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野辽阔, 草高影密。
暮光从天上撒下来，为地上的一切刷了迷离的油彩，美得无法言说。
但有十七八头体长超过百米的大蛇横亘在地平线的尽头, 它们向北方奔驰着, 暴戾地在草地上留下深深的印痕。
封真疯狂地甩方向盘，越野车狂奔, 风带着兽类强烈的腥臭气灌入车中。
邱山在副驾帮忙看路，不断道“水潭，树丛, 左边，避开右手的石头”
周黍身上绑了安全带, 两手死死地握住车顶把手, 否则就要被颠出去。
杜若比她还要惨些，一手抓把手，一手还要去调设备, 好几次插错了线。
她放着嗓子喊“去他爹的, 我来就撞上兽群异动, 还是那么大一群”
疯了，搞不好要死人的
手一抖, 数据屏脱手飞出，眼见要撞车外去，一线土绳将之拉了回来。
周黍收了土能力，接住巴掌大小的屏幕, 却见车窗外闪来一个人影，以跟越野车平齐的速度飞驰。
她转头，对上褚子高锋锐的侧影。
他的身体绷得如同出弦的利箭，黑长发在风中拉出的狂野线条。
那双蓝眼睛第一次没看她, 而是专注地看前方，强烈的杀意如同刀锋一般直铺出去。
百草衰服。
周黍的皮肤被刺得发痛，立刻将数据屏还给杜若。
褚子高偏头，对前面驾驶的封真道“封真，开车跟着我”
又落后一步跟在周黍的窗前“不要担心，它们无法靠近你半步。”
伴随这话，他身侧不远的一个蓝眼睛发出尖锐的口哨音。
十七八道蓝色流光瞬间从后方顶上来，三人一组地越过越野车，义无反顾迎着兽群的方向去。
周黍第一次直面如此危险，又是如此热血的场景，浑身的血都在沸腾。
她脸发红，眼发亮，由内而外都在发光。
但这样的场景下，新手能做的有限，她最好听从安排。
于是一点头。
这是自褚子高被束缚几个月来，血主首次接受了獠牙的话。
不管周黍是迫于形势，还是真心认可，但这代表了一种态度，隐含着关系向正面推进的可能。
褚子高略勾了勾唇“很好。”
身体如同锐箭，直冲越野车前方而去。
周黍的目光忍不住追逐他的背影，惊叹道“獠牙的身体能力，有这么”
邱山接了一句“不是人”
居然跑得比封真疯踩油门的速度还要快
杜若谢她之前帮忙，一边调试设备一边解释“獠牙基因和普通人类基因的相似度只有百分之九十九，跟猩猩和人类的相似度差不多。也就是说，他们看起来是人类，跟人类也没生殖隔离，但是其实是另一个物种了”
话未完，封真突然刹车，车内人的身体被甩到前座的椅背上。
邱山怪叫一声，脸直接贴前挡风玻璃上去了。
周黍用土做了缓冲层，包裹自己和杜若才没被撞吐血。
但杜若的好几样设备又掉线了，真是功亏一篑。
她要疯了，刚才好不容易检测到褚子高运动状态的数据，还没保存就完蛋了。
可真棒
就骂道“封真，你没长嘴呢停车不知道通知一声”
哗啦一声，一个巨大的透明水球从封真手中升起来，将整车裹得死死的。
几乎同时，半空撒下瓢泼般的红血和无数的残肢碎肉，在水球的表面击起一层浪涛，又顺着水球表面滑落下去。
而车里，依然干净清爽。
封真回头，手指上牵着一根水线，支撑着水球抖了抖。
她咧着嘴，露出两个浅浅的血牙，吊儿郎当道“通知通知你，然后看着你被兽血浇透”
杜若已经没得语言了，虽然还保持着知识分子的冷静外表，但手脚开始发抖，并且放开数据屏抱安全带了。
佛祖上帝，玉皇三清，管你什么神，赶紧前来保佑
周黍倒是不担心车内的安全，因为她仰头，看见半空中从头至尾被劈成两半的巨蛇。
而站在蛇的半个头颅上的，赫然是褚子高，正在收回四面八方射出去的锁链。
这种凶残的杀法，即便在战场上，也真是令人畏惧
但不足一秒，褚子高甩干净锁链上的血，身体一晃又消失。
只留下两半蛇的尸，轰然降落，然后砸在越野车的两侧，砸起无数的碎草和烟尘，如同地震一般。
周黍短促地惊叫一声，但杜若已经完全控不住地尖叫了。
虽然研究所里有各种残骸碎片，资料上也有各种变异兽的图片，但纸片怎么比得过身临其境的恐怖
特别是蛇的尸体比车还高，令车仿佛被血肉山包裹一般，都不用特别看，随便睁眼就能面临白骨和红肉。
杜若后悔刚才吃了饭，而且吃得不少。
她承受不住地推开车门，哇一声吐了出来。
周黍也怕，但还能勉强站得住，便也推门下车。
拿了水和纸巾，绕去车的另一边，一边帮杜若清理，一边喂她喝水。
不过，她尽量不去看身前和身后的可怕东西。
封真倒有些无语，她跳下车，不满地踢着庞大的蛇尸“这可是好东西蛇皮做的皮甲最好穿了，蛇肉也比其他变异兽的肉好吃点，还有里面的蛇膏蛇油。你们安全区的姑娘们可喜欢了，说可以让皮肤变白变嫩”
杜若本来就恶心，被她这一说，更恶心了。
她想起早晨确实抹了蛇油膏，又犯恶心地摆手“不行了，不行了，我以后不用还不行吗”
周黍估计这是巡夜军的一大财政来源，笑道“可不行，都不用了，巡夜军岂不是穷了”
封真点头“对你们研究所的钱，一大半都是咱们打变异兽赚的。”
邱山也白着脸绕了周围一圈，干着声音对周黍道“没事了”
真没事了，刚才那一群巨蛇，瞬间被切分得四分五裂，全没气了。
于他来说，这样残酷的环境也是第一次，比往日巡逻队混的日子凶残太多了。
但雄性好斗的基因又在蠢蠢欲动，巴不得再来一次，自己也能发挥发挥。
然而秦云榛离开的时候再三交代，最重要的是周黍。
这边话说着，有两个浑身是血的黑眼睛巡夜军走来，用巨力将分半的蛇尸拉走。
战场迅速被打扫干净，车周围清朗起来。
视线重新恢复，四面都是横七竖八躺倒的变异兽尸体。
就这一会儿工夫，一个兽群被收拾利落了。
周黍问“这就杀完了”
封真摇头“没有，还早。”
便撤了环绕人和车的水球。
没了水球隔绝，荒草的味道和兽血的腥臭扑面而来。
褚子高站在不远处，锁链拖垂了一地，正在跟麾下说话。
“闯入玉屏盆地的三个兽群，蛇群在最前面，象群在左边，狮群居右侧，各相隔五公里。”
“在南边八纵山谷里徘徊的，还有五个兽群。”
“没有召唤，猛然异变，怀疑它们是被地磁场影响。”
“不是，地磁场稳定，没有变化。”
“那说不通，司令既没有召唤，地磁场也没变化，现在也不是他们狩猎和筑巢的时期。”
“是不是被司令吸引到周围后，生理和地理条件变化引起的”
“不太可能，这荒区本来就是它们的底盘，只不过从主卧挪到了客房，怎么会生理变化”
争论不休，得不出定论，需要用实验来验证。
褚子高直接转身，带着人走向周黍所在的位置。
一群身高体健，身上带着血气和杀气的男女军人走过来，那气势相当惊人。
杜若不吐了，邱山也情不自禁地怪叫了一声。
实在帅得过分了。
褚子高走到周黍身前，站定，对所有人道“这是周黍”
没有特别介绍，但在场前锋营都是亲信，自然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所有蓝眼睛和黑眼睛都齐刷刷看过来，如同十几把锋锐的刀锋刮过。
周黍强忍着起鸡皮疙瘩的战栗，目光扫过那些表情各异的脸，其中不乏这个身体的熟人。
也不必多说什么，只略一点头“很荣幸认识大家。”
褚子高看着周黍“马上开始实验，在天彻底黑之前，将剩下的七个兽群全部吸引过来。”
事已至此，周黍已经没了抗拒心“你安排，我配合。”
此时已是傍晚，距离完全天黑不到两个小时，必须抓紧行动。
他们略碰头，商定好包抄围杀的方式后，又以三人一队的方式分散开，消失在莽莽荒野之中。
封真和邱山从车上搬下设备，按照杜若的指使排列顺序。
杜若吞了几片镇定剂，开始给设备接线，又在周黍的脉门和太阳穴等处贴传感片。
到褚子高的时候，她猛然将东西塞给周黍。
周黍疑惑，这是什么意思
杜若却道“他现在需要一点安抚来稳定精神，你去帮他贴。”
这样也可以
周黍半信半疑地走到褚子高身前，发现他的瞳孔确实有细微的变化，从人类的圆形微微拉长，开始偏向兽态。
盯着她的眼神，确实像要吃了她一般，而且，血牙也露出一个尖尖。
周黍举起手，还没开始动作，褚子高便主动低下头方便她动作。
这微妙的配合，不说封真瞪圆了眼睛，杜若的数据屏上立刻出现两条背道而驰的曲线。
在周黍的手指贴下去的瞬间，直接冲顶了。
是肾上腺素
杜若清了清嗓子“可以了。”
这哪儿是安抚啊，根本就是打兴奋剂了
周黍感受到褚子高的兴奋，贴完就拉开一步的距离，让他冷静一下。
然后转回去，靠着越野车盖问杜若“接下来，我要做什么”
褚子高稳了稳脉门和太阳穴的贴片，压着嗓子道“你就在那儿看着，等杜若通知的时候，将我拉回来就行。”
话说完，手一翻转，那块蓝盈盈的晶体出现在他的掌心。
一蓬蓝色的光，以越野车所在的位置为，呈弧形扇面汹涌地向南方扑去。
几公里之外的狮群和象群，得到指令一般，先是集体看向北方的某处，然后不约而同地狂奔起来。
就在它们丧失自我的时候，几处地面突然深深地陷下去几十米。
几道优雅的蓝光掠过，群兽立刻身首异处。
而几十公里之外的山谷，五个本在对峙的兽群立刻停止，争先恐后地奔涌向山谷的出口处。
结果却遭遇一场天降落石，被砸死砸伤，还剩口气的，也被不知何处来的利刃割断了喉咙。
四面口哨声起，音波传递消息，全部兽群已经妥当处置，正在回防了。
杜若啧了一声，动了动身体道“这次的召唤，有点强啊”
那些变异兽居然完全忘我地奔涌过来，几乎没有注意到潜伏的巡夜军人，导致没有任何反抗就被斩杀，可见褚子高的意志之强
她还要再说，封真却做了个安静的姿势，指了指旁边的周黍和褚子高。
杜若看过去，猛然愣住了。
褚子高的精神力包裹种子，并没有因为附近的兽群被处置而停止。
反而是不断地发散开去，越过高山和深谷，超越原本几百公里的范围，直奔向千公里之外。
他的眼睛完全拉长成竖瞳，血牙尽显，但因为一直专注地看着周黍，居然没有如同往常一样涣散。
杜若看一眼精神力的指标，已经快要抵达褚子高精神力总量的百分之五十了。
之前很多次，褚子高私下实验的数据，一旦超过百分之三十，共振就无法停止，整个人开始完全兽化。
如此对比，周黍的作用是毋庸置疑的。
但实验也讲究循序渐进，不可一口吃成大胖子。
在没有完成适配的情况下，超过百分之五十的精神使用率，会对身体造成巨大的负担。
于是杜若道“周黍，可以了，让他停下来”
但周黍仿佛没听见一般，一反常态地走向褚子高，主动将手扣在他握种子的掌心“褚子高，再让我看一眼。”
她好像，在精神图景里看到了秦云榛，正被兽群包围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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