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此视线相交的一瞬间,时间仿佛凝固了。
雪打窗户的声音也显得越发急促,啪嗒、啪嗒,敲在心间令人不安。
虽然鬼主的出现并非毫无征兆,但对方突然坐上自己的床榻,池惑多多少少还是有些意外的。
这样的“重逢”场景实在过于荒唐、也过于嚣张了,池惑站在榻边愣了一瞬。
他身上衣衫薄,练气期的身子又畏寒,就耽搁了一会儿,他就捂着鼻子打了个喷嚏。
“这位于北域极寒之地的长昆山,可真是够冷的。”池惑吸了吸鼻子,笑着打破方才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氛围,“大雪的天,还在窗户下吹叶子、玩捉迷藏,你也真是够疯的。”
说着,他拢了拢薄衫,整个人重新钻进了被子里。
“是吧,你们名门正派人士常说,西极州红沙谷那位鬼主,就是个行事乖张的疯子,不疯一下如何对得起世人的评判呢”鬼主坐在榻边,一瞬不瞬地看着池惑,目光毫无收敛之意。
“说得也是。”视线相交的两人不约而同笑了起来。
“这个,我收下了。”池惑摊开掌心,是那片鲜绿的嫩叶。
刚才鬼主就是立在窗边,用它吹起了好梦调。
鬼主微微眯起眼睛,用一种饶有兴味的眼神看着池惑“秦南珂,也是你的故人吗”
池惑的眼皮跳了跳,心知刚才自己又不知不觉将旧梦里的名字说了出来。
但现在他已经比先前更懂的如何游刃有余地应对“是。”
他给出了肯定的答案,但没有进一步解释的打算。
这反而会让「秦南珂」这个疑问不断在鬼主心里发酵、扩大,池惑知道,这般不清不楚的答案最能引发自己的好奇心和探究欲。
沉默一瞬,最后鬼主轻轻啧了声“祁忘,你的故人可真多。”
池惑似笑非笑的“鬼主,没人像你这样专听人讲梦话的。”
鬼主“没办法,谁让你睡着时,讲的话比清醒的时候更可信呢”
两人又是一笑,池惑“看来我在鬼主心目中,是个非常不可信之人呢。”
“说正经的,师尊说东南方的荀海突然出现妖异之象,本该来长昆山出席清谈会的清虚长老去解决这件事了,这其中是不是你搞的鬼”
池惑心中已经猜到了七八分,但他还是说出口与鬼主确认一下。
鬼主也不避讳,坦诚道“是我。”
池惑“为何”
“你明明知道,我必须把你放在眼皮子底下才安心,可你一旦回东极门,我就不方便继续看住你了,所以还是来长昆山的好。”鬼主理所当然道。
池惑扬眉“看来你连「破言蛊」也不信。”
但鬼主这份解释,他只信一半。
鬼主“我只信自己的眼睛看到的。”
说着他抿了抿唇,又道,“还有自己耳朵听到的。”
池惑笑,这小崽子又在内涵他的梦呓内容了。
“那请便,”池惑耸耸肩,语气又冷了几分,“在扶水城的时候,你为何把辛辛苦苦做的那一屋子枫灯,送给了我师尊”
这才是他现今最想知道的事情。
池惑一直认为自己已经搅乱了剧情线,也打断了“自己”追求时无筝的计划,依据他对“自己”的了解,现在的鬼主应该不会再重蹈覆辙,给时无筝送那三百六十五盏枫灯了才对。
可事实显然打了池惑的脸,最后“自己”还是按照原先的剧情线,将枫灯送给了时无筝。
这是池惑自始至终没想明白的事情,把枫灯送给时无筝的鬼主,究竟有何打算,又在想什么
鬼主微微一愣,眼底闪过几分玩味的情绪,轻声自语道“原来如此,果然呢”
随即他转向池惑,用半开玩笑的口吻问道,“怎么我不能给你师尊送枫灯吗”
池惑“可以,只不过觉得太浪费了,我师尊对那些小玩意儿几乎没兴趣,可惜了你的手艺和心思。”
他也撒谎了,在客栈的时候,时无筝明明说过很喜欢那些枫灯的。
鬼主“他不感兴趣,你之前为什么送”
池惑“”
鬼主又问“你师尊拿到枫灯后,是如何对你说的”
池惑似乎对时无筝的反应不欲多谈,敷衍道“忘了。”
鬼主又问“那你认为,我把枫灯送给谁,比较值得”
池惑笑,有些感慨道“留给自己,最值得。”
鬼主啧了啧“你这答案,怪得很。”
“是吧但是这个道理,你以后会明白的。”池惑道。
鬼主若有所思地沉默一瞬,摇摇头“祁忘,你要想知道枫灯为什么会在你师尊那,可以去问他,或许他会告诉你答案,虽然答案不保真。”
池惑有点困惑“枫灯是你送的,难道你不能告诉我吗”
鬼主却卖了个关子“我想让他亲自告诉你,这样比较有趣。”
池惑“”
得不到对方的回答,池惑摇了摇头,然后懒懒地打了个哈欠,“不介意的话,我继续补觉了。”
说着,池惑将自己整个人裹在被子里,靠着枕头闭上了眼睛。
鬼主微微一愣“你还真是不和我见外。”
“喂,你答应送我的枫灯呢还没做好吗”鬼主不会忘记,在扶水城客栈的时候,祁忘说过也会给他送一盏枫灯。
可现在,做了一半的枫灯还摆在桌案上,池惑也没有完成他的意思。
池惑声音懒懒的“我说,你既然已经送出去了三百六十五盏,就别再念着我那盏了。”
鬼主“行吧。”
他微不可察地笑了笑,心道这祁忘似乎对自己送枫灯的事很在意,怪“小气”的,这就不给他送了。
但对方这般“小气”的反应,深得他
心。
“多谢今晚特意过来给我吹曲儿,”裹在被子里的池惑没睁开眼睛,“接下来请自便,晚安。”
就在池惑即将睡着的时候,他听到桌案上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就好像留在此的小崽子,开始接手完成他没做好的枫灯。
池惑知道,斩雪峰的论道即将结束,鬼主很快就要离开了。
也不知道他来不来得及将枫灯做好再走
半梦半醒间,池惑问道“话说,清谈会的散修邀请名录上不见你的名字,你是以何种名义进来的”
“你猜”
看来这一次,这小崽子是铁了心要和他卖关子。
之后是窗户被推开的声音,有雪絮被卷了进来,洒了一地细碎的明亮、细碎的白。
再后来,睡着的池惑没再继续做那个关于旧事的梦,他握着那片鲜嫩的绿叶,睡得安稳。
翌日天未亮,睡了七个时辰的池惑终于睡不动了,他起身沐浴洗漱,还花了两个时辰打坐入定,让气机贯通奇经八脉。
一个大周天后,池惑神清气爽,周身疲惫困倦顿散。
而他也注意到,原本被他放在桌案上的枫灯半成品,已经被人拿走了。
卯时三刻,池惑与师门众人行至食堂用早饭。
高阶修士一向辟谷惯了,但在长昆山有个特殊的规矩,「食」也是修行的一部分,人间五谷百味,皆是日月交替、四季轮转的产物,是天地精华所在,以五感中的「味」去体悟、接纳食物,并化为己用,可以丰富修行的维度。
所以长昆山为前来谈经论道的修士开设了食堂,多数修士也选择入乡随俗,体验长昆山食堂的一日三餐。
昨日睡了一天,池惑早饿了,早饭要了粥和点心,坐在桌前有条不紊地吃了起来。
萧过一边吃面,一边吐槽说“小师弟,你真该庆幸你昨日没去斩雪峰,整个论道过程无聊至极,都是一派毫无实战经验的老学究在纸上谈兵,实在是可笑,大师兄在论道过程中都睡着了。”
无端端被提到的程渺慌了,小心翼翼看了眼面无表情的时无筝后,他立刻为自己争辩“师弟你别胡说,我当时只是为了消化论道会上获取的知识,入定了而已”
萧过笑“大师兄,那你消化了挺久啊。”
“”虽然时无筝面上没有表示,但程渺做贼心虚,立刻转移话题,“咦,小师弟,你这个荷包真别致,之前没看到你佩戴过。”
他将注意力转向池惑佩戴在腰间的荷包,笑嘻嘻问道,“里边装的是什么香料我正好也想换一换香料。”
突然被对方这么一问,池惑解开佩戴在腰间的荷包,掂在手里道“里边装着的并非香料,而是一片叶子。”
闻言,程渺呆了一下“叶子”
时无筝舀粥的动作也随之顿了顿,余光朝这边看过来。
池惑松开荷包的束带,轻手轻脚将鲜嫩的绿叶取出,托在掌心里“嗯,一位故人送的叶子。”
程渺听得云里雾里,时无筝则放下勺子“忘儿,昨日在长昆山,你可是又遇到了什么故人了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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