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若的手干燥有力, 右手中指最前端的骨节上有厚厚的茧子，可见握笔杆的时间多。
周黍迫切地希望和褚子高解绑，对杜若很期待，但这实在不是谈话的好地方。
只能回一句“很荣幸见到你, 方便的话, 请你去我家做客。”
杜若笑得更开心了“方便, 当然随时方便”
接下来介绍的，是负责四槐树镇周边地区税务核查和收缴的老朱。
周黍早听过他的大名，这么晚才见到他也是惊奇，但更嘀咕翟县长这次带他来的意思。
就笑着握手, 毕竟也是日后不得不打交道的人物。
但最后一位更有意思, 居然是老朱带来的, 据说是远房亲戚, 北都的财税学院的樊静。
虽然没有能力，但会计管理是一把好手。
年轻人，二十一二岁的样子，半长发, 样貌十分清秀。
他一直盯着周黍看，撞上她的目光后，对她一笑，带点儿孩子气。
周黍的手一和他握上，老朱强烈推荐“北都财税的高材生，年年都考第一名, 很多大单位要他，但他都觉得没意思。”
周黍看见卢静对她眨了眨眼睛，然后露出一个有些意思的笑生意刚有起色，关系户就来了。
樊静却道“我喜欢边区。”
周黍也不说啥, 就夸“很有想法，但只怕边区的苦比你想象的多。”
老朱一脸无所谓的表情，樊静主动道“听说周小姐在招人，我可以留下来实习一段时间吗”
又道“六月毕业，要找单位开实习证明。”
众目睽睽之下，翟县长带过来的高材生请求一份实习岗位，不给就说不过去了。
周黍直接对站在外围的徐楠道“行啊，咱们食品厂不是正缺人吗”
给推那边去了。
徐楠见她虽然笑，但眉目不动，就知道她不感兴趣，马上很捧场道“缺啊正缺对安全区熟的人办各种认证，小樊要有想法，也不怕苦，来就是了”
又加了句“咱们这里什么都缺，就不缺住的房子，来多少人都能收。”
皆大欢喜了。
一场宾主尽欢，就开始为明天的开幕式，去厂里转转。
周黍和徐楠是主陪客，自然走在前面领路，回答翟县长以及他带来的各位领导的问话。
这次没了邱山来镇场子，但卢静有了建厂的实绩，在翟县长面前很说得上话了。
她一力引导话题，再加上徐楠也算是翟县长的人，整个参观非常顺利，再没了阴阳怪气的人。
只是到了后面，老朱来了句“要是食品厂的买卖跟蘑菇一样好，县里也算有收入了。”
瞥了一眼周黍。
周黍这五万亩地，包括后期水库修成后淹的水面，在承包合同上是前十年免税的。
也就是说，这几个月的生意做下来，她一分税没交。
只有徐楠以她商会公司的名义缴纳了些定额的税，私下给翟县长等人的感谢费是不入公账的。
老朱和县里的税务肯定眼红周黍大把挣钱，但承包合同和政策不能随便改，只能在食品厂上做文章。
这才是他这次来，并且硬将樊静扎进来的原因。
周黍现为了集采供应忙得晕头转向，没精力处理这些狗屁倒灶的关系，想全推给徐楠。
就拉着崔烬，说要赶紧去忙新大棚的事，实在不能陪了。
说起大棚，那税官老朱一脸肉疼地问“我能去看看吗”
看看规模，看看产量，看看能收多少税，不，是十年后能收多少税。
他一问，杜若也道“厂我看了，就剩棚没看，我也去。”
就一路人，又浩浩荡荡地往大棚地里去。
周黍不想给他们看自家的新棚，所以带着去旧家的石头大棚，以及原本那老的二十个大棚。
因此，当简陋的条件展露在所有人面前的时候，边区的人没说什么，樊静却惊叹道“周小姐真了不起”
居然在逼仄又破损的蘑菇房里培育出了平菇，又在短短几个月内推向市场。
周黍不想聊这个，徐楠立刻转开话题，跟翟县长讨论未来食品厂的货怎么铺，走什么渠道。
一连串的话说着，又去几百米外周黍的新家外面逛了逛，将大部队拉去李美的旅店休息。
有意无意，崔烬和杜若留了下来。
樊静好奇地回头看了一眼，依然是一副单纯的孩子气。
石头大棚的门关上了，獠牙，血主和獠牙研究员总算是碰头了。
杜若看满满当当的蘑菇架子，露出敬佩的表情调侃“周黍，想不到你真会踏踏实实种地。”
历任血主多半陪在獠牙身边，专心培养感情和控制力。
周黍这样特立独行的，是第一个。
可周黍并不关心别人怎么样，她只想知道獠牙研究所会建在哪里。
就问“研究所的地址定了吗”
崔烬点头，指了指自家那片地的一个山头“就建在那里。”
既通四槐树镇南北向主路北边的尽头，又比较荒僻人少，能确保各种研究的安全性。
周黍一听就黑线，直接问“我怎么觉得，这地方是冲我来的”
靠她这么近，到底是研究獠牙，还是研究她
杜若爽快地承认“血主的数量虽然少，但在獠牙的族群中占有非常重要的位置，研究獠牙最不能避开的就是血主。”
所以，说研究周黍也是正确的。
她观察着周黍的表情，试探道“你不愿意”
血主和獠牙的绑定关系，对血主百利无害。
大多数血主是乐见其成的，即便少部分一开始不怎么愿意，但到最后都会尽心尽力地保住这份关系。
特别这次的獠牙是巡夜军的最高首领，绝对武力和权利的存在。
所以，即便听崔烬说了周黍对褚子高比较抗拒的态度，杜若也不怎么相信，才亲自来确认。
周黍感受到杜若探究的目光，镇定道“我愿意解绑，但不愿意成为试验品。”
想了想道“我会有限度地配合你们，但一旦感觉不舒服了，就必须停下来。”
偏头问崔烬“这点能保障吧”
崔烬比杜若还要直接些“当然可以，如果有人阻拦，你大可召唤司令来为你达成目的。”
又仿佛是安慰“把研究所放在这里，也并非全是坏事。”
她指了指山头的方向，划了一条线去青叶县，道“这几十公里路，会按照咱们硬化路面的标准修筑，费用由研究所承担。”
给小镇省钱了，也给沿路的各乡镇造福了。
周黍听说，心气顿时平了。
行，放这里就放这里吧，也免了她日后为了解绑配合研究而奔波。
周黍又问了一个自己关切的问题“杜教授，你们的工作，预计多长时间能有进展”
杜若抬了抬厚厚的眼镜，算了算时间道“研究所修建需要几个月，这几个月里，我们的人会尽量收集过往的旧资料，以及现存全部獠牙的生物资料样本。因为夏季兽潮影响，最快也要到十月才能开始研究工作”
但太晚了，距离十月还有四五个月，给褚子高的二百毫升血液根本撑不到那个时候。
周黍很头痛，不断地揉着眉心，忍不住问“不能再快一些吗”
研究所的土建工作应该很快。
杜若感受到她真切的抗拒，解释道“土建当然很快，但各种设备的制作和搬运很慢，秦云榛和林烨跑各个安全区巡夜军的驻军也快不了。”
顿一下道“你希望能多快”
周黍叹口气，她当然希望越快越好，但现实不太可能。
杜若问了一个比较核心的问题“你为什么想解绑是褚子高给出的利益不够，还是他本人吸引力欠缺”
周黍毫不奇怪她能问出这样的问题，毕竟这里的人对獠牙的崇拜几乎到了盲目的程度。
她沉默了一会儿“自由不好吗”
谈话到这里，再深入就属于内心世界的范畴了，理解的自然理解，不理解的再怎么解释都理解不了。
于是她反问“这也是褚子高的希望，对广大獠牙群体，甚至是以后不愿意再血液的普通人都有好处，所以不该有什么问题吧”
杜若笑“当然，这就是重建獠牙研究所的目的。”
离开周黍家后，崔烬带杜若往自己家的方向走。
崔烬问道“亲自确认过了，还有什么问题吗”
周黍对解绑的迫切，简直溢于言表了。
杜若双手抱胸“她在面对褚子高的时候，也是这种态度”
崔烬当然不知道两人相处的详细情况，毕竟没人敢问褚子高，而周黍也含糊其辞。
她只能侧面判断“可能更冷漠些。”
崔烬以为这样的话会让杜若开心一点，毕竟她对褚子高的追求人尽皆知。
然而杜若并不开心，反而露出担忧的表情来。
自从旧的研究所关闭后，对獠牙的研究就不成体系了，而是各人在不同的安全区根据自己的兴趣选择方向。
比如她，从医大毕业后，便专心在獠牙的基因补完和血欲疗愈上。
但这次开启旧研究所，翻出尘封很多年的旧资料，发现以往的研究更多专注在血主和獠牙的关系上。
她一开始不明白为什么，拜访了各处的老人，结合安全区的发展历史，赫然发现几十年前覆灭的好几个安全区都与此相关。
有个头发花白的老先生用沉痛的语气道“初代人工獠牙出来的时候，对变异兽的杀伤力巨大。我们都以为成功了，人类有救了，然而他们却表现出强大的嗜血性。当血欲发作，便不受控地攻击人类”
所以进行调整，在他们的獠牙基因里添加了忠诚的片段，并引入能控制他们的血主。
本以为有血主，算是加了一道保险，能将初代人工獠牙使用得更顺手。
然而，没料到的是，獠牙和血主之间的关系纠葛，涉及身体和精神后引出更多爱恨情仇，导致初代獠牙纷纷出现筑巢反应，为争夺血主而大打出手。
几个在最前线的安全区，因为守卫空虚被兽潮攻破。
虽然之后又引入了城卫军，一方面协调血主和獠牙的关系，一方面挡在獠牙和普通人类之间作为缓冲。
但是
在周黍明显抗拒獠牙的前提下，褚子高力主将研究所放在四槐树镇。
这到底是他的理智，为了早日开展解绑工作而下的决定；
还是他被血主束缚后的不理智，只为靠近不断拒绝他的血主的筑巢行为呢
杜若在这个判断上没有用私心，因为是后一种的话，就太糟糕了。
毕竟被血主抛弃的初代人工獠牙，或者说初代人工獠牙感觉到会被血主抛弃后，那种疯狂
杜若叹一口气，褚子高是公认的，虽然自然诞生，但是各方面能力堪比初代人工獠牙的存在。
不得不加以防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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