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雀46
层云涌动,骄阳半掩,落下半地荒凉的阴影,正如虞锦破碎的心境般,略显萎靡。
“咻咻”,箭矢击打在靶子边沿,随着她声叹息,“吧嗒”落在地上。
虞锦心不在焉地从箭筒里重新抽出支箭,散漫搭在弓弩上,正要摁下板扣时,忽地被人覆住手背,半个身子落入坚硬的胸膛,阵浅浅的松香气味飘至鼻息间。
虞锦微怔,仰头视之。
印入眼帘的便是男人紧绷的下颔线,沈却垂目看她眼,嗓音缓缓道“准头呢”
虞锦忙对准靶子,食指便被股力道带着往下摁,“嗖”地声,竟是直中靶心。
沈却松开她,道“方才去议事房了找我有事”
“喔、对。”虞锦摸了摸鼻尖,移开目光道“你午膳不是没用么我今早带了桂花糕来,想问你饿不饿。”
“就这事”
“嗯”虞锦坚定地点头。
沈却深深看她眼,没多言,正转身之际,虞锦不知在想什么,忽然拽住男人方衣袖,抿抿唇,轻声道“倘若、倘若我做错了事,你会生气吗”
沈却稍顿,剑眉很快地蹙了下,“楚澜又带你做什么了”
“没没,不是楚澜”虞锦连连摇头,发髻上的坠子噹噹作响,她支支吾吾道“就是倘若,倘若阿兄生气,要如何才能让你消气我只是想问下,万以后惹你生气,也好有个对策是不是。”
沈却好笑地看她,“那你还挺未雨绸缪的。”
“阿兄教得好。”虞锦殷勤地眨眨眼。
“那要看你所犯何事,视情况而定。”
“比如、比如我撒谎骗了你呢”
话音落地,男人停顿片刻,目光沉静地落在虞锦脸上。几乎是立即,他便明白过来所为何事,军中的消息四通八达,虞广江事又不是什么秘事,他虽有探子传递信息,但至多日,各处就该传开了,会传到虞锦耳朵里,也无甚奇怪。
只是没曾想,这么快。
至于她在担心什么,他自也心知肚明,不过若虞锦知晓自己那拙劣的演技早被识破,恐怕到时要气得找条缝钻进去。
只停顿了息,沈却道“那就”
“算了。”虞锦倏地重重松开他的衣袖,有些不忍心听下去,囫囵道“我就随便问问没什么要紧的,落雁,再给我搭支箭。”
她自欺欺人般走远了。
男人薄唇轻启,本欲开口叫住她,可看她那自暴自弃的背影,忽地哂,进了营帐,“段荣。”
他淡淡道“近日让虞锦身边那些暗卫跟紧点,还有琅苑周围的守卫,都上点心。”
段荣神色凛,以为有什么大事要发生,忙应道“是,属下明白。”
这几日来,虞锦肉眼可见憔悴不少,几次三番对着沈却欲言又止,支支吾吾半响,又以旁的事糊弄过去。
当初她撒谎撒得轻巧,万万没料到会有今日的为难。
许是过于忧心,这夜虞锦辗转反侧后,艰难入睡,梦境接踵而至。
梦里,沈却面色可怖,满脸阴鸷。他手中握着楚澜的长鞭,负手立在长凳边。
长凳上趴着的人正是虞锦,有侍卫摁住她的肩颈不允动弹,她挣扎再三,可怜兮兮喊着“阿兄、阿兄”也没换来男人半点动容,却看他手中长鞭高高扬起
“簌簌”两声,虞锦皮开肉绽,疼得小脸惨白。
“哼”
被褥里,虞锦屈膝蜷起,睡梦里还深深抽了口气,直至疼醒,她揉着后腰扑簌簌地哭。
这太疼了,太疼了
虞锦抽抽搭搭地委屈了番,盯着窗前落满的地月色,愈发坚定了此事绝不能当着沈却的面坦白,否则父亲来接她时,怕是要将她路抬回灵州。
实在不雅,恐惹人嘲笑。
且最令她难过的并不是那两鞭子,而是梦里沈却的冷漠疏离,让虞锦颇感委屈。
想来也是,若是被骗的那个人是她,她也不会有好脸色的,但要是沈却知道真相后待她那般冷淡,虞锦心想,她又何必留下自讨苦吃
不如早早离开,也不必碍他的眼。
思及此,虞锦重重握拳,深以为然。
翌日清晨,虞锦以看账为由留在府中,又寻借口向白管家要了张垚南舆图,仔细标好了镖局和城门的位置,又开始收拾金银细软。
此回灵州山高水远,她定是不能穷着自己,钱财傍身少不得,但这路匪徒定也不少,既没有王府庇佑,最好的法子便是雇请镖师了。
准备周道后,虞锦藏好包袱,唤来了沉溪落雁。
她握着二人的手,本正经道“我性子挑剔难伺候,体质又颇有些倒霉,这些日子来也连累你们遭了不少罪,委实辛苦了。”
沉溪与落雁心下咯噔声,互觑眼,姑娘又惹事了
虞锦继续道“主仆场,也是缘分,你二人可有何想要的想要什么,我都应允。”
沉溪忙道“伺候姑娘乃奴婢分内之事,何来辛苦说,更不敢以此为功。”
落雁也应“姑娘是好主子,我与沉溪都很愿意伺候姑娘。”
虞锦十分感动,心想回灵州后定要好好奖赏她二人。
又道了几句云里雾里的话后,虞锦犹豫再三,才命她二人备上点心茶水,亲自捧着托盘叩了书房的门。
然才轻轻叩,门扉便“吱呀”声打开了条缝隙,书案处灯火微弱,沈却靠在椅背上,双目紧闭,似是睡着般。
虞锦微顿,抬脚踏进。
她小心翼翼走近,垂头瞧了沈却半响。
烛火摇曳,落在他侧脸上的阴影也不停晃动,他落在半明半昧的光影里,那张脸好似又更俊了几分。
虞锦心中忽生丝不舍的情绪来,她喃喃道“睡着也好,我有好多话想同王爷说呢。”
掩在袖口下的指节微动,蹭了蹭冰凉的扳指,第次听她这么喊他。
只听虞锦轻声道
“王爷,开始实属无奈才骗了你,我确实没患上什么失忆之症,但我也不是忘恩负义之人,这路来多亏王府照拂,待我回灵州之后,定好好谢王爷,届时王爷想要什么,我都绝不吝啬。”
“不过灵州路途遥远,我暂时还身无分文,只好先向王府借用二。还有,我担忧中途受伤患病,便向白叔要了好些灵丹妙药,路途颠簸,我就顺带捎上那宫中御赐的羊毛软垫,王府家缠万贯,想必不会同我计较。”
男人嘴角微抽,她倒是不含糊。
虞锦说得有些累,索性蹲下,嘀嘀咕咕道“还有那些画像,没交还给王爷,并非是我偷懒没掌眼,而是那些女子实在与王爷十分不相衬。南祁王府高门显贵,王妃自要与其家世相当,才算得上天作之合模样也不得含糊,最好是细眉大眼,最好还是桃瓣眼,漂亮又可人,若是笑起来有对若隐若现的梨涡,就更好了性子太过沉静不行,否则府里过于清冷”
黑云自屋檐西边飘荡至东边,虞锦还在絮絮叨叨。
沈却弯了弯唇,好想抱她。
又过刻钟,虞锦才堪堪闭上嘴。她撑着座椅扶手而起,因过于口渴,还将给沈却端来的茶偷喝了几口,方才提步离开。
房门阖上的瞬,男人蓦然睁眼。
他捏了捏鼻梁,就着她喝剩的半盏茶饮而尽,这才起身上前,推门而出。
琅苑四面高墙围绕,唯有长廊尽头的厢房后,有面稍矮些的墙。
两棵榕树高耸屹立,中间的墙上挂着个瘦小的人影。
虞锦踩在巨石上,踮着脚尖,伸长手臂将沉重包袱抛在了墙上,随后两手撑住墙,只腿往上够,但动作显然十分生疏。
若非形势所迫,这般不文雅的动作,虞锦决计不会做
她恨恨地在心里腹诽良久。
刻钟、又刻钟过去,虞锦还在墙的里侧,连只头发丝也没能越过这面尚且算得上矮的墙体,她轻轻喘息,额角尽是汗意。
虞锦打起精神,正欲最后再试上试时,阵夜风袭来,吹得树叶簌簌发颤,抖落地树叶,道清冽低沉的嗓音缓缓而至
“你想去哪儿”
几乎是立即,虞锦脚滑,往后跌了步,惊恐万分地望向墙侧。
男人就那么负手立在树下,傲然挺立,衣袂翩翩,银白月色落在他眉目间,渡上层朦朦光晕,叫人看不出丝毫情绪来。
他、他怎会在这儿他方才不是睡着了么
虞锦美目瞪大,心跳停滞了片刻,脑子飞快转动,遵循本能地惜命道“喔,看、看风景今夜微风不燥,皓月当空,星子也比往常多,委实叫人挪不开眼。”
“是么。”沈却嘴角隐去抹笑意“趴在墙上赏景”
虞锦点头,本正色说“这样看得清楚。”
沈却无言,他甚至觉得,如若不将虞锦喊下来,她能趴在墙上与他唠上夜也说不准。
思及此,沈却不欲再与她胡扯,直言道“下来。”
今夜定是走不了了,她总不好在墙上趴夜,便老老实实、瘸拐地蹦了下来。
随即满脸无辜地回以他的目光,简直能把人气死而不自知。
沈却眉宇微蹙,垂目瞥了眼她的脚踝,略有无奈道“你能不能让我省点心。”
说罢,他才弯腰将人抱了起来。
虞锦下意识挣扎了下,似是想起什么,静了瞬,问“你是何时醒的”
作者有话要说久等,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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