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章
荣寿堂内人手被拨走了许多去布置内院, 只剩下温妈妈与一个煎药的丫鬟。
温妈妈日夜看守,累了许久,这会儿在里头盖着被子, 打瞌睡。
元若灵挑帘子进去的时候, 发现屋子里冷飕飕的,放眼一看, 床周围全是冰块。
她纳闷地往前走, 待看清了吓得惊叫了一声, 一屁股摔在地上, 脸色惨白。
温妈妈闻声醒来, 连忙掀开被子扶起她说“姑娘, 姑娘, 可是吓着了”
元若灵眼含泪水地指着床榻上,问“温妈妈, 老夫人她、她”
温妈妈叹了口气, 把元若灵扶出去,疲倦地说“老夫人已经走了,但是现在不能出去找棺椁。所以她老人家走之前不叫声张,等家里安定了我再告诉几位老爷夫人。”
元若灵久久才平复下来,掌心却还发着冷汗, 双腿也还是软的。
她想到老夫人会有去世的一天, 但是没想到她老人家会这样离开叫人心里越发难受了。
温妈妈这几日着实劳累,人也憔悴, 勉力笑着安慰元若灵“姑娘既看过了, 快快回去歇着吧别害怕,天亮了就好了。这件事姑娘也不要声张,免得坏了老夫人一片心意。”
元若灵点点头, 喃喃地说“枝姐姐回来之后,还不知道多伤心了”她现在好想做些什么事来化解一下心中的恐惧和悲切。
温妈妈起身摸着元若灵的肩膀,想扶着她走。
元若灵却反手搭在温妈妈手背上,咬牙大着胆子说“温妈妈,老夫人以前最疼的就是我了,我从前就不怕她,现在更不怕她老人家。我不怕的枝姐姐走之前也叮嘱过我照顾家里,荣寿堂里没几个人照顾,我陪着您一起吧”
温妈妈愣了一下,她没想到元若灵有这样大的胆子,她活到这把年纪了都害怕呢全凭老夫人死前的遗言、主仆多年的情分支撑到现在。
她百感交集地抹着眼泪说“好姑娘,好姑娘,老夫人要知道有你这样孝顺的孙女,在天之灵一定很欣慰。”
元若灵着人去抱了被子过来,和温妈妈一起在次间里躺着守候。
温妈妈有人陪着,心下安定,也睡得安稳了许多。
元若灵还是头一天,睡睡醒醒,心中忐忑,但到底是孝心占了更多。
翌日天不亮,大家就都起床了。
成天连日的,谁都睡不安稳,基本上一睁开就没人再睡了,日日盼着好消息快点传进来。
倒是叫他们给盼着了,今日城中的确又有新消息了,五城兵马司的人在城中一边敲锣打鼓,一边走街串巷地高声报信“逆贼恪王不日将火攻京城,各家各户注意备水防水”
接着就是两声铜锣“咚咚”的巨响。
元家人听到动静,聚在议事厅里。
元永业惊讶地说“枝姐儿还真是料事如神,竟知道恪、逆贼要火攻京城了”
尤氏道“太子还不是一样”
王氏却忧心起旁的人家,她说“咱们是提前布置了,不至于慌乱,不知道离城门近的人家会不会被殃及”
尤氏乐观地说“总比全城人都措手不及的好。”
王氏蹙着眉头,小声说“逆王实在是心狠,全城百姓的命都不放在眼里了。”
尤氏愤慨道“逆王就是逆王,你还指望他有什么良心不成”
元永固走南闯北,比别人多了几分敏锐,他想了想,说“太子殿下现在才让百姓备水,想来逆王的军队就快要进京了。”
尤氏紧张地说“那便是快要打起来了”
元永固语气都沉重了许多“随时都有可能,好了,都别聚在这里了,老三,柏哥儿,你们督促着清点一下人手,该守哪里守着哪里了。”
元永业与元若柏皆应声。
尤氏下意识担心起元若灵,便问仆妇们“灵姐儿呢,怎么又不见人。”
管事妈妈回说“姑娘去老夫人跟前伺候汤药了。”
尤氏嘀咕一声“老夫人竟肯叫灵姐儿伺候了。”
起初说,谁都不叫近身的。
王氏过来接话“老夫人从前就疼灵姐儿,不见旁人,怎的会不见灵姐儿。”
尤氏觉得有道理,因是妯娌二人挽手出去了。
仆妇们也都快步跟着离开议事厅,各司其职去。
但大家都被围困在这京城之中,纵是蝼蚁之命,也都恨极了恪王,免不了有些言语。
丫鬟们说“就该太子殿下继位”
婆子们说话粗鄙,骂了恪王一顿。
一时间,民心所向,大家竟也忘记了聂延璋往昔可怖的传言。
元府如此,其余百姓更是这样想了。
恪王的军队的确快要进京了。
在此之前,京城里来了几道捷报。
消息是斥候们在天亮前送入文华殿的。
“禀太子殿下,中军都督刘襄在卫河设伏成功,一举打掉汝阳侯三中之二的兵力,现两军正在卫河两端对峙。”
“禀太子殿下,仇指挥使已经从顺宁府西南面成功破城,正在顺宁府城抓捕敌军将领梁安与其残余部下。”
“禀太子殿下,穆国公已将沛国公拦截至玉州围困。”
最后是一道密报,建兴帝召进京的那支军队,果然与一支叛军遭遇上了。
两军相遇,虽未开火,但却是谁也走不掉了。
朝臣听完捷报,心中惊诧不已,太子不仅拿到了恪王军队进京的情报,而且逐一击破了他们。
太子用兵之奇妙诡谲,似有太祖打天下时的风范。
阁臣们对视一眼,从最初的惊惶,慢慢变得胸口灼热,他们知道,这一战,太子胜券很大。
众人热血沸腾起来。
首辅周一至站出来说“殿下,如今只剩下逆王带领的一支军队即日抵京。京中兵力到底有限,必须要赶在逆王其余军队与其在城外汇合之前,击破敌军否则我方补给不足,城中人便犹如困兽了。”
王侍郎也愤慨激昂地说“殿下,逆王火攻京城,视人命如草芥,如此不仁不义、残暴冷酷之人,天理难容”
次辅群辅亦纷纷应之“臣等愿为殿下鞠躬尽瘁”
聂延璋懒懒地看着归顺的朝臣们,晾了他们片刻,才起身说“好。”
周一至又道“臣请殿下即刻下令城中布防事宜。”
群臣附和,城中九门,守门之人的钦定,至关重要。
聂延璋一抬手,陈福便将京城的舆图拿了上来。
他又招招手,大臣们围过来。
聂延璋指着京城九门,分别布置了人手,从西直门到德胜门,每一道门,他早就想好了由谁看守。
其中八门,群臣没有异议,可是德胜门由今科新科状元王右渠来守
周一至说“殿下,王编修到底年轻,虽是状元,却也只是正六品编修,德胜门交由他,是否不足以服众”
王侍郎也觉不妥,连他都没被太子派去守门。
其余八道门的守门者,各有令人信服的理由,这王右渠也能守德胜门,他心中不服。
聂延璋这些日累得很,眼下有乌青,长睫垂下来时,似乎有倦意,话却说的果决“诸位说的不无道理。”
群臣正嘀咕着,德胜门该换谁来守的时候,聂延璋转着玉扳指说“陈福,传旨。兵部孙左侍郎已伏法,兵部高位空悬,孤现任翰林院编修王右渠为正五品兵部武选司郎中,暂领兵部,守德胜门。”
陈福走过来说“是,奴婢这就去传旨。”
聂延璋稍稍坐直了问众人“还有什么想说的”
众人自然无异议。
王右渠本身就是正六品编修,特殊时刻连升他两级并不为过,兵部如今无人首领,他既是与其他司郎中品级相同,又受太子重视,守德胜门顺理成章。
陈福去翰林院里传了旨意,连崭新的官服都预备好了。
他笑着说“王郎中,快换了朝服,随奴婢一同去面见殿下,商议守城之事吧”
王右渠倒也没诧异,去里间换了朝服便入了皇宫文华殿。
“臣参见太子殿下。”
“平身。”
群臣朝王右渠看去,他挺拔清瘦的身躯将正五品司郎中的朝服也撑得更加华贵了。
聂延璋打量了王右渠一眼,不愧是他当初也中意的状元郎,瞧着越发顺眼了。
他淡笑说“来人,赐座。”
王右渠跪道“谢太子殿下。”
诸臣与聂延璋共商守城事宜,臣子们提出的意见都很陈旧,说的无非是普通的防守方法,而这些聂延璋早就吩咐下人去布置了。
王右渠静静听着,等到没什么人说话时候,才起身道“殿下,听说逆王打算火攻京城,微臣以为要备沙土以防止对方火上浇油。”
朝臣对视一眼,纷纷点头,王右渠说的很有道理。
周一至出来说“殿下,王王郎中说的有道理。逆王显然不将百姓性命放在眼里,既用火,便不怕再用油了。”
王侍郎跟着就说“殿下,眼下要即刻吩咐各门就近取土才是,可并非每一门附近都有适宜的取土之处。”
群辅附和“正是正是,此事迫在眉睫,该立刻去督办了。”
陈福笑了笑,告诉众臣“王郎中好才智。这件事殿下也早有预料,已吩咐下各处城门了,只不过还缺个督办的人,不知道哪位肯去”
在殿内的朝臣们,手里各有职责,或有不愿离开太子跟前的人,自然不肯领这桩皇城里乱逛的苦差。
元永平从末尾出来道“禀太子,微臣愿去督办此事。”
聂延璋看不清元永平的脸,便说“这位是起身过来孤认认人。”
元永平起来道“殿下,微臣国子监祭酒元永平。”
聂延璋心道巧了,原来是枝枝的大伯父,他忖量了片刻,关心道“家中可还安好”
元永平没想到太子竟这样体贴,关心起他的家里人来了,忙道“微臣家中一切都好。”
聂延璋点了点头,抬袖说“好,就由元祭酒去督办,你拿孤的手谕过去。”提笔写了一道旨意给元永平。
元永平双手奉着太子旨意,退出文华殿,出了宫便骑马去九门督办取沙土之事。
聂延璋问众人“可还有什么提议”
太子行事周到,他们能提的意见甚少。
倒是王右渠心细,又出来说“殿下,皇城防守如此严密,逆王短时间内必定难以攻下,那时补给便是问题,以防万一他们退去通州,亦要严守通州。”
通州乃是离京城最近的粮仓,恪王若退居那边,一旦安稳下来,战线就要拉长了,这便对他们不利,届时恪王援军一到,胜负难分。
聂延璋说“孤已与穆国公商议过,待他剿灭敌军,便与刘襄在通州汇合,随后再整军回京支援。”
这两位都是极稳重有经验的将领,此前也已传了捷报回来,如不出意外,通州定然落于他们俩之手。
大事已定,一些细枝末节的事,聂延璋就懒得参与,着令陈福旁听,朝臣商议定了呈与他便是了。
王右渠很快参与到讨论中去,他虽是最后一个进入文华殿的人,却对城中情形了如指掌。
有人问他,怎么人不在文华殿内,却知晓文华殿里的事情。
王右渠说“城中出了变故之后,我在城中囫囵逛过一遍,又见街上有传太子之令的兵士,推测出来些许消息。”
周一至都赞赏道“王郎中是有心人。”
王右渠淡笑不语,真正有心的人,不是他,而是元若枝。
要不是元若枝让邓掌柜提前回老家避难,又劝他提前护送干娘出城,他未必有所察觉。,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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