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五章
杜行渊送药进宫, 内官携人清点交接,乔贵妃也派了人过去盯着。
交接完毕,杜行渊便离开了皇宫。
建兴帝又犯头风,疼痛难忍, 着令御医下重药止疼。
德高望重的御医们聚集到一块儿重新商议药方, 用今日刚送进宫的新药给建兴帝煎了新药, 杜嫔与黄赐光等宫人, 从旁伺候。
夜幕降临。
尚且未服过药的建兴帝召见了聂延璋。
聂延璋还在东宫与月怡手谈。
月怡公主虽识文断字不行, 弹琴书画也不大好,学起下棋倒是上手快, 虽下法尚且稚嫩, 倒也能够与聂延璋对局上一炷香的功夫。
月怡公主又输了, 她也不气馁,一边收棋子一边咬牙切齿“我迟早会赢”
聂延璋托腮看着输家收棋,慵懒地道“孤等着。”
陈福过来禀,说皇帝召见。
月怡公主眼睛一亮, 催促道“疯子,还不快去可算是遂了的意了。”
聂延璋淡淡瞥她一眼“孤的意”
月怡公主兴奋地扔下棋子, 眉眼弯弯道“我的意,行了吧”
建兴帝召见的虽是聂延璋, 兄妹俩却一起出了寝宫。
聂延璋往建兴帝寝殿乾清宫去, 而月怡公主,悄悄去了聂书盈的寝宫。
聂书盈暂且被乔贵妃禁了足,里面的人出不来, 但外面的人轻易也不能进去。
月怡公主着宫女乔装之后,去送了一封信给聂书盈。
聂书盈见了信,差点都快疯了。
她按照信中的指示, 偷偷溜到宫墙边,学了两声猫叫,却听不到月怡公主的回应,焦躁地跺起脚,压低声音问“聂星怡聂星怡在不在外面”
月怡在墙外边幽声道“想出来我说了让学狗叫,学猫叫可不行。”
聂书盈先是愣了一下,不敢相信外面说话的人是星怡,是她痴傻的九妹妹。
可声音的确是一个人的。
良久后,她气得带着哭腔哼了一声,问道“说的是真的到底是不是真的”
月怡公主反问她“脾气不好、没教养、脑子有毛病又不是一天两天了。如果我说的是假的,母妃为什么偏要现在还继续禁的足”
聂书盈一想到自己要嫁给成阳伯府家的猪头儿子,像吃了蠕动的辣虫,浑身都恶心不自在。
她哭着自言自语“不可能,不可能的我母后怎么可能让我嫁给那种人”
月怡公主笑嘻嘻道“因为闻家不要呀,人家穆国公世子喜欢的人是比漂亮、比聪明、比有胆量的元若枝。算什么呀”
聂书盈气得呕血,却又无法反驳。
毕竟,闻争烨为元若枝与承平侯府为敌的事情,人尽皆知了。
月怡公主没耐心地道“今夜过后,父皇就要给和成阳伯府家的郎君赐婚了。出不出来不出来我可走了。”
聂书盈迫不及待想出来。
但她又很担心,这是他们兄妹的诡计,咬牙道“本宫才不出来本宫去问母妃”
“噢。那本宫可走了。”
月怡公主发出一阵渐行渐远的脚步声。
聂书盈太了解自己的母后与皇兄,她知道,问不出个结果,赐婚之事,多半是真的。
除了穆国公府,也就只有掌上万禁军的应家,值得乔氏一族推出去一位公主来拉拢。
她要阻止父皇赐婚,她不想成为兄长夺嫡的牺牲品。
“聂星怡,、给我回来”
“在不在给我回来啊”
月怡公主耐心地道“学狗叫。”
聂书盈屈辱得掉下了眼泪,学了两声狗叫。
月怡公主满意地说“等着。本宫去给找人找绳子。”
聂书盈站在墙角下等着,还不忘记怀着扭曲的心情问“星怡,不是傻子吗脑子怎么治好了治好了之后怎么会是这种样子”
月怡公主给闻洛使了个眼神,让闻洛帮忙将聂书盈弄出来,同时回了聂书盈的话“对呀,我脑子治好了,我治好之后就是这种样子。不喜欢吗”
聂书盈当然不喜欢。
但月怡公主不等她回答,恶劣一笑“我可是很喜欢呢。”
聂书盈莫名起了鸡皮疙瘩。
翻墙出来后,她觉得一切都太过顺利了,巡逻守卫她寝宫的人,好像都短暂地不见了。
月怡将聂书盈送去乾清宫,同她说“父皇现在谁都不见,换上宫女的衣服,就可以进去了。”
聂书盈还不傻,她知道九妹不会这么好心,提防地看着月怡公主道“为什么帮我究竟安的什么居心是不是想害我”
月怡公主翻了白眼“废话,我怎么可能大费周章只是为了帮也别管我想做什么,总之害也不至于。反正母妃皇兄铁了心要把嫁出去,圣旨一出,谁也改不了。我听我兄长说,圣旨可是已经拟好了,明日即发。要进去就现在进去,若不进去,那我走咯。”
聂书盈管不了那么多,她素日骄纵惯了,并不觉得私闯乾清宫有什么问题,至多是再被禁足一段时日罢了。
换上宫女的衣裳之后,她低头端着一碗汤,趁着夜色,在宫人打盹儿的时候溜进了乾清宫。
乾清宫内。
杜嫔正在伺候建兴帝用汤药。
聂延璋站在一旁,拱手道“父皇。”
建兴帝喝了半碗汤药,觉得苦得很,摆摆手不想再喝。
杜嫔性子柔婉,纵然担心建兴帝不听医嘱用药不好,也不敢劝诫,只好放下药碗,退在一旁。
此刻,黄赐光发现了乔装的聂书盈。
他先是惊讶,随即厉色拦下聂书盈,压低声音斥道“七公主您这是干什么皇上可在里面歇着养病呢您这要是惊扰了龙体,谁担当得起”
聂书盈连忙问黄赐光“黄内官,快告诉本宫,父皇是不是要为本宫赐婚”
黄赐光欲言又止。
聂书盈便知道,星怡公主说得都是真的。
她更要闯进去不可。
黄赐光将人拦下,肃然道“七公主再胡来,奴婢只能着人将公主拖出去了”
聂书盈请求黄赐光网开一面。
这可是建兴帝相对来说最宠爱的一位公主。
黄赐光犹豫间,听到里面问“谁在说话”建兴帝的声音疲倦而苍老。
他连忙拦下聂书盈,进去回了建兴帝的话“皇上,没事。”
聂书盈见状,不敢莽撞。
建兴帝吩咐道“都出去,太子留下。”
黄赐光便打发了所有人,但聂书盈一眨眼就藏了起来,不知道躲去了哪里。
黄赐光找不着人。
建兴帝却在催“怎么还有人”
“皇上,奴婢这就出去。”
黄赐光最后在室内逡巡一遍,关上了门。
不久后,乾清宫内传出去摔碗的声音。
瓷器碎了一地。
聂延璋从乾清宫离开。
阖宫上下皆知,皇上与太子起了争执。
乔贵妃听到消息,乐不可支。
原以为,建兴帝召见聂延璋,已是天助我也,没想到父子俩还吵上了架。
子时。
建兴帝突然发病,昏死过去。
所有当值御医赶去乾清宫诊脉,连没当值的都被连夜叫回宫中。
建兴帝仍旧昏迷不醒,脸色灰白,气息渺然。
一众御医商议过后,同主持后宫的乔贵妃建议,要做两手准备。
若时运好,则救回来还有调养机会,若时运不好,便要准备国丧了。
乔贵妃当众晕倒,被御医针灸救过来之后,主持了大局,又查问建兴帝病情,这才得知,是气血上涌所致病发。
而众所周知,建兴帝发病前,只单独见过太子一人,还与太子吵过架。
最德高望重的御医下了诊断“皇上发病,的确与动怒有关。”
乔贵妃下令“来人,将太子给本宫禁在东宫,听从发落。”
聂延璋冷冷的眼神向左右扫去,无人敢动。
乔贵妃怒拍桌子“怎么,本宫的命令已经当不得数了”
大皇子正领了侍卫前来。
聂延璋优哉游哉道“贵妃娘娘如此武断昨夜只有孤一人留在乾清宫么”
乔贵妃稍愣片刻,昨日事情闹得大,她未经详细核实。
且是不必核实,难道谁还敢私自逗留乾清宫不成
不可能。
黄赐光站出来,在乔贵妃耳边低语一句。
乔贵妃脸色巨变,差点没忍住将自己女儿的名讳喊出声。
聂延璋拨开一众侍卫,同诸御医道“看来此处没有孤什么事,孤便回东宫替父皇抄佛经以求平安了。”
大皇子不知情,执意要先拿下聂延璋。
乔贵妃拦住了自己的儿子。
聂延璋回了东宫。
乾清宫外,皇子公主乌泱泱站了一片。
末了也叫乔贵妃给打发了。
大皇子此刻才知道,昨夜除了聂延璋,还有他的好妹妹也在乾清宫。
乔贵妃震怒,百密一疏,竟疏忽在自己女儿手上。
她问黄赐光,乾清宫怎么会容许七公主偷偷溜进来。
黄赐光乃皇帝身边亲近的官宦,又掌宫闱诸事。
乔贵妃对他言语甚是敬重,虽有不悦,却暂且未敢责问。
黄赐光无奈道“若是别的公主,奴婢也就狠心打发了。七公主特地乔装为她婚事而来,皇上又病着,不宜惊扰,奴婢的确劝不住啊。”
乔贵妃与大皇子心知聂书盈脾性,并不责怪黄赐光,而是痛恨助聂书盈出宫的人,以及聂书盈本人。
黄赐光守在建兴帝身边,劝乔贵妃“贵妃娘娘,大皇子,昨儿夜折腾到现在,您二位且先回去歇息,这儿有奴婢守着。”
乔贵妃熬不住了,大皇子虽然精疲力竭,却也要赶着去应付前朝的事,便留下了心腹,又将乾清宫包围起来,不许别的人轻易进来,便一同离开。
黄赐光守在建兴帝身边,尽心伺候。
乔贵妃与大皇子先去的翊坤宫。
事后免不了将聂书盈叫来责备,当得知真是她果真与聂延璋一同逗留乾清宫,且与建兴帝发生争吵的人是她,便不敢对聂延璋轻举妄动。
真要追究起来,拿捏不了聂延璋,反倒白舍了聂书盈。
眼下这阶段,聂书盈的重要程度,不输乔家。
聂书盈少不得哭哭啼啼。
乔贵妃耐心尽失,怒斥几声,让她顾大局。
大皇子挥退宫人,同聂书盈交底“妹妹,别哭了。父皇若挺不过去,日后想择什么如意郎君,皇兄还能不如的愿”
聂书盈这才噘嘴擦掉眼泪。
她一面担心建兴帝,并不喜欢希望自己的父皇真的死去,可又期盼着,她的兄长登基。
父皇是许多人的父皇,而皇兄只是她一个人的皇兄。
她大胆而阴暗地想着,如果这次是绝佳时机,就让她的父皇驾鹤西去吧
大皇子又说“若没有夜闯乾清宫,他现在就是害死父皇的罪魁祸首,废太子顺理成章。若父皇真有万一”不论立嫡还是立长,顺位的就是他了。
聂书盈这才知道,自己究竟与什么机会失之交臂。
她瞪大含泪的眼睛,委屈质问“母后、皇兄为什么不提前告诉我我什么都不知道,一直被蒙在鼓里,还要嫁给应家那头猪”
乔贵妃揉太阳穴道“回去替父皇念经祈福吧不准再出寝宫一步。”
聂书盈老老实实回寝宫。
乔贵妃立刻冷脸吩咐人,死守聂书盈寝宫,连一只苍蝇都不许飞进去。
她又扭头安抚自己儿子“皇儿,别怪妹妹。”
大皇子脸色黑沉沉地道“儿臣不怪妹妹,怪只怪儿臣疏忽,没料到她会被人利用,是儿臣预料不。”他攥拳道“下次不会了。”
任何一环他都应该考虑到,他不能指望聂书盈不冲动,他只能自己主动像今天这样去稳住聂书盈,以免因为蚁穴影响大局。
乔贵妃不知为何,听了这话略有些不痛快。
但一想到她儿子以后是要当皇帝的人,又觉得这些事迟早会发生,也就沉默了。
建兴帝重病消息传出宫,满京城里都在偷着议论。
元若灵婚事在即,皇帝如何她管不了,离她也太过遥远,她只想如期出嫁。
她惶恐地找元若枝一起做针线活,排解心中的郁闷。
元若枝安抚她“皇上会平安度过这次难关的。”
天书中说,建兴帝这次会醒来兴师问罪,受罪之人,正是无辜进贡药材的杜家。
元若灵只当元若枝信口一说,但她见堂姐一脸沉静模样,心也跟着静了,在绣绷上继续下针,道“那就希望皇上病好之后,至少撑到七月份。”
元若枝道“的婚期在六月份。”
也就是说,建兴帝活到六月对元若灵来说就够了。
元若灵大着胆子调侃“看在我大喜的份上,送皇上一个月嘛。”
元若枝笑了,但这笑意也就只有短暂的一瞬,毕竟建兴帝是聂延璋的生父。
纵然聂延璋再恨他,终究有血脉牵制。
恨的同时,也一定交织着有别于恨的复杂情感。
一想到聂延璋无论如何都不会完痛快,她并不是那么高兴。
一场骤雨之后,宫中传出来好消息,建兴帝醒了。
有些人的希望落了空。
乔贵妃与大皇子心中郁结,但如今他们母子更忐忑的是,能不能身而退。
虽说计划万无一失,却也还是害怕出聂书盈那样的差错。
建兴帝醒来后,病倒的事情也有了新的说法他中了毒。他服用的药有问题,有人在汤药里动了手脚。因动的手脚十分微妙,时隔两日才查出来汤药有问题。
建兴帝没让自己任何一个儿子和朝廷大臣插手,而是下令命让黄赐光彻查此事。
最后黄赐光在御医与锦衣卫的协助下,查出汤药的问题出在药材上。
有一味名为“防风”的药出了问题,与其他的药性相冲,这才导致他昏迷了过去,加之那一夜为聂书盈而动了怒,这才昏迷好几日才醒。
经手过汤药的所有人,部被抓起来盘查。
其中包括伺候汤药的杜嫔,此前她备受宠爱,却还是被押入了内狱。
聂延璋虽也涉事,但从未单独在场,也未曾接触过建兴帝用药的东西,没有动手脚的可能,便未曾被审问。
皇宫中笼罩着一层建兴帝中毒阴影,人人自危。
倒是东宫这边儿格外悠然。
月怡公主抱着一摞佛经跑到聂延璋这儿来抄写,她字迹幼稚潦草,本就不是真心抄写,只为装个孝顺样子出来,不时便走神,央聂延璋陪她下棋。
聂延璋认认真真抄着佛经,无心陪伴月怡公主。
陈福主动道“公主,奴婢陪您。”
月怡公主嫌陈福下棋技艺不好,不要他陪。
陈福道“奴婢会一种新奇的棋法,很简单,但也并不容易,公主可愿一试”
月怡公主顿时来了兴致。
陈福取出一张白净的纸,画了一张独特的棋盘,用特别的棋子,教月怡公主下棋。
月怡公主果然玩得入迷,也不闹聂延璋了。
聂延璋抄完佛经尽数烧掉,晦暗的凤眸里,颇有些可惜。
他倒不是可惜这些佛经,而是可惜
怎么没叫乔贵妃得逞呢。
他的父皇,当真是福大命大。
聂延璋等佛经成了灰烬,走过来瞧见陈福又将这一套棋拿出来,打趣道“久不下这棋,怎么又拿出来下了”
陈福难得温柔而真诚地笑道“奴婢这不是哄公主开心么。”
聂延璋弯着嘴角,回忆起记忆中,陈福最早开始陪在他身边的那段时光,说“从前就是这一手稀奇古怪的东西,哄了孤开心,如今又哄上了月怡。”
陈福笑而不语。
月怡公主玩一盘棋局过后,意犹未尽道“这老货竟还有些能耐,这棋有些意思,再来再来。”
陈福笑着收棋,与月怡公主重新来过。
两人一直玩到天黑,月怡公主虽然一直在输,兴致却很好。
聂延璋打发月怡公主回去,她不肯走,陈福说,下次再教她新鲜玩意儿,她才答应离开,走之前又问陈福哪里学来的这些“奇技淫巧”。
陈福笑道“从前一个小宫女儿教奴婢的。”
月怡公主嗅出些特别的味道,挤眉弄眼一阵子,打着哈气回寝宫。
翌日,黄赐光彻夜追查出建兴帝中毒结果,杜家进贡的药变了质,这才生出了毒性。,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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