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颂林冬6
要说起沈颂同灵山渊源, 几天几夜都说不清。
韩夫人也不只一回说过,要将沈颂逐出师门,然过了这么些年, 所有人暗里其实都知道,沈颂依然还是韩夫人手底下最为出色弟子。
本事强人, 骨气一般也强。
若是换成灵山任何一位弟子, 能得了师姐芳心, 还有师父和师公这么个岳父岳母, 恐怕做梦都要笑醒了。
偏生大师兄不知好歹。
十几年了,所有人都不知道这场纠葛会如何收场,又何时能收场, 两日前师姐却突然回来了,还被师兄余景萧挖起了墙角, 众人见此心头也纷纷跟着躁动了起来。
眼见事情有了转机,曾经宁死不屈大师兄,又来提亲了。
那弟子虽不明白大师兄为何突然会打自个儿脸,来吃回头草,但在禀报之前, 就知道他不会有好结果, 如今得了韩夫人命令, 更不敢怠慢, 转身便带着弟子下山, 去拦沈颂。
活埋他们埋不了,不让他进门, 应该能做得到。
只要师姐不插手。
以往只要一听说大师兄沈颂回来了, 林冬跑比谁都快, 每回都是亲自跑到山脚下将人接回来, 那弟子出去之后,头一句便嘱咐底下人,“今儿只要看住师姐,便成功了一半。”
这话也就是说说,林冬要真跑到了山下去接人,谁赶拦,谁又拦得住。
大师兄武功在灵山小辈子中排第一,那林冬功夫就排第二。
两个都不好惹。
一众弟子个个戒备森严,虽说心里都明白多半拦不住,那也得尽自己全力,拿出十分本事去应付。
小半个时辰之后,沈颂还真就被拦在了半山腰。
阿吉完全不明白,往日只要提起灵山,自家主子就跟避毒蛇一般,能不占上关系,便不会靠近半步。
若是逼不得已,压根儿就不会上来。
今儿却是马不停蹄地一路紧赶,到了灵山脚下,还同山下弟子交代道,“去给师父送个信,就说我来提亲。”
那弟子一听,惊愕神色同阿吉一个样。
然让阿吉更没想到是,主子被拦住了。
林姑娘也没来。
以往只要主子来了灵山,哪回不是林姑娘带路。
阿吉陪着沈颂坐在了树荫下一块石头上,坐了大半个时辰,不见林姑娘影子,也没见主子放弃回头。
愣是同灵山一众弟子,耗到了太阳落西,黄昏渐至,沈颂才仰头看了一眼山上那条空无一人延绵小路,走到了最前头那弟子跟前,问道,“你们师姐在山上”
那弟子一脸戒备地看着他,“在。”
沈颂神色微顿,沉默了一阵,便没多问,回头同阿吉交代了一声,“跟紧了。”
“赶紧拦住”
沈颂灵山弟子一路追到了庄子前,便被头顶上突地升起孔明灯,吸引了目光,如零星点灯,一盏一盏地从上头上冒了出来,霎时遍布了整个山庄。
“这,这是谁放”
“不知道啊”
“我好像看到了师姐名字”
“明儿就是师姐生辰了,也不知道是谁,竟然无孔不入,用了这等卑鄙手段,耍花招”
这话一出来,在场所有人脑子里,几乎同时出现了一个人。
也是这么多年以来,灵山头一个敢挖大师兄墙角人,余景萧。
领头弟子,一脸不服,“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咱今儿怕是替旁人做了嫁衣,便宜了余师兄”
“这么一说我还挺想看大师兄提亲”
“我也”
“那我们不追了”
山头躁动,因这一场孔明灯,慢慢地安静了下来,火光映亮了山间丛林,沈颂脚步顿在了前头,身后话尽数进了耳朵。
余景萧。
师公收大弟子,沈颂记得。
早年还曾跑到他跟前,质问过他,“师兄为何不喜欢师姐”
这问题很多人都问过他,沈颂起初还会耐心地解释一句,“沈某暂时未有成家打算,不好耽搁了师妹。”后来几年过去,沈颂也懒得再回答了。
余景萧见他态度敷衍,神色还很激动,“师姐那么好”
沈颂便知道了他喜欢林冬。
但他从未介意。
甚至巴不得余景萧能心想事成,让自己解脱,今儿冷不丁地听到这个人名字,心头还是头一回去正视余景萧这个人。
沈颂低下头,继续往前。
脚底下路,越来越亮。
身后声音断断续续地传来。
“你们说,师姐这回会不会被余师兄打动”
“要是我,我估计就答应了”
“就你没出息”
“我没出息就大师兄那副死猪不怕开水烫温吞性子,也就师姐意志力强,坚持了这么多年,换谁谁受得了”
“你懂什么,师姐对大师兄那叫挚爱,如今不就等到了吗,要是师姐知道大师兄来提亲了,还能有余师兄什么事”
以往只要身旁人同他谈及林冬,沈颂多数都是一个耳朵进一个耳朵出。
今儿许是夜色沉静,沈颂都听进了心里。
神色间刚生出来疑惑,又慢慢地消散了下来,脚步不知不觉地,顺着孔明灯源头而去。
林冬从韩夫人屋里出来,半路上就听到了消息。
沈颂来了。
来提亲。
身边弟子兴奋地跑过来,同她禀报时,余景萧也在一旁,面色一时苍白,紧张地看向林冬,见其似乎也挺意外,神色微微地愣了一瞬之后,脸上却并没有意料中欢喜,也没有像往日那般立马下山去接。
就似是没有听到这个消息一般,转过头直接回了自己院子。
余景萧见此,刚被扑灭希望,重新又燃了起来。
林冬回了屋,余景萧也回了屋。
快到黄昏,林冬吃了些瓜果,刚躺在榻上,一侧过头,便看到了窗户外亮起了一盏写了一个冬字孔明灯。
林冬眸子一抬,起身悄悄地走到了窗户边上,低头往下一瞧,便看到了余景萧半蹲着身子,艰难地藏住了自己脑袋。
那模样逗得林冬一笑,伸手敲了一下窗户,“卖灯啊。”
余景萧吓得一个趔趄,狼狈地稳住了脚跟,站起身正了正衣冠,才红着脸问林冬,“师姐,买,买吗”
林冬看了一眼他局促神色,豪迈地点头,“成,都拿来吧。”
余景萧却饶了饶头,为难道,“拿过来可能比较麻烦,师姐要是有空,能不能自个儿来取”
林冬午后在榻上歪了一阵,这会子也睡不着。
再对上余景萧那双期待眼睛,实在是狠不下心去拒绝,拉了跟前窗户,翻身跳了出去,“走吧。”
余景萧带着她,上了自个儿屋,却没让她进门,神色又紧张又欢喜地同她道,“师姐在这等会儿,我,我给你都提出来。”
林冬便立在了门槛上,看着余景萧忙前忙后地,从屋内院子里,一盏一盏地提出了几十盏孔明灯,搁在了她跟前。
再当着她面,一一点亮,“师姐,这些都是给你,不要钱,只要师姐开心就行。”
点点星火,慢慢腾空升起。
林冬仰起头来,簇簇火光映入了她眼睛,异常熟悉。
生辰前一日,她问他,“师兄,会做孔明灯吗。”
“不会。”
“很简单,我教你”
“林冬,你若是喜欢这些小孩子玩意儿,自己做便是,我没有闲心陪着你闹。”
她当真自己做了,做了很多,在巫山上,作为沈颂生辰之礼,送给了他。
姜姝说,她瞧过第一场花灯之海,是镇国公府世子爷裴椋在江南送给她。
韩凌说,她瞧过第一盏孔明灯,是宰相府辛大人带着她在长安河上乌篷船上,搂着她放给他看。
皇后秦漓,世人都知道,皇上为了她用孔明灯点亮了整个长安河道。
林冬并不稀罕。
因为后来,她也送给了沈颂一场孔明灯星海,还回过头同姜姝笑着道,“喜欢一个人就送孔明灯,那我今儿也算是送了。”
她自来就明白,她与她们不同。
沈颂不喜欢她,是她去喜欢沈颂,是以,她不能去索求,只能付出。
可此时当她看着眼睛这片,写满了“冬”字孔明灯星海之后,才明白,两者到底是不同。
也明白了自己当时那个笑容,有多酸楚。
有多可怜。
林冬压住了哽塞喉咙,高高地仰起头,并没让身旁余景萧看到她眼里湿意,就像当初那个笑容一样,维持住了她孤傲尊严。
半晌后,林冬突地一笑,回过头看了一眼身旁满都是汗余景萧,轻声唤道,“景萧。”
余景萧点头,“师姐。”
“我们”
“林冬。”林冬话还没说完,便被身后一道低沉声音打断,许是开口有些仓促,声音又带了些急促。
林冬回头,沈颂一脚跨上来。
四目相对。
火光从她脸上晃过,那双眸子意外地平静无波,没有了以往惊喜,也没有像往常那般兴奋地扑上来。
脚步立在那,只扭过脖子,对着他展唇一笑,礼貌地唤了一声,“师兄。”
也就那么一眼,便又回过头,继续看着跟前孔明灯。
别说是沈颂,就连余景萧也愣了愣。
适才被林冬唤了一声名儿后,余景萧一颗心顿时绷起来,扑腾腾地乱跳,就差那么一点了,突地被沈颂打断,余景萧瞬间炸裂了。
直到此时见到林冬态度,才稍微平缓了些,极为勉强地唤了一声,“师兄。”
沈颂没理他,脚步顿了顿,半晌才朝着那道背对着他身影走了过去,侧目轻声问她,“怎么在这儿。”
“看灯。”
“小孩子”
林冬回过头看着他,大方一笑,“挺好看。”
沈颂头一回从那双眼睛里看到了磊落目光,负于身后手指下意识地紧了紧,又问道,“何时走。”
林冬一愣,反应了过来,“哦,师兄不在,没同你打招呼。”
“下回要是走,提”
“师兄这怕是才刚到吧,师父应该还不知道,我这就让人去通报”余景萧一声打断了沈颂。
今儿自己就是赌上这条命,也不会让师兄靠近师姐。
话没说完,便见沈颂转过了头,看着山脚下一处慢慢冒出浓烟和股股星火,极为平静地同他道,“好像着火了,你放灯”,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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