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城的问候几乎让阮林林养成了习惯。
每天他都会发一条消息来,用一种礼貌又热情的口吻询问她伤势恢复得如何,今天过得怎样。
阮林林的回复总是很敷衍,然而因为尾椎骨痛,不方便出门。她每天闷在家里看电视,与苏城聊天隐隐成为一种期待。
如此过去一周,他的短信突然消失,连续两天都没联系她。
这算怎么回事
要不是自己白发苍苍,阮林林简直怀疑自己是不是被套路了。
好吧,不联系就不联系。
反正她的伤也养好了,可以继续出去嗨。
程初旭的培训已经停止,她不想天天呆在家里,与顾青云大眼瞪小眼,便又给自己报了个英语班,一个舞蹈班,还买了一个月的理疗按摩套餐,用以缓解年迈躯体日益严重的酸痛。
三个项目加起来每月至少花两万块,放在以前她根本想都不敢想。
对于现在的财力而言,只不过是点零花钱。
在英语课上,她意外的认识了两个同样退休后来提升自己的老人。
三人相处和睦,其中一个人还特别喜欢顾青云的画,时不时就约她逛街吃饭。
一天两人去了家商场,各自买了台按摩椅,站在商场门口对送货员说明地点时,阮林林眼角余光瞥见对面有个人走过去,当即挥挥手。
“苏城”
那人停下,看了几眼,认出是她连忙跑过来。
“程奶奶,出来逛街吗”
阮林林点点头,视线从他身上扫过,微微蹙眉。
“你上次不是说想通了吗怎么又变成这样”
白净的脸上长出一层淡青色胡茬,眼底挂着黑眼圈,身上穿着件皱巴巴的毛呢外套,整个人无精打采的。
苏城听她这么说,忙解释道“您放心,我没有像以前一样,只是因为这两天工作太忙,所以没来得及收拾而已。”
得忙成什么样,才会连胡子都没时间刮。
阮林林问“你已经开始工作了,之前不是说想开公司吗”
“没错,就是为了公司的事。”他抬手看了眼表,匆匆道“抱歉,我跟人约了十分钟后见,现在得先走了”
“嗯,你走吧,我也该回家了。”
阮林林说完打算上车,却听他在背后问
“奶奶,您今晚有时间吗我去接你吃饭好不好我已经很多天没正经吃顿饭了。”
苏城基本没有家人,以前两人谈恋爱的时候,阮林林时常能感受到他埋藏在心底深处的孤单。
春节、元旦、中秋、以及生日那么多该团圆的日子,他却无处可去。
当两人开始交往后,他用尽全力地对她好,仿佛她是自己生命里唯一的救赎。
如今“阮林林”不在,大概每到夜深人静时,他又会变成那个寂寞的小孩吧。
阮林林心软了,点点头。
苏城笑着说了声再见,快步跑远。
朋友看着他的背影,好奇地问“这个小伙子是谁叫你奶奶,孙子吗”
阮林林摇头,“偶然认识的一个小朋友。”
对方扬起揶揄的笑。
“看不出来啊,你还好这口。”
她老脸一红,“什么这口那口,别胡说。”
“哎呀,这个没什么不好意思的,大家都理解。人老了,就喜欢跟年轻人一起玩。尤其是年轻男孩子,又好看嘴又甜,在一起感觉自己都年轻了呢。”
她顿了顿,用肩膀碰碰她,“他还有朋友吗介绍一下。”
阮林林道“别胡说八道了,我们真不是那关系。”
对方笑笑,不置可否。
送货员把按摩椅送回了家,阮林林一进门就发现了问题。
椅子太大,客厅太小。
往沙发旁一摆,走路都困难。
这可怎么办
放新房子里去可她还没离婚,没理由搬出去住啊。
放房间里面积还不如客厅大呢。
程晚歌提出一个建议。
“爸爸身体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干脆你俩住一间房吧,另外一个房间腾出来,给爸爸放书桌书柜和你的按摩椅。”
“啊这个”
阮林林纠结,顾青云说“不必了,眼看入冬,两人睡一起容易着凉,还是各睡各的吧。”
“那按摩椅怎么放”
他看了看四周,“把我的书桌搬到卧室去,椅子放那里。”
程晚歌不太情愿,“你房间本来就小,再放张书桌,岂不是路都没法走了要不这样,咱们换个房子吧。我把我的房子卖掉,这套老房子也卖掉,去买个大三居。你们腿脚不方便,也该换电梯房了。”
顾青云想都没想就拒绝,“不用。”
“为什么这房子都多少年了,隔音不好保暖不好,朝向也有问题,冬天冷夏天热,住这儿根本是受罪。”
他抬头望了一圈,目光所及处全是几十年不变的熟悉画面。
房子是当年婚后两人一起买的,总共花了八万块,听起来很少,但在那时已经算是巨款了。
其实当时学校有给他分配房子的,不过他担心她会被人指指点点,还是选择了出来自己买。
时间过去那么多年,他的记忆也退化不少,却依旧清晰记得搬进来那天她开心的模样。
程梦芝趴在他怀里抱着他的腰,脸颊红红地说“我们再生一个孩子好不好我想叫他晚歌。”
画面消散,顾青云的目光回到阮林林身上。
她还在纠结按摩椅的摆放为题,眉心蹙得紧紧的。
“晚歌,现在我身体已经好了,没必要再耽误你的生活。”
程晚歌“你的意思是赶我走”
把房间腾出来放她的按摩椅
顾青云道“怎么会我只是不希望你在喜欢的人面前没自信,何况你的手,不是用来做家务的。”
瞿天成已经来过很多次了,尽管性格大大咧咧,从不摆架子,但还是从穿衣打扮上看得出来,他家里非富即贵。
两人相爱,彼此却相差太大的话,即便双方不在意,随之而来的非议也会造成很大的心里压力。
他不想自己的女儿遭受这样的苦难。
程晚歌没想到他会陡然把话题转移到这件事上,脸红了红,撇开视线。
“没你说得那么夸张。”
顾青云笑笑,“我们把桌子搬进去吧。”
阮林林的按摩椅总算安顿好,她舒舒服服地躺在上面,顾青云坐在房间画画,只需一抬头,就能看见他清瘦的侧脸。
心脏莫名有些不安。
老头对她那么好,处处包容,可说到底,他宠得是原主,承蒙之前,与他相守几十年的妻子,不是自己这只寄居蟹。
这样算不算欺骗以后他发现了,会不会很生气
她不敢深想,闭上眼睛,恨不得让按摩椅把自己的脑袋甩到九霄云外。
傍晚,苏城信息发来。
“程奶奶,我已经到小区外了。”
阮林林穿上外套,拿着包,本打算偷偷溜出去,想到程晚歌的叮嘱,便向顾青云打了声招呼。
“那个我晚上出去跟朋友一起吃饭,要晚点回来,你们不用等我。”
顾青云点头,“注意安全。”
她松了口气,快步出门。
小区外,苏城站在路边往手上哈白气,身后的一辆黑色大众,看起来还挺新。
阮林林意外地挑挑眉梢,“你买车了”
“问朋友借的,天气冷,你腿脚又不方便。”
“好吧,你打算请我吃什么麻辣烫怎么样”
苏城哭笑不得,“程奶奶,虽然我穷,但还不至于亏待救命恩人。上车吧,已经订好餐厅了。”
阮林林坐上副驾驶位,感觉新奇又诡谲。
以前两人的愿望就是买车买房,现在什么都有了,却以回不到那些傻乎乎的时光。
后座上放着他的公文包,合同资料多得快溢出来。
她瞥了一眼,问“你最近这么忙都在忙什么”
苏城把着方向盘,专注地看着前方。
“去见了几个投资人。”
“结果顺利吗”
他眼神闪烁了一下,侧过脸笑道“当然顺利,他们对我的公司很感兴趣,应该用不了多久就能开张了。”
“那就好,恭喜。”
阮林林低下头假装看手机,不动声色地将一张散落出来的纸塞进口袋里。
抵达餐厅后,她借口上厕所,打开那张纸查看。
上面记着几个人的名字、地址、电话号码,应该就是他找得投资人,但每个名字上都打了x。
也是,谁会相信一个刚毕业的毛头小子,把钱投给他呢
就算他在学校里成绩优秀,但社会与学校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世界。
残酷、冷漠、弱肉强食。
几分钟后,她回到桌边。
苏城绝口不提投资的事,反倒一直找话题逗她开心。
晚餐即将结束,她放下筷子。
“我觉得我们还是不要当朋友了。”
他立刻紧张起来,“为什么会对你造成困扰吗要不以后我不天天发消息了很抱歉,我真的不是为了纠缠你”
看他急得六神无主,阮林林笑道“你误会了,我的意思是我们可以当合作伙伴。”
他怔怔地看着,不明白她为什么这样说。
她干脆自己挑明,“你不是在找投资商吗我觉得你很有潜力,恰好手里也有些闲钱,投给你怎么样需要多少,五百万够不够”
五百万他之前的预算只需要六十万。
苏城心里五味杂陈,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喉结滚动两下,他迟疑道“你是不是在骗我你哪儿来的钱”
阮林林直接拿出手机,“你银行账号报给我。”
苏城胸膛剧烈起伏,喘息加重,猛然起身,抓住她的手腕。
“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二人上车,开了半个小时,来到一片写字楼。
楼宇林立,窗户亮着灯,如黑夜里的星辰。
他指着其中一间,开心地说
“看到了吗那里就是我准备租下来的公司,等明天签好合同,你我都是那里的主人了真希望她可以看到这一幕。”
晶莹的泪水溢满眼眶,他抬手擦了一把,鼻尖通红。
我在,我看到了。
阮林林看着他的侧脸,微微笑着,在心里说。
“我回来了。”
晚上八点,阮林林回到家中,看见顾青云坐在沙发上打电话,打了声招呼。
顾青云点点头,继续与人说话。
她换好鞋走进房间,隐隐约约听到声音传进来。
“好的,我会如期去我太太她身体不太好,可能无法出席不不,她没有生病,只是体力不太好,在人多的地方会不太自在那好吧,我问问看。”
笃笃
电话挂断,敲门声响起。
阮林林问“什么事”
“明天我需要回学校做一次演讲,你有兴趣一起去吗”
顾青云站在门外,眼神温和如玉。
“我”
“要是你不喜欢,我可以拒绝他们。”
他昏迷那么多年,醒来后第一次回到学校演讲,心里肯定很期待吧。
如果原主在的话,肯定会答应的。
“我去。”阮林林说。
顾青云表情意外,“真的”
“当然是真的,莫非你只是随口问问,心里根本不想让我去”
顾青云忍俊不禁,“好吧,明天早上九点,有车过来接我们。”
他看了她一眼,眸光深沉,像酝酿了上百年的陈酒。
“早点休息,晚安。”
“晚安。”
翌日九点,学校派来的汽车准时抵达楼下。
开车的是学生会长,和两位学校老师。
其中一位与顾青云是老朋友,见面后格外热情,就差没勾肩搭背。
阮林林在房间整理包中的东西,被他瞥见一眼,走过来惊道
“我的天,这是嫂子几年不见,怎么还越长越年轻了”
阮林林抬头看着他,压根就不认识他是谁,怕说错话,只好干笑。
“你可别拍我马屁。”
“什么叫马屁这是实话。看看你,把老顾衬得跟老帮菜一样,皱巴巴的。”
顾青云,老帮菜
好吧,皱纹是有点多,头发也有点白。
但就算是老帮菜,他也是最好看的那根。
阮林林还没来得及说话,顾青云走过来挡在他们中间。
“时间到了,该出发了。”
“啧啧,一跟嫂子说话你就吃醋。结婚多少年了,醋坛子还没干呢”
顾青云淡淡道“还不想走是么弟媳应该很想听我聊聊威尼斯的事。”
那人立刻尴尬地揉了揉鼻子,“聊那里做什么威尼斯不就是些船啊水的吗没什么好聊的,走走走,我们快出发。多少人千里迢迢跑来听你演讲呢,可别迟到了。”
程晚歌已经被瞿天成接走,据说有份工作想介绍给她。
众人锁好门下楼,迎面碰上买菜回来的彭雅芳和王桂花,二人不敢与他们对视,低着头走了。
上车后,阮林林从那些人的交谈中得知了刚才说话人的身份。
此人名叫陈闰年,是华城大学的油画系主任,与顾青云有多年的交情,二十多岁时被一起外派出国待了三年。
身份不知道还好,知道以后阮林林的学生本能发作,乖乖坐在旁边不敢插嘴。
陈闰年回头看她,“嫂子,你该不会紧张了吧待会儿人可更多。不过你放心,都是喜欢老顾,比如什么女学生女老师”
眼看他越扯越偏,顾青云低喝一声制止,悄悄握住阮林林的手。
“别听他瞎说,只是一场普通演讲而已。你坐在下面听就好了,大概两个小时,结束后我们就能回来。”
阮林林点头,把手轻轻往外抽。
“麻烦你了。”
他松开手,正襟危坐,表情平静。
汽车抵达华城大学,阮林林回到了自己毕业的学校。
经过车祸地点时,浑身紧绷,手心里冒出一层冷汗。
她竭力隐藏自己的情绪,好在外面人太多,分散了车内人的注意力,没有人发现。
没过多久,汽车停下,人群像潮水一样涌过来,把她心里的紧张也完全冲散,陷入另一种叫做惊讶的情绪中。
顾青云只是一个教授,还特老,退休那么多年了,又不是明星,哪儿来那么多粉丝。
可人群是真真切切的,他们口中喊得名字也是真真切切的,就是在欢迎顾青云。
二人下车,被人潮推进礼堂。
礼堂里人更多,一眼望过去,乌压压全是脑袋。
有二十岁的大学生,也有慕名赶来的绘画爱好者。
阮林林的位置被安排在第一排,与演讲台隔着三四米,高度低了一米多。
当她抬头看顾青云时,画面就像在仰望一样。
这么多人,他一定很紧张吧。
可对方已经习以为常,经过主持老师的介绍后,坐在椅子上开始演讲,还是脱稿的。
语速急缓得当,平静流畅,引经论典,充满从容不迫的魅力。
阮林林一直知道他是教授,画画很厉害,可以前根本没当过一回事。
直到今天才明白,他真的是一个为艺术而生的人。
偌大的礼堂只有他的声音在回荡,所有人都在认真听他说话。
“师母师母”
有人在后面小声喊。
她回头一看,是几个大男孩大姑娘。
那些人惊喜,“你也来了,太好了,待会儿可以按排练的来了。”
“什么排练”
他们说了一句什么,没听清,被突然响起的热烈掌声所掩盖。
阮林林想再问一句,可他们已经走了。
那么多人,转眼就分不清谁是谁。
讲台上,主持人上台,顾青云开始接受别人的提问。
“顾教授,对于艺术家来说灵感是很宝贵的。许多艺术家都有自己的灵感缪斯,大部分都是恋人或喜爱的人。请问您有这样的缪斯吗”
“有的。”
大家激动起来。
“请问能否透露一下”
“没关系,她就坐在下面。”
聚光灯打过来,阮林林猝不及防看到自己的脸出现在大屏幕上,被成百上千的人观看,差点钻到椅子底下去。
顾青云继续说话,引走众人注意力。
“不过相比于缪斯这个词,我更喜欢用信仰来形容。她不是启发了我偶然的灵感乍现,而是因为她的存在,我才有前进的方向。”
旁边人起哄,阮林林不得不把围巾拉高点,遮住自己通红的脸。
如果此刻坐在这里的不是她,而是原主,那该多好啊。
丈夫在那么多人面前称她为信仰,一定是非常开心的事吧。
提问继续,一个接一个。
半小时后,演讲进行到了尾声。
顾青云打算下台,被主持人留下。一阵爆发式的欢呼声,阮林林被推上台。
主持人满面红光。
“大家可能不知道,今天不仅是顾教授退休后的第一次返校演讲,也是他们结婚三十周年的日子。让我们一起祝二位松鹤长春,幸福安康。”
“抱一个抱一个”
底下开始起哄。
阮林林想溜下台,又被人给推回来。
顾青云笑着摸摸她的头,张开双臂轻轻抱了一下,在她耳畔低声说“她不会怪你的。”
谁不会怪程梦芝吗
回去的路上,阮林林魂不守舍,直到抵达家中,其他人离开,只剩下他们两个时,才后知后觉地回过神。
嘴唇干涩,喉咙里像卡了块石头。
她艰难地吞咽了一下。
“老顾,那个你刚才说得话是什么意思”
顾青云为她倒了杯水。
“刚才我问你中午想吃什么。”
“不是这句,是在讲台上拥抱的那句”
“大概是你听错了。”
他拿着手机,“晚歌中午不回来,冰箱里还有一只鸡,我来炖汤吧。”
阮林林浑浑噩噩的,点点头就去了房间。
躺在床上她百思不得其解。
顾青云真的没说那句话是自己太紧张产生的幻觉吗
客厅里传来开门声,程晚歌回来了。
瞿天成紧随其后,想拉她的手,却被她甩开。
“我不会接受那份工作的,你走”
“为什么它到底哪里不好工资高,时间自由,环境优雅,关键是同事也很不错。”
程晚歌憋了半天,大喊一声。
“我才不给你当秘书”
顾青云端着鸡汤走出来,正好碰见这一幕。
“爸。”
程晚歌打了个招呼,低头走进房间,砰地一声关上门。
瞿天成尴尬又拘谨,向顾青云道歉。
“叔叔,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惹她生气的。只是她选得那些工作压力都太大了,很辛苦,根本不值得嘛。”
顾青云没说话,去放鸡汤。
瞿天成赶紧帮忙,放好鸡汤后才听见他低声说
“你觉得好的她未必觉得好,有时候,辛苦也是一种骄傲。我希望她得到的是一个伴侣,而不是家长,懂吗”
瞿天成恍然大悟,连忙点头。
顾青云微笑,让他留下来吃饭,然后敲了敲阮林林的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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