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一过,天气逐渐暖和起来,赵宜安的风寒也好了。但宣荷不放心,拘着她,不敢让人出养心殿。
早晨起来,漱了口净了面,赵宜安便坐在梳妆镜前,由宣荷为她梳头。
面前忽然多了一只手,托着一支燕雀衔珠的发钗问她:“戴这个好不好?”
赵宜安随意点点头,那支发钗就簪到了她的鬓边。
珠帘微动,延月从外而入,行礼道:“早膳已布下了。”偷偷瞧了一眼正梳发的宣荷,又道,“内官监送了件解闷的玩意儿,娘娘可要瞧瞧?”
闻言,宣荷跟着赵宜安一同抬头,赵宜安先问:“什么东西?”
几人的注意全到了自己身上,延月略低头,轻声回道:“是……一只风筝。”
这些天风和日丽,春色喜人,内官监送来这样的礼也是正常。
宣荷垂下眼,果然同赵宜安灼灼的目光对上。
她只好无奈道:“先用了早膳再说罢。”
赵宜安立刻眼睛弯弯:“好。”
湖嫔久未出门,今日忽然说要去御花园,底下伺候的宫人各司其职,很快就寻了地方,一应准备完毕。
内官监呈上来的是一只美人模样的风筝,美人眉目含春,身姿若柳。赵宜安摸了一阵,立在边上的应秋忽然“噗嗤”笑出声。
见赵宜安奇怪望着她,应秋忙道:“奴婢只是笑,做这风筝的人画艺绝妙,绘的美人栩栩如生。这会儿放在娘娘手里,却无论如何也比不上了。”
众人一听,果然也都暗自笑起来。
宣荷不敢让赵宜安跑,叫来小顺心,先将风筝放飞了,而后才交还到赵宜安手上。
万里晴空,独有一只风筝飘游其中。
赵宜安仰头看了一会儿,延月便呈了一把小剪子上来。
“娘娘剪断这线罢,正好将前儿的病气寒气一概随风筝放了。”
赵宜安照她的话拿起剪子,在细细的线上比划了几下,有些犹豫。
“怎么了?”
身后忽传来赵陆的声音,众人忙回身行礼:“拜见陛下。”
赵陆一路行至赵宜安面前,侧头问她:“怎么了?”
赵宜安垂着眼睛,又拿着小剪子比了一阵,小声道:“不想放。”
“那就留着。”赵陆接过她手里的剪子,放回原先的托盘上,又接了风筝过去,“去歇歇。”
小顺心候在一边,见二人如此,忙将风筝线接过,退了下去。
阴凉处摆了坐榻,赵宜安歪在赵陆怀里,慢悠悠同他说话:“你是从前头回来的么?”
这几日她见不到赵陆,只有夜里半梦半醒时,才恍惚察觉身边有人。
赵陆轻轻应一声,又慢慢拨弄着她头上的燕雀:“嗯。”
赵宜安便拉着他的手:“早上吃了什么?”
“嗯”赵陆也慢慢回她,“冰粥,鱼,水晶饺”
“我也想吃冰粥。”
“不行,太凉了。”
“我的风寒已经好了。”
“好了也不行。”
赵陆慢慢将手放在她的小腹:“快了。吃了冰的,到时候又喊肚子疼。”
赵宜安不服气,正要再说些什么,忽觉肩头一沉。原来赵陆抱着她,就这样睡了过去。
边上侍立的宫女面面相觑,一时不知该不该上前,让陛下躺着。
倒是赵宜安,抬手摸了摸赵陆的头发,又望向仍飘在半空的风筝,不知想了什么,静静由熟睡的赵陆靠着。
御花园里春景大好,咸熙宫里却遍地狼籍。
摔碎了房里最后一只花瓶,孙太后怒道:“这又是怎么回事?才说忠勤伯收手,不再干预郑侑一事,如今倒忽然将三哥押入大牢。竖子果然反了不成!”
孙阁老之子被收押的消息飞遍整个京城,孙太后想不知道也难。
金钗将前朝的消息告知,孙太后果然怒上加怒,一气之下将整间屋子砸烂。
“什么扶乩不过糊弄人的玩意儿罢了,赵陆要是信这个,早乖乖夹着尾巴由咱们摆布,哪里能做出这些妖来?”
金钗忙呈上茶水:“娘娘息怒,这会儿到底如何咱们还不知道,总不能自己先乱了阵脚。”
孙太后平下一些火气,接过茶饮了几口,见地上碎瓷乱红,皱眉道:“还不快收拾了,叫我看得心烦。”
金钗应下,招手叫了人进来。
屋子里一时静悄悄的,只瞧见跪在地上的宫女蹑手蹑脚捡着碎片。
原先养在花瓶里的几枝桃花也摔烂了,孙太后嘀咕道:“去福宣斋再折几枝来罢,莫叫金缕知道了,还以为我迁怒了她。”
金钗笑道:“娘娘想得周全,奴婢就叫人去。”
孙太后点点头,起身移步到了次间。
由金钗扶着,孙太后一面走一面问道:“说起这个,倒是一早见金缕出去,这会儿还未回来么?”
金钗便答:“似乎是她的姑姑身子不好,来京城也是为了求医。这些天看她也是勉强支撑,人也消瘦不少。”
平日里虽然不常来往,但好歹也是仅有的几位血亲,金缕这般操心,也是正常。
孙太后点点头,道:“如此,就让胡太医去瞧瞧。也不用叫人看着了。”
金钗福身道:“娘娘心善。”
主仆俩说了一会儿话,孙太后心结未解,最后道:“家里的事叫人注意着,有了什么立刻报给我听。”
“是。”
三哥这么多年都平安无事,总不会忽然栽在赵陆这竖子手里。
孙太后思忖一番,到底将自己说服,带着人赏花去了。
但孙旭尘的事僵持多日,迟迟没有结果。
仗着自己的身份,孙旭尘自持无人敢动他,初入大牢时也不安分。而看守的众人自然也知道这位大爷是谁,整日笑脸相迎,战战兢兢。
如此过了十来日,却仍不见有人救他,孙旭尘等得不耐烦,随手招人来问,说的都是未闻消息,也不知何时要问他话。
自小随心所欲惯了,孙旭尘当然厌绝这里,心中满是家里的美食美妾,恨不能立时飞回去。
这日用毕汤粥,孙旭尘倚在桌边发脾气:“什么肉粥,难喝!”又问,“还没消息么?”
那孙名宵干什么吃的?自己在这里受苦,他却连个影子都没有。
又一想,难道孙名宵是故意,想让自己吃苦?
“呸!”狠啐一口,孙旭尘嚷道,“人呢?都死哪儿去了?”
只是往日随传随到的狱卒,这会儿却如何都见不到影儿。
正恼火,牢外忽传来脚步声。
孙旭尘眼睛一斜,外头已立了个年轻男人。
对方笑眯眯道:“三爷真是好福气,难怪这肉粥入不了您的眼。”
正是忠勤伯姚沐。
细端详一阵,可惜孙旭尘并不认识姚沐的脸,他只嘀咕道:“你是何人?”
姚沐眼波一动,柔声道:“杀你的人。”
孙旭尘一凛,又干笑道:“你知道我是谁?”
“知道,”闻言,年轻男人轻飘飘回道,“谋逆叛国,孙氏之后。”
本该早朝的时辰,赵陆却坐在西暖阁里,对着书案上的一枚箭头出神。
那箭头被置在锦盒之中,满身红锈,瞧上去年头久远,还带着淡淡的腥气,也不知道上头沾的是谁的血。
金公公很快就来回禀,说孙仁商求见。
虽如此说,但赵陆还未回答,孙仁商已提步进了暖阁。
“拜见陛下。”
赵陆微垂下眼眸,语气有些焦急:“阁老快起。”又喃喃道,“阁老也知道这个这个了么?”
金公公遣人抬了椅子过来,孙仁商拂袖坐下,只随意望了一眼赵陆面前的锦盒,便道:“如此小儿伎俩,栽赃陷害,陛下也信么?”
赵陆只嗫嗫:“朕、朕不知”
孙旭尘被关进大牢的这半月,忽然有自称是沈延方将军旧部之人,在春狩之时闯入,呈上此物,又道当初薄暮一役,沈将军险胜敌军,却马革裹尸,沈家军也全军覆没,使大周痛失臂膀,此后多年,再未有如此神勇之军。
这人说他侥幸逃脱,却不敢张扬,一是无颜面见已死的同伴,二是目睹了沈将军身死真相,怕引来祸端。
什么真相?
“沈将军奋勇杀敌时,忽刺来一箭,正入将军心口。”
“那不是敌军的方向,而是我们的方向。”
“小人不敢撒谎,这是从将军尸身上取下。战事停歇,小人一直等着有人追查此事,可惜风平浪静,无人开口。”
“后来又有人在军中查找薄暮未死之人,小人惶恐,只好带着这枚箭头,当了逃兵”
“陛下瞧见这枚箭头,就知小人为何惶恐,为何逃亡。”
说完这些,那人便立时自戗,只余下手边的锦盒,与锦盒中他藏了一辈子的箭头。
那枚箭头上,刻了小小的“孙”字。
“一派胡言。”
孙仁商端坐在下首,轻而易举将此事下了定论:“怎会有人如此大意?将自己的姓氏明明白白刻在凶器上?”又拱手道,“臣已查明,闯入之人长年流窜北地,贫穷潦倒,这回不知道受了谁的指示,得了好处,才口出狂言。只是死无对证,要找出背后之人,倒有些麻烦。”
昨日傍晚才出的事,赵陆因此带着众臣回京,不过一夜工夫,孙仁商就已将情况查明,还禀报了上来。
宝座上的赵陆静静听完他的话,忽然问道:“沈家军果然如此神兵天降么?”
似乎并未将孙仁商的话听进去。
孙仁商蹙眉:“陛下?”
赵陆很快回神:“是朕多想了。”又正色道,“朕自然不信这些,春狩负责之人,朕也会追责,竟让宵小之辈随意出入,可见有人渎职。”
原本这话是孙仁商想说的,这会儿却先被赵陆说了出来。孙仁商便笑道:“陛下果然是长大了。”
赵陆回望他,未置一词。
待孙仁商走后,金公公才来回:“伯爷让奴婢转告,说后事俱已料理妥当,陛下不必记挂心上。”
“嗯。”
阖上锦盒,赵陆问:“金缕可回来了?”
“是,方才有人在,她不便回话,奴婢便直接将陛下的吩咐告知,这会儿她该到咸熙宫了。”
赵陆点头:“这就好。”
又问:“娘娘呢?”
金公公躬身回道:“娘娘才起,陛下可要去瞧瞧?”
想到赵宜安才醒时懵懵的模样,赵陆忍不住露出一抹笑,又很快掩下,道:“不必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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