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顺心挨了一记,四脚朝天摔在地上。来不及喊疼,他就被面前的人吸引住目光。
“四、四皇子!”
瞪大了眼睛,一骨碌翻了个身跪下,小顺心喜气洋洋:“奴婢拜见公主,拜见四皇子。”
“咳。”金公公立在众人身后,见状,掩唇咳了一下。
小顺心吓了一跳,偷偷抬起眼皮,瞧见湖阳公主边上还有一个人。
衣摆上用同色的绣线绣了龙纹,若不是凑近了,任谁也瞧不出来。
小顺心一个激灵,忙收回目光匍匐在地:“奴、奴婢拜见陛下。”
赵陆并未做声,倒是赵郗哼哼了两下:“起来罢。”
众人皆立在殿前,赵宜安不开口,谁也不敢先出声。
玉禧殿仍旧富丽堂皇,墙边还依着湖阳公主的性子,整整齐齐摆了一排大缸,养着文君拂尘和观音莲。
司苑局的人常来照看,这几缸莲花并没有因主人不在而失了颜色。
赵宜安转开视线,往前迈进正殿。
明间宽阔敞亮,直殿监的小太监才来洒扫过,香几小桌,每样皆一尘不染。博古架上的珍珠玛瑙,琉璃香扇,还是摆放在原先位置,熠熠生辉,一动都没有动过。
赵宜安便扶着架子从旁走过,又去暖阁望了望。
赵陆就在她身后跟着,才瞧见赵宜安进了暖阁,赵郗忽然上前挡住他,硬邦邦道:“怎么可以进女孩子的卧房?”
明明早上他才死皮赖脸蹲在妹妹的房间不肯离开。
赵陆对上他的视线又离开,轻轻“哦”了一声,倒乖乖站在原地不动了。
赵郗勉强点点头,侧身掀起珠帘,朝着妹妹的身影快乐喊道:“宜安,哥哥来了!”
听见他的声音,赵宜安并未应答,赵郗便委委屈屈蹭上去问她:“你怎么还给赵陆小鱼了?”
赵宜安在马车上睡着的时候,赵郗百无聊赖,盯着赵陆的脸走了神。
长得倒是不赖,不过好歹这小混账身上也流了同自己一般的血嘛,自己貌盛潘安,赵陆再怎么长也差不到哪里去。
身份?虽然生母地位卑下,但也是先帝第七子,如今大周的天子,手上握着沈家军一支,可谓实力大盛。
赵郗啧了一声。
勉勉强强也过关吧。
性子嘛,小时候惯会做小伏低,瞧上去喜爱极了宜安这位姐姐,处处唯她是从,宜安不耐烦他,他也懵懵懂懂往她身边贴。不过长大可不好说了。
尚待研究。
赵郗摸着下巴,忽然瞥见少年腰间的挂坠。
他微微一愣,转眼间目眦欲裂。
“这不是我才有的待遇么?什么时候跑到他身上去了?”赵郗绕着妹妹转圈,又想起什么的似的,恍然大悟,“以前没有的,所以是你才做的是不是?”
那就是妹妹失忆的时候。
赵郗一面撸袖子一面愤愤:“是不是他胁迫你了?我现在就去抢回来!”
赵宜安被他吵得头疼,稳了稳心神,转过身对赵郗露出一个笑:“我有些渴,哥哥替我去小厨房瞧瞧,有没有饮品可用,最好是冰过的。”
闻言,赵郗一喜,马不停蹄应下来,又风风火火朝外跑去。
赵宜安不在,玉禧殿的小厨房自然没开,赵郗要寻东西喝,只能去御膳房调过来。他这会儿又正是不喜欢赵陆的时候,不想用赵陆的人,而小顺心还要留下伺候妹妹,最后赵郗昂首挺胸,走过了候在卧房外的赵陆一行人。
他才走不久,珠帘一撞,赵宜安轻轻歪着头:“你不进来么?”
金公公领着人侍立在外,赵陆双手垂在身侧,跟着赵宜安进了暖阁。
暖阁里的冬被已经换下,纱帘也换了新的,不过因为无人居住,所以并未燃香。
赵宜安行至窗前,从这里望出去,就能瞧见墙边一溜的荷花。
她转过一点身,倚着窗,望向身后的赵陆。
赵陆不明所以,只安静等着赵宜安信步闲逛,然后他就听见赵宜安忽然淡淡道:“撞的是头,嘴巴倒不会用了?”
她微微向下撇了嘴角,瞧上去气势摄人,是不好相处的模样。
赵陆一愣,抬头对上赵宜安目光。
她略挑眉:“不是你说的?”
是,自然是。
手脚发僵,赵陆垂首承认:“是我说的错话。”
赵宜安便缓缓靠近他:“还有呢?”
被她步步接近的赵陆,低着头,整个人无从躲藏,只晓得照着赵宜安的话往下说:“还将人都赶走了。”
“哦,将人都赶走了。”赵宜安一面点头,一面道,“才受伤昏了一夜醒过来,可怜见的甚至忘了自己是谁,结果她的弟弟却将照顾她的人都赶得一干二净。”
“……不是。”
赵宜安哼出一声:“哪里不是?还要犟嘴是么?”
赵陆垮下肩膀:“不是弟弟……”
“就是弟弟。”赵宜安拦下他的话,“幼稚、记仇,还要骗人!”
赵陆连连败退,额间渗出汗珠:“是……”
“幼稚在哪儿?”
少年面色苍白:“……还以为她失忆了就能一直喜欢我,一直留在我身边。”
赵宜安微怔,很快又问:“记仇,在哪儿?”
“明明找我是最快的,偏偏辗转去寻姓温的纨绔来救她。他有一张好脸,我也、我也有……”
闻言,赵宜安神色古怪起来:“那骗人呢?”
“骗她是磕头才受的伤,”赵陆盯着自己的衣摆,开口喃喃,“还自欺欺人封了湖嫔,不敢告诉她真相。”
脸上一热,赵陆回了神。
赵宜安摸着他的侧脸,一双眼睛圆圆的,神情认真,注视着他。
“那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真相?”
赵陆抿唇。
见他不回,赵宜安又轻声问:“是去岁么?”
是去岁周太妃揭发湖阳公主身世,赵陆才知道他们并非姐弟么?
不是,当然不是。
赵宜安身为昭帝唯一的女儿,自小处处受宠,身边从来不缺哄她玩乐的人。三位哥哥待她如掌上宝珠,赵陆也向往着她这个娇气可人的姐姐。
不过哥哥都比她年长,都要去念书认字,只剩下与她同岁的赵陆,因为还小,倒不用日日进学。
赵宜安并不怎么喜欢这个粘人精,但偶尔也会差人叫他过来,同他玩一会儿。
因为被姐姐叫过去的这小半日,赵陆会高兴许多天。
那次也是一样,赵宜安拉着赵陆的手,说要帮他躲起来,不要被宫人们找到。
赵陆迈着小短腿,哼哧哼哧跟在姐姐身后,被她拉进了养心殿的西暖阁,塞进了温室里。
“不要说话哦。”赵宜安神色严肃,“你就躲在这里,没有人敢进来的。”
赵陆捂着自己的嘴,认认真真对着赵宜安点头。
“我去找别的地方。”赵宜安拍拍他的脑袋,替他关了门,自己提着裙子,跑了出去。
同湖阳公主玩游戏的宫人,万万没想到她会带着赵陆躲到养心殿里面。
在外找寻了一阵,就听见前方宫人依次行礼:“陛下万安。”
昭帝下了朝,回养心殿来了。
进了西暖阁,昭帝脱了外衣,轻咳几声,便坐至书案前,开始处理公事。
暖阁里静悄悄,又暖洋洋,赵陆靠着坐在温室椅子里,忍不住打起了瞌睡。
正好外头人声多起来,赵陆头一点,被惊醒过来。
“才下了朝,也不知道歇一歇。”
是高皇后的声音。
赵陆耷拉着眼皮,又要睡过去。
外头轻轻说了几句话,接着安静了半晌,高皇后忽问道:“过几日,又该带湖阳去西山了罢。”
“嗯。”
“不如由我带去,你莫奔波了。”
昭帝笑:“我比你总好些。你就好好待在宫里,不用操心这些了。”
“湖阳,”高皇后也笑,“倒是越发长得像阿乔了。”
“也像延方。”
“他二人样貌都如此标志,以后湖阳也差不到哪儿去。”
昭帝停笔,对着高皇后一本正经道:“什么叫差不到哪儿去?湖阳哪儿差了?她是青出于蓝,胜于蓝。”
高皇后笑意更深:“你惯会夸她。”
夫妇二人又说了些话,赵陆迷迷茫茫听了全程,心中仍是混沌。
他那时还不知道昭帝与高皇后的话意味着什么,也不知道后来他费尽心力证明的真相,原来早就摊开在他面前。
“那就是你早知道了?”
赵陆迟疑:“我那时并不明白……”
缓缓滑动掌心,赵宜安放下手,在他身边饶了一圈:“何时明白过来的?”
闻言,赵陆言语滞涩:“宣明十四年,高皇后薨。”
各项事毕,昭帝仍大恸,独自在养心殿闭门不出。赵郡便领着弟弟妹妹,跪在殿前,求他进食。
门很快就开了,昭帝望着儿女们叹气:“父皇只是心闷,不必担忧。”
赵郡端着膳食进去,赵陆年纪最小,走在最后。
他听见太子劝慰昭帝的声音,也看见殿内几幅高皇后的画像,还有一幅他不认识的人像。
“是沈延方,沈将军。”
赵郡劝好了父皇,轻手轻脚过来收拾,他将几张画小心卷起,一面解释:“他是父皇的陪读,后来从军。只是英年早逝,战死在沙场。”
画像上的人还未着战袍,眉目温柔,竟想不到他在沙场上是如何神兵天降。
赵陆望着画卷,直到赵郡走了才回过神来。
他挪了一步,正好瞧见伏在昭帝膝头呜咽的赵宜安。
霎时间浑身微僵,恍惚间回到六岁时,被赵宜安藏在温室时的那一日。
……
“倒是越发长得像阿乔了。”
“也像延方。”
“他二人样貌都如此标志,以后湖阳也差不到哪儿去。”
所有话都有了解释,妥帖地被放在合适的位置。
……
“宣明十四年……”赵宜安轻声重复,“我十一岁。”
复又望向赵陆,神色复杂:“你也十一岁。”
正想点头,却听见赵宜安继续说了下去:“十一岁就包藏祸心,图谋不轨——”
赵陆的下巴硬生生收了回来:“并不是如此……”
“对同岁的小姑娘情窦初开,埋下伏笔。”赵宜安踮起脚尖,满怀的香气就飘到了赵陆鼻尖。
她轻轻戳了戳他的脸,又哼了一声,语气娇嗔:“你可真够厉害的。”
这回没有反驳,赵陆沉默半晌,最后点了点头:“嗯。”
作者有话要说:赵陆:嗯。不愧是我。</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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