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好一会儿,树下只有一片寂静。
季雪庭说完话,便绷紧了神经等待着面前少年做出反应,根据他的经验,接下来他很可能会遭遇到纠缠不休,哭喊咒骂,甚至更过分点,说着“不信我不信”然后就扑过来霸王硬上弓什么的总之,都有点麻烦。
然而季雪庭等了许久,宴珂却压根没做那些举动。
人间世家千年百年延续下来的富贵乡里养出来的尊贵公子,纵然面上血色褪净,如遭重击,也依旧是漂亮俊秀的模样,他就那么站在原地,呆呆地看着季雪庭,嘴唇微微翕合,用极小的声音重复着季雪庭说的最后那句话。
“不会有好下场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宴珂的瞳孔原本就比寻常人生得更黑,此时恰好他的上半张脸就落在树荫之中,那双眼就更是暗得仿佛能吸光一般。季雪庭一直凝神看着宴珂,此时不由皱了皱眉头,觉察到少年神色不太对,那种神志恍惚,气息癫狂的模样,仿佛又是在发癔症一般。
倒是忘了嘱托韩瑛替自己找个善治头疾的大夫过来。
他正这么想着,宴珂的声音忽然又变了“你说得对,人的真心,是很珍贵的。
季雪庭下意识地往宴珂脸上看去,他总觉得那人此时似在嚎哭,然而他到看到的少年,此时竟然是笑的。
只不过那笑容实在凄凉哀恸的过分了一些,看得季雪庭有点儿慌。
“你没事吧,宴公子”
他扪心自问,自己与这宴珂相处也实在没几天,实在不至于让人伤心成这样吧
果然下一刻他便听到宴珂喃喃道
“我曾经也得到过一个人的痴心可我却没好好珍惜。”
听到这话,季雪庭顿时释然,心道少年人果然是少年人,应当是自己这般婉言相拒,新愁勾起了旧情伤,才会这般伤心欲绝吧。
总之只要与自己没关系就好。
季雪庭心头一松,表情愈发柔和。他心中思量一番,想了些叫人放开眼界,不要困于情爱樊笼,实在不成就跟自己练练剑什么的说辞,正欲开口劝人,那远处倏然传来了一声细长凄厉恐怖的惨叫。
“啊啊啊啊”
那声响并不响亮,若是常人恐怕都难以察觉,奈何季雪庭却不是常人,而是个神仙。听到那仿佛连灵魂都已经被碾碎般的哀鸣,季雪庭神色一凛,哪里还顾得上世家公子哥的少年心事,只来得及说一声让人赶紧回房便要转身。
“别走”
然后季雪庭便发现自己的袖口被人抓住了。
“别丢下我。”
宴珂痴痴地看着他说道。
末了,在耳畔那不断嘶嘶作响的念蛇低语中,躲在人类躯壳之中的天衢仙君无比卑微地补了一句“我好怕。”
“别怕。”
季雪庭轻声道,随即脱下了自己的外袍,一把将宴珂盖住。
“这衣服上有我惯用的护身法阵,你裹着它定然无忧,赶紧回房去吧”
说话间风中尖叫又起,季雪庭心中一紧,也没再理会宴珂表情,提气纵身,朝着那声响发出来的地方飞快地掠了过去。
他却不知,那先前还在自己面前说着自己好害怕好怕被丢下的少年,抱着他的外袍,在漆黑的树影下看着他离去的背影站了很久,很久。
“他早就不要你了”
“装可怜都没用了呢嘻嘻”
“也许他知道了,他知道你压根就不是什么干干净净的人类,你就是当初那个薄情寡义的家伙,所以他才这么不喜欢你,甚至都不愿意见到你”
瀛城城主府修得并不华丽,但占地却极大,偏偏那惨叫声也是若有若无,时不时便会倏然中断。
季雪庭几个起伏,沿着屋檐一路急奔而去,最后在城主府后侧一个极其隐秘的角落里找到了一进单独隔出来的小院。
那小院与城主府它处都尤其不一样,修建得要精巧华美得多,不仅有庭院花木池塘,那池塘之上还建了一座南方样式的八角亭。
而那细长凄厉的惨叫,正是从那亭中传出来的。
季雪庭在墙头一顿,望向亭中,只见那亭畔幔帐正被夜风吹得摇摆不定,内里有两道人影。
其中一道人影正仰躺在地,双手挥舞不止,挣扎不休,惨叫连连。
而另外一人则跨坐在他身上,双手直直地掐着地上那人的脖子,动作凶狠,仿佛恨不得将地上那人脖颈都狠狠掐碎。季雪庭只看了一眼,神色顿时变得格外冷肃,一道青光便随他心念铿然腾起,正是凌苍剑自发出鞘。若是寻常凶案,季雪庭自是不可能如此如临大敌,他之所以如此戒备,自然是因为
八角亭中行凶那人的指尖腕上,缠绕着一圈又一圈的黑丝
猖神
季雪庭瞬间便想起来当初瀛城之外那荒野小院中,由无数蠕蠕而动的黑丝汇集而成的诡异妖邪。
“啊啊啊啊啊”
就才此时,地上那人俨然已要气绝,发出来的哀鸣渐渐沙哑低微。
而行凶者仿佛察觉到了什么,倏然抬起头,直勾勾地望向墙头的季雪庭。
那是一张全无血色的脸,两颗漆黑的眼珠子就像是两个小小的洞口,深深地嵌在眼眶之中。
那双眼睛里没有恐惧,没有憎恨,甚至连杀人时的激动都没有。
那双眼睛里,只有一片虚无。
就在于那人四目相对的瞬间,季雪庭横剑在前,在夜色中猛然划出一道凌厉剑光,直直射向亭中之人。
只消一刹那,那人,或者说,那被猖神所控的妖邪,便会在凌苍剑的剑光中化为无数碎块。
然而就在凌苍剑的剑锋即将勾取妖邪性命的瞬间,一股气势磅礴的剑气飒然自院中另一边直袭而来。
“铮”
两股剑气激撞之下,迸出一道浩然剑鸣。
凌苍剑被突袭而来的剑气一撞,微微偏了准头,擦着那妖邪的脖颈直接钉入了八角亭的亭柱之中。直到片刻之后,剑柄依旧兀自摇晃不修,亭柱上也出现了数道龟裂。
一道夜风以小亭为中心朝着四周猛然荡开,将庭院中的花木吹得尽数折翻过去。
说时迟那时快,这一切其实都发生在顷刻之间。
“别噗”
待到凌苍剑停,那一声惨呼伴随着喷血之声,直到此刻才落到季雪庭的耳朵里。
“咳咳咳误会,都是误会他不过是执着玩物,在这里修检而已。”
季雪庭踩着池塘的水面落入八角亭中,一挥手将心不甘情不愿的凌苍剑收回剑鞘,然后转过身来望向因为挥剑拦下了凌苍剑而吐血不止的韩瑛。
来人手臂已经软软垂下,殷红鲜血顺着袖口正不断向下流淌说话时咳嗽中带着湿润之意,显然内伤颇重。
“燕燕啊”
季雪庭叹了一口气。
“你这也太鲁莽了,”顿了顿,他又补充道,“若非我出剑后立刻就察觉到不对收了剑势,不然你这么莽莽撞撞冲上来拦我剑意,你受的可就不仅仅是这点小伤了。”
“咳咳咳,我自是知道前辈的剑术早已超凡入境,但事关亲人生死,哪里还顾得上这些。”韩瑛努力平复着气息,抬起头看着季雪庭,苦笑着说道。
季雪庭从怀中掏出一瓶仙药丢给了韩瑛,然后就将目光落到了那位“行凶之人”身上。
那是一个文弱清秀的男人,年过三旬的模样,容貌却依旧纤细文秀。然而看着并不年轻的男人,神色中却透着一股古怪的稚气与迟钝。
就比如此时,刚经历了一场惊心动魄险些身死的乌龙事件,身侧还有个为了给他挡剑而吐血不已的亲人,那男子却像是浑然不觉先前发生了什么一般。他就那么直勾勾看着季雪庭看了片刻,随后就猛然转头,将手按在自己身下那“人”的脖颈处继续动作起来。
“啊啊啊啊啊”
凄厉沙哑的尖叫随即又一次地回荡在了夜色之中。
季雪庭揉了揉眉心,心道自己已是很久没有出过这般差错了。
是了,那男子身下惨叫的玩意,压根就不是个人,而是一具与真人差不多大小的傀儡人偶,而他身上缠着的丝线,也不是他以为的猖神触丝,只不过是用来操纵傀儡用的黑蚕丝。
青州傀。
算得上是青州难得的几样名产之一。
青州傀戏用的这种傀儡人偶乃是特制。跟寻常小小傀儡不同,它须得做成与人一般大小,各处关节也都与人相当,由染黑后不见反光的黑蚕丝与操控者相连,动起来时候几乎与真人无异。更有做得精巧的青州傀,喉咙或者躯体内各有机关,可以发出一两句唱词或者声响,腹内由猪尿泡或者鱼鳔装上红墨,刺破了还能有涔涔浓血流出,十分逼真。
而现在躺在地上那只青州傀,显然就是个喉咙上装有发声机关的,只不过看着那机关似乎已经坏了,那男子趴在它身上,正专心致志企图修复它,然而修了又修,傀儡能够发出来的,依旧是那种与人无异的恐怖哀嚎。
季雪庭忍着那让人头皮发麻的哀嚎打量着那青年,在记忆中一番翻找,总算找出了个模糊的人影与其对上。
“等等,这是稚春”
“正是舍弟。”
韩瑛吃了季雪庭给的药,脸色倒是比之前好了许多,可神色中却难掩疲惫,见季雪庭认出了男子,他苦笑一声,点了点头。
“额,这孩子,如今倒是长大了。”
季雪庭干巴巴地应道。
二十年前人间,国号为齐,少帝幼弱,朝中当权者,恰好便是韩家。
那一年季雪庭结束了一段毫无用处的闭关,懵懵懂懂再入人间,然后便认识了一个满心怨愤,桀骜不驯,剑术天分却奇高的少年。
接下来那段快意江湖自是不用多提。只不过到了那年冬天,韩瑛祖母过寿,少年人捱不过家里人一日一封的家信,皱着眉头苦着脸,拽着自己的新朋友,回了那酒肉臭的朱门大户哄老人开心。
韩瑛当时信誓旦旦,说自己只在家里住上两三晚,过了祖母生辰便走,结果要走的那一天,却一不小心,在一处格外偏远的别院里,捡到了个差点被人磋磨到死的小傻子。
就跟所有俗套的故事中应该有的套路一样,韩家的这个小故事里,有个薄情寡义毫无廉耻的贵族公子,也有个苦守寒窑,痴心不改,最后在贫病交加中痛苦死去的贫家女子。
同样的,还有一个碍于血脉不可外流,只能捏着鼻子认回家的私生子。
尴尬的点大概就是在于,那个贵族公子是韩瑛的老爹,而那个倒霉的私生子自出生起便心智有缺,是个天生的痴傻儿。
痴傻儿便是韩稚春。
韩瑛离家时年纪不大,虽知道家里来了个不受宠的傻子弟弟,倒也没太留意。但他实在是没想到,原来只是因为痴傻,竟然会被人欺负成那样。
不过只比自己小个四五岁,捞在怀里却比猫重不了多少。
被虐打成那般模样,也就是初时相处时候怯懦害怕了几日,多给他喂一口馒头,便会露出一张瘦弱苍白的脸,满心欢喜地凑过来,痴痴叫着“哥哥”。
然后把手心里攥得化了的糖块递到嘴边让人吃。
季雪庭笑眯眯地在一旁旁观着这对半路出家的兄弟,看着韩瑛板着脸骂着“脏死了”却还是接过了糖,心中只叹,融化了的可不仅仅是小傻子掌中的那块糖。
有韩家最看重的嫡子韩瑛照应,韩稚春的处境渐渐也好转了许多。
待到季雪庭与韩瑛分别时,当初瘦骨伶仃满身伤痕的小傻子,已经成了一个锦绣堆里快乐过活的小少爷,眉眼间满是明媚天真,毫无阴霾。
然后便到了今日,季雪庭心目中软软糯糯的小少爷,不得不被他强行替换成如今这位行事偏执气质古怪的中年男子。
韩稚春依旧在摆弄身下玩偶,专心致志,随着那傀儡的不断哀嚎,他的眼神中却渐渐多了一丝戾气,神色也变得焦躁起来。
“稚春他喜欢摆弄傀儡,一旦入了神便再不会理会身边之事,还请季大哥见谅。”
韩瑛见季雪庭还在打量对方,有些僵硬地替他开解道。
一边说着,韩瑛一边弯下身对韩稚春放软了声音哄道“小春,你就别折腾了,它坏了,我明天给你买新的。”
韩稚春自是不曾理会自己哥哥,他依旧固执地,不断地翻弄着那具傀儡喉中机关,不断响起的哀嚎中,他的指尖也多了几道划痕。
“小春停下这个傀儡修不好了你休息一下,你看看这是谁季大哥也来了,你还记得吗”
韩瑛强压着一丝焦躁,伸手挡在了那可怜傀儡的喉间,企图止住韩稚春的动作。
却不想正是这个举动,瞬间让韩稚春暴躁起来。
“走”
他忽然喊道
“走啊走”
说完,他忽然暴跳如雷地拽着身下傀儡用力往地上磕去。好巧不巧,那傀儡原本就已经被他猜得七零八落,他这么用力摔碰之间,那傀儡的头颅不堪重负径
直从脖颈出摔落在地,一根用于连接身体部件的钢丝也倏然断开,直接朝着季雪庭的方向弹了过来。
“小心”
韩瑛呼喊道,本能地便要伸手去拦。那钢丝便在他原本就受伤的胳膊上,霍然又拉出了一道深深的口子。
鲜血喷涌,男人摇摇欲坠。
季雪庭“”
已经出鞘的凌苍剑“”
顿了片刻,季雪庭一手拽住不分的凌苍剑,轻声安抚着“没事没事,他也不是瞧不起你。”随后唉声叹气地看着半身都被血染得通红的韩瑛“你是还不是忘记了,我其实是很厉害的。”
“我只是”韩瑛似乎也意识到自己做了蠢事,扶着胳膊站在原地。
已经是两鬓微白的男人,在这一刻看着,竟然有些孩童般的茫然。
“我只是习惯了。”
毕竟,这二十多年来,他早就已经习惯了自己才是所有人中最强的那个人,也早已习惯了在各种变故中,他心无旁骛,挡在所有人前。
以至于刚才那一瞬间他都忘了,面前这个人,确实是不需要他去保护的。
而在鲜血淋漓的韩瑛身侧,韩稚春却依旧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
眼看着青州傀头颅落地,先前还将所有心思都放在它身上的韩稚春仿佛忽然就失去了所有兴趣。
他面无表情地将人偶头颅直接摔在地上,然后走上前来一把拽住了韩瑛的胳膊。
“我饿了。”
他说。
韩瑛被他拉得又闷哼了一声。
他却依旧毫无所觉,固执得要求韩瑛跟他一起走。然而今夜韩瑛显然是有话要与季雪庭说,并没有依他的意思。
于是,韩稚春最后也只能如同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一般,尖叫不休,疯狂挣扎地被强行拖走了。
在他走了之后,亭中顿时陷入了一片沉重的寂静。
季雪庭勉强捏了一个灵诀覆在韩瑛胳膊上,止住他的血,然后才说“我记得当初稚春的痴症,似乎并没有这么严重”
韩瑛点了点头。
“当初在江南时请了名医,他也就是比常人迟钝些,爱玩些傀儡玩偶,性子却很安静,并不似如今这么是我的错,我不应该将他接到瀛城来。本以为便是此地贫瘠困苦一些,但他在我眼皮子底下总比在韩家来得妥当,却不知为何,自来了这里,他的痴症却一日比一日要坏了。”
季雪庭不由问道“那么为何不将他送回去”
韩瑛深吸了一口气,一瞬间他看上去仿佛又老了几岁。
“这便是我先前欲与你说的事情。”韩瑛脸色肃然,神色压抑至极,“从半个月前起,不知为何,瀛城竟成了一座只能进,不能出的困城”
“只能进,不能出”
“正是,所有客商,民众,只要踏入这方圆十里的地界,便只能困居于城内,再也无法出去”
最开始,韩瑛对于周遭异变,并无所觉。
只是不知道从何时起,他发现瀛城周遭的妖魔忽然变得格外多了起来,先前组织猎妖队出城一次便可保得数月安宁,到了后面竟只能堪堪保得数日平静。
那些妖魔杀之不绝,城中武器火油粮食却渐渐告罄。万般无奈之下,他只能派出信使向外救援,然而
“所有通讯断绝,信使杳无音讯。”
季雪庭喃喃重复道。
“没错。”韩瑛握拳,关节泛白,“若不是城中之后陆陆陆续续来了许多寻亲之人,我甚至都不知道,原来先前我以为从瀛城出发去往它处的商队竟然也全部都消失了”
“困城之局。”季雪庭揉了揉眉心。“古时有至妖至邪的大妖魔作祟,便将所有猎物困于一处,许进不许出,待到想要的猎物够了,便将所困之人尽数吞噬,此为困城。只不过,这等邪术所耗法术惊人,说是困城,拼死了也不过是一座小村小镇。能够将一整座城化作困城,能够做到这样的妖魔,实在是闻所未闻,除非”
说到一半,季雪庭话音顿住,他与韩瑛对视了一眼,两人同时做了个口型,无声无息地念出了那个名字。
猖神。
那可是能够让人恐惧敬畏到以神相称的妖魔。
就在季雪庭与韩瑛因为猖神作祟而四目相对,陷入沉默的同一时刻。
在城主府的另一端,某位私自下凡的仙君正面无人色地抱着季雪庭的长袍,在一名老仆的带领下踉踉跄跄地朝着自己的房间。
“宴公子,这便是您的房间,有什么需要,请唤小的就是了”
到了房门前,老仆谦卑地行了礼,冲着他说道。
“我,知道了。”
天衢勉强撑起心底最后一丝清明,冲着那人类说道。
结果下一刻,他就看着那人的脖颈倏然扭曲,歪起头来看着他,嘻嘻直笑。
“他不要你。”
“他说了,若是与你这种狼心狗肺,薄情寡义的人相恋,便只能落得个死无全尸的下场。”
“晏慈啊晏慈,你吃了他的心,倒要用什么来赔”
天衢倒抽了一口冷气,他瞪着面前那张属于晏慈的面孔,牙齿被咬得喀喀作响。
“宴,宴公子可是有什么不妥”
“宴公子”
就在天衢下意识地想要伸手掐断那念蛇脖颈的瞬间,那张令人生厌的面孔又在倏然间转换为那名人类老仆有些惊慌的面孔。
天衢嘴唇翕合,额头上已是冒出了涔涔细汗。
他没有理会那老仆猛然推开了房门径直撞了进去。
再回头关门的时候,才发现那门口的老仆,却早已不见了踪影。
那个人类真的存在吗
还是一切都只是他的妄想
天衢心中想道,心知自己状况似乎有些不对,却又觉得,似乎他天生便该是这样。
不,不行。
他又听到自己心中有个声音说道。
他如今所在的地方可是凡间,身侧还有季雪庭。
“不行,我不可以,我就只是看看他,看看他而已。我原本就不应该生出什么妄想,我哪里有资格”
天衢不断地自言自语道,忽然间喉头一甜,控制不住地咳出了好几口血来。
有几滴血溅到了他怀中季雪庭的外袍之上。
“不”
天衢喉中发出一声沙哑尖叫,他疯狂地抓起那衣料不断地擦拭起上面的血滴,然而那污秽的血液却早已渗入布料之中,他越是擦拭,血污就越是蔓延开来。
“不,不要,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阿雪,我不是故意”
仙君的尖叫一点点转化为了哀戚的呜咽,他不断地重复着那句话,最后紧紧地抱着那件被血和眼泪打湿的外袍,缩在冰冷的墙角,蜷缩起了身体,呜呜哭了出来。
“阿雪,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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