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月姝有孕,贺母特地前往汀和苑看望,关怀备至。
她佯作虚弱地倚靠在床头,要喝水,还非要喝贺母倒的水。
有了身子的人最金贵,姜月姝一会儿嫌水烫,一会儿嫌水凉,一会儿嫌贺母动作太慢,渴着了她腹中的孩子。
贺母咬牙暗恨,差点把手中的茶具砸到姜月姝脸上,为了自己的金孙孙,只好强自忍耐。
姜月姝嫁进贺家近一年,不知受了贺母多少磨磋,此刻不过是支使贺母倒水,贺母就一副受尽苦楚,被虐待了的模样。
她看着贺母做作的姿态,觉得格外恶心。
而且姜月姝听说,有孕的时候看谁看得多,孩子就会像谁。她才不想自己的小宝贝生得像这个老货。
为了不见到贺母,她略施手段,请了京中有名的妇科圣手来给自己看脉,并扬言自己怀的是个女胎。
从那以后,贺母再也不曾迈进汀和苑半步。
贺均和姜月妍对此事更加不上心。
早前,贺均和落败的吴王勾结在一处,姜月妍又与吴王胞妹明娥公主过从甚密。
如今新帝即位,以谋逆罪论处了吴王和明娥公主,尚不知会不会处置其党羽,贺均为此夙夜难安。
姜月妍听说嫡姐怀的是个女胎,也就丢开嫡姐有孕的事,一门心思想着给贺均找条生路。
没人来打扰,姜月姝乐得清静,将苑门一关,安心养胎。
她很有些经商的本事,陪嫁的几间店铺,每间都富得流油,因此日子过得格外潇洒自在。
登基大典前夕,周元毅鬼鬼祟祟地蹲在姜月姝房顶上,掀开瓦片往里瞄。
姜月姝愁眉苦脸地抱着刚显怀的肚子,不正经地和肚子里的孩子打商量,“小混球,你怎么这样闹腾,闹得娘饭都吃不下,你乖一点,以后娘把酒窖里的酒分你一半,好不好”
说到要将珍藏的美酒分出去一半,她蹙着柳眉,很是肉疼。
周元毅不眠不休了几日,此刻像只笨拙的大熊般守在屋顶上,疲惫的脸庞上难得浮现些许笑意。
他太累了,笑的时
候没控制好身形,不慎踩碎了一块瓦片。
“谁”姜月姝扶着腰,往屋顶上看,却只见到一个透着月光的洞。
她猜出是谁,作势要喊。
窗外立刻翻进一个身影。
周元毅站在窗口,好一会儿,也没等到姜月姝赶他出去。
他索性什么都不管,半跪半坐在姜月姝身前,揽着她的腰,将头埋进她小腹,疲倦地叹口气。
姜月姝见他一副累极了的样子,蹙着眉,好一会儿,才道“你来做什么”
周元毅苦笑,“我三日没睡过一个囫囵觉了,让我靠一靠”
姜月姝迟疑地伸手,给他揉捏着太阳穴,很快又罢了手。
“你府中有那样多的娇妻美妾,何必在我这浪费时间”话说到一半,她住了嘴。
周元毅眼中有恳求,和隐隐的受伤。
姜月姝目光微闪,推开他环住自己腰的手,径直上了床。
她躺在床上,好半晌,身旁还是空空如也。
姜月姝气鼓鼓地回头,瞪着还兀自跪在地上的男人,“在那里做什么,膝盖不凉么”
周元毅很快反应过来,似是不可置信,走到床前,迟疑了几瞬,才试着躺在姜月姝身侧。
他的动作近乎小心翼翼,好像只要姜月姝喊停,他就会立刻下床。
姜月姝心酸又好笑,“你摆出这副姿态给谁看都是要做皇帝的人了,怎么还是这样。”
周元毅挨着床沿,高大的身躯委屈地蜷起,伸过长臂,帮姜月姝盖好被子,“我是情不自禁。”
姜月姝不理他,侧身向着床内,试图闭目睡觉。
但背后始终有一道灼灼的视线,扰得她酝酿不出睡意。
姜月姝转身,挠了视线的主人一爪子,“不是说很累,怎么还不睡”
“我想看看你。”周元毅老实回答,“你很久不让我看了。”
姜月姝待要嘲讽什么,见他那副熊样子,又说不出口,气得拧着他的耳朵骂“你是不是傻我已经怀了贺均的孩子,你还来做什么”
周元毅平静道“我已打算好,登基之后,封一个与你相貌相似的女子为妃,并宣告她有孕的
消息,然后你假死,取而代之。”
姜月姝见他尤不死心,手下拧得更用力了,“你白长了耳朵是不是我说了许多遍,我不要入宫,我的孩子也不入。”
周元毅的耳朵被拧得通红,也不反抗,“至多三年两年,至多两年,我就封你为后。那些女人我都不要,我只要你。”
姜月姝手都拧酸了,“周元毅,你是不是傻,我说我怀了贺均的孩子,别人的孩子你也要养”
周元毅满是青茬的脸舒展开一个笑,“小月亮,你别想骗我。我问过那位妇科圣手,你有孕三个月了是不是算算日子,那定是我的孩子。况且,那日贺均被你灌醉后,在地上睡了一夜,连你的衣袖都没碰着。”
姜月姝抓住重点,霎时柳眉倒竖,“你找人监视我”
周元毅在她面前,精神总是格外放松,竟不慎说漏了嘴。
当然,他绝不会承认自己在汀和苑有眼线,“贺均和吴王勾结,我曾派人监视贺均,是意外得知的这个消息。”
姜月姝狐疑地看着他,也不说自己信还是不信,而是踹了他一脚,“反正我不入宫,谁爱入谁入。”
周元毅顺着她,没有继续这个话题。
左右她人在这里,又跑不掉,自己可以慢慢劝,不必为这些事与她起争执,反伤了情分。
这一夜,两人睡得都很安然。
次日,天方蒙蒙亮,周元毅便醒了,他趁着姜月姝半梦半醒,骗得了一个香吻,才恋恋不舍地翻窗离开。
周元毅登帝位后,大修政令,忙得无法抽身,但只要能挤出丁点空闲,就会去一趟汀和苑。
姜月姝听闻宫中封妃,除了豫王妃被封为皇后,两位侧妃被封为淑贤妃,其余庶妃被封嫔之外,皇帝还封了一位身怀龙裔的,以前从未听闻过的宓妃。
她恍悟,原来周元毅从未放弃让自己入宫的事。
其实她也知道,自己不想进宫,能拖这样久,凭的不过是两人间那点虚无缥缈的情分。若周元毅执意要把自己弄进宫,自己并无抗争的余地。
是以,在周元毅封妃后,姜月姝对他的态度又时好时坏起来
。
在周元毅眼中,这一切不过是他的小月亮在闹脾气。他年长几岁,对小月亮纵容些也是应该的,先由她闹个痛快,她才会知道谁才是真的为她好。
这位年轻的帝王胸有成竹,自信算无遗策,却接连栽倒在姜月姝身上。
昌平元年,定国公夫人姜月姝早产。她腹中的胎儿才八个月大,便迫不及待要降临世间。
在外人看来,姜月姝刚有孕七月,谁也没料到她会突然早产。
彼时,皇帝正在应山祭祖。
姜月姝孕中因思虑过度,消瘦了许多,而几次单方面和皇帝的争吵,也让她的精神有些消沉。
产子后,她的身体更是孱弱不堪,一时竟连汤水白粥都消受不了。
贺均念着夫妻情分,特意请了太医来瞧,可姜月姝的身子却始终没有半分好转。
姜月姝隐隐预料到,自己的身子大约是不会好了。她娘和她姨外祖母,都是在产子后不久离世的。
她的父亲认为她害死亲娘,自幼便不喜欢她,而偏宠妾室和妾室的女儿姜月妍。
姜月姝染病两日,周元毅才得到消息。
得知消息的瞬间,他立刻翻身上马,夙夜兼程,赶回京中,一路跑死了三匹马。
周元毅到了京城,不敢大张旗鼓地进国公府,只好令暗卫四处搜寻名医,往国公府送,自己则悄悄守在姜月姝的病床前。
名医一个接着一个地入京,皆对姜月姝的病情束手无策。
日子一天天过去,乱七八糟的药姜月姝喝了一堆,却救不回她日渐衰败的身子。
这日,姜月姝喝了一碗药,难得的有了些力气。
她下了床,爱怜地抱着自己的孩子,看不够似的,一遍遍用眼睛描摹着孩子瘦弱的脸庞。
周元毅恐她虚弱,抱孩子抱久了会伤身子,哄她道“小月亮,这孩子很有些沉,抱久了手酸,我们先不抱了,等出了月子再抱。”
姜月姝清浅一笑,自己这个月子,怕是出不了了。
她对周元毅道“你抱抱他。”
周元毅有过很多个孩子,却从未抱过哪一个。
他抱孩
子的手法略显生疏,揣着软得和棉花似的小团子,下意识道“这是我们的孩子我有孩子了”
姜月姝想笑话他傻,话未出口,就因为略显激烈的情绪而急喘不已。
周元毅赶紧把孩子放回摇篮中,抱她躺到床上。
许久,姜月姝的气息才平复过来。她靠在周元毅肩头,面色罕见的温柔恬静,“陪我说说话吧。”
周元毅道“好,我的小月亮想说什么”
姜月姝眼中含着微不可见的悲哀,她问“你给孩子取了名字没有”
周元毅不自觉地抱紧了她,“叫周宣霆好不好他是宣字辈,霆者,霹雳也”
“不好。”姜月姝打断了他的话。
她看着周元毅,说出心中思量了许久的话,“他姓贺,时字辈,他的名字,该唤做贺时霆。”
“周元毅,我若死了,你就让他单纯地做贺时霆吧。我一生所求,不过是自由,可身为女子,哪有自由可言他好歹是个男孩,若不入宫,不在权势和中苦苦挣扎,想必是能随心纵情的。”
一阵长久的沉默。
周元毅没有答应姜月姝的话,而是固执地重复“你再等等,再等几日。那些庸医说,书中曾记载,苗疆有人用蛊治好了与你相似的症状,我已经派人去苗疆了,他们很快就能带药回来。”
“霆儿还这样小,你怎忍心叫他失去娘亲”
说到孩子,姜月姝终究不忍,虚弱地靠在周元毅怀中流泪。
姜月姝没能等到苗疆的蛊药。
时值春日,她却再无机会穿着时兴的春衫薄裙,好好赏一次明媚春景了。
姜月姝攥着周元毅的手,逼他发誓,“你一定,要照顾好霆儿,别,别让他卷进,皇室的争斗。”
周元毅问“若霆儿自己喜欢权势呢”
姜月姝靠在他怀中,断断续续地道“那,那是他的,自由。答应我,他想做什么,就让他去,去做。权当是,让他替我,放肆,一世。”
周元毅又问“那我呢,你有没有什么话想留给我”
回答他的只
有沉默。
能将人所有喜怒哀乐都淹没的沉默。
周元毅抱着姜月姝冰凉的身子,暖了很久,没有暖回来,等了很久,等到的只有沉默。
永远的沉默。
终其一生,周元毅也等不到答案了。
几次午夜梦回,他对着梦中若即若离的倩影,执着地问“那我呢,你有没有什么话想留给我”
即使在梦中,这位威定四海的皇帝也不敢问一句那我呢,你可曾对我动过半点真心往昔种种,是否都是我的一厢情愿
卫国公夫人仙去后,不日,宫中的宓妃难产,母子俱亡。
次年,卫国公续弦,娶了姜氏庶女姜月妍,不久,姜月妍有孕,诞下一子,名曰贺时辉。
贺老夫人有了乖巧的小孙子,看顽劣的贺时霆越来越不顺眼。姜月妍趁势抹黑贺时霆,污蔑他生性恶毒,让贺母和贺均都厌恶他。
贺时霆年幼,哪里斗得过大人的手段
他当时才四岁大,尚不懂事,被人挑唆了,闹着要打乳娘三十板子。
乳娘竟真的死于这三十板子。
其实府中的事,贺时霆说的压根不算数,他闹着要打乳娘板子,那些下人并不会听从。
即便下人们真的听了他的话,三十板子也是打不死人的。
可贺时霆的乳娘却的的确确死于这三十板子。
这件事是姜月妍下的手,恶名却全让贺时霆背了。
皇帝看在眼里,却并未阻止。
只要贺时霆不曾受到真正的伤害,他便不让暗卫出手相助。
他的小月亮不让他把儿子带进宫,他也不愿让儿子对贺均生出父子之情。
凭姜月妍那点手段,能成功离间贺均和贺时霆,皇帝在背后使了不少力。
贺时霆五岁的时候,皇帝出面,接他入宫做皇子伴读,跟着太傅读书明理。
打那以后,贺时霆三不五时地留宿在宫中。
他格外得皇帝的青眼,即便和二皇子打架,让二皇子破了相,皇帝也没有给他什么实质性的处罚。
由此,有人猜测,大约是贺时霆和宓妃早夭的儿子出生时日相近,皇
帝珍爱过世的宓妃,移情于贺时霆,所以才对他这样好。
贺时霆也喜欢皇帝甚至多过喜欢他的父亲。
人人都怕皇帝,那些皇子更是怕他们父皇怕得半死,贺时霆却敢在皇帝背上骑大马。
那日上课,他一直恹恹的,提不起精神。
向来皮实的顽猴儿格外安静,连太傅都觉出不对。皇帝听到消息,把他接到自己的御书房,问他怎么了。
贺时霆不肯说,被盘问了好半天,才答道“父亲给弟弟骑大马,我也想骑,父亲却骂我。”
皇帝笑道“这也值当你难过他不带你骑,朕带你骑。”
小小少年贺时霆骑在皇帝的脖子上,开怀大笑地逛了几圈,忽而红了眼圈,伏在皇帝耳边,很小声,很不好意思地问“陛下,我能不能喊您一声爹”
皇帝怔楞一瞬,拒绝了。
从那时候起,贺时霆就知道,有些话是不能说的,即便对着最疼爱他的陛下,也不能乱说。
皇帝对贺时霆很好,几乎近于溺爱。
他太过纵容这个儿子,虽不是故意,但回过神来的时候,却发现这样的臣子,除了自己,没有哪个皇帝能容得下。
恰在此时,皇帝得知贺时霆杀了鲁王,并联合晋王,将鲁王之死和谋逆案卷在一处,不但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还凭此牵制住了晋王。
出手果决,思虑周全,不过一夜,便能将事情处理得这般漂亮。
经由此事,皇帝确信,以贺时霆的脾性,是决不能为人臣属的。相反,论胆魄和能力,贺时霆有帝王之相。
皇帝也清楚,自己的其他儿子,必然容不下这么个权臣。他的霆儿若想活着,想安全且尊贵地活着,只有登临大位这一条路可选。
好在,霆儿对此似乎并不抗拒。
皇帝开始给自己心爱的儿子铺路。
贺时霆杀了鲁王,皇帝便帮他处理掉没收拾干净的尾巴,赐死了那位皇商的三族,以绝后患。
而楚楚所谓的凤命,还有朝中势力的角逐,也都有皇帝在暗中操纵的痕迹。
晋王和襄王,其实是皇帝给贺时霆准备的两块
磨刀石。
后来晋王谋逆,能那般顺利地控制皇宫,又那样轻易地失败,也是皇帝的设计。
为的是逼贺时霆亲口承认,自己是主动想当皇帝的。
这样,他的小月亮就不会怪他了。
事实证明,他和小月亮的儿子,天生就适合这个位置。
年迈的太上皇坐在庭院中,眯着眼睛剥螃蟹。
他的手艺不减当年,整整齐齐剥出两份肥美的蟹肉。
略显寂静的庭院中,忽而出现嬉闹的声音,太上皇不用回头看,也知道是谁来了。
只见一对小娃娃手拉着手,笑嘻嘻地齐声唤道“皇爷爷。”
这是皇后生的龙凤胎。
两个小娃娃嘴馋,见到螃蟹,顿时忘了自己是来讨要玩具的,磨着皇爷爷要吃蟹肉。
太上皇慈蔼地答应了,唤了宫女来喂小皇孙们吃蟹肉,笑着道“你们的皇祖母也爱吃蟹肉。”
“皇爷爷,皇祖母是谁”
“你们的皇祖母啊,她是世间顶好的女子。”
“皇爷爷你骗人,父皇说,世间顶好的女子是母后。”
太上皇冷哼了一声,“你们父皇懂什么,吃过的盐还没皇爷爷吃过的米多。”
两个小娃娃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崇拜地看着皇爷爷,听他说昔日皇祖母的绝代风华。
夜幕深垂,偌大的颐宁宫又恢复了无边的寂静。
周元毅看着自己白了的鬓发,平静的心忽而生出些期待。
不知到了阴曹地府,她会不会等着自己,会不会气得拧自己的耳朵,骂自己处心积虑,让儿子失去了自由。
她会不会对自己笑一笑。
会不会愿意,许他一个来生
周元毅想了一辈子,才想明白,那些岁月里,他的小月亮到了嘴边又咽下去的话,究竟是什么。
他总以为自己给的已经够多了,其实不然。
他的小月亮要真心,要宠爱,也要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承诺;要欢愉,也要自由,要尊重。
年轻的他太自信,也太自负,自以为给了全部,却不曾真正懂过她的心。
即便没有那场病痛,她落在
自己的手心里,也迟早会枯萎。
若有来生
若有
景陵九年,冬,太上皇驾崩。
作者有话要说番外之情愿,完。后面会补个周元毅重生番外。
我觉着不是很虐,这是我写的四个版本里,最温和的结局,第一版血虐,标题都比现在的虐番外之一厢情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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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倾大大2瓶;eon的最后一天、静1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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