扫,便松开了薛鼎。

    垂眸道“走。”

    众人俱都愣了一愣。

    张幼双“先生”

    俞峻的目光无动于衷地自她面上扫过,蹙眉道“你难不成还要与这种人再行纠缠下去”

    当然不是了

    被拥在怀里,鼻尖顶着男人宽阔的胸膛。

    张幼双这才缓缓意识到,男女之间的生理差距有多大。

    或者说俞峻的身材有多好

    看着清瘦,但衣襟下的胸膛却宽阔得吓人,浑身冷肃,肌肉绷紧了,也硬得像石头。

    与她想象中的弱不禁风的书生几乎全然不同。

    也难怪,毕竟这位是正儿八经太学教出来的,君子六艺骑射御想来都学过,据说圣上还赐下过尚方宝剑。那肯定剑术也是略通的。

    治水又都是亲力亲为扛沙包,身材不好才怪

    胡思乱想间,俞峻却忽地松开了她,准确地说是,推开了她。

    张幼双“”

    眉眼低垂,吐出冷冷的一个字,“走。”

    张衍、王希礼、祝保才几人错愕地看着眼前这一幕,又看了看抱着手腕疼地说不出话来的薛鼎,生生打了个哆嗦。

    俞先生比他们所想的还要恐怖。

    十多个少年这才不情不愿地挪出了花椒楼。

    一出花椒楼,忽然就琢磨出不对劲来了。

    刚刚俞先生是抱住了张先生是吧

    几个人交换了个眼神,还没走出几步远,忽然纷纷停下了脚步。

    张幼双正奇怪的时候,少年们忽然盯着她和俞峻看了看,嘿嘿露出个神秘莫测,又意味深长的表情。

    就连张衍也微微一笑,主动开口道“娘,若无其它要事,我与保儿哥他们先走了。”

    “等等”张幼双一头雾水。

    但祝保才几人却打着哈哈,勾着张衍的脖子,拖着王希礼等人转身就走,抽身干脆利落。

    “哈哈哈突然想起来有些事。”

    “婶子先生再见啊”

    不到几秒钟的功夫,竟然纷纷跑了个无影无踪。

    张幼双

    不知道为什么她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因为身边那位巨巨还没开口说话,便只能硬着头皮收回视线。“先生。今日之事,多谢先生了。”

    张幼双的直觉其实一向比较敏锐的。

    她敏锐地察觉到了点儿冷峭之意,浑身紧张得汗毛直竖。

    俞峻压根没在意她的道谢,静静地看了她两眼,忽而开门见山地直接问“为何要去”

    张幼双愣了一下。

    意识到了俞峻在问她为什么要接受相亲这件事之后。

    忍不住叹了口气,诚实地回答“因为不好拒绝的。”

    “实不相瞒。”张幼双踌躇着说,“自从县试过后,就有不少媒人来我家中说亲,这薛鼎据说有些省里的门路”

    她的言语虽然十分委婉,但话里话外的意思已经十分明显了。

    这真不是她想拒绝就能拒绝的,本来想着为了礼貌来一趟也没关系,却没想到闹成今天这个地步。

    俞峻皱眉“为何不和我说”

    张幼双“啊、啊”

    张幼双莫名其妙。

    为什么不和他说

    虽然她知道俞峻之前是户部尚书,但是这种私事,对方既没开口,她想想都不可能主动来拜托吧。

    没有任何言语,能够形容他今天得到张衍消息后的心情。

    该来,还是不该来。

    该插手,还是不该插手。

    他阖着眼,静静地站在附近巷口,想了许久。

    终究还是步入了花椒楼里,想着索性看一眼。却没想到看到方才那一幕。

    那一瞬间,俞峻竟然说不上来自己的感受,破天荒地的,难得有些微恼了。

    不知恼的是自己,还是对方,亦或者是张幼双。

    明明自小便被教之尚德不尚力,却在那一瞬间心浮气躁,恃力动了手。

    白皙的单薄的眼皮落了下来,覆盖住了乌黑的瞳仁。

    俞峻顿了片刻,忽然平静地说,“先生孤儿寡母,处事艰难,日后若再遇上这种事,不妨同我说,我”

    “会照顾。”

    张幼双彻底呆住了,不禁呆住了,还受到了点儿惊吓。

    什么叫“照顾”是她所认为的那个照顾吗

    可是见俞峻看都不看她一眼,她又迟疑了。“照顾孤儿寡母”什么的,在古代已然是十分暧昧的话了吧

    张幼双此时心里跟吊了七八个水桶一样,七上八下。她性格其实挺好强的,有时候犯驴劲儿,也不是那种被动等待的人。

    所以,在这种不明不白的情况下。

    深吸了一口气,张幼双她决定主动出击,打断了俞峻的话,追问道“照顾,是哪种层面上的照顾”

    旋即,她就难得看到了俞峻吃惊的神情。

    俞峻微微睁大了眼,瞳孔显而易见地放大。

    “”

    但这一瞬的吃惊转瞬即逝,很快俞峻又平静了下来,垂眸低声道“若先生再遇上这等无法回绝的事,不妨找我,某虽不才,当年为官之时,却有些门路。”

    张幼双紧紧盯着俞峻,身子不由自主地前倾着,问“仅仅如此吗”

    俞峻被她看得皱起了眉,“生活中大事小事,若有困难之处,也可一应找我。”

    张幼双说不清自己是失望还是什么,内心五味杂陈,收回前倾的身子,吐出一口浊气,继续不依不饶地问“那我能问问先生是以什么心情说出这种话的或者说什么身份”

    都是成年男女了,就算再迟钝,这个时候张幼双都觉察出来不对劲了。

    如果说前几天晚上那句喜欢“贤惠”的女人,让她深觉没有了可能性。

    但今天这一拥,却让张幼双再度燃起了熊熊的希望

    她已经不是高中生了人生在世,碰到喜欢的人多不容易,就应该主动出击不成她也不亏成了就是赚到了

    “”

    于是,张幼双酝酿了一下,接着道“男女授受不亲先生比我更清楚吧”

    甫一开口,男人身子一僵,面色微不可察地一白。

    张幼双又道“我知道先生是好意,但是人有亲疏远近,这种事我不想拿来麻烦与我仅仅只是同僚关系的,先生。”

    “那么,话说回来,先生究竟是出于什么心情,才说出这种话的同情”

    张幼双抬起脸,步步紧逼道。

    “如果是同情,我不需要同情。”

    “山长对于书院夫子的好意这已然越界了。”

    在她步步紧逼之下,俞峻难得露出了细微的慌乱,但很快他却不避她了。

    那双黑到几乎靛蓝的眸子静静地,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她,良久才主动道歉,“是我逾越孟浪了。”

    说不紧张是假的,张幼双紧张得眼前几乎发昏,不知道是什么支撑她一口气说完。

    既然要说,那就说个彻底。

    “还有一点,我必须让先生知晓。我不知道先生是怎么看待我的,但我的目无礼教,可能、比先生所想的还要严重一点。”

    “衍儿是我未婚先孕生下来的孩子。”

    “我不是先生心目中需要照顾的孤儿寡母。”

    “衍儿生父是个陌生人,一个连我都不知道叫什么的陌生人。一夜的露水情缘,仅此而已。”

    说出来了。

    张幼双如释负重地松了口气。

    果不其然看到她这话一说出口,俞峻怔住了,静静凝视着她的目光隐隐有了波动。

    “所以这样的我,先生还要照顾吗”

    她大脑一热究竟都说了些什么

    俞巨巨这个古代直男喜欢的本来就是贤惠善良的大和抚子型的,她这么一说,无疑于是自己给自己宣判了死刑了吧

    她几乎都能想象出对方会是什么反应了。

    好歹是个正统的儒家士大夫,一夜情什么的还是太刺激了。

    然而,出乎张幼双意料的是。

    俞峻并没有表露出多大的情绪波动来,他几乎靛蓝的黑眸只是静静地看着她,好似对刚才的话无动于衷。

    “是么”

    低声喃喃道“那正好。”

    “什么”张幼双困惑。

    什么正好

    面前的男人却好像松了口气,嘴角露出个很淡的,有些安心的笑容,原本白皙冷峭的脸,因为这一笑,却好像春风化雨。

    张幼双怔愣在原地。

    没有言语能够形容这一很淡很浅的一笑,带给她的震撼。

    目视着她,男人秀眉微蹙,收了笑颜,几乎是审慎地开了口。

    “先生方才的问题,我如今能给予答案了。若先生不介意,我会照顾先生与衍儿,以衍儿生父的身份。”

    “说来冒昧”俞峻眼帘低垂,嗓音淡淡地,却好似抛下了一枚重磅炸弹,炸得张幼双几乎魂飞魄散。

    我对先生”

    “图谋已久。”

    什什什么

    张幼双如遭雷击,呆若木鸡“先生是在开玩笑吗”

    “先生方才问我,究竟是出于什么心情才说出那番话的。”

    俞峻神色平整,为接下来要说的话,眉头拧成了个川字。

    眸光漾了漾,霎时间又归于无波无澜,如平静的湖面。

    好似直抒胸臆般,不遮不掩,开门见山道“是徐徐图之。”

    “正如先生所说,你目无礼教。”

    “我也并非完人。”

    男人顿了顿,鬓角乌发凌乱,那如柳叶薄刃般冷冽的眉眼,浮现出了淡淡的苦恼,别扭之色。

    “我在官场日久,官场是个染缸,独善其身几乎毫无可能。我自然也不是什么出淤泥而不染的,中正和平,行事无所偏倚的圣人。”

    这并非假话,而是剖其内心,所暴露出的他都不愿深究的阴暗面。

    “方才那句话的心情,或许便是抱着趁势蚕食,徐徐图之的意思。”

    “许是想着近水楼台先得月,照顾日久,早晚都有登堂入室的那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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