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第 96 章(一更)

    第九十六章

    建兴帝中毒后, 修养了好几日,精神恢复了些,黄赐光便将查出来的结果呈了上去。

    药物从宫人与杜行渊交接之后, 只在太医院里由药官与御医看管保存, 无人单独动过,太医院的人没有半点问题。

    唯一出问题的地方, 便是杜行渊送来的药材品质不好, 才会导致保存没有多久之后就变了质。

    建兴帝看着面前摆着的有毒药材, 静默良久。

    黄赐光大气不出, 连打量皇帝的神色, 也不大敢。

    建兴帝冷声吩咐“黄赐光, 捉拿杜家家主至刑部, 你与锦衣卫指挥使苏详一起做陪审。日落之前,朕要知道, 药材为什么会变质。”

    其实苏详已经去拿人了, 黄赐光应道“是。奴婢这就去。”

    杜行渊清早醒来,梳洗后,换了件体面的衣裳,便在家中坐着等锦衣卫过来。

    不出他所料,建兴帝好转的这日, 锦衣卫果然来了杜家。

    锦衣卫办事, 素来粗暴冷漠。

    杜行渊被押上马车,送进刑部。

    刑部尚书一职尚且空缺, 如今乃是刑部已入内阁的杨左侍郎主掌刑部, 负责京府刑名。

    元若枝在家中听说杜行渊所涉之案的主审官是杨阁老,心中越发安定。

    说来她与杨阁老的夫人因着修补绣像的事情,还略有些浅薄交情。

    除此之外, 她还听说,杨阁老在文臣中还算清正刚直,这也是建兴帝信任他、命他此案为主审官的缘故。

    只不过乔贵妃下手奇巧无比,不漏半点破绽,前一世杜行渊“罪证确凿”,纵然杨阁老给了他开口的机会,他都没有丁点办法证明自己的清白,这才成了替罪羔羊。

    一代仁商杜行渊,就此陨落。

    南方许多受过杜家恩惠的贫苦人家与杜家的佃户们,纷纷自发地为杜家抄斩的族人送行。

    元若枝在天书中得知,江南一带的平民百姓们,几乎哭倒了几座城池的城门,可见杜家在南方一片多么得人心。

    建兴帝中毒是大事,抓杜行渊的消息,不胫而走。

    乔贵妃与大皇子母子俩在宫中坐等审讯结果出来。

    他们知道,至多日落之前,杜行渊的日子便到头了,日落后,杜家还剩下数之不尽的家产能够被他们蚕食瓜分,之前因聂延璋而亏损的钱财,这下子有人补贴了。

    东宫。

    聂延璋也是此刻才知道,最后背黑锅的人会是杜行渊。

    陈福笑着说“对面打的好算盘,既找到了替罪羊,还是头肥羊大皇子的库房也能填补上了。”

    聂延璋端着茶杯抿了一口。

    杜家富可敌国不是说着玩儿的,想必盯上杜家的人一定很多,他有些可惜地道“早知是杜家,孤便拉他一把。总比叫别人拆了吞入腹中要好。”

    陈福摇头,不赞同地道“哪儿那么容易解救事关重大,贵妃怎会叫人拿住一丁点把柄除非殿下对一切未卜先知还差不多。殿下可别把自己搭进去了”

    聂延璋也只是有些惋惜罢了,他摆了一盘棋局,与陈福下棋。

    等到棋局下至局,“杜家”的名号,也该从大业彻底消失了。

    杨阁老受命审理杜行渊。

    人未至刑部,已有杜家的人过来拦下马车。

    杜家为皇商多年,与皇宫、朝廷的联系千丝万缕,虽说杜家还够不上杨阁老做靠山,但与杨家倒也不是全无交情,有人给他们指了明路,这便找上了杨阁老。

    杨阁老见了杜家二当家的,只给了一句话“听天由命。”

    他眼光毒辣,这四个字给的极合适。

    杜家二当家也是商场里摸爬打滚来的,投石问路到这个份上,亲耳从杨阁老口中听这四个字,便知道凶多吉少,恐怕无力回天。

    他惨白着脸色回去准备料理后事。

    杨阁老至刑部,与同僚一同审理,由苏详、黄赐光陪审。

    寻常大案,皇子或皇室宗亲,也许还会来观摩凑个热闹,今日却没有一个闲杂人等,大堂里安静极了。

    杜行渊跪在堂中,杨阁老翻动卷宗,由御医从旁验证药材品质不好,短时间内就会变质,产生毒性,与建兴帝所食其他药物相冲之后,毒性更大,用在重病的人身上,有致死的可能。

    杨阁老走过流程后,问御医“品质好的药,便不易变质么”

    御医道“回侍郎,品质好的药,更为纯净,的确不易变质,也能保存更久。品质差的,本身便有些少许毒性,用在普通人身上,甚至孩童身上,都无不妥,但用于本身怀病,便大大不妥。”

    杨阁老又问“品质既有差异,为何交接之时,检查不出来”

    御医沉默片刻后,答道“以次充好的法子多种多样,有时绝不是肉眼可以辨认得出来。再则是品质好的与差的掺和到一起,除非将所有的药,都靠人来服用验一遍,的确难以查出其中差距。”

    而杜行渊这次进贡的药,正是好坏掺杂一起,才在交接时躲过了内官的火眼金睛。

    若非建兴帝病重,这药材的品质兴许无人知晓。

    杨阁老最后问杜行渊“你可还有话要辩解”

    杜行渊缄默不语。

    杨阁老抬起惊堂木

    黄赐光瞧了苏详一眼,见苏详冷直的目光落在杜行渊身上一动不动,悄悄叹了口气。杜家走到如今,也算艰难,到底也还是到头了。

    日落西山。

    乔贵妃小憩起来,正好大皇子从六部过来给她问安。

    她惦记杜行渊的事情,问道“可有消息了”

    大皇子看了一眼更漏,答说“应该快了,母妃再等上一刻。”

    东宫也在等消息。

    陈福手执白子,眼看又要输,笑道“这局完了,也就完了,殿下可以用晚膳了。”

    聂延璋没说话。

    陈福顺便提了一嘴“杜嫔如今还关在内狱,不知道杜家没了之后,她可还会位分照旧。”

    聂延璋淡声说“你操心太多。”

    杜家都没了,杜嫔还留着有何用

    当真以为建兴帝会有所谓的“宠妃”

    乾清宫更漏滴答。

    建兴帝在长桌前撑着脑袋打了会儿瞌睡,在滴答声中醒来,问黄赐光“刑部可有消息”

    他睁开眼才想起来,黄赐光去了刑部,不在跟前。

    用惯了的老人,一时半刻的不在身边,都有些不习惯。

    幸而黄赐光已经回来了。

    他步履匆忙,赶进来跪下答话“奴婢叩见皇上,杨阁老审理完毕,苏指挥使也在回来复命的路上了。”

    建兴帝冷淡地问“杜行渊认罪了”

    黄赐光笑容僵硬,声音罕见地有些慌乱“回皇上,杜行渊是无辜的。苏指挥使已将证据与杜行渊一同护送进宫。皇上可要亲自审一审”

    这结果全然在意料之外。

    建兴帝拧眉问道“无辜的怎么说”

    黄赐光为难道“奴婢三言两语说不清楚,不如皇上您自己亲眼瞧。”

    建兴帝肃然吩咐“让苏详把杜行渊即刻带进去御书房”

    黄赐光应一声“奴婢遵命。”

    消息传遍整个皇宫。

    连陈福都惊讶了,瞪着眼问聂延璋“殿下,杜家是无辜的”

    聂延璋微微蹙眉,忽而扬着唇角淡淡地笑了笑。

    陈福不禁道“杜家可真是神通广大,这都能脱身”

    他起身说“奴婢得去打听打听了”

    聂延璋落下最后一颗子,堵死了陈福的路,道“孤同你一起去。”

    翊坤宫。

    乔贵妃与大皇子惊出一身冷汗。

    大皇子惊呼出声“杜行渊怎会是无辜的”

    乔贵妃忖量片刻,皱眉道“瞧瞧去。”

    杜行渊随锦衣卫指挥使苏详和杨阁老入宫的路上,正巧就碰到了几波人。

    他视若无睹,面色仍旧温柔谦和,去御书房里见了建兴帝。

    建兴帝问杨阁老“杨爱卿,怎么回事”

    杨阁老上前回话道“皇上还是容杜行渊自己说吧”

    建兴帝看向深深跪拜在地上的杜行渊,道“准。”

    苏详呈上药材,与两碗清水。

    杜行渊将他进贡的药材,与建兴帝曾服用下去的涉案药材,分别放入两碗清水之中,然后道“回禀圣上。杜家从商百年,制药亦有百年,保存部分药材有一种特殊的方法用无毒且不影响药效的透明脂状物涂在药材表面,在长途运送的过程中,防水防潮。时日长久后,脂状物会融化褪去,肉眼难以查看,但将药材泡在水中一段时间,还是能够看出淡淡的油脂一样的漂浮痕迹。”

    建兴帝起了兴趣,走到苏详手中的清水旁边,锁眉端详。

    许久后,还真有一碗清水变得不清,反而多了一点点不易察觉的“油脂”。

    而他曾服用的药材,却并无“油脂”浮在水中。

    也就是说,他曾服用的药材,与杜行渊送进宫的药材,并不是同一批。

    建兴帝抬头直勾勾地凝视着杜行渊,道“朕怎么知道,你没有说谎如果你有的药涂了脂,而有的药没有涂呢”

    杜行渊头也不抬地道“圣上明鉴,药材走水路运输,今年雨水连绵,格外潮湿,送入宫中的所有药材,皆用此法保存。圣上可将草民送入宫中的药材,全部挑出部分验一遍。”

    杨阁老与苏详这会儿进宫,正是为了得到建兴帝的批准后,验证这件事。

    但太医院药材多如牛毛,验下去,大抵得等到夜半才能出结果。

    建兴帝神色凛然,挥袖道“验黄赐光,你与苏详亲自去盯着”

    两人纷纷应是。

    太医院所有御医都被召进宫中,辅佐验药之事。

    两个时辰后,验证出来的杜行渊没有说谎,所有杜家进贡的药材,泡过清水后,全部都能浮起一层淡淡的油状物。

    天色黑透。

    黄赐光过来禀明结果,并请示建兴帝“皇上,可还要再验下去剩下的,便都是些珍稀难得的药材了”泡过水,便没了效用。

    建兴帝再次向黄赐光确认“所有的药,都浮油了”

    黄赐光点头“回皇上,所有的,都浮了。”

    御书房内,杜行渊仍旧跪在地上。

    这一跪,已有两个多时辰。

    杨阁老则被赐座于御书房内。

    建兴帝正在批阅奏折,闻言气得将奏折扔在地上,沉着脸道“够了,不验了让苏详回来。”

    御书房内传出一阵砸杯摔瓶的声音。

    杨阁老也起身,跪在御前。

    建兴帝怒不可遏,不是杜行渊的药材变了质,是有人特地换了杜家的药材,要害他

    乌泱泱跪下的宫人,屏息凝神。

    乔贵妃与大皇子从太医院听了动静过来,压根不敢进去。

    母子二人后背发凉,死活也想不到,杜家还有这么一手,可从未听说过啊

    聂延璋越过乔贵妃,招呼也不打一声,直奔御书房。

    而乔贵妃此刻,也无暇责备聂延璋失礼,眼见聂延璋闯进去,他们也不能坐井观天陷入被动,母子俩跟了过去。

    御书房门口没有人守着。

    聂延璋直接就进去了,他疯癫不守规矩惯了,突然闯入气氛凝滞的御书房,也无人诧异,反而觉得,这才像太子所作所为。

    “儿臣参见父皇。”

    聂延璋跪在比杨阁老更前面的地方。

    建兴帝冷眼扫过去,粗重呼吸几口,不悦问道“你来做什么”

    聂延璋道“回禀父皇,儿臣来替父皇分忧。儿臣听说杜家进贡药材并无不妥,若太医院也无人动手脚,想来也只有交接的时候,有人偷偷下了手。”

    建兴帝怒气撒过,虽未尽去,却还是顺着聂延璋的思路思考了下去,问黄赐光“交接时,哪些人在场”

    黄赐光将正常要走的流程告诉了建兴帝,除了太医院和皇宫负责运送药材的内官,还有掌后宫一切内务的乔贵妃,他说“乔贵妃的人也去盯了宫人们交接。”

    乔贵妃与大皇子在御书房外听到被点了名,心脏直直往下坠,进退两难。

    母子俩到底还是诚惶诚恐进了御书房,跪下请安。

    建兴帝审视着脚底下跪着的人,心口发凉。

    趁他病的时候,想要他命的人,还真不少。

    不知道他们跪了多久,建兴帝才重新走到御桌前,不咸不淡道“都起来,苏详、黄赐光继续查交接当日一切在场、药材过手的人。其余人,各自退下吧。”

    聂延璋起身,杨阁老才敢起身,后面其他的人才敢站起来。

    杜行渊跪了数个时辰,膝盖都快没了知觉,还是黄赐光过去扶了他一把,他才堪堪站稳。

    建兴帝语气平和地同杜行渊说“委屈你了,杜家为朕办事,十分尽心,值得嘉奖。回去等候旨意。”

    杜行渊又要跪。

    建兴帝抬手免他行礼。

    杜行渊作揖“草民谢圣上隆恩。”

    黄赐光搀扶着杜行渊退下。

    聂延璋在御书房外与杜行渊说话,他笑道“恭喜杜郎君全身而退。”

    杜行渊纵容再温和,经历这样的一日,眉目疲倦之色难掩,双腿发软地淡笑道“方才多谢殿下替草民说话。”

    聂延璋揽下这谢意,道“待杜郎君修养好之后,孤有些事倒想讨教一二。”

    这样明摆着的拉拢,杜行渊未应答,也未拒绝。

    聂延璋与陈福回东宫。

    陈福都不可思议地叹“杜行渊还是福大命大”

    聂延璋敛着凤眸,勾着唇角“倒是孤小瞧杜家了,孤还以为,杜家结交至杨阁老便算是攀到头了。”

    陈福也猜测不到,背后究竟是谁在指点着杜家,亦或者,杜家当真行事如此谨慎,才躲过一劫

    华灯初上。

    元若枝在元府没有听说街上有什么动静,便料到杜行渊安然度过此劫,算算时间,也该出宫回府了。

    她正准备休息,一只信鸽飞了进来。,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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